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赵无畏举棍击下的时候,彩凤不及逃避,闭目待死。便是窦氏在旁,眼瞧着自己女儿的生命已濒于危,而她被母夜叉的钢鞭缠住不能脱身去救助,口中只喊了一声“不好!”忽然外边有一样东西横空飞至,扑的正中赵无畏的嘴巴,只打得赵无畏直跳起来,连忙用手去掩住口,口中鲜血直淌出来,一只门牙已被击落,彩凤趁这当儿,一个鲤鱼打挺,早从地上跃起。

原来贾三春等恰巧赶到,见彩凤正逢危险,不及前救,贾三春连忙发了一弹,果然击中了赵无畏,救得彩凤性命。众人跟着杀进圈子。

赵无畏吃了一弹的亏,瞧见贾三春,便一摆手中棍,跳过来骂道:“你这老头儿,胆敢派了奸细前来做内应,咱与你势不两立。现又弹伤咱齿,须吃咱一棍。”说着话,一棍已向贾三春胸前捣来。

贾三春早从腰里抽出黄金锏,架开棍子,哈哈笑道:“草寇,你今番识得老夫的厉害了。”便使开双锏跟赵无畏酣斗起来。

穆云英本来在旁观战,今见情景不妙,舞动手中双斧杀上前来,彩凤迎住,便和她战在一起。李大勇使开手中大斧,向琴、剑二人冲来,剑秋一挥惊鲵剑,与他战住。玉琴抱着真刚宝剑和芳辰立着,看贾三春使动双锏,十分紧急,年纪虽老,武艺确乎纯熟,不禁使她想起宾州的鲍提督雪地斗盗的一幕。“老当益壮”,古人的话实不我欺了。梦熊却握了一张弹弓,也想献献本领,只是一时没有机会。

玉琴又瞧母夜叉胜氏一枝钢鞭使得神出鬼没,和窦氏的双钩一个儿半斤一个儿八两,杀得难解难分。她遂舞动真刚宝剑跳过去,说道:“老伯母,待我来结果她的性命。”窦氏遂跳出圈子,让玉琴去战胜氏,自己去助彩凤。

胜氏见了玉琴,双眼已红,将钢鞭指着玉琴骂道:“你这小丫头!苦苦与我们作对,前番把我丈夫、女儿一齐害死,此仇还没有报,今日相见,必与你拚个死活存亡。”

玉琴笑道:“母夜叉,你家老头儿正在鬼门关等候你去,所以你又碰在我的手里,待我把你一起送了去罢。”胜氏闻言更是大怒,将一枝钢鞭使得呼呼地,化作一团黑影滚向玉琴身上,玉琴也将真刚剑使得一道白光,两个人狠斗起来。

这时忽听山上山下号炮四响,喊声大起,赵无畏等不知缘由,未免有些惊慌,剑秋却知道守备等官兵已到了。这天许守备照了在贾家庄所定的计画,调齐五百名官军,会同一位柴千总,在下午时候从兖州秘密出发,黄昏时潜至抱犊崮下。估料贾三春等已到了山上,遂亮起灯火,下令攻山。他自己握着一柄方天画戟,和柴千总奋勇先登。因为半山的铁闸都已吊起,所以一直杀上了山头。到得堡前,瞿英见官军已至,解、马二人双战钱世辉不下,遂一摆手中龙雀宝刀过来助战。钱世辉识得他的厉害,又见官兵杀至,心中大惊,便将双刀用力一扫,跳出圈子,便向自己山寨弃逃。

瞿英一抬手,射出一小枝梅花神针,正中钱世辉后头,狂叫一声,倒下地去。瞿英赶上,一刀将钱世辉的头颅割下,血淋淋地提在手里。其余的盗匪,有几个被解、马二人杀死,有几个望山寨中逃去,许守备见了瞿英,看他小小年纪如此勇敢,很是惊异,便问马魁:“贾老英雄等在什么地方?”马魁道:“他们都在寨中。”

许守备点点头道:“很好。那么烦你引导我们进去罢。”于是马魁、解大元、瞿英三人在前,许守备、柴千总率领官兵在后,过了这堡,杀到里面来,放炮为号,要把抱犊崮群盗一网打尽。此时贾三春便对赵无畏说道:“草寇,你快快受缚罢,官军到了,今夜就是你的末日。”赵无畏虽知情势不佳,可是他们已无路可逃,不能不咬紧牙齿作困兽之斗。李大勇和剑秋战得长久,他虽十分勇敢,怎当得剑秋的剑术神妙,所以战到分际,被剑秋觑个间隙,一剑刺进他的胸口,结果了性命,便来助玉琴双战胜氏。

芳辰本在旁边闲着没事做,见了瞿英,十分高兴地说道:“瞿英哥哥,他们在这里厮杀,我与你杀到寨中去看看罢。”瞿英答应一声,遂和芳辰冲进寨中去。许守备、柴千总和解、马二人反把众盗匪围住,砍瓜切菜般地乱杀。众盗匪虽然死命抵敌,一则官兵势足,二则自己的头领被人围住,他们哪里是许守备、柴千总和解、马二人的对手,因此死的死,降的降,缚的缚,渐渐解决。

穆云英被窦氏母女左右夹攻,饶她勇武,此时也难抵敌。手中一个松懈,却被窦氏一钩,钩中了左肩,喊得一声“啊呀”!窦氏已望怀中猛力一拽,穆云英立足不住,身子直跌过来,宋彩凤顺势一剑扫去,削去了半个头颅,鲜血直射,倒在地下死了。

胜氏暗想情势不妙,三十六着走为上着,不如逃走了,以后再可报仇。但是琴、剑二人猜得出她的心理,怎肯再放她逃生,青、白二光一前一后地把胜氏密密裹住,步步进逼。胜氏反把钢鞭上下左右地一阵横扫,要想脱出剑光的包围,无如力气已尽,早被玉琴娇喝一声,一剑削去,正中胜氏的手腕,当啷啷钢鞭落地,剑秋跟着使一个风扫落叶,一剑刺中胜氏的大腿,跌倒在地,玉琴上前一脚踏住,手起剑落,这一个凶悍万端、杀人不眨眼的女妖魔便伏尸地下了。

赵无畏见自己人都已被杀,遂将手中连环棍紧一紧,一棍向贾三春下三路扫来,贾三春闪身一跳,躲避这棍时,他趁这空儿跳出圈子,回身向寨中便逃。贾三春喝声:“哪里去!”立即随后追赶。剑秋、玉琴恐被赵无畏逃脱,也一同追去。到了寨中,里面一重重房屋很是曲折,两三个转弯不见了赵无畏。

贾三春回头对剑、琴二人说道:“我们不认得门径,竟被这贼子逃走了,如何是好?”

玉琴道:“不要这里也有机关的,这样却便宜了他了。”

剑秋立刻跳到屋顶上,向四下里一看,不见影踪,又跳来对二人说道:“不要管他,我们且到后面去搜查一下再说。”

于是三人望里跑去。只听东边门里有笑语之声,瞿英、芳辰正从门里走出,瞿英背上扛着一个人。见了三人,瞿英便将背上的人一摔,说道:“这贼子已被我们捉得了。我们俩正在寨中搜寻可有余党藏匿,却见这厮慌慌张张地逃来,我便上前拦住,他还想上屋逃遁,被芳辰妹妹发出蜈蚣针把他打倒,才将这厮擒住。母夜叉等怎样了?”

玉琴道:“很好。这厮被你们捉住,正可一雪前次的耻辱。母夜叉等已被我们除掉了,一个也没有逃生,可称得爽快。”

这时许守备等大家都到了,寨里照得一片灯火之光,贾三春便将地下绳捆索缚的赵无畏交给许守备道:“盗魁也已被擒,现在交与守备,让你去得个头功可好。”许守备带笑说道:“多谢老英雄和诸位剑侠相助之力,敝人不胜感激的。这一遭破了抱犊崮,剿灭悍匪,也为地方上除去了巨害,诸位的功德不浅啊!”众人说话时,柴千总已率官军在寨里搜抄了一番,抄得无数赃物以及许多军械、粮食。

不多时天色已明,贾三春等便要回去,对许守备说道:“这善后的事,我们只得交托守备了。”许守备答道:“当然,这是敝人的责任。此番有劳老英雄等费力,缓日敝人当到府相谢,且与诸位侠士一叙。”贾三春和剑秋都笑道:“这些小事,不足挂齿,请许守备不要放在心上。”众人于是别了许守备、柴千总,下山回去。

途中剑秋、玉琴向窦氏母女问起,他们怎样被山上看出破绽的事,窦氏说道:“昨天我们上山入伙,因为李大勇和解大元是熟悉的,所以一经介绍,他们便深信不疑,留我们住下。次日听他们正在商议三天期满后,如何来攻打九胜桥的事,母夜叉胜氏因前天和穆云英出猎回来瞧见了你们,遂告诉赵无畏等知道,恐防你们要上山来寻衅,叫他们在夜间好好防备。所以这天夜里,赵无畏叫手下盗匪一律严备,且请钱、李二人亲自出巡。我们知道你们必要来的,想要接应你们,必先破去这铁闸。捱到晚上,见寨中人静,我们母女俩遂会合了解、马二人,悄悄地溜出寨来,不料即被钱世辉等窥见,于是我们卧底的计画穿了。赵无畏等闻讯赶来,我急了,一边同我女儿抵住他们,一边叫解、马二人赶紧去抢破铁闸。”

窦氏说到这里,马魁也嚷着道:“可不是么,幸亏我们脚快手快,赶紧把铁闸那里把守的人杀掉,吊起了铁闸接应诸位上来,否则钱世辉已率匪党随后追来,倘被他们围住了,你们又不能上山救援,我们四人寡不敌众,岂非很危险的么?”解大元道:“这也是天意啊!”

梦熊道:“你们都杀得热闹而痛快,只有我却杀了几个盗党,此番便宜了那个许守备,生擒了盗魁回去,可以得一大功了。”瞿英笑道:“这功劳还是我和芳辰妹妹让给他的呢。”琴、剑二人因杀了母夜叉,更觉快意。众人谈谈说说回到了贾家庄,贾夫人和瞿母以及家人们都含笑相迎。贾夫人便将她预备的点心,吩咐下人端出来,给众人充饥。

贾三春遂对瞿英、芳辰说道:“我年纪已老,本来不欲多管闲事,今番都因你们二人到山上去,惹下了是非,使我不得不亲自应付。幸有诸位前来帮了老朽的忙,才侥幸把这抱犊崮破去。但是我们重开了杀戒,以后你们二人须要格外谨慎,免得多结冤仇,自惹烦恼。不要自恃自己能懂武艺,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去向人家挑衅。”芳辰和瞿英诺诺答应。玉琴闻言,将一双妙目瞧着剑秋,微微一笑。这天众人都觉得有些疲倦,大家休息休息,没有什么事。邻近各乡村闻得抱犊崮巨害已除,无不称快,但他们尚以为官兵去剿灭的呢。

许守备把盗窟肃清了,命数十官兵暂守山头,自己回去告知了兖州府,即办好公文,把赵无畏槛送赴省。他自己便端正了四样厚重的礼物,带了马弁,挑了两桌上好的酒菜,赶到贾家庄来见贾三春等众人,谢他们相助之力。遂在庄上大宴群英,尽欢而别。贾三春把他送来的礼物一概壁谢,许守备见他们真心不受,也只得带了回去。

又隔了二天,玉琴等便要告辞南下,剑秋和窦氏知道解、马二人无枝可栖,要商量他们安置的法儿。据窦氏的意思,因为此次抱犊崮,他们二人也有一臂之力,而解大元又曾吃过粮的,不如就荐给许守备,让他们二人从军去,许守备当然不会拒绝的。谁知马魁偏不赞同,他说:“我们闲散惯了,无意功名,并且现在的官兵卑鄙龌龊得很,谁高兴与他们一起厮混?”

剑秋见马魁不欲当兵,脑中便又想着一个去处,就对马魁说道:“山海关外有个螺蛳谷,那里我有一个朋友姓袁名彪,别号摩云金翅,雄霸一方,在关外很有声名的。你们不如到那里去,他必然欢迎的。”马魁听说,便向窦氏看了一看,说道:“岳先生,那边不也是绿林么?”

剑秋笑道:“确乎是的,不过他们于这生涯和别的绿林不同,且暗中怀着兴汉拒满的宗旨。你们到了那里,自会知道我的话不虚了。所以我敢介绍你们前往。”

窦氏道:“你们既然不愿意吃粮,又无别的去处,那么还是到螺蛳谷暂住吧。”马魁、解大元见窦氏亦赞同,于是他们的主意也决定如此。

剑秋立即代他们写了一封介绍书,交给马魁。贾三春取出五十两纹银,送给二人为盘缠。马魁、解大元谢了收下,遂和众人告别,动身北上,到螺蛳谷去投奔袁彪了。这里贾三春又留琴、剑等在此多住几天,玉琴见天气很好,急于去游西湖,所以贾家父女再三留不住,只得设宴饯行。

琴、剑等六人别了贾家庄,起程南下。这一天将到徐州,剑秋便对玉琴说道:“前边有个官渡驿,是个繁盛的小镇,我们就到那边去歇宿罢。”玉琴道:“此刻尚在上午,我们很可以赶到徐州,你却要急急歇宿做什么?”

剑秋笑道:“我当然有事的,前年我南下时,记得就住在官渡驿龙飞旅店之内,遇见了少年夏听鹂,那夜便和飞毛腿唐闿重逢,被他引至红叶村,坠身石窟,幽闭了多时,后来幸亏琴妹和我师云三娘前来援助出险,但是我那头可爱的金眼雕却牺牲在姓贾的火箭之下。以后我把死雕托给店主,便在云龙山下购地而葬。现在路过这里,我想要便道去一看。”

玉琴道:“呀!原来你为了这个缘故么。这金眼雕很有大功于我们,它在螺蛳谷曾救了我的性命,和我的花驴一样使人心爱,可惜这雕不幸早死了,无怪你很痛惜的,时常要想起它。那么我们就到那边去歇吧。”

剑秋便将金眼雕的事告诉窦氏母女,二人听了也连呼可惜。曾氏弟兄是见过的,也不胜叹息。众人到了官渡驿,剑秋早到了那个龙飞旅店,便一齐进去投宿。店主见了剑秋,尚能认识,连忙带笑上前招呼,很殷勤地接待他们住下。众人看定了东西两大间上房,剑秋、毓麟、梦熊住在东边一间,玉琴和窦氏母女住西边一间。把行李放下了,大家聚在东边房里。

剑秋就向店主问起那金眼雕,店主答道:“那死雕早已埋葬在云龙山下,少停爷们用过饭后,在下可以引导往那里一观的。”剑秋说声“好。”遂点了八样菜,由店主出去关照。隔得一刻,店小二早将菜饭搬上来。大家坐在一桌吃罢了饭,店主遂进来,要引导剑秋去看。大家都要去,于是一行六人,跟了店主走出店门,向南面走去。

走出了镇,地面渐渐荒野,四面都是山脉,走了不少路,方才到得云龙山下。店主领着剑秋等走进一个林子,指着山石下一个小小土馒头说道:“这就是了。”大家立定身子,凝神看着。墓前有一块小小石碑,上面刻着“义鸟金眼雕之墓”七字。剑秋看着,叹息了一回,谢了店主的费心,便和众人走回来。玉琴瞧得到剑秋的脸上很有惋惜的情绪,遂用话去安慰他。

走到将近龙飞旅店门前时,见有许多人围着一个大圈子,乱嚷嚷地不知说些什么。剑秋、玉琴首先推开众人,和毓麟、彩凤等挤在人丛看时,见中间立着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身穿一件灰色长衫,脚上穿着一双布鞋,脸上生得几个肉疙瘩,手里抱着一柄光闪闪的宝剑,地下放着一个绿鲨鱼皮鞘,见剑秋等众人入内,便又大着声音说道:

“诸位,方才我已说过一遍了,诸位倘再不信,不妨让我再说一遍罢。从前三国时,吴大帝有六把宝剑,名曰‘白虹’,‘紫电’、‘辟邪’、‘流星’、‘青冥’、‘百里’,都是宝锷霜锋。此剑就是宝剑‘流星’,含金铁之英,吐银锡之精。诸位试瞧,此剑一拔出鞘,便觉湛湛如秋水照人,可知非寻常之物了。此剑斫石切玉,削铁如泥,砍毛能断。我一向佩在身边,视若至宝。只因现在欠了人家的钱,债主逼得我好苦,不得已欲将此剑出售于人,索价八十两银子,并无虚价。诸位若有识货的人,不要错过这个机会啊!”说毕,他从地上取了一大块钢铁,把剑随意向钢铁削剁,那钢铁果然像泥一般地簌簌下落。又拿过一把鸡毛,凑着剑锋只一吹,那鸡毛便绝齐地切作两截,飘飘堕地。剑秋等看了,都知道是一口稀世难得的宝剑。

旁边有几个乡人,却乱七八糟地说道:“这剑大约是好的,你们不瞧寒光森森,令人有些肤栗么?”一个人道:“徐州城外淮阴侯庙里也有一口宝剑,和此剑差不多的,不过铁锈了些。为什么他要卖这大价钱呢?若是三吊钱的话,我就要买了。”又一人道:“他索价八十两银子,三吊钱能够买得动么?那是我也要买了回去,挂在我家小儿的床上,倒可以压邪镇恶哩。”

那男子见还没有人要买,回转头去,瞧见背后有块大青石,便握着宝剑走到青石边,对众人说道:“待我借这块大石试试我的宝剑利与不利!”说着话,作出举剑欲砍的样子,众人连忙退得远些,只见剑光下落,砉然一声,那大青石已剁作两块,剑秋不由喝一声“好剑!”(“砉然”:皮骨相离的声音。)

男子听得有人喝采,忙回过身来说道:“哪一位赞美此剑,荣幸得很,快请一见!”剑秋遂和玉琴、彩凤等走上前,男子对剑秋看了一眼,拱拱手道:“我看先生真是一位能用此剑的人,倘蒙买下,此剑也可得一新主了。”

剑秋问道:“你姓甚名谁?何处得来这柄宝剑?一旦卖去岂不可惜?”男子叹了一口气道:“此剑随我多年,是亲戚送给我的。今日把剑出售,当然可惜,不过一文钱逼死英雄汉,我也是不得已而出此。先生要问我姓名时,我实在不欲告人,请恕我吧。”

剑秋点点头道:“你索的价不算多,但我们是旅行的人,身边带钱不多,你若能再低廉一些,我就买了。”男子道:“先生真心买时,我就减作六十两银子何如?”说罢将剑插入鞘中,双手奉上。

剑秋接过,回身对着宋彩凤笑嘻嘻地说道:“嫂嫂喜欢用剑的,一向还没有好的宝剑,这流星剑果是利器,我代你买了送给你吧。”彩凤笑道:“岳先生,这是不敢当的。”玉琴道:“不要客气,你买我买总是一样的。”

彩凤遂将宝剑接过,曾毓麟笑嘻嘻地向她道贺,彩凤道:“你且慢贺,我要你出钱的啊。”毓麟道:“惟命是听,只要你有宝剑,区区阿堵物值得什么?”剑秋便对那男子说道:“我们住在龙飞旅店之内,请你跟我来,到店里去拿钱吧。”男子答应一声,跟着剑秋等就走。众人渐渐散去。

剑秋回到店里,有几个好事的人还跟来观看,店主便用好话请他们出去。那男子一直跟了剑秋等,走到里面上房门口,彩凤抱着宝剑和玉琴、窦氏带说带笑地走进西边房中去。剑秋和毓麟抢着开箧取银,结果大家拿着六十两银子付给那男子手里。男子谢了一声,把银子揣在怀里,又向两边看了一下,方才告别出去。

晚上,毓麟因为彩凤新得宝剑,便吩咐店主端整了一桌酒菜,宴请众人,表示贺喜的意思。大家开怀畅饮,彩凤因为新得了宝剑,当然芳心喜悦无限,所以多喝了几杯酒,玉颜酡红,微有醉意,和玉琴讲着剑术。毓麟瞧她,只是微笑。梦熊喝的酒最多,早已醉倒了。剑秋先扶他进去安睡。窦氏见大家都有些醉了,唯有她一人没喝,时候已是不早,便叫散席。

剑秋和毓麟回到自己房间里去睡眠,窦氏、玉琴、彩凤也走入西面的上房。彩凤又将那柄流星剑抽出鞘来在灯光下把玩,玉琴也将真刚宝剑取出来,两道寒光耀得室中一道道的光明,在壁上屋底闪动不已。

彩凤觉得这流星剑端的不输于真刚,便对玉琴说道:“我虽然得了这宝剑,也很代那个男子可惜,料他也是懂武艺之辈,一旦将宝剑脱售,如何舍得?换了我时,宁可没饭吃饿死,也不肯卖去的。”

窦氏道:“你没有听得那人欠了债没得还,遂不得已而出卖的吗?”彩凤道:“无论如何总可惜的。”

玉琴笑道:“若不是这样,姊姊哪里得来宝剑?大约物各有主,此剑应该归你的了。”三人略谈片刻,彩凤便将流星剑悬在床头,玉琴也把剑放在自己枕边,大家脱了衣服,玉琴、彩凤同睡一床,窦氏睡在横边小榻上,熄了灯。一会儿,玉琴、彩凤都已深入黑甜乡里,窦氏尚没有睡着,听得外面屋檐边有鼠子叫打的声音,不多时便沉寂了。

店中内外都已熄火安睡,寂寂无声。窦氏也微有倦意,闭目睡去。不知在什么时候,陡觉眼前一亮,朦胧中睁开眼皮瞧时,见有一个黑影已走至彩凤床前,手中一晃便有一条亮光射出,正向床头取下那柄新买来的流星宝剑。

窦氏起初疑心来的是刺客,现在经这亮光一闪,早认得那人就是店外卖剑的无名男子,连忙掀开锦被一跃而起,大喝:“贼骨头,胆敢偷到老娘这里来吗?不要走,吃我一钩。”一边说,一边从床边摘下她的两柄虎头钩,那男子早已取得宝剑,纵身跃出窗去。窦氏连忙随后跳出,那男子很快地已跃上屋顶,窦氏刚想呼喊,却见屋面上又有一个黑影一闪,把那男子拦住,叮叮当当地厮杀起来。窦氏心里有些奇异,跃上屋瞧时,正是剑秋和那偷剑的男子。

原来这天夜里曾毓麟多吃了些菜,肚皮不争气,时时作痛,所以睡在床上没有安眠,听剑秋、梦熊二人鼾声如雷,辗转至三更时分,腹中更疼,再也忍耐不住了,想要上毛厕去,遂披衣起身。恐防惊醒人,悄悄地开了门,刚才探出半个身体去,却见屋面上有一条黑影蹿将下来,如飞鸟坠地,一些没有声息,跑至西边上房窗前,在那里撬窗。

毓麟疑心是刺客,吃了一惊,不敢声张,连厕所也不敢上了,蹑足走至剑秋榻畔,把他唤醒,告诉他说对面房里有刺客前去,不知她们可能觉得。剑秋听了,急忙跃起,取过惊鲵宝剑,开了窗跳至庭心中,恰听窦氏在房中呵叱,连忙先跳上屋,防刺客逃逸。果然那男子逃上屋来了,便拦住他厮杀。

窦氏舞动双钩来助剑秋,且对剑秋说道:“那厮将剑卖给了我们,夜里却来盗回,乃是个贼骨头,骗人金钱,不可放他逃走。”男子不响,将他手中的宝剑使开,力敌二人,本领倒也不弱。这时玉琴和彩凤却已惊起,彩凤一摸那柄流星宝剑已不见了,心中大气,忙擎了自己的剑和玉琴一同飞身出窗,跳到屋面上。

那男子瞧见他们一齐来了,他已领教得剑秋和窦氏的武艺,知道他们都是能人,今夜遇见了劲敌,不敢恋战。好在自己的剑业已取到手中,三十六着走为上着,遂觑个空隙,使个白蛇吐信,一剑向窦氏手中刺去,想来削窦氏的虎头钩。窦氏收转双钩,退得半步时,那男子倏地一跃,已逃出丈外,往后边奔逃。

彩凤娇声喝道:“贼子,你偷了宝剑想逃到哪里去!”四人一齐追来。那男子跑到后墙,飘身而下,四人哪里肯轻易放他,扑扑扑地也跟着跳下。店后有一条小路,过去便是旷野,那男子飞也似的向小路跑去,跑得非常之快,四人加紧脚步在后追赶。看看前面有一个林子,彩凤恐防他逃到林子里去,便不容易寻获,且喜自己的镖囊系在腰边,连忙摸出两支金镖,纤手向上一抬,两支镖便望那男子的背后一下飞去。

那男子觉得背后风声,知道有暗器来了,将身子一侧,第一支镖恰从他颈边拂过,不防第二支镖飞来正中左腿,立脚不住,咕咚一声跌倒在地。彩凤大喜,当先跑过去把他一脚踏住,喝一声:“贼子,今夜送你上鬼门关去吧。”举剑向那男子颈上砍下。

这时忽然在她背后来了一条拂尘,把她的剑拦住。自己手中陡觉一震,呛啷啷宝剑落地。回头看时,星光下见是一个老道,道冠道袍,童颜鹤发,颔下三绺长髯长垂过腹,手中握着一柄拂尘,立在她的身后,对她说道:“姑娘,你体上天好生之德,饶了小徒吧。”彩凤见这老道双瞳中发出奕奕的光,知非常人,一时倒反呆了。

剑秋等本和彩凤同追,当彩凤用镖打倒盗剑的男子,跳过去动手之时,他们都觉得背后刷的一声,有一黑影很快地从他们身边掠向前去,就是这老道了,以为那边来了助手。剑秋忙上前说道:“我们本不欲和人家开衅,只因──”

剑秋刚说得一句话,老道早已哈哈笑道:“不用说了,我都知道。小徒娄震学习了武艺,偏偏不肯向上,犯了观中的规条,贫道将他痛责一番。他倒不受教训,趁贫道不在山上时,偷了流星宝剑逃亡外出,直到贫道回山方才知道,因此贫道特地出来找他。

“闻人传说他在外边,常把这宝剑作幌子,哄了人出钱购买了去,当夜或稍缓一二日他就施展本领盗了回来,再去欺骗别人。如此不肖,玷污了我山上的名声,因此贫道跟踪到此。恰巧遇见你们买了他的宝剑,一同走入店去,贫道知他夜间必然要来盗还的,遂预先到那里伏在屋上偷瞧,你们一切的经近,贫道早都看到眼里,所以不用你再说。

“现在见这位姑娘用镖打倒了他,要将他结果性命,贫道不得已出而阻止,并非袒护我的徒弟。因贫道愿意把他带回山去重行教导,使他熬过一回苦,或者可以觉悟前失,改过自新。唉!贫道一生传授了两个徒弟,不料传之不得其人,都与贫道的宗旨不合。娄震的师兄程远,别号‘踏雪无痕’,所习的本领比较他要高出两倍,可惜下了山被人家引诱,走入魔道,竟在海外作了海盗。贫道一时也寻他不得,以后仍想把他召回山去管教。不比你们二位在昆仑门下,能够出人头地,为你们师父增荣的啊。”

剑秋、玉琴听这老道说出“昆仑门下”四字,好像认得自己的,不由十分惊奇,估料这老道也是个非常的人物了。剑秋便道:“请问仙师法名,怎样知道我们二人是昆仑门下?”

道人又笑道:“你们不认识我么?我却早已见过你们的了。”琴、剑二人闻言,更是惝恍迷离,摸不着头脑,自思生平实在没有遇见过这老道,何以他说认识的呢?

老人见二人兀自怀疑,遂又说道:“可记得东海别墅一事么?当你们俩半夜捕鬼的时候,贫道也曾在那里作壁上观。后来那一个飞步逃走,要想作漏网之鱼,经贫道追上去将他擒住,揭去他的鬼脸放在林中,等你们来把他捕去的。不过贫道没有露脸罢了。那时恰巧贫道路过那里,协助你们除去了那两个小丑。以后我探听之下,便知你们是昆仑门下的剑客,不禁为老友一明禅师庆贺了。为什么我收的徒弟不如人家呢?自愧无知人之明了。”

琴、剑二人听老道提起东海别墅捕鬼的事,确实觉得那时是有第三者在内相助,但恨不能得见一面,很为惊讶。原来就是这老道在那里游戏三昧么?且闻他说禅师是他的朋友,于是一齐向老道拜倒道:“仙师是我师父的友人么?幸恕失敬!”

老道把二人扶起说道:“现在贫道把我的姓名告诉你们吧。贫道就是青岛崂山一阳观的龙真人,和你们的师父一明禅师是很契合的,禅师时常到崂山上来小住,贫道也听他谈起你们的义侠仁孝,可敬之至。你们都是有根底的,前途深长,可喜,可喜!”

剑秋道:“蒙仙师这样奖掖后进,惭愧之至。弟子等也曾听禅师说起仙师大名的。”

龙真人叹道:“我哪里及得上禅师!便是为了那两个畜生,心里也气恼得很。我有两口宝剑,一名‘流星’,一名‘百里’,是我在幼时从滇中得来的。那‘百里’剑赠给我的大徒弟程远,因他违反了我的教训,深自懊悔。不料这‘流星’剑又被娄震盗下了山,藉作骗人财物的东西,真是污了我的宝剑。现在我带这畜生回崂山去,这流星剑既已卖给了你们,我就送与爱剑的人吧。”

剑秋道:“这是仙师的宝物,我等不知,一时高兴买了下来。现在明白了真相,仍请仙师收还罢了。”

龙真人指着彩凤说道:“就是这位姑娘用的么?我瞧她武艺很好,我愿意将剑赠送与她,这也是她的缘法。你们不要客气。”剑秋见龙真人说话坚决,都是真意,便叫彩凤拜谢,从地上拾起那剑。

龙真人又喝令娄震立起,将身边的六十两银子取出来奉还。娄震只得摸出银子双手还与剑秋,剑秋不肯拿,龙真人道:“你不肯拿时,我这柄剑仍无异卖给你们了。”剑秋方才谢了取下。龙真人便对四人说道:“好,我们后会有期,再见吧!”于是他就带着娄震回头便走,且说道:“你这畜生腿上有了镖伤,待我到前边去代你医治罢。你以为外边没有能人么?今夜吃了苦头哩。”娄震垂头丧气的跟着龙真人去了。

剑秋等立着瞧龙真人等走入林子,才一齐回入店中。且喜无人知道,只有曾毓麟立在庭中呆呆地瞧望。一见他们回来,心中大喜,便问可曾将刺客追获。剑秋、彩凤把这事告诉了,他也代彩凤喜悦。大家回到房里再行安睡,梦熊却睡得正甜,一些也不觉得。直到次日天晓大家起身,听他们讲起昨宵的事,方才嚷道:“你们何不告诉我一声?也好使我瞧瞧热闹,得便赏他一弹。”

玉琴道:“只来了一个,还怕我们战他不过,却要唤你起来相助么?”毓麟道:“大哥多喝了酒,睡得如死人一般,便是有人来将你扛了去,恐怕你也不会醒的啊。”说得大家都笑起来。于是剑秋见了店主,将房饭钱付讫,离了官渡驿南下。

途中坐船的时候多,一路无话,早已到了江南。其间虽曾经过扬州和蓟州,他们也没有耽搁,坐着帆船赶至杭州。觉得江南山软水温,和北方大异。况又正当春日,青山含笑,大地如绣。玉琴等游目骋怀,大家十分有兴。又想起“北人乘马,南人乘舟”,这句话确乎不错。江南水道纵横,港汊纷歧,旅行的人大都坐船。挂上一道风帆,水天辽阔,纵其所如了。

他们一到杭州,便住在城外清泰旅店里,仍开了两个房间,都在楼上。因为三月中,四处来杭进香的人很多,游客也不少,所以旅馆住得很满。他们的两间是相并着的,在最后一个院子里,后面便是一个小小天井。北面一条短墙,墙外就是街了。

当夜大家坐定了,商议明天先去游湖还是先去游山。玉琴、彩凤主张先游湖,剑秋、梦熊主张先游山,毓麟和窦氏则无可无不可。争论不定,于是又要拈阄了。

毓麟道:“我们到了此地,山要游,湖也要游,畅观胜景,何争一日之先呢?”剑秋写了两个阄儿让玉琴来拈,玉琴拈了一个,解开一看,上面写着一个“山”字,不由把嘴一撅,丢在桌上。剑秋看了笑道:“前次被你拈胜,今番要依我了。”玉琴道:“便宜了你。”剑秋取过买来的西湖地图看了一回,夜深了,各自安睡。

次日一清早起来,用了早餐,六人也不雇轿,也不坐马,叫一个本地人引导着往游南山净慈寺、法相寺、石屋洞、烟霞洞各处胜地,一一都去游观。途中岚影苍翠,野花媚红,山径曲曲弯弯,引人入胜。四顾幽秀清丽,疑非人世间了。

玉琴回顾毓麟已跑得额上出汗,便问道:“毓麟兄,你跟着我们跑可觉得乏力么?”毓麟摇头道:“不。”

彩凤笑道:“他也只好说‘不’了,做了一个男子汉,怎会走不过女子呢?”窦氏道:“这却不能如此说道,毓麟是个斯文公子,不能和你们走惯天涯之人比的。”

毓麟脸上不由一红,道:“你们太小觑我了。我虽没你们那样精通武艺,可是走走山路总行的。况且这里的山不比北方的山荦确峻险啊。”玉琴道:“毓麟兄不必发急,我是说着玩的。”一边说,一边已走至虎跑泉。

虎跑泉是在定慧寺内,相传昔有二虎跑地作穴,泉水从穴中涌出,因此得名。清高祖南巡时曾至此一游,所以泉旁立着一块御碑。泉水共有三井,游人都将制钱抛投,左右转侧而下,井底亮晶晶的都是钱。六人坐在厅上品茗,一尝清泉佳味。僧人们端出果盘来敬客。

这时忽然外面一声高喝道:“慧觉老和尚快快端整美酒嫩鸡,洒家来也。”声如洪钟,惹人注意。剑秋等回头一看,见有两个出家人大踏步走将进来。

首先的那是个形容丑恶的怪头陀,头上戴着金箍,短发毵毵披在颈后,双目突出好似缢死鬼一般,满裹着血筋,一张阔口,唇边露出两只獠牙,短髭绕颊,密如刺猬,额上有一条很深的刀疤,身穿灰色布衲,脚踏芒鞋,肩着一枝铁禅杖,杖头系一青布包裹。背后一个和尚年纪还轻,一张雷公嘴,生得尖嘴尖脸。一齐走到厅前,向琴、剑等众人望了一下,口里又喊:“慧觉老和尚何在?洒家来了,还不迎接,更待何时?”

厅侧客室里便走出一个老僧,面貌很是慈祥,见了怪头陀,先向他行礼道:“不知师父驾到,有失迎迓,且请到里面坐。”怪头陀把杖头包裹取下,交给寺中一个僧人接去,又将铁禅杖向地上一拄,咚的一声,石上爆出火星来,便拖了禅杖跟老僧进去。

此时梦熊也觉瞧得有些奇怪,便问剑秋道:“你们瞧那怪头陀倒有些蹊跷,不知哪里来的,他一双眼睛真是可怕。”剑秋点点头道:“这双眼睛是多吃了人肉所致,我以前见过一人,也是如此的。”便对玉琴说道:“那东华山的混世魔王樊大侉子,不也是这个样子么?”

玉琴答道:“正是。我料那头陀也非好人。”毓麟道:“相貌如此凶恶,当然是盗跖之流。我若在夜里遇见了他,一定要当他是个鬼了。”

梦熊不觉哈哈地笑将起来。剑秋刚要说话,忽见那边客室里一个光溜溜的头颅探出来,正向他们窥视。尖尖的雷公嘴,就是方才一起来的年轻和尚了。玉琴指了一指,说声“咦!”那头颅又缩进去了。于是众人心里一齐起了大大的猜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