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女人午睡方酣,被宝亲王一嗅,惊醒过来。低低地唤了一声妹妹。那富察氏也被她唤醒了。便笑说道:“怎么掩两人说着话儿,便睡熟了呢。”
那女人说道:“妹妹屋子里敢有野猫醒着,我正好睡,只觉得一只猫儿跳上床来,在俺脖子上嗅着。待俺惊醒过来,那野猫已跳下床去了。”
这几句说话,真是隔叶黄鹂,娇脆动人。宝亲王忍不住,忙从床背后跳出来,笑说道:“对不起,那野猫便是俺。”
说着连连地向那女人作揖。慌得那女人还礼不迭。宝亲王转过脸来,对富察氏说道:“那时俺把这位太太错认是你,正要凑近耳边去唤你起来,细细一看,才认出不是你,自己一时臊了,便急急躲在床背后去。谁知这位太太,说话也利害,竟骂俺是野猫。俺原也是该骂的,只是俺很佩服老天,你也算得是俊的了,怎么又生出这位太太来,比你长得还俊。这位太太敢不是人,竟是天仙吗?”
看官,从来天下的女人,一般的性情,你若当面赞她长得俊,她没有不欢喜的。这女人被宝亲王称赞得捧上天去,她心中如何不乐。只见她羞得粉腮儿十分红润,低着脖子坐在床沿上,说不出半句话来。富察氏听了宝亲王的话,把小嘴儿一撇,笑说道:“你看俺这位王爷,真是不曾见过世面的馋嘴野猫儿,怪不得俺嫂子要骂你是野猫。你可要放尊重些这位便是俺嫂子。俺姑嫂俩在家里过得很好的,如今把我弄进园来,生生的把俺俩分散了嫂子在家想得我苦,悄悄地来陪我,又吃你撞来,你既说她是天仙,快过去拜见天仙。拜过了,快出去。”
那宝亲王巴不得富察氏一句话,忙抢上前去行礼。嘴里也唤嫂子,又问嫂子贵姓。那女人站起身来,笑盈盈地说道:“俺娘家姓董额氏,俺丈夫名傅恒。”
宝亲王拍着手笑说道“俺这傅恒哥哥,几世修到嫂子这样天仙似的美人儿。”一句话,又说得董额氏粉腮儿红晕起来。富察氏见嫂子害羞,忙把宝亲王推出房去。接着董额氏也告辞出园去了。说也奇怪,宝亲王自从见过董额氏之后,时时把她搁在心里,从此私娃子也不玩了,空闲时候,便怂恿着自己福晋,去把嫂子接进园来。从来女人爱和自己娘家人亲近,如今得了王爷的允许,她姑嫂两人常常见面。那董额氏也乖觉,见宝亲王来了,便立刻回避。把个宝亲王弄得心痒难搔。看看那董额氏一举一动,飘飘欲仙,越看越爱,恨不得把她一口吞下肚子去。只是可惜没有下手的机会。后来富察氏也看了丈夫的心事来,索性把董额氏藏在密室里,不给宝亲王见面。那宝亲王许久不见董额氏,心中十分难过,渐至废寝忘餐。有一个心腹太监,名叫小富子,人甚聪明,见王爷有心事,便悄悄地献计。如此如此。一定叫王爷如了心愿。宝亲王听了他的计策,连称好孩子,快照办去。这小富子奉了王爷的命令,先在园内竹林清晌馆里,预备下床帐镜台,一面打发两个小太监和两个侍女,押着一辆车儿,到常明家里去把舅太太接了来。董额氏见富察氏的贴身侍女,前来迎接,毫不犹疑,便略略梳装,上了车向圆明园来。照例车子到了藻园门外停住,便有八个小太监出来,抬着车子进园去。曲曲折折,走了许多路。这时盛夏天气,在外面赤日当空,十分闷热,一进园来,树荫深密,清风吹拂,顿觉胸襟开爽。董额氏扶下地来,抬头一看,只见四面竹林,圈着一座小院子。耳中只听得风吹竹叶,那竹梢上挂着金铃儿,一阵一阵叮呤的声音。走进院子去,小小一座客室,上面挂着一方匾额,写着竹林清响馆五个字。满屋子陈设得异常精美。董额氏不由得赞了一声“好一个清凉世界。”
一会儿侍女送上凉茶。董额氏便问,怎么不见你家福晋。侍女回道:“福晋在荷静轩洗澡,吩咐请舅太太在屋里略坐一坐。”
董额氏便也不说话,停了一回,两个年纪略大的侍女捧着衣巾盆镜等物进来,说道:“请舅太太也洗个澡儿。”
这董额氏生性怕热,在家里又常洗澡的,听说请她洗澡,她也欢喜。侍女们忙服侍她卸妆脱衣,披上浴衣,趿着睡鞋,两个侍女领着她,到房后面一间密室里洗澡去。待洗毕出来,自有侍女替她重行梳装。再匀脂粉,便有一个人,伸过手来,替她在鬓边插上一朵兰花。董额氏在镜中望去,见站在她身后替她插花的,不是什么侍女,竟是那宝亲王。董额氏这一羞,直羞得她低着粉颈,靠在妆台上,抬不起头来。溜过眼去看宝亲王时只见他直挺挺跪在地上,嘴里不住天仙美人的唤着。又说:“俺自从见了嫂子以后,顿觉得俺这人活在世上,毫无趣味。那天在嫂子脖子上偷偷的嗅了一下,这香味直留到现在。可怜把我想得饭也不想吃,觉也不想睡。天下的女人也不在俺眼中。求嫂子可怜俺,看俺近来的形容消瘦,便知道俺想得嫂子苦。嫂子倘再不救俺,眼见得俺这条命保不住了。”
说着真的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哭声十分凄楚。一面哭着,一面又说道:“嫂子放心,今日的事俺已安排停当。这地方在园的西面。离着富晋的屋子又远,那班侍女内监们,都是俺的心腹,嫂子倘然依顺了俺,决不使外边人知道。倘然不肯依顺,声张起来,一来嫂子和俺的脸面从此丢了,二来便是声张,这地方十分冷僻,也没人听得。反把俺们好好的交情,一旦闹翻。如今但求嫂子答应下来,俺便到死也不忘嫂子的恩德。如果不能见谅,俺横竖是个死,便死在嫂子跟前,也做一个风流鬼。”
说罢,从腰里拔出一柄宝剑来,向脖子上抹去。任你是铁石心肠的女人,见人在她跟前寻死,她心肠便不由得软下来。况且天下美人,大都是风流性格。宝亲王又是一表人才明知道他将来要继承大位的皇帝,不免动了几分羡慕。如今听他一声,唤着好嫂子,又见他要自刎,便有些爱怜的心。不觉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夺去宝亲王手中的宝剑,伸出一个手指,在他额上一戳,说道:“你真是我前世的冤家。”
宝亲王趁此机会,便过去把董额氏顺手儿一拖,一个半推半就,一个轻怜轻爱,成就了好事。看看天色将晚,这送她回家去。董额氏临去的时候,转过秋波来,向宝亲王溜了一眼低低地骂一声鬼灵精,上车去了。宝亲王心中十分得意,从此以后,他两人一遇机会,便偷偷地在园中冷僻的地方寻欢作乐去。转瞬天气渐冷,宝亲王便和董额氏在露香斋一间密室里私会。正在快乐的时候,只听得隔院碧桐书院里,发一声喊,顿时人声大乱起来。宝亲王忙丢下董额氏,赶到隔院去。一走进院子,只见大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说道:“皇上脑袋不见了。”
这座碧桐书院,正是雍正皇帝平日办公的地方。皇帝因在宫里拘束,移到园中来住宿,已有一年,倒也安静。每日在碧桐书院批阅奏章。院子里和书案前,都有内监和宫女伺候着这一天伺候到黄氏月上的时候,内监们点上宫灯,皇帝还在灯下翻阅文件。忽然院子里梧桐上飞过两道白光来,直进屋子去。盘旋一会,便不见了。那班宫女太监,眼见着两道白光,顿觉昏迷过去,开不得口。待到醒来,见皇帝已倒在地下。急上去扶起,腔子上脑袋已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内监发一声喊,那班侍卫大臣们,都一齐跑进来。见了这个情形个个吓得两腿发颤,没有了主意。停了一会,一班妃嫔和宝亲王都从人丛里进来,捧着皇帝的尸身,嚎啕大哭。后来还是宝亲王有主意,吩咐内监快请鄂尔泰和史贻直两人来,商议大事。那太监出了园门,跳上马,分头赶去。鄂尔泰这时已经安睡,忽听来了一个太监气喘嘘嘘地说道:“皇上脑袋丢了。”
慌得鄂尔泰从床上直跳起来,连爬带跌的出去。也不及备马,便骑了太监骑来的马,没命的跑到圆明园,跳下马,抢进园去。那史贻直已先到了。这时候别的且不去管他,找皇上的脑袋要紧。大家拿着灯火,四处找寻,后来还是惠妃在尸身的裤裆里找出来。那惠妃捧着这个脑袋,哭得声音凄楚。你知道这惠妃是什么人便是那弘哲的妻子,胤的儿媳、雍正帝嫡亲的侄儿媳妇。被雍正帝硬取进宫来,待她极有恩情,封她做惠妃。惠妃这时早已忘了她的丈夫,见雍正帝死得凄惨,便哭得十分悲哀当时鄂尔泰忙把皇上的头装在颈子上。吩咐宫人给尸体沐浴穿戴起来。一面和史贻直两人,赶到正大光明殿里,从匾额后面取出那金盒来。打开盒子,捧出遗诏一看,见上面写着皇四子弘历即皇帝位。便去拉了宝亲王,带着五百名勇健军,赶进京城。到了太和殿打起钟鼓来,满汉文武齐集朝房。这时鄂尔泰满面淌着泪,斥说皇上被刺的情形,众大臣围着他静听。正听到伤心时候,忽然一个内监,指着鄂尔泰说道:“鄂中堂,你还穿着短衣呢。停一回,怎么上朝。”
一句话提醒了他,才想着出来时匆忙,不及穿外衣。便立刻打发人到家中取来朝衣朝帽,穿戴齐全。正要上朝去,史贻直又想起一件事,对众大臣说道:“皇上被人割去脑袋,说出去太不好听,况且这件事,俺们做臣子的,都有罪的。也得关起城门来,大大搜一下。一面行文各省文武衙门,捉拿凶手。这一声张,给人人传说着,岂不是笑话。如今依下官的意思,不如把这件事隐过了。一来保住先皇的面子,二来也省得多少骚扰。俺们须把遗诏改成害急病的口气,才得妥当。”
当时鄂尔泰连说不错,立刻动笔在朝房改好了,由鄂尔泰捧上殿去当众宣读遗诏道:朕撄急疾,自知不起。皇四子弘历,深肖朕躬,着继朕即皇帝位。钦此。当时宝亲王也一同跪在阶下,鄂尔泰读过遗诏,便有一班侍卫太监们下来,把宝亲王迎上殿去换了帝服,拥上宝座。阶下众大臣齐呼万岁,朝贺如仪。正是:阶下齐声呼万岁朝中拭目焕新猷欲知宝亲王即位后情形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