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说任大老爷听了那绅士和他顶撞,心上很不舒服的道:“你说不是这般玩法,我偏喜欢这般的玩法,你又怎么样呢?”那位绅士听了,更加不服道:“朝廷设立地方官,原是要保护百姓的,如今你平空的打死无数良民,难道是应该的么?”任大老爷道:“我打死人是我的自由,与你无涉,你有什么权利可以干涉我的事情?”那绅士听了,气忿忿的道:“你这样的行为,真是岂有此理!将来到了宣制军那边,看你敢讲这样的话儿!”任大老爷听了,哈哈大笑道:“宣制军便怎么样?难道我见了宣制军,就失了我言论自由的权利么?老实和你讲,你要到宣制军那里去告我,只管去告,就使宣制军撤我的任,也要等到那个时候。再说,如今这几天之内,总得由着我的性情,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要说一个小小的制台,就是再大些儿的人,我也不怕!“说罢,头也不回,竟自带着军士回署去了。只把那位绅士气得一个发昏,只得也自己回去,合了通县的绅衿,上了一个公禀给宣制军和广西巡抚张中丞。宣制军看了这个公禀,心上有些踌躇不决,要想派个委员私下到贵县去查他一下,后来得到了柳州兵变的消息,便忙着调兵遣将,军书旁午的便把这件事儿搁了下来。偏偏的这个李文虎赶到贵县去招兵,撞在这位七杀神的手内送了一条性命。看官,你道李文虎怎样的送了性命?

原来李文虎到了贵县,便赶到贵县衙门投进帖子,要见这位任大老爷。号房接了帖子,回覆出来,说:“大老爷有些感冒不能见客,请李老爷隔一天再来罢。”李文虎道:“我是老帅派我来的,有紧要的事情要和你们老爷商议。你快些进去回一声儿,请你们老爷立刻出来。”号房知道任大老爷的性情利害,哪里肯回。只说我们老爷向来是这个样儿,说不见就不见的,就再去回也不中用。李文虎再三的要他去回,号房死也不肯。李文虎发起火来,便大叫道:“多大的知县,这样的怠慢人!我是老帅派下来的人,地方官该应要预备公馆、预备下程,方才是个道理。怎么这般爱理不理的样儿?”那号房听了,冷笑道:“你要预备公馆,预备下程,你到别的地方去要,我们这里是从来不行的。”李文虎听了号房这般说法,不觉怒从心起,恶向胆生,大声喝道:“我把你这个放肆奴才,竟敢讲出这样的话来!我奉了老帅的札委,到你们这里招兵,你们不给我预备公馆,叫哪一个和我预备呢?你们这班奴才,我也不和你们讲话,你只请你们老爷出来,待我当面问他。”号房听了,冷冷的道:“算了罢,不用摆你的架子了。你用制台吓人,只好去吓别个,我们老爷是不怕的。你还没有知道我们老爷的利害,只怕你见了我们老爷的面,一个不对,我们老爷发起性子来,你连逃走还来不及呢!见我们老爷做什么?”李文虎听了这一番夹七夹八的说话,忍不住怒气冲天。也不开口,抢步上去照着那号房脸上,啪的就是一个嘴巴。那号房吃了一下,大喊道:“你是什么东西,到这里来混打人?”说还未了,啪的又是一下,接着底下飞起一腿,早把个号房踢得跌倒在地。李文虎抢进一步,一脚踏住胸脯,提起拳头就打,打得号房大叫救命。一班家人差役见了号房被李文虎踢倒在地,一个个心中大怒,七手八脚的赶上来,围住了李文虎,口中叫喊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这般放肆?无缘无故跑到这里打起人来?”说着,便大家拉住了李文虎的衣服,要救那号房起来。不想李文虎本来原是强盗出身,拳棒十分利害,等闲二三十个人近他不得。见了这一班风吹得倒的病鬼,哪里放在心上,放了号房,退后一步,就地使一个旋风,早把那班家人跌倒了四五个。那些家人看了,大家不敢上前,乱七八糟的嚷成一片。任大老爷在里面听得外面喧嚷,便叫人出来查问什么事情。早有人把李文虎的事情和他说了一遍。任大老爷大怒,便自己赶出来看时,只见众人都还在那里,围着一个人乱嚷乱闹。任大老爷分开众人,走上前来,喝道:“你们闹些什么?”众人抬起头来,见任大老爷来了,吓得都垂手立在一旁,不敢作声。李文虎见了,知道就是知县,便迎上一步问道:“你就是任大令么?”任大老爷答道:“我便是本县知县任家骅。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嚷闹?”李文虎听了,怒道:“我奉了大帅的札子,到你们这里招兵。你是个地方官,既不预备公馆,又不供给下程,连你手下的号房都是这般放肆,这是个什么缘故?”任大老爷冷笑道:“你把大帅的札子来给我看。”李文虎怒道:“难道我是假的么?”说着,便拿出札子来给任大老爷看了一遍,道:“如今你相信不相信?多大的个知县,连上宪的委员都不放在眼内!”任大老爷看了札子上李文虎的名字,知道是个投诚的大盗,心上更看不起他,冷冷的说道:“你不过一个武弁,真的便怎么样?你可知道我姓任的比不得别人,别人怕大帅,我不怕什么大帅不大帅。你无故闯到我衙门里头来殴辱我手下的人役,我不和你计较也就是了,你还要和我要什么下程公馆!老实告诉你罢,你不要想昏了你的头!”李文虎听了,大怒道:“怪不得你的号房这般放肆,原来是你指教出来的。你藐视大帅的公事,欺慢大帅的委员,我见了大帅一定要据实禀知,请大帅参你的功名。我经过了许多地方,本地州县都是和我客客气气,送程仪送酒席的十分要好。怎么到你这里,就是这个样儿?”任大老爷听了,也大怒道:“别人是别人,我是我,你把我也当作那班势利龌龊卑鄙无耻的小人么?你要参我的功名,我今天先赶你出去再讲别的。”说着,便叫一声:“来,你们给我撵他出去。”李文虎听了,双眉倒竖、两眼圆睁,大声说道:“你想要赶我出去么?你们这班没用的奴才,哪一个敢上来?”一班家人都面面相看,不敢上去,无奈怕任大老爷要骂,没奈何只得勉勉强强的上去一两个,要想推着李文虎出去。早被李文虎把两手轻轻的一推,两个人都滚倒在地。任大老爷见了,更加怒气冲天,抢上一步,把左手向李文虎面前一晃,右手一拳打来,李文虎霍的扭过身体,飞起一腿,任大老爷不慌不忙,退后一步,右手又是一拳,李文虎把左手一隔,接着任大老爷左手一掌直飞过来。李文虎吃了一惊,知是惯家,便一个箭步跳出五六尺,一手在腰间拿出手枪来,指着任大老爷喝道:“你给我站在那里,不准移动一步,要是移动了一步,我就敬你一枪!”在李文虎的意思,原不是要害任大老爷的性命,但见任大老爷这一面人多势众,恐怕吃了他的亏,更兼强盗出身的人,狼子野心,懂什么王法?以为这样的事情也不算什么。哪知李文虎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任大老爷早一跃而前,一手早捏住李文虎的右腕。李文虎出其不意不及放枪,早被任大老爷把手枪夺住,口中大叫:“你们快给我捆他起来。”一班家人差役,见李文虎和县大老爷扭作一堆,也慌了,大家一拥而前,把李文虎按在地上,捆绑起来。任大老爷立起身来,手内拿着李文虎的手枪,也觉有些气喘。李文虎被他们捆住了,施展不得,只好破口大骂道:“你这个混帐的东西!一个人打我不过,又叫许多帮手,真真的不要脸!”任大老爷起先听得他夹七夹八的乱骂,还冷笑着问他道:“你如今还敢问我要下程公馆么?”李文虎也不理他,口中只是混骂,骂到后来,连祖宗十七八代都骂出来。任大老爷是个一腔热血的人,哪里受得住混骂?骂得焰腾腾的一团烈火,从脚心底下直冲到顶门上来。只得对着李文虎道:“你再敢这般破口伤人,我就要你的性命!”李文虎哪里肯听,越发乱骂道:“你敢要我的性命!你自己的吃饭家伙也不要想留在头上。我料想你也没有这般胆量敢来害我。老实和你讲罢,我要怕你杀我,向你求饶,我是你的儿子。你要是只吹大话,不敢杀我,你就是我的儿子。”这一下激得任大老爷万万忍不住了,只见他须发皆张,目眦欲裂,举起李文虎的手枪来,不分好歹对着李文虎就是一枪。轰的一声,一颗弹子恰恰的从李文虎胸间直钻进去,把个李文虎啊呀也没有叫得一声,竟是往后便倒,呜呼哀哉死了!

任大老爷见他果然死了,倒有些踌躇起来。暗想这件事儿糟了,明明是大帅派他到这里来招兵的,如今无缘无故的把他打死,这位大帅怎样的肯放松?想了一回,竟想不出一个主意来。又想了好一会,方才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暗想我只要如此如此的和他白赖,又没有什么证据,他哪里去查考得出。想着,便叫人把李文虎草草的殡殓起来,一面电禀宣制军,只装着糊涂,说他手下的亲兵捉着了漏网匪目李文虎,恐怕他设法潜逃,已经用枪打死,请宣制军按照以前的赏单给赏。原来宣制军以前曾经出过一万块钱的赏格缉拿这个李文虎,两广全省都有通行缉捕的文书。如今虽然李文虎已经投顺,却没有注销以前的缉捕文书。任大老爷借着这个名目,只做不知道李文虎已经归顺,也是一个极巧的法儿。那知宣制军见了这个电报,心上十分大怒,明晓得李文虎归顺是两广各处没有一个人不知道的,任大老爷不过借着这个名目,好推卸自己的处分,便要想杀掉任大老爷,和李文虎报仇。先和随军的几个幕府商议,偏偏这几个人都是和任大老爷不对的,便极力的怂恿宣制军杀掉任大老爷。这宣制军听了他的话儿,又恐怕任大老爷知道了风声,挂冠逃避,便不动声色,先打一个电报给任大老爷,奖励了他一大阵,说他手下的人擒歼匪首勇敢可嘉,已经叫中军带了赏银前来犒散。却悄悄的派了一个中军官,两员游击,坐着单放的小火轮,连夜赶到贵县来。未知以后如何,却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