这一场恶战,上自师长,下到杂兵,都莫不拼命,做个誓在必胜的信念,像徐标这样特殊奋勇的,简直是合了那句成语,屈指难数。这里有两个人是和此役全面战局有关的。一个是输送连刘志超排长,一个是机一连排长萧继云。
刘君的职务,本来是负责输送,在二十四日敌人登城以后,张照普营长指挥四挺机枪捏住水星楼两头,不让敌人稍有发展,刘志超自己带了八名输送兵,陆续地向阵地送子弹。在水星楼东段扼守的就是机枪一连萧排长,他所处的地势,反是比敌人所占的那一段要低矮,临时将城砖堆起,做了掩体,把机枪架起在砖上,猛烈地射击,正面的敌人始终不能出动。他就另挑了一股人,由机枪后面,向更东的短城墙脚往上冲。萧排长认定这个空隙是不能让敌人钻进来的,亲自带了几名弟兄,伏在城堞上,用手榴弹对敌人投掷。虽是城外高屋脊上的敌人机枪,向城上做掩护的射击,他决不顾忌,始终扼守在一堵坍斜的城基上扼住。
那张照普由昨晚十时起,直到这日早晨九点钟为止,他始终站在部队的前面,亲自投掷手榴弹作战,有十一小时之久,并不曾休息一下。这时,见敌人凶焰大灭,精神更是奋发。他接着师长命令之后,就调两班人由城内斜坡上向水星楼废基上冲了去。自己带了一班人在城墙上匍匐蛇行,一步一步地逼近水星楼。在城内屋脊上的两挺机枪,由高临下,紧紧地把枪口对准了水星楼,见着人影一动,立刻就射击。那些在城墙散兵坑和砖石掩蔽下的敌人,制伏得已不能动。
这时,两座小碉堡里的敌人,小声说话,都可以听到了。只是彼此相隔之间,却是狭窄的城墙上一段平地,再要向前,敌人在碉堡里用任何火器射击,都不能近前。张照普考虑了一会,他就悄悄地告诉了身边的弟兄,溜下后面,取几根长竹竿和几根长绳子来。在取竹竿的空当时间,他用手势指指点点,叫三名弟兄,蛇行着靠近了自己,紧贴地伏在地上,把进攻的办法,悄悄地一个告诉了一个。
趁这个机会张照普又逼近了几公尺。对付第一座碉堡有了经验,再取来四根竹竿,四根绳子,再挑去四枚手榴弹,对付第二座碉堡。也是一阵烟火,一声巨响。在城上各处的弟兄,看到两个毒疮已经割掉,大家就是一阵欢呼。张照普将手一抬,狂喊了一声杀,抓起步枪,将刺刀斜对了水星楼,就跳了向前。弟兄们同声喊杀,跟着风卷残云一般拥了向前。在城上还剩有几十名敌兵,不敢再交锋,掉转头来就向城外跑。这更好了,在城上的我军,从容地向下掷着手榴弹,痛快地打了一阵落水狗。
由二十四日晚十一时,到二十五日早上五时,敌人每一小时就要冲两次。萧排长等他们冲近,就把手榴弹向下砸。这样,砸死敌人六十多名,给了他一个很大的损害。敌人绕袭的兵力,也就大大地薄弱下来。但敌人也不放弃他的企图,老是留着一股人藏在城下民房的秃墙残瓦里,预备随时冲上来。
敌人孤军深入,究竟是心虚的,一阵肉搏,死的死,伤的伤,不死不伤的,欲飞步逃到水星楼两座碉堡的后面去。碉堡里的敌人,见他同伴已经离开,就步枪机枪手榴弹,分着远近目标,一阵疯狂地反击。登城的我军,在一阵肉搏之后,也伤亡了三分之一。大家喘息未定,不能再冲,就在占据的散兵坑和砖石堆下掩藏着。那边张照普亲领的一班人,战斗实力倒没有受到削弱,又蛇行着逼近了十来公尺。
张照普慢慢逼近到三四十公尺的时候,就全班人轮流地向敌阵丢着手榴弹。那墙脚下的我军两班人,第一次冲锋,被敌人手榴弹拦住了。等到城上的我军逼近到三四十公尺时,趁着城上手榴弹一阵猛烈的爆炸,他们就高声喊杀,举着枪上的刺刀,一口气冲了上来。虽然敌人的手榴弹乱丢,还是有七八名弟兄抢上了城墙。一登城墙之后,彼此相隔就只有十公尺,这已没法子丢手榴弹,大家不分高低,逼近散兵坑,就向散兵坑里扑了去。逼近砖堆的,就跳上砖堆,用刺刀向下斜刺。尽管敌人跳起来抵抗,那斜坡的缺口已开,两班人中所有没上城的,都抢了上城,个个找着面前的敌人,红着一双熬夜的红眼,用刺刀猛烈地劈刺。这时,敌我相接太近,在远处的部队,都不敢开火相助,只有呛呛咤咤,一阵枪托刀尖的碰砸声响。所谓“长卷短兵相接处,杀人如草不闻声”,真倒是这种境界。
就在这时,刘志超送了一批子弹来到,他和萧排长一接头,立刻自动地带了八名弟兄加入战斗。真算他们加入得好,只在他们参战半小时内,萧排长身上连中了两粒机枪弹,立时阵亡。刘排长就完全担任了这个缺口的防守任务。这已到了清晨五点多钟了,敌人开始做那拂晓攻击,民房上机枪乱射,城下敌人只管乱冲。
到了早上八点钟,汇集各方面的战报,知道敌人五百多人渡江,战到此时,已被消灭三百多人。留在水星楼那一百公尺内的敌人,至多是二百五十名,我们沿江的守军,依然用着迫击炮机枪严密地监视着江面。对江的敌人,却也没有增援的迹象。但余师长因外围的战事,随时都在加紧,城里这一团心腹之患,决不容许久留。趁着敌人还不能增援的时候,一定要将它完全扑灭。这就下令在城外督战的杜团长,由河街冲上去,在敌人后面将他包围,牵制或消灭敌人的机枪阵地。又指定在城墙上作战的张营长,率三班手榴弹手,由城上和城内的墙脚下,向水星楼冲锋。
到了四点多钟的时候,萧继云挑选来的几名弟兄,不是阵亡,就是带伤,这给予了他一样很大的困难。要抽调机枪阵地上的弟兄,那边就嫌空虚;不抽调吧,简直没有人守后路了。
刘排长依然继续着萧排长的办法,死守着用手榴弹拦击,足足地支持了三小时,已是上午八点多钟。敌人渡江的兵力,已伤亡了三分之二,事实上只能守,不能攻了。刘排长带来的八名弟兄四个受伤,四个阵亡,仅仅剩他一个人。他一看城下民房里,还隐约有少数敌人移动的模样,而身边还堆着二三十枚手榴弹,他笑着对受了轻伤的弟兄说:“好了,我们熬过来了,我一个人也能把这缺口守住的。”他摸摸衣袋里,掏出一支纸烟和一盒火柴,举了一举,笑道:“这是在敌尸上摸出来的,现在享受它一下。”
他原是伏在坑里,身子伸着舒适了一下,口衔了一支烟,擦支火柴,将烟点上。就在这时,城外房瓦上的机枪,却对这缺口,又来了一次扫射。不幸,他竟在头上中了一弹。不过,他说熬过来了,那是真的,自昨晚十时起,师长余程万就带上一支短枪,带了四名卫士,两位副官亲自到南城来督战。他所驻脚的一个城上掩蔽部,到水星楼也不过是三四百米,他随时观察敌情,随时传下命令,教部下怎样应付敌人。
不到十五分钟,那取竹竿的列兵,已爬着前来,拖着将八根竹竿缴上。张照普自取了一支,轻轻动作,将一枚手榴弹缚在竹竿头上。用长绳子缚在手榴弹的保险上面,让其余的三位弟兄也照办了。于是,将竹竿伸着,直对了那碉堡洞眼里戳了进去,竹竿一到眼里,把长绳子的尾端一拉,手榴弹也就爆发了。四根竹竿中只有一根,伸得慌张一点,没有伸进洞眼。那三枚手榴弹,都已伸到洞里去,只见碉堡里烟火喷射,轰的一声巨响,不但是里面的敌人,连里面的火器也粉碎了,这一座碉堡解决了,水星楼的敌人,就是一阵纷乱,四处乱跑。
这时,我城外包围的军队,也早已赶到,由上向下,对了屋脊上架机枪的敌人,连房子带人一齐将他们解决。最后剩着七八个敌人,零落地由河街跑出去,想到江边找船逃跑。正碰着穿上敌军衣帽的那支伏兵,他误认为是同伴,毫不提防地奔向前去相救,我军迎头一阵步枪,轻轻巧巧地打了一次活靶。除活捉了一个之外,其余全数解决。城下的我军,会合到一处,搜索了一阵,走向水星楼,远远见师长余程万,笑嘻嘻地站在城墙基上,时正二十五日正午一时零十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