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时候,常龙、常虎被程远大声呼醒,各从地上爬起,忙问程远何事?程远怒道:“你们不要假作态!你们看,常凤到哪里去了?”二人回头一瞧,不见了常凤,便也惊异起来道:“咦!我妹妹到哪里去呢?好不奇怪!”程远道:“真是奇怪,我的宝剑和毒药镖也都不见了!”常虎道:“啊哟!程先生的剑和镖怎样会失去的呢?”

程远大怒道:“不是你们的妹妹盗去了,还有谁呢?你们快快说出来!她盗我的东西究竟怀的是什么意思?你们断无不知之理!”常龙、常虎道:“我们都睡得很熟,哪里知道呢?”程远道:“不要赖!”他一边说时,一边从镖囊里忽又摸出一样东西,乃是一张小小纸条,上面写着道:

“程远先生伟鉴:我很佩服你的本领高深,因为你能够将我的鬓边花击落,真非容易之事。但我很有好胜之心,所以把你的镖和宝剑乘间取去,和你是相戏的,你能取还吗?请你不要错怪我的哥哥。

凤白”

程远看了这张纸条,见笔迹很弱,又有几个是别字,像是女子写的,当然是常凤和他相戏了。但又不知含有什么作用,对于自己弄什么玄虚,深悔自己太喜欢和人家兜搭,以至于此。若不早将东西取还,岂不要耽误我的行程吗?于是他将这纸条抛给常龙、常虎看了。

常龙道:“程先生,你是明白的人,上面写得很是清楚,我妹妹一时好胜,和你戏耍罢了。你若要使物归原主,只是要你自己去找常凤好了。”说毕哈哈大笑。常虎也说:“有了这个字条,便可证明非我们弟兄之咎。”

程远冷笑一声道:“你们休要假撇清,自家兄妹,安得不知?现在我又不知她藏在哪里,人生地疏的,我往哪里去寻找呢?你们弟兄倒反若无其事。哼!我不问你家妹妹要物,好在有你们二人在此,我只向你们要便了。”常龙道:“那么你将怎样办呢?”

程远道:“要你们二人领我去同找。”常龙、常虎听了,面对面地看了一会,常龙遂说道:“在这里附近有个明月村,那里我记得有一家熟识的人,我妹妹也许走到那边去。我们不如陪伴程先生同去吧。倘然找不到时,我们也无法可想了。”程远冷笑道:“既有这个地方,去了再说。”大家穿好了衣服,开了房门,喊打水,彼此洗过脸后,吃毕早饭,三人遂一齐出门。

程远不知明月村在哪里,自然跟了常氏兄弟闷走。常龙、常虎走了一段路,前面是一条河,常龙回头对程远说道:“到明月村去,走旱路太远,不如走水路较为近些。”程远道:“随便你们走旱路,走水路,只要将我领到明月村便了。”

于是三人沿着河边走去,只见那边泊着一只小舟,常龙便高声喊道:“船上有人吗?”跟着见船上钻出个老汉来,问道:“客人们要往哪里去?”常龙道:“我们正要坐你的船往明月村去。你年纪老了,待我们自己来摇吧。”老汉道:“很好,本来我也摇不动哩。”老汉把小舟靠近岸边,自己走上岸来。

常氏弟兄便和程远跳到舟中,常龙走到船梢上去摇橹,常虎立在船头将篙点着水,这船便渐渐向前移动,回头对那站在岸上的老汉说道:“你放心吧!我们从明月村回来,可以把船交还你的。”常龙摇着橹,一声蠳乃,小船便摇向前边去。摇了一大段水程,河面渐阔。程远坐着,有些不耐,便向常虎问道:“到明月村究竟有多少路?”常虎摇摇头。程远又回转身问常龙道:“什么时候可以到达?”常龙答道:“这却难以知晓。”

程远听听他们弟兄二人的话,忍不住又跳起来道:“怎的你们二人既答应伴我前往,怎么又不知晓?”常虎将篙子一横在手里答道:“我们弟兄本不是摇船的人,也不认得明月村在哪里,只好摇到何处是何处了。”程远大怒道:“呸!你们既不认得路,又摇什么船,显见你们三人串通一气,又想把我骗到什么地方去了。”

常虎哈哈大笑道:“你又不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我们要把你骗到什么地方去呢?这都是你强逼着我们的啊,怪人家作甚?”程远心中大怒,又说道:“哼!你们都是坏人王八羔子的,待我先收拾了你们,再去找寻你家小丫头!”

常虎把篙子指向程远说道:“你骂人吗?不要欺侮我们弟兄无能。来,来!我们较量一下,狗养的怕你!”程远被他一激,立即跳到船首,说道:“好!待我先来收拾你这小子。”常虎正要将篙子横转来打程远,早被程远抢住在手,右脚一起,已把常虎踢落水中。

此时常龙在船梢上瞧得清楚,放下橹,把手指着程远骂道:“姓程的,你怎敢害我兄弟!”程远心里正十分恼怒着,遂回身抢到船后来说道:“索性也把你收拾了罢!”一手使出那个狸猫捕鹊的解数,扑上前去,抓取常龙。常龙见他来势凶猛,不及躲闪,忙把身躯往后一个翻身,扑通地也跳到河里去。

只剩程远这一人在舟上,他又不会摇船的,又不认识路径,虽然将常氏弟兄打落水里,但自己却怎样办呢?常氏弟兄和他们的妹妹都非好人,我悔不该和他们同行,以致着了他们的道儿,他们说的明月村,又安知不是伪语欺人吗?不如回到寓中去再说。于是他就走到船头上把篙子点着水,正要回船,却见这船滴溜溜地在水中很快地自转着,自己险些站不住,便喊:“奇哉,怪也!莫不是今天我遇着了鬼么!”

他正在惊疑之际,又见船梢后水里钻出一个黑脸来,正是常龙,程远骂道:“小鬼,原来你没有死,快快跳上船来,拚个你死我活。”常龙笑道:“姓程的,你莫要逞能,请你水里来吧!”说着话,把船梢一扳,程远说声“不好”时,这船早已一个翻身,船底向了天。

程远跌入水中,心里明知常氏兄弟乃是精通水性的,不料又着了他们的道儿。刚要挣扎,早被一个人揪住了他的头发,向河底直沉下去。程远一张口,咕嘟嘟地喝了几口水,狠命地伸手要打那人,但是他的手方才伸上时,又被一人紧紧按住,相助着把他压下去。这样在水中打了一刻,程远喝的水一多,立即昏迷过去,不省人事。

及至他醒转来时,不知怎样地被常氏兄弟把他紧紧缚住,睡在河边,身上却又换了一身干的青布衫裤。看看河中船也没有,人也不见,常氏弟兄又不知到哪里去了。他躺着,觉得有些疲软无力,想想常氏兄妹的行径,不知有何作用?若是他们真心要杀害我,那么早可将我沉死,何以又把自己救起,抛在这里,似乎含有戏弄自己的意思。我吃了这个亏,又将如何报复呢?心中恨恨的咬着牙齿,希望有人前来,可以解缚。

一会儿,只见前面有一个人很快地走来,像是个女子,及至走近身时,原来正是找她不到的常凤。他心中又气恼,又惭愧,只苦自己被缚着,不能和她一拚,所以双目怒视,向常凤表示着忿忿的意思。但常凤却含着笑对程远说道:“程先生,我家哥哥太卤莽了,尚乞恕宥!待我来解缚吧。”一边说,一边将程远松了束缚。

程远立起身来,对常凤说道:“姑娘,我倒要谢谢你了!你将我的镖和剑盗去,又有什么意思?我上了你哥哥的当,在你们的面前失败,我亦无颜再见哩。”说毕,他脸上露出一团懊丧之色,不顾常凤答话,掉转身飞也似的走去。

他恐怕常凤要追住他说什么,所以施展他的飞行功夫,一会儿已跑了六七里路。前面是一个山坡,山坡下有一座黑松林,他回头不见有人,立定身子仰天叹了一口气。自思我奉师命下山,自谓艺已大成,不料失败在凤阳花鼓女儿手里,足见我的阅历太浅,易受人绐。他们虽无意害我,然而这个玩意儿已闹得我大大丢脸了。我要去找常凤,却等她来解缚,这不是大笑话么!总而言之,我无面目见人了,不如死吧!

他这样一想,脑中充满了轻生之念,便走进黑松林,解了腰带,打了一个结,向树枝上一套,自己一伸脖子,挂了上去。眼前一黑,心里一阵难过,模模糊糊地什么都不知道了。但是经过了若干时,自己的耳畔听得有很尖脆的声音在唤他,睁开眼来看时,自己并没有死,却软软地睡在常凤怀中。常凤席地盘膝而坐,正用她的纤手抚摸他的胸脯。更觉愤怒与羞愧交并,跳起身来,对常凤说道:“我自己寻死,干你甚事?要你来解救作什么?”

常凤见程远责问,她却一些不发怒,带笑说道:“你这个人太不识好歹了,我紧紧跟着跑来救你,却反给你骂吗?”程远道:“我既失败在女子手里,无面见人,所以自尽。你何必来缠绕不清呢?”

常凤又道:“好好一个男子汉,前途方长,却效女子寻短见,这算什么呢?难道你为了失去东西便要死吗?那么,我也好还你的,请你不必发急。我们兄妹和你并无恶意,聊作游戏,你却就要认真吗?所以我赶来看你情形,哪知你出此下策!即使你负气,也何致于此!你要找我,我在这里啊。”

程远听了常凤的话,也觉得她说的话很合情理,而又宛转,自己确乎不该如此轻生,就是不服输,也该再和她正式较量较量。又想常凤这小姑娘确乎有些本领的,不然我的飞行术自信是很好的,她怎能跟得上我呢?他这样想着,所以低倒了头,倒没有答话。

常凤见他这个样子,像是有些悔意,便又说道:“程先生,你是聪明人,现在觉悟了吗?料你吃了一些小亏,心里总是气得很,不肯和我们干休。那么,你我不妨用真实本领决个雌雄,我若输了,情愿把东西还你,并且叫我两个哥哥向你陪罪。你若输了,怎样?”

这句话直说到程远心窝里,他本气不过他们用诡计暗算,以致自己失败,且要瞧瞧常凤究竟有多大的本领,敢出此言。顿时提起了他的精神,说道:“这样很好,我若输了,也不再向你们要东西。从此披发入山,一生不再跑到人间。”程远说罢,遂先走出林子去,常凤跟着也走到外面。两人对立着,各使个旗鼓,交起手来。

程远起初因要试看常凤的拳术,所以退让三分,见常凤果然身手敏捷,拳法精妙,一步一步地向自己紧逼过来,倘然自己不使出个特别的解数,休想取胜,也许要败在她的手里,所以他不敢怠慢,遂把王五教授他的几路杀手使出来,果然常凤抵敌不住了,额上香汗向下直淋。然而她还不肯示弱,依旧左跳右闪,上格下拦地招架着,得个间隙,一拳打向程远的腰里来。

程远早料到她有此一手,等到她的拳近时,身子一弯,给常凤打个空,而程远早已回手一拳望常凤肩上击去。常凤向右边一闪,但不知程远这一下是虚的,刚才打出去早已收还,趁常凤左边闪避时,使个银龙探海踏进一步,一伸手搭住常凤的腰肢,轻轻地一把提将过来。还防常凤有什么解救的手法,所以不敢就将她扶住或是放下。

哪知常凤并无抵抗,反把身子倒入他的怀里,说道:“我输了,你的武术真是不错。我既被你擒住,任凭你把我怎样办吧。”

程远一听这话,便将她好好地放在地上,说道:“得罪了!我把你怎样办呢?方才你赶来救了我的性命,难道我此时还要和你过不去吗?你们既然和我玩的,那么请你现在把东西还了我吧。”

常凤笑道:“程先生,不用性急,当然要还你的。我们且到旅店中去再说。我哥哥也在那里等候呢!”程远踌躇一些,点点头道:“我就跟姑娘回去也好。”

于是程远跟着常凤便走。常凤把脚步一紧,向前飞也似的跑去。程远放出功夫追随后面,相差仅一肩,任常凤跑得怎样快,而程远总是这样地相差着。将近原处里许时,程远便把脚步放快一些,早抢出了常凤。常凤也把脚步加紧追上去,两个人好似比赛一般,这一里路程,一霎眼已走完了。来到一座小桥之前,方才立停脚步。

常凤和程远相差三步路,常凤便带笑对程远说道:“你的飞行术十分神速,使我佩服。”程远道:“不敢,不敢!姑娘的功夫也已到了上乘了。”

常凤把手向桥下一指,便见那里有一只小船摇过来,船上立着一个老汉,撑着篙笑道:“姑娘和先生平安回来吗?我方摇到这里呢。”常凤遂请程远上船,说道:“这一遭不敢戏弄你了,归去吧。”二人到得船上坐定,老汉把船摇回去。常凤陪着程远在舱中谈笑。

程远问道:“你们兄妹虽是唱凤阳花鼓的,却有这种好本领,使我很佩服,大概你们是江湖上的能人吧?我总有些怀疑。”

常凤张着小嘴笑道:“程先生,不用怀疑,我们兄妹是走遍天涯访寻仇人的,所以化装唱那花鼓戏,也知道早晚瞒不过程先生眼的。”

程远道:“你们的仇人是哪一个,现在哪里?”

常凤道:“这事稍停,我哥哥自会告诉你的。”程远见她不肯说,也不便再问,就和她闲谈起来。常凤口齿伶俐,娇憨动人,足够解去途中寂寞。午后已回到了清风驿,二人上岸,由常凤付去了舟资,步入旅店。

只见常龙、常虎正立在房门口盼望,一见二人回来,便道:“好了,好了!你们大概已和解了。”程远心里还有些放不下方才水里吃亏的一回事,只点了一点头,不大理会,大踏步跨入房中,在沿窗椅子上坐下。

常龙、常虎却走过来向他作揖道:“程先生,我们适才和你相戏,请你不要见怪为幸!”程远只得说道:“好!你们弟兄二人的水中功夫果然高强,我中了你们之计,跌翻在二位手里,惭愧得很!”

常龙道:“这事不要提了。我们自知真实的本领不及程先生,所以聊施小计和程先生游戏三昧,触犯尊怒,千祈勿怪!”

常凤又从她的褥底取出程远的那口“百里”宝剑和毒药镖,一齐交还程远,且带笑说道:“这两种东西始终没有离开这里,是我故意写了字条,激你出去的啊。”程远接过,也带笑说道:“这都是我的卤莽,以致于此。幸蒙赐还,感谢之至!”

此时常龙早吩咐店小二摆上酒饭,请程远同用午餐。程远肚里正饿得很,大家入席,狼吞虎咽般将饭吃毕。常龙又拉着程远到窗前,对他说道:“方才的事,我们虽然和你相戏,却也想藉此有两个要求,征求你的同意,不知你能不能允诺?”程远问道:“什么要求?凡是我可以允许的,我总可遵命。”

常龙道:“程先生尚没有家室,我这妹妹年方十八,虽然不是出身在闺阁之中,而容貌尚称不错。她的武艺你也见过了,比较我们二人来得高强,一向想找个俊杰之士和她配偶,现在逢见程先生,是个少年英雄,多艺多能,所以我们冒昧奉询,倘蒙不弃,便叫她侍奉巾栉可好吗?”

程远起初对于常凤本不放在心上,经过一番交手,觉得常凤的本领和自己相去不远,小小女子,有此能耐,倒也难得;并且生得很美,说话又讨人喜欢,所以他的木强之心也有些动了。今常龙先来向他征婚,他略想一下,便答道:“我是个光身的汉子,无才无能,若使凤姑娘下嫁于我,岂非鸦凤非偶吗?”

常龙哈哈笑道:“不要客气了!你能够同意,我们已不胜光荣。”这时程远偷偷瞧常凤坐在床边低着头,好似静听他们的说话,不免仍有些含羞之态。常虎双手叉着腰,睁大着眼睛,立在桌子边,也在听他们说话。

常龙又说道:“侥幸,侥幸!第一个要求你已答应了。我们都是自家人了!再说第二个要求吧,我们本来居住在浙江的海岛上捕鱼为生,此番出来,从海道到了山东,一路乔装改扮,唱花鼓戏掩人耳目,正要到济宁去找仇人报复。但是我们的仇人也非弱者,倘得我和我们同去相助下手,便可无虞了。好在你也是到济宁去的,当然答应。”

程远问道:“你们的仇人是谁?我去那里是奉师命帮助叶氏父子的。”常龙道:“我们的仇人是那里的恶霸,姓柴名振海,他的武艺很高,羽翼甚多,若得将他除去,也为地方除害,所以我们要请你帮助。”

程远听了,便道:“这样也好,我就跟你们同去把那恶霸除掉吧。”

常龙大喜,便拖着程远走到常凤面前说道:“一言为定,你们两口子将来成为夫妇,真叫做‘有缘千里来相会’,现在大家握一下手,就算文定了吧。我们江湖上是很爽气的,不用什么繁文。”于是常凤娇躯微抬,和程远握了一下手。常龙、常虎都笑起来了。

这一天,大家仍在清风驿过夜。次日付去旅资,四人一齐向前进发。常虎仍戴着面具,避人耳目。到得济宁,就在城里一个小客寓内住下。到得晚上,常龙、常虎又叫人端整了酒菜,和程远、常凤一同畅饮,又对程远说道:“事不宜迟,今夜我们便要到姓柴的那里去下手,早日复仇,以快我心,也好使程远兄事毕后再到叶家去。”

程远听了点头道:“很好,我初到这里是不识途径的,全仗你们引导我。”常龙道:“我兄妹都认得。”席散后,四人静坐一回,听听外面已无人声,常龙便道:“我们好去下手了。”于是大家脱下长衣,扎束停当,程远自己挂上镖囊,背插宝剑,瞧常龙手里已拿着一对雪亮的钢叉,常虎也背着一柄扑刀。而常凤右手握一宝剑,左手却握着一个圆如车轮的东西,上面有一排锯齿,又有一排钩子,四面都是钢条,一双手恰巧伸在轮中,有钢条护着,不怕被敌人损伤。

程远奇怪地问道:“这是什么兵器?我倒没有见过的。”

常凤笑嘻嘻地说道:“这是我自己发明的,使动这家伙时,轮形便不停滚转着,上面有齿,可以挫伤敌人的兵器,上面有钩,可以钩住敌人的兵器;而且使急了,可使敌人不能进攻,是防卫一己的利器,唤作‘老虎轮’,我是熟练的。”

程远道:“好个老虎轮,这真是可攻可守的家伙,今夜要看看你怎样使用了。”于是熄了灯火,开了后窗,四人轻轻跳上屋面,离开客寓,由常虎为导,曲曲弯弯地向前紧走。

这夜月亮也没有,夜色昏黑,街道上静悄悄地没有人声。四人一路走着,无人知觉,早来到一个高大门墙的人家前面。常虎又领着他们走到侧面去,有一垛墙比较低一些,四人一齐轻轻跳到上面,鹤伏鹭行地向里面有灯光处走去。但是走到里面,一进房,屋上却都布满着绳网,叫人难以行走。

程远便将“百里”宝剑去剁开那些绳网。常虎有些不耐烦,先跳下庭心中。谁知庭院里有人防守着,一见屋上跳下一人,知道有人来了,连忙跑到里面去报信。常龙等见仇人已有防范,四人索性站在庭中等候他们出来厮杀。一会儿,屋里喊声大起,有许多壮士拿着军械照着火把杀将出来。

当先一个老者,手横宝剑跳到庭中说道:“狗盗!想来复仇吗?老夫等候多时了!”常龙、常虎便使开手中家伙,和老者战在一起。

程远见那老者一口剑舞得白光霍霍,料知本领不弱,正想上前相助,却听里面大喝一声,有人说道:“狗贼!休要倚仗人多,你家小爷来也!”便有一少年跳出,手中张弓拈矢,蓦地里一箭向程远面前射来,程远即忙将头一低,那箭忽地从他头顶上掠过,射去了一小绺头发,头皮上也微觉疼痛,吓了一跳,因他没有防到这一着,险些送去性命,急挥手中百里剑,正要上前,常虎一见那少年,便丢了老者,抢上前去和少年决斗。

那少年放下弓,挺起手中棍棒接住常虎便战,一边却说道:“原来就是你这坏东西来了吗?”将棍棒使开了,只向常虎下三路扫去。几个回合,常虎早被他摔了一个觔斗,爬起来再战。常龙恐防兄弟有失,连忙赶上前相助。

老者哈哈笑道:“你们都不要和老人作战吗?须知我年纪虽老,手中宝剑不老!”他正说时,常凤早跳过来,娇声喝道:“你这老头儿,休要口出大言,待我来结果你的性命!”老者一瞧,来的是女子,便说道:“呸!女贼来了!”一剑便望常凤胸中刺去,常凤将剑架住,一面使开老虎轮和老者酣战起来。

程远在旁看着,觉得常凤的武艺果然了得,剑轮并进,战得二十余个回合,已把老者渐渐逼退。又见当老者的宝剑刺进去时,常凤手中的老虎轮在老者的剑头上绕转了一下,已把老者的剑钩住,老者正要用力夺还,而常凤右手一剑,已很快地向老者头上扫去,老者不及闪避,早削去了半个头颅,仰后倒地。

这时那少年一根棍棒使急了,如龙飞凤舞,常龙手中一松,也被他摔了一个觔斗。他见他的父亲被常凤杀死,顿时怒气冲天,目眦欲裂,将棍棒就地一扫,常龙、常虎急退时,那少年一个箭步已跳至常凤面前,要代他父亲报仇。

不料程远立在一边,手里早托着一支追魂夺命毒药镖,因为他见那少年的棍棒实在使得厉害,正想乘隙以报一箭之仇。现在见他窜过去时,立刻觑准少年背后发出一镖。那少年的精神全在常凤身上,没有防备,所以这支毒药镖早中他的右腰,大叫一声,跌下地去。

常凤跑过去,手起一刀,又把那少年的一只臂膀砍下,骂道:“你这个王八,把我们兄弟大摔觔斗,你现在再能起来使你的断命棍棒吗?”再想加一刀时,程远早拦住说道:“他中了我的毒药镖,一定不会活命,你又何必再动手呢?不知屋中可有羽党?”常兄摇头道:“没有了。”程远道:“那么走吧。”于是四人回身跃上屋顶,跳出围墙,一路回转客寓。

大家坐下,将兵器放好,程远低声说道:“凤妹妹的老虎轮果然不错,那老者便吃亏在这个上啊。”

常虎道:“那小子的棍棒也十分厉害,不知怎样地被他抡急了,碰在他的棒头上,自己就立足不住,马上跌倒了。”

程远点头道:“这种棍棒使用的大都是能人,其功用专在摔人跟斗,别种兵器很难抵挡,除非护手钩可以破它,或逢到空手入白刃的人,也可抵敌,所以今夜你们弟兄二人吃了一些亏。还有我看他的弓箭也很厉害,因此我发毒药镖伤了他,然而现在我心里却有些可惜他哩。你们不是说他们是恶霸吗?但我看他的情形却并不像啊,这是什么道理?”

程远说罢,常虎耐不住,扑的一声笑将起来,这一笑,却更使程远怀疑,便又追问道:“你们究竟和他家有什么怨仇,要把他们杀死,那家是不是姓柴?”

常龙答道:“那家姓叶,他们父子二人就是我们的仇敌。因我兄弟常虎以前也被那小王八射中一箭,养了一个月的伤,方才好呢。”

程远一听这话,止不住跳起来道:“呀!我又上了你们的当了!你说姓叶的,莫非就是我要保护的人吗?”

常龙道:“不敢相瞒,真是这俩人。我们以前在途中因为听你说起要到济宁去保护叶家父子,他们已很厉害,怎样可以再加上你呢?所以我们不放你走了,一路嬲至此间,先去动了手再说。我们自知大大对不起你,请程兄看在我妹妹的面上,宽恕则个!”

程远此时恍然大悟,知道明月村的一回事就是他们牢笼自己,我虽知他们有些作用,却不料依旧堕入他们的彀中,不是鬼摸了头吗?他越想越气,越懊恼,便指着常龙、常虎说道:“你们总不该这样作弄人!大丈夫凡事都要光明磊落,岂可设计陷人?”

常龙笑道:“请你原谅,我们也是不得已而如此。倘然和你说明了,恐怕要请你袖手旁观不管这事,也是不可能的,怎肯帮着我们去动手呢?”

程远大怒道:“你们为自己打算,可以说称心适意了,但是我呢?我此次下山,乃是奉着师父龙真人的嘱咐,特地赶到这里为叶家父子帮忙的,现在反而帮了人家去把他们杀害。一则怎样对得起叶家父子,二则叫我如何可以回崂山去覆命。害得我进退狼狈,不如和你们拚了吧!”说着话,跳起身来,一拳就向常龙胸口打去。

常龙急忙跳在一边,常虎便提着两个拳头嚷道:“你真的要拚命吗?我弟兄也有拳头,此番却不让你了。”程远道:“谁叫你让?”跳过去一伸手要抓常虎,常虎一闪身,跳至桌上,刚要还手。

常凤早奔过来把程远双手拦腰抱住,说道:“此事木已成舟,你们在这里闹什么?若给店中人听了,那么外面正要出血案,于我们大大不便的。闹穿了事,我们怎能出得这济宁城呢?况且你们现在总是自己的人了,有话好说,何必动手!”说到这里,又对程远说道:“你宽恕了他们吧,倘然你一定不肯干休时,请你先把我打死了可好?我总不还手的。”

程远被常凤一说,心中的气稍平一些,真的要闹穿了,大家都不方便的。他立住脚步,一声儿不响,常凤又娇声问道:“你听我说话吗?”程远道:“你放了手再说。”

常凤道:“我先要你允许之后方才放手,否则我宁死不放的。”程远道:“有你这样赖皮的吗?我一准不动手便了。”常凤听程远已答应,便放开来,又用手抚摸程远的胸前道:“你不要气了,一切的话,明天再谈。”程远叹了一口气,退到椅子上坐下。

常虎也从桌上轻轻跳下,说道:“妹子,都亏你解了围。这是我们的不是,我也自知对不起人家的。”常龙道:“程兄是明白的人,当然不和我们计较。”程远却不说什么。隔了一歇,大家脱衣安睡,于是这一场黑暗中的纷扰告终。

直到天明,程远第一个先起来,因为他昨夜有了心事,未能安睡。常龙、常虎却睡得酣适。常凤恐怕程远要负气私逃,所以也不能安心睡着,一见程远起身,她也跟着起来,带笑对程远说道:“今天我们断不能再在此间逗留,须要早早回去了。”

程远瞧了她一眼道:“你们回去了,事已了结,当然自很快乐的。但我无家可归,崂山又不能再上,辜负了我师父的意思,无面目再去拜见他。从此天涯海角,一任此身飘泊去了。”

常凤道:“你休要这般灰心,我既配给了你,将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们都要回转丽霞岛,当然也要请你同去的,怎能放你一人独走呢?”遂过去把常龙、常虎唤醒,说道:“时候不早,你们忘记昨宵所做的事吗?快快动身离开这里吧。”

常龙、常虎被常凤唤醒,连忙披衣,开了房门,大家洗脸漱口。用过早餐,常龙去付了店资,立即动身,又对程远说道:“有屈程兄同我们一起去吧。”常凤道:“我早和他说明了,自然一同走,便是他要离去时,我也不放他走的。”说罢,又对程远嫣然一笑。

程远一时自己难定主意,就跟他们同行。出得店门,走在路上,早听有人在那里讲起昨夜叶家的血案。四人匆匆地出得济宁城,幸喜没有露出破绽。此番不走海道了,却取道江南。程远一路跟着他们走,常凤总防他要走开,所以一步不离地监视着他。

程远心里虽然为着此事很不高兴,自悔在路上和人家多兜搭了,以至上了常氏兄妹圈套,把这事情弄坏,现在自己回不得崂山,又和常凤订了婚,只得跟他们到海岛上去再说。且看常氏弟兄待得自己很好,而且常凤也如小鸟般依依可爱,有一种魔力如磁石吸铁般地把他吸引住,因此也不想走到别处去。途中无话,到了乍浦,雇得一只海船,回到了丽霞岛。

程远见岛上壮丁很多,好像都服从常氏弟兄的,所以他们回来时,大家都出来欢迎。又见常氏兄弟的住宅很是宏大,以为他们在岛上很有势力的,心里也有些猜疑。

常氏兄弟回来后,马上筹备常凤和程远的婚事。吉日也早择定,程远做现成的新郎,大小的事,一概不问,到了吉期,便换了新衣,和常凤成婚。岛上的人见程远这丰姿豪爽,器宇不凡,都啧啧称赞说:“好一位新郎!真配得上这一位美丽的姑娘。”拜过天地后,送入洞房,华烛影里,程远见常凤艳装凝坐,更饶美丽。他就上前走到她身边,笑了一笑握着纤手,同入罗帐。这一夜的风流恩爱,当然这一对儿都是甜蜜蜜的,忘记了别的一切。

婚后的第三夜,常龙、常虎从岛上带着众健儿坐船出去。程远虽不知他们为了什么事,心里却已瞧料了数分,便向常凤探询。常凤带笑回答道:“我们的秘密,索性告诉了你吧。你是爱我的,当不致于鄙弃我。我们兄妹三个并不姓常。”程远听了,大奇道:“唉!直到如今你们还是弄着假姓名,对我守着秘密吗?”

常凤将手一捏程远的肩头,说道:“你不要奇怪,这是我们的不是。我和你做了夫妻,自然不该再瞒,并且这里也不得不说明了。我们姓高,我大哥名蟒,二哥名虬,他们都有翻江倒海之能,在这丽霞岛上干的是海盗生涯,一向横行海上,附近官兵都奈何我们不得。今天他出去,也因好多时候没有在海面上作买卖,所以要出去搜拢一些油水了。”

程远听了这话,徐徐说道:“那么,你也是一个女海盗了,你的名儿可真吗?还有济宁的一回事,我还有些不明白,你们究竟和叶家父子有什么大仇呢?”

常凤道:“我的名儿仍是一个‘凤’字,不过换了姓罢了。那叶氏父子和我家二哥有仇,只因以前二哥曾独自往山东去做买卖,到了济宁,闻得济宁城内富户很多,所以他施展本领,盗劫了数家,官中捕役捉他不得,未能破案。有一次他到叶家去下手,因为叶家也是富室,不料惊动了叶家父子,非但不能得利,反被那叶家的小子射中了一箭,险些伤命。回来后把这事告诉了我们,于是我们兄妹三人便去报仇。半途行至济南,恰巧遇见了你,得知你就是去帮助叶氏父子的人。起初我们想暗中把你除掉,后来我大哥见你是一位英雄,不忍杀害,所以想出这条计策把我配与你,骗至济宁,先去叶家动手杀害,好使你懊悔不得。这也是我们的一种苦心啊。却给你时常怪怨呢。”

程远又点头说道:“原来是你们的苦心,但是那时候你作什么主张?”

高凤对程远笑道:“你想我也舍得把你杀掉吗?倘然我不要你时,恐怕你没有今日了。你虽有本领,尚非惯走江湖之人,怎防得到人家的暗算?”

程远笑道:“不错,我倒要谢谢你哩。我确乎是个没有经历的人,以至上你们的圈套。”

高凤笑道:“你还懊悔吗?”程远不响。高凤别转脸去,自言自语道:“一个人的心是难买得到的,大概你的心思总──”程远不等她说完,便过去拉得她的手,又把她的脸儿推回来说道:“我的心给你了,我没有懊悔,你放心吧。但你的心又如何呢?”

高凤喜道:“我的心吗,早已到了你的肚子里了。”说着话,把她的螓首钻到程远怀中来,程远便抱住了她,和她接了一个吻,这样可见程远早已做了高凤妆台下不叛的男人了。高蟒、高虬回来后,因为此行很是顺利,大宴部下。高蟒知道自己妹子已把真相告诉了程远,遂对程远说道:“你现在不要唤我常龙了,这条龙变了蟒,在海里兴风作浪,要害人的,你赞成不赞成?幸亏有只凤是没有变,请你也入伙吧!做海盗也很逍遥快乐的。”程远听了,只得点点头。

高蟒便请他率领一部分的健儿,做了头领。程远虽是如此,他究竟是个好人家的子弟,在崂山上又时常听龙真人的教训,现在陷身不义,心里总有些不愿意,不过被高凤笼络住了,他不得不屈身为盗。可是他在岛上,除了饮酒看书以外,时和高凤练习武术,难得出外和高蟒、高虬去行动的。高蟒也不能十分勉强他。

不多时候,高蟒、高虬又邀了怪头陀法喜和志空和尚两个来入伙。那怪头陀虽然本领高强,可是他明说是出家人,而对于酒、色两字却不能守戒,每天非喝三四斤酒不能过瘾,最好每夜有妇女陪他同睡,数日不御女,他就打熬不住了,即使高蟒不出去打劫,他也要拖着志空出去采花。这样,他的一生不知糟躏死了多少良家妇女,积着一生的罪恶,一些没有觉悟。因此程远对于这两个贱秃十分鄙视,不和他们亲近的。

高氏兄弟虽然粗鲁,而对于女色却不放在心上的。自从怪头陀等入伙以来,行劫时常要带一二妇女回来,专供怪头陀行乐,程远在旁看得十分气闷,只为了高凤,他勉强在岛上留住。不料事又出人意料之外,高凤和程远婚后,便得了身孕,肚腹渐大,到了临盆时期,遇着难产,岛上又无接生能手,所以高凤痛了两日一夜,小儿还不落地,她就香消玉殒,长辞人世了。程远和她爱好,见她惨死,抱着尸身放声痛哭,经众人再三劝解方止。高蟒、高虬自然也不胜悲哀,没奈何只得把高凤厚殓了,便葬在岛上,一块黄土长眠芳魂。

程远本来无意为盗,屈居于此的,现在他的爱妻又死了,人亡物在,触景伤情,心里郁郁不乐。高蟒见程远如此,只得用好言安慰,且允许程远将来必要代他找到一个好女子重续琴弦。程远大有曾经沧海之感,含糊答应着,后来高蟒虽曾劫得一二面目较好的女子回来,想要送给他作妻,然而程远哪里看得上眼,一一拒绝,却都给怪头陀奸污。

程远便对高蟒说道:“令妹死后,我心已灰。请你不必再代我想法。世间美貌女子固然不少,但欲求像令妹精通武艺的人却不可多得啊。何必去劫了来给别人糟蹋,重增我的罪过呢?”高蟒听了这话,知道程远的意思,遂唯唯称是。

这一次高蟒得到手下谍报,到海面上来行劫,因程远好久没有出去,勉强要他出来相助,却不料遇到了琴、剑二人,虎斗龙争般在海上剧战了一番,剑秋中了程远的毒药镖,玉琴给高蟒在水中擒住,一行人回转岛上。

其中最高兴的要算是怪头陀和志空了。怪头陀便告诉高氏兄弟说:“这女子便是在北方著名的荒江女侠方玉琴,还有他的同伴岳剑秋,都有非常好的本领,同属昆仑门下,和峨嵋派一心作对,自己曾在杭州逢见过,在旅馆中行刺过,未曾得手。竟不料这一遭,男的中镖,女的被擒,大大地出了一口气!”要求高蟒弟兄把玉琴交给他,由他去处置,代峨嵋派复仇。

谁知高蟒心里别有用意,遂含糊回答说:“待自己问清了口供,再作道理。”他遂将女侠禁闭在铁牢中。这铁牢的墙壁都是铁做的,屋上只开了两个小窗洞,有些亮光透入,可以知道昼夜,但是窗洞上下面都有极粗的铁丝网遮盖着,任你有本领的人,也难以出走。墙上又有一个小洞,有铁板关着,大约是送饭送水的。

玉琴到了这里面,身上束缚虽解,而手里的真刚宝剑早被高蟒取去,手无寸铁,怎能出得这铜墙铁壁的牢狱呢?她席地坐着,觉得身上尽湿,很是难受。一会儿墙上的小洞开了铁板,有人抛进一套衣服来,她连忙取过,觉得很软很滑,都是绸制的,便将身上湿衣脱下,将那套衣服穿在身上,不长不短,恰是正好。

她穿好了衣服,在牢中徘徊地走着,见旁边只有一扇小小铁门紧紧闭着,四面毫无出路,难以逃走,不觉长叹了一声。又想起方才在海面上血战的一幕,自己陷身盗窟,凶多吉少;又不知剑秋的下落,心里非常气闷,然而她的一生,天南地北,受过了多少次数的危险困难,所以心里尚能镇定。他们既不即杀,且待以后见机行事再说吧。

不多时,外面小窗洞上的铁板一开,便有光亮射进来,有一个人把一盘饭和菜从洞里传送进来,说道:“姑娘,吃晚饭吧。”玉琴腹中早已饥饿,便走过去接了,且吃饱了肚皮再等机会。她吃了两碗饭,仍把那盘传出去,那人接过,把铁窗依旧关上走去了。

玉琴坐下地来,一会儿天色已黑,牢中又无灯火,更见黑暗。她没奈何,倚着墙壁而睡。听得门外又有足声,好似在那里巡逻一般。她想起了以前和剑秋在宝林寺坠身狮窟之内,危险万分,然而幸有剑秋同在,大家商量法儿,到底能够出死入生。还有那大破螺蛳谷时,自己也被风姑娘诱坠地坑中,但有那头忠义的金眼雕救她出去。

此刻剑秋不知何在?金眼雕也早已为主殉身,自己陷落在海外岛上,更有何人能来相救呢?且思剑秋一人独战群盗,不知他究竟如何,能否逃生?倘然他没有被害的话,他或能设法前来救我。即使我死在盗手,他也必要代我复仇的。所可虑者,不要他早已遇害了,那么我们俩死在海上,我师父和云三娘等也不知道这回事啊。她想了好多时候,方才有些疲倦。这样睡着了好一刻,睁开眼来,上面小窗里已有一些晓色透入,知道天已亮了,遂立起身来,走了一回,重又坐下。隔了一歇,又有人送早餐前来。她吃罢早餐,自思海盗并不杀她,这样把自己幽禁在此,作何道理,倘然天天如此,自己不要闷死吗?反不如爽爽快快地好!

她心里正在发急,忽见铁门开了,有四个海盗走进来,用一具钢铁手铐把自己的手反铐住了,对她说道:“你快跟我们去见头领!”玉琴闻言,毫不惧怯,跟着他们便走,穿过了几进屋子,来到一个方厅上,见那活擒自己的黑面海盗正和一个美少年坐在那里,海盗把玉琴推至高蟒面前,高蟒便问道:“你就是江湖上著名的荒江女侠方玉琴吗?”

玉琴毅然答道:“正是。你们这些狗盗在海上杀人越货,凑巧被我们碰见,所以追来,要把你们除去,不幸被擒,唯有一死而已。”

高蟒听了,便回头对程远笑道:“程兄,你看她虽是个女子,倒这样十分倔强,不愧是个女侠了。”程远笑了一笑,没有答话,他尽瞧着玉琴。玉琴见程远器宇不像绿林中人,心里也有些生疑。

高蟒却并不发怒,又对玉琴说道:“我们这里是丽霞岛,我就是头领,姓高名蟒,别号翻江倒海。陆地上由你们称能,海面上唯我独霸了。你的同伴姓岳的,早已死在海中,你被我们擒至岛上,欲归无路,只要我的命令一下,管叫你立即丧生。倘然你能够顺服的,只要听我的说话,将来幸福无量。”玉琴因要听他的下文,所以耐着性子不响。

高蟒以为玉琴已有些软化了,便指着程远向玉琴带着很和缓的声音说道:“这位就是程远,别号踏雪无痕,精通剑术,本是我的妹夫,这因我妹妹不幸故世,他如今还没有续娶,立志要得一个有本领的女子为妻。现在我瞧你的本领确乎不错,且看你也是个没有嫁过人的姑娘吧。若能情愿作程兄的妻子,我代你们做媒。”

玉琴听高蟒说出这些话来,两颊通红,心里又气、又怒、又羞,便大声骂道:“呸!你们这些狗强盗,安得生此种妄想!我方玉琴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可杀而不可辱,岂肯跟你们这些狗强盗?亏你们落掉了狗牙,说出来的,狗强盗,快快闭口!”

高蟒被玉琴狗强盗、狗强盗地痛骂,心中顿时大怒,便指着玉琴说道:“小丫头,不识抬举,你要死吗?我把你宰了也好!”

程远忙凑在高蟒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高蟒点点头,又对玉琴说道:“你休要不识好歹,我们有心免你一死,所以如此。现在给你三天期限,让你自己细细思想,过了三天,再不服从时,决不轻恕。”说罢,吩咐部下把女侠软禁在水榭里去,且叫两个女人陪同一起,待她自己觉悟。

于是那四个健儿奉了高蟒之命,把玉琴推出去,尽向东边而行。不多时,见前面有一个很大很阔的水池,中间有一块陆地,陆地上有两间小屋,屋边有两三株柳树,倒也有些风景,海盗到得池边,无舟是不能过去的。但那边有一只小划子船停着,海盗押着玉琴一齐坐到舟中,两个海盗打着桨把船摇过去,池水很深,水声汩汩。一会儿早到得水榭边。海盗推着玉琴上岸,到得小屋子里,见屋中床帐桌椅俱全,并且窗明几净,比起昨天那个铁牢好得多了。四个海盗把玉琴送到了,两个坐船回去,两个守在屋子外面。

玉琴手上的铁铐没有开锁,所以两手仍反铐着,不能活动,且坐在椅子上。再说隔了一歇,有两个中年的女仆坐船前来陪伴玉琴,所以吃饭时并不开锁,由女仆喂给她吃的。玉琴虽觉不耐,也无可奈何。午后因房门并不关闭,所以走出去散步,见那两个海盗手中各抱着鬼头刀立在屋子前后监视着她,又见那水榭孤立在水中,无舟不能飞渡,自己断乎难以逃走。

她散步了一些,回到室中坐着,自思:“被他们这样软禁三天,倒也很难受的,我何不如此如此,佯作允许了,到时再想法子,或可比现在自由一些;倘事不成,同是一死,岂不较胜于此吗?明天我准口头允许了,看他们如何?”她心中主意已定,预备挨过这一夜。

天黑时,女仆代她点上了灯。吃过晚餐,女仆便问玉琴可要睡眠,玉琴摇头道:“且再停一会。”两个女仆伏在桌上打瞌睡,室中灯光受着风吹,摇转不定,玉琴枯坐着,没精打采,呆呆思想。

忽听窗外有人轻轻在那里说话,不多时那掩上的房门蓦地推开了,跳进一个人来。玉琴定睛看时,胖胖的身躯,凶狠的面目,手中握着一支镔铁禅杖,正是那怪头陀法喜。

怪头陀见了玉琴,张开嘴笑一笑。笑得玉琴心里也有些惊惶,知道那厮来意不善,连忙立起身来,同时那两个女仆也已惊醒,抬头见了怪头陀,说声“啊哟!”怪头陀将手一挥,说道:“去,去,去!”吓得两人连跌带爬地都出去了。

怪头陀回身把房门关上,窗边倚了铁杖。见玉琴立在墙边,面上满露着冰霜,星眸怒视,便走过去说道:“女侠,今夜你顺我则生,逆我则死。你是个美丽姑娘,虽是我们的仇人,我却不忍就杀你,待我和你欢乐一番,包管你快活,而且可以使你不死。”

玉琴骂道:“贼秃!还不与我滚出去!”怪头陀冷笑道:“俺既已来了,安肯便去!好姑娘,请你慈悲些吧!”一边说,一边紧紧逼上来。

玉琴双手被铐,难以抵挡,忽地将身向上一跳,想要冲破屋椽逃出去时,却被怪头陀跟手跃上,将玉琴双足握住,猛力望下一拖,玉琴倒跌下来,恰巧滚在榻上。

此时怪头陀双手将玉琴娇躯按住,要去脱她的下衣,好似一头疯狂的狮子,张牙舞爪地将把玉琴吞入肚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