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琴一见这种情景,不由吃了一惊。回头对剑秋说道:“这是官兵的营寨啊,莫非螺蛳谷也像龙骧寨一般发生了变化?但我很不愿再见这个革命策源地平白消灭。况袁彪、年小鸾等和我们都是很投合的同道,这件事却不能不管了!”
剑秋跟着向四下里细细看了一下,见所扎的营寨蜿蜒不绝,向螺蛳谷取大包围的形势,旗帜上都有一个“鲍”字。遂答道:“不错,准是官兵在这里攻打螺蛳谷了。不知袁彪如何应付,大略已打过两回仗了,否则袁彪也不肯让他们直逼谷前的。好在这螺蛳谷形势险要,外边人不易攻入,足可坚守,但不知姓鲍的是个什么人。我们在此徘徊不进,若被官军窥见,定要生疑,反有不便。”
玉琴道:“待他们来时,我们杀他一阵也好。”剑秋摇摇手道:“师妹,不要鲁莽。现在我们先要见了袁彪之面,问清原由,然后可以下手。”
李天豪道:“剑秋兄的话正合弟意。不知螺蛳谷可有什么间道可通?我们且偷渡入谷,先见袁彪要紧。”
蟾姑道:“玉琴姊以前到这里的,一定能够知道。”
玉琴又仔细向四下里窥察一番,对三人说道:“谷前是包围得十分严密,无路可通了。这螺蛳谷乃是大羊山中最险要之所,和它相连的又有个小羊山,那边有间道可通。就是以前我在夜间逃出石坑,走至三清寺遇见法空、法明两个头陀的地方,大概清兵不会知道的。”
剑秋道:“琴妹既然认得,事不宜迟,就请你领导我们走这条路进去吧!”
玉琴遂将花驴的缰绳一抖,掉转头便往左边山坳里跑去。三人跟着她同行,跑过了一条山冈,道途便格外曲折而峻险了,怪石罗列,草木塞道。四人一齐跳下坐骑,牵了驴马慢慢地往小羊山上走去。山径愈行愈险,爬过两重山峰,回望谷外清兵营寨,如在釜底。又走了一段路,方才渐觉平坦。螺蛳谷中的旗帜也隐约可见了。
这时已是薄暮,四人重新跨上坐骑,绕道往谷中进发。忽见前面林子里拥出一彪步兵,拦住去路。当先两位少年横着大刀,高声喝道:“前面来的是什么人?胆敢到我们谷里来乱闯,莫非就是清军派来的奸细吗?”
玉琴用眼一瞧,这两人正是欧阳弟兄,便当先迎上去,开口说道:“你们贤昆仲还认得我们吗?”欧阳仁、欧阳义定眼看时,见是女侠,不由大喜。一齐下拜道:“原来女侠到此,真使我们万分快活!”又和剑秋相见,剑秋也不及代他们和天豪夫妇介绍,先问袁彪在哪里,谷中无恙吗?欧阳仁顿了一顿说道:“尚好。袁头领日夕盼望你们前来,快请到里边去相见。我们此刻正在危急存亡之秋呢!”剑秋说声“是”。欧阳弟兄遂引导他们往谷中左盘右旋地走去。
天色已黑,前面林子里火把大明,又闪出一队人来。当先一将,相貌英俊,手执长枪,正是小子龙陆翔。欧阳弟兄和他打一暗号,陆翔将枪一摆,部下向两边让出一条路来。
剑秋等行近时,陆翔瞧见了又惊又喜,拱手说道:“女侠和岳先生怎样到此的?”剑秋道:“我们特来探望你们的。你和戴兄到此几时了?可好吗?”陆翔答道:“袁头领待我很好。只是官军现在攻打我谷,形势十分吃紧,小可是奉命巡逻的。岳先生见了袁头领,自会明晓一切。”
剑秋、玉琴见他有职在身,也不便和他多说话。绕过了林子,向前走不到一里,前面有一带火把拥出,一彪人马在要道口拦住。当先一位青衣少妇,手横宝剑,正是年小鸾。玉琴见了小鸾,立刻跳下花驴,过去握着她的纤手说道:“姊姊,你多么辛劳,我们来了!”小鸾见是玉琴,背后还有剑秋等数人,陡觉喜出望外,带笑说道:“原来玉琴姊和岳先生来了!我们一别多时,好不令人想念。”剑秋也上前和小鸾招呼。
小鸾和女侠对立着,一时不知说些什么话才好。玉琴道:“袁头领在哪里?”小鸾答道:“他正在寨中。姊姊等且请到里面坐息。”于是欧阳弟兄便请小鸾伴女侠等进寨,“摩云金翅”袁彪早得到小鸾的飞报,亲自降价相迎。在风虎堂坐定,袁彪向琴、剑二人拱手说道:“我们无日不思念两位大侠,难得今日重临。不但足慰渴念,也是山寨之幸。我们正要仰仗大力,以退强敌哩。”
剑秋问道:“山下的官军是哪里杀来的?你们怎会杀他们不过?”袁彪摇摇头道:“官军里面很有几个能人,所以我们吃了亏了。统兵的乃是兴京提督鲍干城。”
袁彪说出“鲍干城”三字姓名,玉琴不由失声而呼道:“原来是他吗?”说着话,回头对剑秋说道:“鲍提督本在宾州的,不知几时迁任兴京,又不知怎样派他前来攻打螺蛳谷的,但是我们知道鲍干城的本领也属平常,袁头领等何至失败在他手里呢?”
袁彪叹道:“你们认识这姓鲍的吗?他的用兵很不错,又有能人相辅,所以我们不敌,此事说来话长。你们这道前来,大概肚子也饿了,正是用晚饭之时,我们大家一边喝酒一边叙谈吧!”遂吩咐左右摆席。玉琴听袁彪如此说,也不便紧问,于是介绍天豪夫妇和袁彪伉俪相见。袁彪以前也听过二人说起龙骧寨大略,今闻龙骧寨失败消息,不禁十分悲悼痛惜。
这时候,法明头陀、戴超、解大元、马魁等闻讯都来相见。解、马二人便是琴、剑由山东抱犊崮那里介绍到这里来的,袁彪派他们在谷中掌管粮食器械。二人做事很是忠心,所以袁彪也很信任他们。戴超和陆翔也是在山东道上经剑秋介绍过来的。袁彪因为剑秋信上曾赞许过二人的武艺,故十分优待,倚为臂助。玉琴不见法空头陀,便问:“法空师在哪里?怎么不见?”袁彪叹道:“前次上阵时,法空不幸为敌人所害,此仇尚未报哩。”
琴、剑二人闻得法空阵亡,也不胜太息。谈话间,酒席早已摆上。袁彪夫妇和戴超等陪同剑秋、玉琴、天豪、蟾姑一同入席。袁彪敬过酒,大家举杯痛饮。袁彪因琴、剑等四人到来,精神上安慰不少,举觥痛饮。唯有欧阳弟兄和陆翔等在外巡逻,职责甚重,所以不能同席。在席上,剑秋又问起官兵攻山的原因,于是袁彪一边喝酒一边把这事的原委慢慢地告诉。
原来袁彪在这两年里招兵买马,积极发展,只苦经济常感缺乏,倘然时时出外行劫,尤非袁彪所愿。恰巧小子龙陆翔和戴超投奔螺蛳谷后,陆翔自觉来此无功报效,未免不安。听说山寨中缺乏资财,使他想起一个远戚来了。因陆翔有一远戚,复姓东方,名宝林,住在沟帮子。以前贩卖药材,很积有一些资财,略知武艺。前数年至四川采买药材时,陆翔曾做过他的保镖,随身保护出关。后东方宝林谢他数千银子,陆翔分文未受。在东方宝林家里住了一二月,自觉筋骨懈弛,不肯久居,所以重行入关,认识了铁棍谭二,在山东道上做响马,和东方宝林好久不通音信。后被剑秋等一席话感动了他的心,遂到螺蛳谷来共谋革命事业。
此刻为着螺蛳谷经济缺乏,所以自告奋勇想到东方宝林那边去告借十万两银子,并劝他入伙,好增加山寨的资财,大事扩充。遂把自己的意思告诉了袁彪,袁彪甚为赞成,即托陆翔一行。陆翔遂带了盘缠,骑了一匹马,离了螺蛳谷,向沟帮子去,找到了东方宝林那里,旧地重来,他几乎不认识了。崇楼峻阁,高厅大厦,建造得美轮美奂、金碧辉煌,在沟帮子地方可称得数一数二。陆翔下马问讯,有一个老家人认得他的,便入内去通报东方宝林知道。
东方宝林闻得陆翔重来,亲自出迎,握手道故,问起近况,陆翔方知东方宝林拥有很大的财产,在东北数处繁华的城市里开设许多药材行。因自己的老屋不甚宏丽,所以在前年特地鸠工庀材,建筑了一座园林,自营箕裘,以娱天年,生活上非常优适。陆翔却不便即将自己的事老实告诉,只说东飘西泊没有一定的归宿。东方宝林道:“翔弟以后可在敝舍长住,不必奔走天涯了。要吃要穿这里尽够,你尽管使用不必客气的。”陆翔含糊答应,且谢了一声。
东方宝林为着陆翔远道来临,遂于夜间设席人寿堂上,宴请陆翔。又叫几个亲戚相陪,内中有个姓鲁的,名成,是他第三小妾的胞弟,为人小有才,喜欢卖弄聪明,靠着裙带关系在东方宝林邸第里做账房,凡事承意观色,对于东方宝林十分阿谀趋奉,东方宝林甚是相信他的。大家题他一个绰号叫做生甘草。因为甘草乃药方中用得很繁的一种,草药都配得上的,所以称为草药里的甘草。东方宝林家中有事,自然也免不得生甘草鲁成了。
饮酒之时,东方宝林又叫女乐出来奏曲侑觞。原来东方宝林本是好色之徒,后房姬妾甚多。这几年来家道日富,一意以声色自娱,所以家中蓄有一部女乐,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特请老伶工教以新曲,弦管丝竹,靡靡悦耳。每有宴会,兴至时,即唤她们出来清歌一曲,以佐雅兴。这种举动似乎有些僭越,但因东方宝林和当地官吏都有默契,任凭他怎样奢华自奉,地方上的人也没有一个去攻讦他,俨然小国诸侯,几同南面之乐了。
今晚东方宝林故意要使陆翔快心意,娱耳目,遂唤女乐出奏,莺莺燕燕,共有金钗十二之数,排列在人寿堂上云母屏前,铮筝檀板,龙笛凤笙,吹奏起一曲《渔家乐》来。陆翔细看歌女中间有一个身穿紫衫的,正是豆蔻年华,眼波眉黛十分清丽,手里弹着琵琶,柔媚的目光不时向自己身上射来,不觉被她的美貌吸引住。一向豪爽自命的,今夕也会心神摇荡起来。东方宝林见陆翔尽向紫衣歌女紧瞧不已,微微一笑。
等到一阕告终,陆翔甚有兴致,站起身来带笑说道:“今宵之会甚乐,蒙宝林兄赐以清歌,小弟无以奉献,愿拔剑为舞。”东方宝林拊掌说道:“翔弟的武术,我是一向钦佩的。今夜能够舞剑,更使这佳会生色不少了。”陆翔遂脱去外边长衣,从他腰间抽出三尺龙泉,寒光闪闪,不可逼视。走至庭中,飕飕地舞将起来。陆翔的武艺,本来马上步下件件都精的,这一路剑法舞得五花八门、龙腾虎跃。只见一团白光滚来飞去,哪里有陆翔的踪影!众人都看得目瞪口呆。陆翔舞毕,如飞燕般掠至庭前,还剑入鞘,神色不变,气不带喘。东方宝林连声称好,众人亦皆抚掌称善。那些歌女们也看得出神,把陆翔看作天神一般。
坐定后,东方宝林对陆翔说道:“数年不见,雄姿武艺更是超群,不可不贺。”遂回头对那穿紫绿轻衫的女子说道:“翩鸿,你过来代陆爷侑酒。这般少年英雄,谅你也罕见的。”陆翔方知这位紫衣女名唤翩鸿。见她嫣然一笑,移动婀娜的娇躯,姗姗地走到陆翔身边,轻施皓腕,把纤手去取了酒壶,代陆翔斟满一杯,低声说道:“陆爷请赏脸干这杯酒吧!”陆翔笑了一笑,举起杯来一饮而尽。翩鸿又代他斟上一杯,陆翔跟着又喝下肚去。众人见陆翔喝得爽快,一齐拍手称好。
东方宝林又对翩鸿说道:“你可代陆爷独歌一曲。陆爷的酒,更要喝得痛快呢!”翩鸿答应了一个“是”,遂去取过她的碧缕牙嵌琵琶来,移张小凳,坐在陆翔身后,唱一阕《凤凰于飞》。歌声十分宛转清妙,如出谷黄莺,在枝头轻弄好音。而琵琶也弹得如珠走玉盘,炫琮悦耳。一阕终时,陆翔连喝了四大杯,且啧啧赞美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翩鸿坐在一边,低垂螓首,拈弄衣角。
东方宝林见陆翔酒已喝得够了,遂先命女乐退去,又叫人扶着陆翔到客房去安眠。宾主尽欢而散。次日陆翔见了东方宝林,道谢昨夜款待盛情,且乘左右无人的时候,把自己到此的本意详细告诉。将螺蛳谷的情形说得如火如荼,有声有色。劝东方宝林可以暗地里加入,同图革命事业。将来打倒满奴,恢复自由。要他捐出些家财,帮助袁彪购置军械,扩充势力。
东方宝林听了陆翔的一席话,沉吟半晌,方才说道:“翔弟是个英雄,当然不甘埋没蓬蒿,螺蛳谷真是大好的所在。我在此间也闻得摩云金翅袁彪的盛名,你要我捐输家财,我就可以答应。至于入伙一事,我因有许多眷属及经营的事业关系,容我细细考虑再行回答。”
陆翔道:“多蒙宝林兄慷慨捐助螺蛳谷的军费,我们非常感谢。入伙事情,不妨待你考虑后再告诉我,倘然你有别的关系认为不便时,也可缓之异日。不过小弟看满奴国祚将绝,汉人的革命思想日益浓厚强烈,爆发的日子不远,有志之士应当早早加入,共同努力,所以小弟希望你和我们一同行事。”
东方宝林点点头道:“你的说话未尝无理,待我隔一天和你再说吧。”陆翔道:“很好,我准在此等候你的佳音。”东方宝林听了陆翔的劝告以后,一个人自思自量,煞费踌躇。因为他过着很优厚的生活,别无所求,不敢去做冒险的革命事业。但觉陆翔所说的也有道理,所以犹豫不决。
恰巧鲁成进来,报告一项账目。见东方宝林独坐沉思,便问他有何心事。东方宝林一向以为鲁成是个智囊,自己遇有疑难不决之事常和鲁成商量,鲁成每代出主意。现在鲁成既已探问,遂将陆翔所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听。鲁成冷笑一下,没有回答。
东方宝林问道:“老弟,你看这事怎么办?我入他们的伙,有利没有利?你怎么一声不响?”
鲁成把坐椅凑近东方宝林的身边,又回头向窗外望了一下,然后说道:“老哥,你处的地位和姓陆的不同,姓陆的是个草莽武夫,他在外边结交的一班人都是亡命无赖之徒。那螺蛳谷的袁彪,以前也曾在锦州犯过血案而逃亡出林的。表面上说是图谋革命事业,实际和盗寇无异。他们盼望天下有乱,可以乘时而起,从中取利。然不知满清国运虽似衰微,而势力仍未可轻视。螺蛳谷不过弹丸之地,潢池弄兵,做不成功伟大的事业。只要省里派几千兵去,便可踏平山谷。
“现在他们缺乏金钱,陆翔觊觎老哥家产巨富,故而到此游说,要你加入,做他们的党羽,好似梁山泊好汉邀请卢俊义一样,他们不过要利用你的家财。你若加入,虽有百万家财,也不够供给他们使用的。倘然清廷大张挞伐之时,老哥反得恶名而罹刑网,连累一家老小。所以,此事据小弟的目光看去,可说百弊而无一利,很不值得去赞助他们的。不如安安乐乐地经营我们的商业,一辈子不会有什么祸殃的。老哥,你亦以为鄙意为然吗?”
东方宝林本来心中忐忑不安,不敢冒险从事。实在他的生活甚是安定舒适,要他去干冒险的事,不是徒劳唇舌吗?此刻他一听鲁成之言,连连点头说道:“老弟的话不错,我本来也觉得此事大大不妥。我已是有身份的,有了偌大家私,子孙尽够饱暖衣食,我自己陶情丝竹,终老天年,谈什么革命不革命呢?不过,陆翔一则是我的亲戚,二则以前对于我也有相当的关系。此番他特地来向我说项,反使我很难置答。倘然坚决拒绝,失欢于他们,说不定他回去和袁彪商量后,也许要对我不怀好意起来,那时候,我也难对付。所以我想聊助他们数万银子,自己却不去和他们合伙。这样一来,陆翔也不能怪怨我了。”
鲁成想了一想,忽然附着东方宝林的耳朵低声说道:“我倒有一个无上的妙计在此。老哥和本地官吏很熟的,何不趁此机会立一大大的功劳?”
东方宝林道:“立什么功劳?”
鲁成道:“你不妨明天就向陆翔佯作应允入伙,先可付他一二万两银子,却要他请袁彪到此一谈,然后共谋革命事业。且允许他们,愿将家财源源供给螺蛳谷的用途,他自会怂恿袁彪前来。那时我们可以想法将二人擒住送官,报到巡抚那边去,我们功劳就不小了。老哥不是从此可以做个官,荣宗耀祖,连我们脸上也有光彩吗?”
东方宝林道:“你的计画虽好,但我倘然照你所说的去行事,将来未免对不住陆翔。况且螺蛳谷的余党若知他们的头领遭害时,他们或要来此报仇。那么我岂不是犯着极大的冒险吗?”
鲁成道:“我以为完全没有危险的。袁彪和陆翔来时,我们只要多说留数天,暗暗用酒灌醉他们,将他们送到官里去,要求速加处决。等到螺蛳谷人知道时,二人早已伏法。我们再可要求省里官兵立刻去攻螺蛳谷,那时螺蛳谷中失去了首领,破之如反掌之易了。老哥还有什么多虑呢?”东方宝林听了鲁成这样说话,踌躇良久,还没有决定。
鲁成又道:“请你不必狐疑。你这次若然失去了机会,将来陆翔一定要屡次向你告借粮饷,你的家财虽大,也不够他们用的,反而时时刻刻犯着通匪的嫌疑。这也不是危险吗?我们对于任何事情都要计算利害。有害于己的事情,不是傻子万万不肯做的。老哥,你仔细想想吧,不要顾全了他人,反而害了自己。”
东方宝林听鲁成说得利害分明,心中不觉活动。就对鲁成说道:“我就这样做吧。陆翔,陆翔,你不要怪我无情啊!”鲁成笑道:“老哥不失是个忠厚长者,但此事顾不得情面,否则你自己便要吃亏了。我们是自家人,所以我代你想出这条计策,请你决定。在陆翔面前,休要露出马脚来,倘被他窥破了,于事反为不妙。”东方宝林答道:“我当照计行事便了。”
东方宝林听了鲁成的怂恿,遂去向陆翔说道:“我想了多时,也愿加入你们一伙里同谋革命事业。但我很希望一见袁彪,然后决定。所以我要请翔弟回到螺蛳谷去,请袁彪到此和我一谈,共定大计。我的家财情愿源源供给于你们,决不翻悔。”陆翔道:“宝林只要见袁彪,何不随小弟同往螺蛳谷一见?顺便可以看看山寨的形势和人马的多寡。你若瞧见了这个大好去处,当然胆气更壮,知道我们非寻常绿林可比了。”
东方宝林听陆翔不肯引袁彪前来,反要他到螺蛳谷去,觉得自己这条计画不能实现了。遂又说道:“我此时随你到螺蛳谷去,恐怕家人知道了反为不便。须候时机成熟后,然后再去。故请翔弟务必去邀袁彪来此一见,我当略尽地主之谊,竭诚款待。现在我先给你带回一万两银子作为军费,等到袁彪来后我再可捐助五万两。请你回去代答一切。”
陆翔听东方宝林说得很是诚挚,万万料不到他心怀不良,要谋害自己和袁彪,所以也就答应。东方宝林要留他多住数天,陆翔要赶回螺蛳谷去请袁彪前来。隔了一天遂和东方宝林告别,带了一万两银子赶回螺蛳谷。见了袁彪,把自己游说东方宝林的一番经过详情告诉一遍,要请袁彪同他一起往沟帮子去和东方宝林一晤,以便使东方宝林决定入伙,且可拿到五万两银子。
袁彪当然信任陆翔之言,一口答应。他们两个都是性急的人,次日袁彪就要动身,把谷中事情托给欧阳弟兄代理,他和陆翔穿上便服,跨了两匹马,立即上道,赶奔沟帮子去。
东方宝林和鲁成早已安排金钩,待钓海鳖,闻二人到来,忙同鲁成开门迎接,请到花厅上去坐,陆翔代他们各个介绍一遍。东方宝林说了许多景慕之言;袁彪是直爽的人,便又将螺蛳谷的情形以及自己如何志欲革命的经过一一讲给东方宝林听。
东方宝林道:“袁头领真是天人。弟等自愿相随鞭镫,同覆清廷,所谓智者出其智,勇者出其力,富者出其财,各人尽其力量,务使螺蛳谷日益强盛,为将来起义之计。”袁彪听了大喜道:“难得东方先生不弃鄙贱,肯和我们合伙行事,这是螺蛳谷的大幸了!”鲁成也在旁边假意称赞袁彪和陆翔,推尊他们为当世英雄。
二人听了都很快慰,绝无丝毫疑意。晚上东方宝林又设筵在人寿堂上,唤出女乐来奏曲敬酒。袁彪、陆翔高坐上首,举杯同饮。东方宝林引壶斟酒,向二人致敬。谁知二人喝不到两杯酒立刻大醉,推金山、倒玉柱般倒于地上。鲁成跳起身来,哈哈大笑道:“摩云金翅枉有一身本领,今天中了我的计策,死期不远了。”遂叫两个壮丁过来,用绳索将袁彪和陆翔一齐紧紧缚住,立刻要送到官衙中去。
东方宝林一边叫人撤去酒筵,一边吩咐女乐退去。众歌女都很惊奇,不知主人有何用心,将这两位少年侠擒住送官,心中都代他们二人可惜。鲁成便对东方宝林说道:“事不宜迟,我们快把这二人送到县衙里去,即由官中禀告巡抚,以便早日就地正法,免生意外。”东方宝林听了鲁成的话,遂唤家丁将二人送入广柳车中,自己和鲁成骑了马到县衙中去见县令。
那县令姓罗,善逢迎上司,结交绅富。他知道东方宝林是本地的富商,闻来谒见,立刻亲自出迎。东方宝林和鲁成见了罗县令,便将来意告知。罗县令听说他们二人已擒住了螺蛳谷的大盗袁彪,不胜之喜。遂对二人说道:“本县当即一面将二人收监,一面飞禀巡抚如何发落。且把他们二位的大名保荐上去,巡抚定有嘉奖,决不有负你们的。”
鲁成道:“要请县尊禀告巡抚,即将二盗就地正法,以免发生变动。一面可以乘势调兵派将去攻打螺蛳谷,他们失去了首领,蛇无头而不行,不难一鼓歼灭了。”罗县令连说:“是,是!”称赞鲁成很有智谋,即将袁彪、陆翔钉镣收监,又陪着东方宝林、鲁成二人坐谈一番,东方宝林才与县令告别,回到家中去了。
罗县令已将袁彪、陆翔二人收监,吩咐狱吏好好看守,连夜便叫慕府撰就公文报省,禀告上宪如何发落。袁彪和陆翔到了狱中,等到酒醒时方知中了奸计,误入陷阱。陆翔更是懊悔不已,对于袁彪非常抱歉。但因二人分别禁闭,没有见面,所以彼此不能交谈。袁彪当然十分愤恨,怪怨自己不小心。想起以前在锦州牢狱中的情景,不料再度要受缧绁之厄,再没有第二个风姑娘来援救自己了。又想起山寨里的情形,不知年小鸾可能知道这个消息,倘然知道以后,更不知要怎样发急呢。所以他心里非常难过。
东方宝林回去后,家人向他探听消息,他才说:“这两个客人乃是螺蛳谷中的大盗,官厅捕之不得的。此番来劝我入伙,因此用蒙汗药酒把他们灌醉了,送到官府里去治罪。以后我们还可有做官的希望呢。”鲁成更在众人面前夸赞他自己的计策巧妙,众人也都恭维。其中却只有一个人心里很代袁彪、陆翔二人发急,只是想不出个主意来。此人是谁?就是歌女中间那个翩鸿,曾代陆翔敬酒的。
她本是辽阳人氏,姓朱,是好人家的女儿。父亲名唤宏恩,只因酗酒滋事,殴死了朋友,锒铛入狱,庾毙在狱中。她的叔父便把她卖与东方宝林,得钱去收殓父尸。东方宝林见她容貌美丽,性情也贤淑,便命乐师教她习歌,且给她念书识字。自己很爱她,颇有意收她为妾。但因群妾反对,尚未实现。群雌粥粥,争妍取怜,深恐翩鸿入侍,他们都要失宠。故百般阻挠,不让这事成功。翩鸿虽为歌女,颇具一双慧眼。对于东方宝林也觉得尸居余气,不足当意。群妾嫉妒正是她深喜的。
自从见了陆翔,觉得他少年英俊,蛟龙非池中之物。很欲效法红拂私奔李靖故事,委身以从,但尚没有这种胆量,芳心荡漾,莫知所可。后见主人听了鲁成的怂恿,将二人迷倒后解送官衙,这一下子主人的手段未免太辣了。既然他们是螺蛳谷的大盗,性命一定难保。然瞧陆翔这样人不像江湖大盗,他们的前途一定很有希望。现在如此结果,岂非可惜!主人也太欠光明态度了。
翩鸿思索多时,决定要舍去东方宝林,不再歌舞娱客,要到螺蛳谷中去报一个信,以便他们前来援救二人脱离危险。不过自己是个弱女子,又不认得螺蛳谷的途径,如何前去!但她的心已不能安定,若不能救陆翔,自己梦寐难安,无论如何必要冒险去走一遭。遂暗暗向人问明了螺蛳谷的途径,窃取了一套男子的衣服,女扮男装,易钗而弁,带了一些盘缠,在晨光熹微时悄悄地掩了出来;向厩中偷了一匹白马,跨上马背,加上一鞭,便离了沟帮子向锦州跑去。
东三省的女子会乘马的很多,翩鸿在幼年时常随着她的父亲到郊外去试马,所以尚能控辔。东方宝林在夜间发现翩鸿失踪,不明白她怎样背人逃走的。自己并未亏待她,大约她因群妾嫉妒,心中失望,所以逃奔别处去了。遂叫几个家人四面出去找寻,却没有将此事告知鲁成。这是东方宝林的失策,也是袁彪、陆翔二人的命该不死哩。翩鸿骑着马赶到锦州,向大羊山走去。途中行人很少,她又不便向人问讯螺蛳谷的途径,一个人大着胆子往深山幽谷中去乱闯。
恰巧这天轮着赛周仓戴超率领部下在谷口巡逻,见有一个美少年纵马奔向谷中而来,连忙率众从谷里窜将出来,拦住去路,抡起手中大刀喝道:“你这少年休要乱跑乱奔,说明来由,方许你进去。你也知道螺蛳谷中众家英雄的厉害吗?”翩鸿骤见戴超虬髯黑脸,横着雪亮的大刀,心里一吓,几乎滚下马来。后闻他盘问自己来历,正是螺蛳谷中的头领。遂镇定心神,大着胆说道:“你们就是螺蛳谷中的人吗?我今特来报告重要消息给你们听的,请你千万不要伤害我。”
戴超自从陆翔和袁彪去后,心中也有些不放心。今闻此人前来报信连忙问道:“你来报告什么消息?可和我们袁头领有关的?”翩鸿点点头道:“是的,你们的寨主袁彪和姓陆的,现在都有性命之忧,朝不保夕,所以我冒险前来报信,请你们快去援救。”戴超听说,吃了一惊,喊声:“啊哟!”忙引翩鸿进谷去见年小鸾。小鸾接见之后,翩鸿自称姓朱名翩鸿,乃是东方宝林家中的歌女。把东方宝林、鲁成设计陷害袁、陆二人的经过详细告诉一遍,且说二人禁闭在狱中,专待省方文书下来,立刻要就地正法。因此自己冒着极大危险,私奔到谷中来报信。
小鸾听了翩鸿的话,有些将信将疑,翩鸿遂将外面衣服脱下,露出里面女子服装。又把头巾取下,秀发覆额,真是一个好女子。小鸾才知道这事是千真万确了。遂请翩鸿上坐,谢她特地冒险跑来报信的美意。同时就请欧阳兄弟、法空、法明两禅师和解大元、马魁等众人,一齐到来,商议要事。众人听说袁、陆二人都中奸计而遭逮捕,一齐心惊,且恨东方宝林等谲诈无良。
欧阳仁便道:“现在要救袁彪大哥和陆翔兄弟,也没有别的妙计。只有我们立刻起了谷中人马,杀奔沟帮子去劫狱,救出他们来。谅那些官兵都是脓包,不够我们一战的。便是闹大了事,我们也顾不得了。”
戴超说道:“这个办法很好,小弟担任先锋。”欧阳仁道:“我们去的人可以分批下山,扮做平常商人模样。到了那边,探明着落,然后一齐动手,不救出袁头领誓不回山。”众人都说一声“好!”翩鸿听了,略觉放心。众人也都敬重她的侠义心肠,想不到这样一个小小歌女,竟能为人所不敢为之事呢!
于是大家商定,年小鸾、戴超、欧阳仁率领百名精锐为第一批,欧阳义、法空、法明两禅师也率领一百名部卒为第二批,明日清晨即动身向沟帮子进发。约定到了那里,年小鸾放出信炮为号,即救袁彪、陆翔二人出狱。法空、法明专抢城门,休让官兵闭城断绝后路。谷中留解大元、马魁二人把守,翩鸿也留在山中不必同去。计议已定,众人退去。年小鸾把翩鸿接到自己房中去坐谈,留她用晚膳,特辟一室请她居住。
次日黎明,年小鸾佩上宝剑,携着镖囊,结束停当,点齐一百名壮士,和戴超、欧阳仁先下山去,出得螺蛳谷,向沟帮子进发。小鸾救夫心切,恨不得一步跨到沟帮子。戴超、欧阳仁为了朋友的关系,也是如此。不料走不到五六里,忽见前面地尘飞起,有两头马怒跃而来。到得近身,细细一看,马上坐的正是袁彪和陆翔!这么一来,竟使年小鸾等扑朔迷离,又惊又喜,莫明其所以然,只问:“怎的,怎的?难道翩鸿所说的话不是事实吗?”
何以袁彪、陆翔二人能够脱险就夷,安然归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