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唯有年老的父母,舐犊之情甚深。慕兰和小香昔年为了她父亲的怪怨,心头恼怒,立刻背着老人家往外边一走,好像今后海角天涯,一任飘泊,再不回家的了。但是萧进忠夫妇二人,为了女儿负气离家,心里也觉得闷闷不乐。

起初萧进忠以为女儿不孝,也不想去找她。然慕兰的母亲不忍爱女远离膝下,天天在萧进忠面前絮聒,要萧进忠父子出去找寻幕兰回来。萧进忠一则见她的老妻抑郁不欢,恐防损坏她的健康,二因慕兰本是他的掌上明珠,自己一生的武艺都传授给了她。论起本领来,慕解反不及慕兰。平日常依依身畔,现在人如黄鹤,不知何日回来,心中怎能抛得下!所以答应他老妻的要求,决定自己出去找寻慕兰。

想起他的妹妹远嫁在扬州,也许慕兰和小香投奔那里去,自己先要到那边去看看,顺便访问亲戚。慕解得知此事,自告奋勇愿代他父亲去走一遭。且说父亲年老,不宜出去跋涉,要保重金玉之躯。

萧进忠冷笑道:“你父亲年纪虽老,手中宝刀不老。久居家园,筋骨都懈弛了,正好出去走走。你可留居庄中,好好儿侍奉母亲,照料一切。”慕解见父亲主意已决,遂不敢说什么。

萧进忠即日束装登程,带了昔日常用的一柄大环金背刀,跨一头骏马,离了家乡,赶奔扬州而去。到了镇上,迳奔平家,和他的妹妹贞姑相见。小英也出来拜见舅父。阔别多年,相见甚欢。萧进忠便向他们问起慕兰和小香可曾到此。那时候恰巧慕兰等因小玉之邀,动身南下到红莲村孙家,去代打擂台了。贞姑把二人来此安居的经过,告诉给她的哥哥听。萧进忠闻得女儿有了着落,心中稍觉安慰。

贞姑因她哥哥难得到此的,遂治盛宴款待,又叫小英陪伴舅父出去游玩本地名胜。萧进忠在平家一连住了十多天,又渡江去游过了金、焦二山,心中非常畅快,想要再到红莲村去一行。贞姑却劝他不必跋涉,慕兰等去时曾说不久就要回来的。

萧进忠又在平家住了数天,觉得有些无聊,便要回家去。托他的妹妹等慕兰回扬时,劝她等早早回里,免得父母盼念。贞姑一口担任,好坏必要劝慕兰重返故乡。萧进忠知道慕兰很肯听贞姑说话的,稍觉放心,便向他妹妹告辞而行。贞姑又送了扬州许多土产。

萧进忠依旧骑着骏马回里,路中很是平安,没有遇到什么盗匪。这一天早到了一个村庄,名唤豹子沟,离开归德尚有十多里路,天色已晚,遂向一家逆旅投宿。那地方的旅店十分隘陋的,客人不多,萧进忠便选了一间比较干净的上房住下。晚餐后忽然下起雨来。他在灯下独坐了一会,想要解衣安睡,忽听门上有剥啄之声,他就问一声:“是谁?”外面却没有答应,依旧用手指轻轻敲着。

萧进忠觉得有些奇怪,便立起身来,走过去开了房门。便有一个年轻姑娘掩入房来,背着灯光站在一边。萧进忠细细一瞧,见这位姑娘年纪不过十五六岁左右,梳着一根很光滑的大辫,身穿一件青条白底大褂,下穿一条黑裤,踏上一双红色绣花弓鞋,一双莲瓣窄窄的,瘦小得很。手里抱着琵琶。因为她背转着身,所以脸儿还瞧不清楚。

萧进忠瞧了这个情景,知道这是走旅店兜揽生意的土娼,自己年纪已老,哪有这种风情,但觉这姑娘走了进来,并不眉开眼笑的,向人施用狐媚的手段来诱惑,却羞人答答地不声不响。遂不忍加以呵斥,勉强笑了一笑,道:“姑娘,你走错了地方了。我是一个银髯皓首的老头儿,怎有心思来和你厮缠?你还是好好地出去吧。”

萧进忠说了这话,但见那小姑娘耸动两肩,忽然啜泣起来了。萧进忠更觉奇怪,便走到她的面前去,伸手轻轻地把她低下的头抬起来,见她姿色生得也很美好,不过两颊清瘦一些。虽然搽上胭脂,未免有些病容,双目泪珠晶莹,点点滴滴地落到衣襟上。

萧进忠忍不住又说道:“奇了,我好好地和你讲话,为什么哭将起来?莫非你心里有什么委曲?”

那小姑娘听了他的话,颤声说道:“你老人家做好事的,救救我吧!”

萧进忠见了她可怜的样子,动了恻隐之心,便叫她在沿窗桌子边坐下。她侧着身子,一半儿坐着,抱着琵琶半遮她的脸儿。萧进忠也在桌旁坐了下来,拈着胡须问道:“瞧你的情形,当然是这里的土娼了。但是你做什么哭哭啼啼的,使人不明白了。你姓谁名唤什么?家里有什么人?是不是逼你为的?不妨老实告诉我听。”

那小姑娘见萧进忠状貌虽然雄伟,而吐语很是温和,像一位慈祥的老人。便收住眼泪,凄凄切切地说道:“我姓寇名玉蝶,是一个孤苦零仃的女儿。”她说到这里,向外面望了一望,似乎恐防被他人听得的样子。萧进忠寂静无声地听她告诉。

她叹了一口气,又说道:“本是生在山东聊城的,记得在四五岁时没了父母,被人拐骗到这里,在别人手里过生活,历尽许多痛苦。等到我年纪渐渐长大时,他们便逼我为娼,想在我身上多赚几个钱。我还知道羞耻,起初不肯依从。他们把我毒打数次,弄得半死不活,不得已老着脸出来,干这卖淫的生涯了。一年以来,虽时常到客店里走动,但因我守身如玉,不肯玷污我的清白,只伴人家侑酒清歌,所以客人大都不喜欢我,而我也没有什么很多的钱拿回去。然而我的良心未尝不稍觉平安。你老人家不知道,我的处境非常困苦,而无处告诉的。想我自己命苦,所以有这样的遭逢。所以我也很想救救他人,希望天可怜我,将来或有脱离苦海的一日。为了这个关系,我更吃苦了。”

萧进忠听了这话,脸上露出奇异的样子,向她紧瞧了一眼,又问道:“我听你说的话,有些不明白起来。你是一个可怜的土娼,被人家逼迫你如此,使我深表同情,但是你说救救他人,这又是什么道理?你自己尚不能脱身火坑,怎能援救他人呢?”

寇玉蝶被萧进忠这么一问,顿了一顿,然后说道:“我瞧你老人家又威武又慈祥,不比寻常的人,待我索性告诉你吧。我不但是一个土娼,而且也是个女盗。”

萧进忠听了这话,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寇玉蝶又回头望了一望,说道:“我们的家虽开这旅店,不过四五家门面。我的假父名唤九头鸟俞鹏,是豫东有名的大盗,和他的妻子曹氏,一生不知杀死了多少人命,都是在暗里做的,所以没有破案。那曹氏性情非常凶悍,面容生得丑陋不堪,常年蓬乱着头发,不事膏沐。所以人家给她起一个外号,叫做蓬头狮子。见了她的面,宛如一个老乞婆,但她的本领却很好的。还有她的兄弟赛时迁曹七,专做些偷鸡摸狗的事,也住在一起的。此外还有俞鹏的一个结义弟兄,名唤白面熊李金发,也是寄居在此的。

“我被拐匪卖来的时候,俞鹏还有一个儿子,名唤慰祖,十四岁。俞鹏本想把我做童养媳妇的,因为儿子身弱,学不了武艺,他们夫妇俩便教我学习武术,悉心教授,我也就学得一二。可是不到一年光阴,慰祖忽然得病故世,他们俩遂以为我是不祥的人,克死了他们的儿子,怨恨之气全发泄在我身上。尤其是曹氏,天天把我咒骂,甚至用皮鞭毒打,打得我体无完肤,也不再教我武艺了。

“后来我的年龄渐长,他们见我姿色尚佳,遂逼我干这卖淫生涯,一面借我去换取旅客的金银,一面又叫我窥探旅客腰边可有多金。倘见有行李丰富的,回去报告了他们知道,他们便到店门口来候着,旅客上道,一路暗暗地追踪上去,待到荒凉的所在,便可下手行劫。起初我告诉了两回,后闻他们因为旅客抵抗,竟把旅客杀死,我觉得这是极不人道的事,遂不敢说了。

“有一次,旅店里来了一位富家子弟,携带行李甚多,举止豪华。他见了我很是欢喜,要留我同宿。我暗想他将要送掉性命,兀自睡在梦中,心中有些不忍。遂推托说我正逢红潮在身,多弹唱了几曲。到半夜告退,他赏我十两银子。我临走时叮嘱他,明天快快动身,不要多在这里逗留,且应将行李暗藏,千万不可露出富贵的样子。因为此地有很多杀人越货的大盗,不能不留心防备。他听了我的话,脸上顿时变色,露出害怕的神情。我回来后,也没有告诉他们知道。因此那富家子弟侥幸没有被劫。”

萧进忠听了,点点头道:“你年纪虽轻,心术倒很正,可谓处污泥而不染了。”

寇玉蝶叹了一声,又说道:“我虽救了他人,可是苦了自己,他们因我屡次没有报告,疑我不实,曹氏更把我痛恨。这几天旅客甚少,得不到油水,她时常要殴打我。你老人家来的时候,恰巧她在门前望见的,所以逼我过来,且对我说,今晚若得不到金钱,定要把我活活打死。我遂不得已冒昧开门,惊动你老人家了。”

萧进忠捋着须髯,说道:“原来如此。少停你还去时,不妨说我腰缠甚富,是一头肥羊,让他们明天跟上来行劫便了。”

寇玉蝶咬着手指甲说道:“我宁愿不干这事,只望你老人家给我几个钱就是了。”

萧进忠道:“你既然不是俞鹏的亲生女儿,他们又把你如此虐待,你何必恋恋于他家?不如早早一走的好。”

寇玉蝶道:“你老人家有所不知。一则我是一个年轻弱女子,外边没有一个人认得,要走时也无处投奔。二则他们人手众多,都是有本领的。我若逃了出去,也会被他们捉回来,反送了我的命了。是以左思右想,进退狼狈。”说话时泪珠莹然,声音十分凄切。

萧进忠道:“你确乎是一个可怜的女子。俞鹏在家吗?明天我去找他讲理。”

寇玉蝶道:“前天他和白面熊李金发都有事出去了,没有回来。曹氏是出名的悍妇,你老人家虽欲为我而去和他们讲理,但也是无效的。不但救不得我,反恐连累你老人家呢。”

萧进忠微笑道:“姑娘你不要轻视老朽,须知老朽便是卫辉府的云中凤萧进忠,年纪虽老,手中宝刀却不老。俞鹏夫妇虽是巨盗,不见得生着三头六臂的,何惧之有?”

寇玉蝶听了,且惊且喜,说道:“我也听得他们说起过你老人家的大名,也有些忌惮三分。今晚我遇到了你,真是快活!”

萧进忠道:“我很想援救你脱离这个苦海,但是俞鹏不在家里,我不能去见他。你且耐心等候,我回去后当托人出来,向他赎出你的身体。他若讲理的,老朽也不和他计较;万一不买我的面子时,老朽倒要和他较个高低。”

寇玉蝶听萧进忠肯代她出头,自然心里异常感激。遂立起身来,放下琵琶,整整衣襟,向萧进忠跪倒娇躯,在地上叩了两个头。萧进忠伸手把她扶起,说道:“不要多礼。”又去取出五两银子给她带回去,算是缠头资的。

寇玉蝶接过说道:“你老人家是我的恩公了。这样的大德,叫我如何报答呢?”

萧进忠道:“老朽也不过激于义愤,行其心之所安,岂望你的报答?姑娘你可回去吧。我倦欲眠了。”

寇玉蝶又低声说道:“这里的人大都和他们串通一气的。前番我放过了富家子弟,已有人在曹氏面前故献殷勤,说我坏话。此刻我在恩公室中坐谈了许多时候,悄然无声地回去,也许他们还要疑心我呢。不如待我歌唱一曲,然后再走。”

萧进忠道:“这样也好。”于是寇玉蝶拿起琵琶,紧了一紧弦子,轻拢慢捻,炫炫琮琮地弹将起来。樱唇轻启,唱出一支送情郎的小曲。歌词虽然俚俗无意,而珠喉莺声,清脆动听。加着琵琶的声音,也是弹得异常悦耳。萧进忠正襟危坐而听,较之浔阳江头,别自有一种凄怨。少顷四弦齐声,戛然而止。

这时窗外雨声淅沥,跟着风打到窗上来,益发下得大了。寇玉蝶立起身来,对萧进忠说道:“恩公旅途乏倦,我不敢多惊扰,就此告辞了。但请恩公把弱女子记在心上,他日倘蒙援救,使我早日脱离这个人间地狱,深恩大德,没齿不忘。”

萧进忠点点头道:“迟早我必想法代你赎身。老朽言出如山,决不失约。”寇玉蝶又说了一声:“多谢恩公。”抱着琵琶走出房去。

萧进忠跟着立起,等寇玉蝶走后,把门关上,独自静坐一歇。听着窗外雨声,想起寇玉蝶方才的话,想不到自己在征途客店之内,夜雨孤灯之时,逢到了这个姓寇的女子。她年纪虽轻,而能贞洁自守,不存害人的心肠,也是难能可贵的。我回去后无论如何,必要托朋友援助她出这个火坑,也不负我行侠仗义之旨。他因寇玉蝶而联想到自己的女儿,不胜惆怅。听远远打更的声音,更锣已打两下,于是解衣安寝。

次晨起身盥洗后,推开窗来一看,见天上仍是阴霾未散,下着毛毛雨。想自己动身呢,还是留在此间?但独处客店里,也是无聊。用过早餐,走到店门外去望望,瞧见离开五家那边有一株大榆树,树后有数间瓦屋,门外场上放着一副石担,还有一辆破旧的大车。暗想这就是寇玉蝶的住处了,谁知那里面还有杀人不眨眼的大盗呢?那个九头鸟俞鹏究竟不知有多少本领,可惜不在这里,不然我倒要见见他。他们自己干这绿林生涯,不应该逼人家的女儿作娼,又要暗害旅客,很欠光明的态度。

萧进忠正在这样想着,那雨又下得大一些了。刚想回身进去,忽见那边门开了,跑出一个乱头粗服的小姑娘来,双手捧着头,哀声呼救。一见萧进忠,马上从雨中跑过来,说道:“恩公救我!”正是寇玉蝶。背后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妪,蓬着头发,睁圆着一双怪眼,手里高高举着一柄烧红的大铁钳,狰狞可怖,好似海外的罗刹女。萧进忠料想,这个蓬头老妇一定是蓬头狮子曹氏了。

正要向寇玉蝶询问究竟,曹氏早已赶到寇玉蝶近身,恶狠狠地说道:“你这该死的小贱人!老娘养大了你,却不听老娘的说话。老娘烫了你一下,你却胆敢高声呼救,逃到门外来。嘿!你想向谁求救?老娘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今天倒要活活地结果了你,看人家可有什么说话。”说罢,便将手中大铁钳,照准寇玉蝶后脑勺上重重打来。

萧进忠早已瞧得怒火直冒,跳过去一举手,向这老妪的臂上用一点劲儿一拦。

曹氏不防半腰里杀出个程咬金来,手中那柄铁钳早已不翼而飞,同时曹氏的手腕上觉得有些麻辣辣的。她从来没有吃过人家的亏,见萧进忠是个老头儿,立刻破口骂道:“哪里来的老贼!敢来管闲事。老娘打自己家里的人,打死了也不用人家来干涉,你算有本领么?老娘却不佩服。”

萧进忠指着她也骂道:“老乞婆!我已知道这小姑娘可怜的身世,你敢把她这样虐待吗?别人见你畏惧,偏有我却不许你如此猖狂。凡事总要讲道理的。”

曹氏听了这话,又恶狠狠望了寇玉蝶一眼,说道:“小贱人!竟敢向人家胡说乱道,仔细看老娘剥了你的皮!”说着话又要去抓寇玉蝶。

萧进忠抢着将身子一拦,遮避了寇玉蝶,大声说道:“今天没有你动手的份儿,有话尽管向老夫说来便了。”

曹氏气得哇呀呀呀叫起来,道:“你这老不死,老王八!苦苦和你家老娘做什么对头。老娘却饶你不得了!”说罢,一拳照准萧进忠的心窝狠命地打来。

萧进忠侧身让过那拳,还手一掌,向曹氏头上劈下。曹氏将头一钻,直撞到萧进忠怀里来,乘势顶去,想把萧进忠撞跌倒地。萧进忠见这一下来势凶猛,说声:“不好!”急忙向后边一跳,退下五六步。曹氏撞了一个空,正想收住脚步,萧进忠觑个空隙,疾飞一足,向她腰眼边扫去。曹氏不及避让,早跌出丈外,倒在泥泞地上,口里连说:“反了,反了!”

此时店里人以及各乡邻都出来瞧,看见蓬头狮子曹氏被这位翁老打倒在地,莫不咋舌惊奇,都说:“好厉害的老头儿,今天蓬头狮子碰着对手了。”

曹氏心里又羞又怒,这一跤跌得很重,腰里非常疼痛。还想挣扎起身,再和萧进忠拚一下子。在她家里却又跑出一个瘦小的男子来,见了这情景,忙问:“怎的?怎的?”曹氏指着寇玉蝶和萧进忠说道:“我本追打这贱人,与这老匹夫无干,他却帮着小贱人把我欺负,老娘不留心着了他的道儿。但是老娘不肯放他过去的,兄弟你去问他姓名,打从哪里来的。”

萧进忠听曹氏称那人兄弟,已知那人是寇玉蝶所说的赛时迁曹七了。将两臂向怀里一抱,屹然站着不动。

曹七听了他姊姊的说话,又向萧进忠上下估量了一回,徐徐走上前来,说道:“你老是哪里来的?姓什么?别人家里的事,你老何必出来多管?须知我姊夫是九头鸟俞鹏,江湖上不是没有名气的小辈,不受人家欺负的,你老到底为着什么事情?”

萧进忠向曹七侃侃然说道:“老夫姓萧名进忠,别号云中凤,家住卫辉府杨柳屯。今日的事完全为着代抱不平,要搭救这位姑娘。至于你家的事,无用你再通报,老夫早已知道一切了。曹氏既非寇玉蝶亲生之母,怎能虐待孤女,且逼她为娼?此刻又用铁火钳要打死她,这是惨无人道之事,老夫看在眼中,断不肯袖手旁观,让寇玉蝶给她打死。她自己不服气,要和老夫较量,老夫便赏了她一腿。你们如不服的,不妨再行见个高低。否则老夫有个主张,要请你们答应的。”

曹七听得这位老翁是云中凤萧进忠,一向闻他的威名,自己断乎不是他的对手。俞鹏又不在此,犯不着再吃眼前亏。况且萧进忠理直气壮,自己不免有些虚怯。所以向萧进忠拱拱手,带笑说道:“原来是萧老英雄,你老人家有何主张,只要在情理上能够使我们悦服,我们自当遵命。”

萧进忠道:“这曹氏既然要打死寇玉蝶,不如待我出钱赎她去。她虽然吃了你们多年的饭,可是被你们逼迫她干卖淫生涯,也多少代你们挣几个钱了。我愿意出一百两银子与你家,寇玉蝶由我带回,好好抚养,将来代她择配一门好亲。不过老夫身边没有多带银两,待老夫还至卫辉,着家人即日送上,决不食言。倘若俞鹏那厮不肯如此办法,好在老夫不是没有来历的人,你们仍可到我庄上向老夫讲个明白也好。”

曹七听萧进忠毅然决然地说,知道今天若不答应,除非和这老头儿决一雌雄。不如权且允了,待俞鹏回来后再作道理。遂点头说道:“你老的主张也好,我们相信你说的话。寇玉蝶由你老带去便了。但你老也不可听一面之词,自恃本领高强,得罪江湖上的朋友啊。”说罢一双鼠目向寇玉蝶瞧了一瞧,便去扶着曹氏走回家中去了。那曹氏口里兀自骂着老头儿、老匹夫不止。

萧进忠哈哈大笑,携了寇玉蝶的手走进旅店。许多看热闹的人都说,老头儿占了便宜,九头鸟回来时,决不肯干休的。

萧进忠回到房里,叫寇玉蝶坐下。寇玉蝶又向他款款地拜了两拜,然后含泪坐下。萧进忠又问道:“你昨天回去,有了银子交给那个老乞婆,今天为什么她又要把你毒打呢?”

寇玉蝶答道:“昨夜我归家,把恩公赏赐的银子交给曹氏。曹氏问我旅客行李中可有多金,我回答说没有。她不相信,说我袒护客人,唠唠叨叨地骂了一顿,我也耐着气睡了。到今天早晨,她叫我烧水,我一个不留心,跌碎了一只瓦面盆。她把我踢了一脚,罚我去做早餐,又对我恶骂不休。我忍不住说了一声:‘昨晚我也有五两银子奉敬你的,打碎了一只面盆能值钱多少?何必要把我这样痛骂?’

“她听了这话,遂说我大胆违抗,喝令我跪在庭中。我不得已跪下,谁知她到厨下去将一柄很重的大铁钳,在火里烧得红了,跑过来向我额上烫了一下,烫得我疼痛非常,眼前发黑,便向她讨饶。但她恶狠狠地说,必要把我活活打死,又要拿铁钳来烫我下身。我遂逃出门来呼救,幸亏遇见恩公仗义相救,把她打倒,真使人称快。现在多蒙恩公允许赎我,使我一辈子感激不尽,只好来生衔环结草以报吧。”

萧进忠道:“曹氏对你太酷毒了,我今救你早早脱离火坑,你可随我同返卫辉,我把你当作女儿看待。你今后不必称我什么恩公,老朽以前在江湖上不知做过多少侠义之事,何必挂在齿上呢?”寇玉蝶听萧进忠这样说,心中更是十二分钦佩和感谢。

午时,萧进忠喊店小二进来,点了几样菜,两斤酒,和寇玉蝶同在房里用过午膳。见雨势已止,有些阳光从云隙里照射出来。萧进忠不欲在此逗留,便叫店小二去雇了一头牲口前来,讲明送到卫辉府的。又付讫房饭钱,带着寇玉蝶动身。走到店外,已有十多个人在那里张头望脑,见了萧进忠,避开一边。

萧进忠先叫寇玉蝶坐上牲口,店小二牵过他坐的一匹高头白马来。萧进忠先把一个行囊系在马肚下,又将金背刀佩在腰里,跃上马背,说一声:“走!”两人一前一后,向大道上缓辔行去。

众人交头接耳,纷纷议论。店小二对站在旁边的一个男子带笑说道:“昨晚这姑娘在那老头儿房中讲了不少的话,且弹唱一曲《送情郎》。今天那老头儿硬行出头,将她带去,嘴里说把钱赎,却没有一个钱见面。蓬头狮子碰了他,也是一个克星。看来那老头儿爱上了玉蝶姑娘,要带她回去做小老婆了。不然他岂肯这样高兴地管闲事呢?”

男子道:“九头鸟也不是好惹的,将来决不肯罢休。”又有人说道:“老夫少妾,真是一树梨花压海棠了。”萧进忠听在耳里,觉得怪刺耳的。但和这种无知无识的人,也不必辩白,由他们去散放流言好了。

二人上了道,萧进忠因为寇玉蝶虽会骑牲口,自己倘然加鞭疾驰,那么她就要赶不上的,所以也只得稍慢了。离开豹子沟约摸八九里路的时候,萧进忠偶然回头一望,见背后尘土飞扬,有一骑飞也似的追来。他暗想莫非俞鹏回家,得知消息,故要追来夺人了。便叫车夫快赶牲口,让寇玉蝶先行,自己掉转马头,勒住缰绳,又从腰边拔出那柄金背刀来,横刀立马以待。

一霎眼追骑已至,萧进忠瞧来人一身蓝布大衣,头戴斗笠,手中把着双刀,面色却生得非常白晰,不知他是否俞鹏,静候那人开口。

那人见萧进忠已准备厮杀,便把手中刀一指,道:“你这老头儿,就是云中凤萧进忠吗?强龙不欺地头蛇,我们没有得罪于你,你竟敢帮着小贱人,把我义嫂打跌,是何道理?我就是俞鹏的结义兄弟,白面熊李金发。俞鹏虽没回家,我回来后得知这事,赶紧追来。你若晓事的,快把小贱人奉还,否则我们决不肯让你便宜。难道你人老心不老,要将这小贱人强行夺去,充你的后房姬妾吗?”

萧进忠听了这话,勃然大怒,便道:“放屁!你们这辈狗盗,自己做了害人的生涯,却强迫人家的孤女作娼,又把她百般虐待。是我看不过了,所以要代她赎身。我早已同姓曹的说了,你追来做甚?”

李金发冷笑一声道:“天下没有这种便宜的事。你把寇玉蝶留下,待我义兄俞鹏回来再和你讲话。他若肯答应你的,你再预备前来代赎就是。”

萧进忠道:“你不是俞鹏,此事与你无干,你做不得主。”李金发道:“我做不得主,难道你倒可以硬作主把她带去吗?我虽肯让你去,但我手中的家伙却不肯答应,可要得罪了。”说着话将双刀一摆,向萧进忠马前便砍,萧进忠喝一声:“我岂惧你!”抡起金背宝刀迎住,二人便在官道上大战起来。

李金发虽然骁勇,而萧进忠手中的宝刀使开时翻翻滚滚,如一条银龙,不可捉摸,不愧是前辈老英雄,李金发暗暗钦佩。斗到一百个回合,李金发见无隙可乘,心中有些焦躁,正想用计相赚,不防他自己坐下的青鬃马前蹄一滑,倏然跌倒,把李金发掀下马鞍。

萧进忠举起金背刀待要往下砍时,忽然缩手指着李金发,说道:“乳臭小儿,我不来杀你。你若不服输的,回去换一匹马来,再和老夫厮杀。老夫去也!”掉转马头,追上寇玉蝶坐的牲口,一同向前赶路,并无别人追来。

数天后,早回到了家乡。将钱开发那骡夫回去,进得庄来,他夫人和公子慕解出来迎接,见萧进忠没有找到自己女儿,却带着一个陌生的小姑娘,好不奇怪。萧进忠遂先将女儿和小香的着落告诉了他们,又把自己在豹子沟相逢寇玉蝶的经过,和自己带她回来的意思告诉了一遍。

他们母子的性情也是和萧进忠差不多的,所以很赞成这种办法。萧进忠又叫寇玉蝶上前来拜见。萧进忠的妻子细瞧寇玉蝶,生得丰姿清秀,楚楚可怜,家里正少这种人相伴,心里很觉欢喜。便带寇玉蝶到里边去沐浴换衣,重新修饰一番,更见得美丽了。萧进忠又把扬州带来的土产分派给家人和庄丁,且嘱庄丁们严守门户,防俞鹏等早晚要寻来。

次日,他和老妻说了要收寇玉蝶为义女,寇玉蝶当然非常感激。遂在堂上点起红烛,向萧进忠夫妇拜了八拜,认了义父义母。庄丁们都来道喜,背地里却好笑,老主人找不到亲生女儿,反认了一个义女,聊以解嘲了。

萧进忠又差一个得力的家丁,带了一百两银子,送往豹子沟俞家去。不料过了几天,庄丁回来哭诉说道:“俞鹏不收银子,出言痛骂,把我两只耳朵一齐割下,叫我回来报信说,半个月内要求找老主人说话。”

萧进忠见了庄丁狼狈的样子,十分气愤,要想立即到豹子沟去问罪。慕解劝道:“那厮既然说要来向我们说话,那么我们正可以逸待劳,等他们来一决雌雄便了,何必赶去中他们的诡计?”萧进忠听了儿子这样说,也就只好忍住怒气,取了十两银子给庄丁,叫他好好儿在庄中休养。又每日把武艺传授寇玉蝶,教她舞剑。寇玉蝶精心学习。

这样过了半个月。一天晚上,萧进忠正和他夫人在家中讲话,寇玉蝶也侍立在侧。忽听外面人声喧哗,见有一个庄丁跑来,气急着说道:“老主人快出去!有人和公子在外边庭院里动起手来了。”萧进忠料得是俞鹏等来寻衅,忙取过金背刀,跑到外边去一看,见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伟男子,穿着一身黑衣,手里使一对铁锤,正和慕解狠斗。众庄丁都举着灯笼火把,在旁呐喊。

萧进忠跳过去,对慕解说道:“我儿闪开,待我来斩这匹夫。”慕解闪开一边,萧进忠将金背刀指着伟男子说道:“来的莫非俞鹏吗?”

那人答道:“咱正是俞鹏。你这老头儿,自恃有些能耐,擅敢殴辱咱家妇人,强夺姓寇的女子,今日咱到此,特来找你的。须知九头鸟俞鹏也非好欺的人。你快叫那姓寇的小贱人出来!”

萧进忠大怒道:“我既把她带来,你们休想带她回去!送你纹银本是给你的脸,你却将来使割去两耳,是何道理?今晚前来,先吃我一刀!”说罢,手中金背刀早向俞鹏头顶上劈下。

俞鹏岂肯示弱?把双锤架住,还手一锤,打向萧进忠腰眼。萧进忠收转刀来,恰好迎住,“当”的一声,早把铁锤格开,二人刀来锤往的,各用全力猛扑。这时候,屋上又跳下两个人来,一个是白面熊李金发,手舞双刀;一个是赛时迁曹七,使着一柄短斧。慕解见敌人来了助手,忙使开宝剑上前迎住。五个人在庭院中斗了数十回合。

俞鹏见萧进忠武艺果然高强,自己不能取胜,众庄丁又四面包围上来,恐怕截断了出路,所以向萧进忠虚晃一锤,喝声:“着!”萧进忠急避时,俞鹏早已乘势跃上对面屋檐,说一声:“萧进忠,今晚领教你的武术,果然高强。待数天后再见吧。你也不必追咱了。”萧进忠闻言,抱着宝刀向屋上瞧着,并不去追。

同时李金发和曹七见俞鹏走了,他们便也丢了慕解,一跃上屋。慕解却不肯放他们走,早跟着跳上去。但在他脚尖还没有站定在屋瓦上时,俞鹏在那边将手向他一扬,便有一件东西疾如流星向他头上打来。慕解明知是敌人施放暗器,可是已不及避让,将头一偏,右肩头已着了一下,乃是俞鹏发出的飞锤。一阵疼痛,从屋上跌下地来。萧进忠大惊,急忙上前去救护。俞鹏等乘这当儿,一溜烟地逃去了。

萧进忠吩咐庄丁把慕解扶回卧室。萧进忠的妻子得了这个消息,忙和寇玉蝶过来探视。萧进忠取出伤药来,给慕解服下,叫他安卧莫动,隔数天便会好的。

慕解道:“孩儿本在外边书房里看书,听得庭心里有人投石问路,忙出来视察,果然那厮来了。那厮的武艺也不过如此,孩儿有了轻敌之心,遂中了他的铁锤。望父亲代我报仇。”

萧进忠道:“俞鹏走的时候,曾说数天后再见。他必然要去请人相助,再到这里来的。我断不能饶恕他。”

萧进忠的妻子说道:“敌人这样厉害,又去请出助手,你们父子已伤了一个,只有你一个人,任你怎样勇敢,究竟年纪已老,况又寡不敌众,如何是好呢?倘然慕兰、小香在家,倒可相助。然而他们偏又不在这里,你须得早早防备才是。”

寇玉蝶在旁听了,心中大为不安,便向萧进忠说道:“义父救了我来,却累府上下不安,小女子是非常抱歉的。不如把我交还给了俞鹏,随便他们把我怎样处置──”

寇玉蝶的话还没有说完,萧进忠把手摇摇道:“玉蝶不要说这种话,老夫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待他们再来便了。我的一生英名,决不肯败在狗盗手里的。”

慕解在床上说道:“大名府的宗老伯,他和父亲是莫逆之交。父亲不如修书,差人前去请他前来相助一臂之力,便不怕俞鹏再去请什么人来了。”

萧进忠点点头道:“一盏灯宗亮的本领,果然只在我之上,不在我之下。我和他老人家已有二三年不见了。他的性情和我仿佛,我准去请他前来,他必能慨允。待我明日差人去便了。”萧进忠的妻子闻言稍觉安慰。

次日,萧进忠便写了一封很恳切的信,托一门客骑了快马而去。到第四天早上,门客回来,报称宗亮不在家中,到关外去了,真是不巧。萧进忠无可奈何,只有凭着自己的力量和俞鹏等一拚了。

慕解的伤尚未痊愈,萧进忠的妻子很代她丈夫忧虑。恰巧这一天慕兰回家,且有剑秋、玉琴等同来,萧进忠的精神不觉为之一振。现在慕兰问起她的哥哥慕解,所以他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详细告诉他们听。

慕兰道:“哪里来的九头鸟,伤我哥哥,欺我父老?女儿既已回家,倒要试试他的本领。他去请人相助,好在我们这里也有玉琴姊姊等在此,不怕他们怎样凶恶的。”玉琴在旁也说道:“很好,我们到了府上,也愿相助一臂之力。”

萧进忠道:“这样使老朽更是感激了。”萧进忠的妻子遂去拉着寇玉蝶出来,向众人拜见。众人见寇玉蝶生得美好,一齐称赞,都说老英雄这件事做得十分爽快,功德无量。俞鹏等怙恶不悛,一再跑来寻衅,大约是他们恶贯满盈的日子到了。

萧进忠夫妇不见小香,便向女儿询问,慕兰道:“提起了小香,使人痛心。现在她已死了,少停再把她的事情告禀吧。”萧进忠道:“小香的母亲在你们出走之后,她也得病去世了。总之这头亲事错配了人,遂有今日的结果,断送了我的妹妹。这又有什么话可说呢!”叹了一口气。

慕兰见剑秋等有她的父亲奉陪,她就和寇玉蝶跟着她母亲到里边去探望慕解。暗暗把自己和程远如何相逢,小玉为媒,以及小香行刺,彼此分离,八里堡害人反害自己等许多事情,告诉她的母亲听。她母亲听说自己女儿有了如意郎君,喜气双重,如何不快活!所以回出来的时候,禁不住尽向程远上下打量。慕兰又时时向他微笑,程远如何不觉得呢?

萧进忠早吩咐厨下预备丰盛筵席,一则贺骨肉团聚,二则为女侠等洗尘。分宾主坐定后,大家举杯畅饮。席间玉琴、剑秋遂把他们分散遇合,以及和慕兰、程远弃嫌修好的经过,一一详告。萧进忠听了,掀髯大笑道:“这才不愧磊落光明的大侠了。小香虽是我的甥女,而她的殒命也是自取其咎,不足惜的。”

大家又谈起些外边的事,提起贾三春、袁彪、公孙龙、李天豪、非非道人等。萧进忠道:“这都是世间的奇人,不可多得。可惜老朽未能和他们一见,未尝不是憾事呢!”直到夜深方才散席。

剑秋和程远都住在外边的客房里,玉琴却被慕兰拖着到她的闺房里去同寝。萧进忠的妻子把小玉为媒,撮合程远和慕兰婚姻的事告诉了萧进忠,且把慕兰交出的小玉书札给萧进忠看,萧进忠方才已和程远谈过,觉得程远和剑秋同是少年俊杰之士,得此人为婿,心里很满意。

次日,大家起身。天气很热,卫辉府城内又没有可玩之处,所以琴、剑等仍在床上休息,浮瓜沉李,闲谈一切。晚餐后,萧进忠和剑秋、程远在书房里谈话,慕兰和玉琴陪着老母在后面庭心中纳凉,寇玉蝶也一同坐在那里。

玉琴不预备到外边去了,所以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小衣,露出雪藕也似的玉臂。慕兰瞧见玉琴臂上套着一只绿油油的亮晶晶的镯头,在黑暗里发出光明,又似玉又似翡翠,不知是什么宝物,便问道:“玉琴姊,你臂上戴的可是玉镯吗?”

玉琴答道:“此镯名唤‘分水宝镯’,听说是海外之宝。不论是谁,戴了这只宝镯下水去,不至有灭顶之虞。我现在想起了,以前在太湖里横山投水的当儿,自己也忘记了臂上戴有此镯,以为必死无疑。后来我搁在芦苇边,没有沉下,而竟得救,未尝不是这分水镯的力。否则万顷湖波,我是不识水性的人,岂有幸免之理,而能等到魏志尚来援救呢?”

慕兰拍手说道:“我早知姊姊有这个宝物在身上,也不会过于发急了。怎么剑秋先生没有提及呢?”

玉琴微笑道:“大概他也忘怀了。这宝镯还是在数年之前,我们到临城去的时候,投宿在一家黑店里,被我窥破秘密,而把女盗杀死,无意中得了此镯的。”遂脱下来递给慕兰玩赏。慕兰又递给她母亲和寇玉蝶看过后,仍还给玉琴戴在臂上。

玉琴又讲起闻天声的轶事,慕兰正听得出神,突然间玉琴跳起身来,将慕兰左臂一拦。慕兰出于不防,跟着向玉琴这边一歪,身子险些儿跌倒。同时有一样东西从慕兰身边飞过,落在对面石阶上,砰的一声,火星四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