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熊瞧了这个情景,哪里忍耐得住,又嚷起来道:“剑秋兄,究竟你有什么主张,快说快说,不要只有你们两个人心中明白啊!”

剑秋便带笑说道:“我要叫梦熊兄去罢,万一你不小心泄漏秘密,却不是儿戏的事,倘然一定不放你去,你又心中不快活。所以我想得一个方法,说了出来只要梦熊兄能够照此遵行,便不致误事了。”

梦熊将手拱拱道:“剑秋兄,你的说话不要迂回曲折,使人难过,莫如大刀阔斧般爽爽快快地说了罢!”

剑秋道:“那么我直说了,我要请你暂时做个哑子,你依不依?”梦熊道:“依的,依的!我已说过一切都听你的主张,只要放我前去,当然依的。做哑子不难,不难!只要不开口。若要叫我做瞎子时,那么恕不遵命了!”

毓麟笑道:“大哥须知做哑子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倘然你在旁边听我们讲话,一个忍不住,便要脱口而出,不知不觉地拆穿西洋镜了。”

梦熊摇摇头道:“断乎不会的!我只闭着嘴一声儿也不响,此去倘然说一句话,回来的时候你们可以把我的舌头割掉就是。我譬如嘴上生了一个疔疮,自然不会说话了。”说得大家也笑将起来。

剑秋道:“梦熊兄既然这般说法,明天你一准可以同去。装做仆人也好,只要装得憨些。”

梦熊道:“憨么?本来你们常常说我是憨的,只要我多憨些就是了。”说得大家又笑将起来。

剑秋又对毓麟、彩凤二人说道:“贤伉俪到了那边,最要紧的事情是要把庙中的出入的要道探知明白,以便我们下手的时候不至误中机关,受她们的欺骗。”二人点头答道:“我们当照剑秋兄的说话行事。你们进来时拍掌为号,里应外合,将这玄女庙破去,才不虚此行了。”

玉琴也带笑说道:“你们都是聪明人,自有随机应变的方法,并且你们此番前去,一定很有趣味的,她们必容易上你们的当。你们不妨和她们游戏三昧,玩耍一下。可惜我不能跟你们同去啊!记得以前我在方城乔装男子,到青楼中去厮混,捉住大盗褚混混,也是非常有趣的。可笑那个小白兰花,竟被我哄得她入魔呢!现在风姑娘等都是荒淫的女妖,见了你们贤伉俪,好似鱼儿见了香饵,你们不去找她时,她们自己也会上你们的钩了。”

毓麟笑道:“玉琴贤妹譬喻得很好,那么我们变作香饵哩!”剑秋道:“安排香饵的金鱼。你们到了庙里,请放出手段来吧,那条风鱼不要被她漏网而去啊!”大家谈谈说说,已是更深,于是各去安寝。

次日起身,吃了早餐,毓麟便取出自己的衣裳,教彩凤改装。彩凤遂对着镜子,先将头发拆开,毓麟立在她的背后,代她梳就一条大辫。剑秋、玉琴立在旁边看着,面上都露出笑。彩凤等辫子梳好以后,便立起来,脱下她自己的衣服,将毓麟的一件灰色绉纱的棉袍穿上,外面又罩了一件黑缎的马甲,头上戴了一顶小帽,脚下也换上毓麟的缎靴,在鞋里头塞上一大团棉絮。这样在房中摇摇摆摆地走了一个打转,说道:“你们瞧着像不像?”

窦氏在旁见了,笑嘻嘻地说道:“真像,真像!凤儿,可惜你是个西贝的男子,否则我有了你这样一个好儿子,更是欢喜了。”彩凤把嘴一撅,道:“男女不是一样的吗?你有了女儿总恨没有儿子,若是有了儿子没有女儿时,你要不要可惜没得女儿呢?”窦氏笑道:“你不要生气,本来儿女是一样,只要能够孝顺便好了。”

彩凤又走到毓麟身边,和他一起并肩立着,向玉琴问道:“姊姊,你瞧我和毓麟哪一个俊美?”玉琴见彩凤、毓麟并肩立着,宛如一双玉树,丰姿绰约,无分轩轾,便道:“你们都俊美!”毓麟把手拍着彩凤的香肩,笑道:“我哪里及得凤妹的俊美呢!”梦熊早在旁喊起来道:“你们不要在这里比较什么俊美了,早些去吧!”

毓麟道:“大哥,你今天须要做哑子,怎么又开起口来!”梦熊道:“我又没有和你们到庙中,此刻为什么便要我装哑子,不许开口呢?”

毓麟道:“无论如何你总该留心些!而且今天我是主人,你是下人,你当听我的命令,否则你就不能同去。”说罢又对剑秋说道:“是不是?”剑秋点点头。

梦熊道:“啊哟!我是要去的,我做哑子就是了。”玉琴笑道:“那么你就哑起来吧!”梦熊果然闭了嘴,不敢说话。

窦氏遂取过一双小皮箧,将自己的双钩,彩凤的宝剑,以及梦熊的单刀一齐放在其中,盖上了交给梦熊,说道:“大公子,请你代我们提着,不要忘记在哪里,并且不要泄漏,晚间我们就要使用这些家伙的。”梦熊接过说道:“你们放心交给我就是了。”

彩凤又将三支镖暗暗藏在贴身袋里,然后携着毓麟的手,说道:“我们现在是弟兄了,走吧!”于是毓麟、彩凤、窦氏、梦熊四人和琴、剑告辞,走出店门,向九天玄女庙走去了。

梦熊提着皮箧,身上穿了短衣跟在后面,果然像个强壮的男仆。一路问了两个讯,早已走到九天玄女庙的门前。但见庙门很是高大,油漆新髹。一带黄墙也像最近修理过的,都有新的气象。门前两株遮荫大树,枝叶蔽天,树下拴着几头牲口,还有几顶小轿歇在这里。照墙里放着香烛摊,有许多乡人都从摊上购了香烛跑进庙去。

窦氏对毓麟等笑道:“我们既然前来烧香,不可不买一些了。”毓麟点点头。四人走到香烛摊边,摊上人忙撮着笑脸向窦氏问道:“老太太,要买香烛元宝吗?这里都有。”窦氏遂向他们买了许多香烛纸锭大元宝,毓麟付了钱,对梦熊将手向香烛一指,梦熊跟着毓麟等走进庙去。

庙里烧香的人很多,庭中大香炉里烟雾冲天。四人踱到大殿上,见正中神龛里供着九天玄女娘娘的神像,庄严、美丽兼而有之,旁边还挂着许多彩幡,面前拜垫上有许多乡人正在那里拜跪,早有一个庙祝走过来向他们招呼。毓麟假作专诚来烧香,吩咐梦熊将带去的香烛、元宝一齐交给他。庙祝一边代他们去烧化,一边对他们说道:“爷们请到后面彩云殿上,去听这里的霞师讲仙法吧!”

毓麟听了,遂和彩凤、窦氏走到里面去,梦熊依旧跟在背后,穿过一个庭心,早到得彩云殿前,果然殿上一排排地坐着许多善男信女,在那里听讲。正中高坛上坐着一个道姑,姿色也很美丽,只是瞧她的眉梢眼角,很含淫荡之意,口讲手指,向众人说法。毓麟等立在一边,听她所讲的,都是称道九天玄女娘娘如何灵验,以及吕洞宾仙师的异迹,劝众人信道入教。至于什么教,那道姑虽然没有讲得明白,但是毓麟自然已知道是白莲教。

风姑娘等无非藉此诱惑一般无智识的民众,好叫他们皈依白莲教,使白莲教的声势可以渐渐重张。其时坛上的道姑也已瞧见了他们,一双妖媚的眼睛时时向毓麟、彩凤脸上瞟着。因为到这里烧香的大多是些愚笨丑陋的乡人,使她们难动美感。现在忽然来了这一对眉清目秀、珠圆玉润的佳公子,宛如鹤立鸡群,自有一种光彩放射出来。这光彩便将那道姑的眼光吸引住,动了她的美感,使她不得不偷眼来看。心中也暗暗惊讶,哪里走来这一对美男子呢?几乎使她的说法都要讲错了。

正在这时,殿后早又走出两个艳装的道姑来,其中一个穿绿衣的,便是昨天赛会中所见的那个风姑娘了。原来风姑娘自从在螺蛳谷失败以后,便回到关内,想起师兄云真人在山东播教,潜植势力,不知他那里成了什么局面,遂到鲁省来访问云真人。找到玄女庙遇见祥姑、霞姑,问讯之下,方知云真人已死在人家手里。谈起情形,风姑娘便料到他们仇人也是琴、剑二人了。

祥姑、霞姑本来觉得云真人死后,山东方面缺少主持的人,教务因此不免停顿,便请风姑娘在此代替云真人,暗中进行一切。风姑娘自然答应,于是白莲教的邪说又渐渐兴盛起来。

风姑娘和霞姑等都是生性淫荡,一夕无男子不欢的女妖,所以一方面将邪说去诱惑人民,一面又把艳容去引诱一般急色儿。那个九天玄女庙,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庄严神圣之地,其实内里却是藏垢纳污,是个香窝艳薮,不知害了多少子弟。然而地方上那些乡愚,正被她们深深地迷惑,拜倒在玄女娘娘和吕洞宾等众仙师宝座之下,求福祷病的忙个不了,谁知道其中的暗幕呢?

有些桀黠之辈,都被风姑娘等花言巧语说动了心,投入了白莲教,希望将来的宝贵。一年以来,收得徒党三四百人,都是附近各处的乡氓,所以潜势力也很不少。去年她们又在老龙口无意之中遇见了剑秋,两下厮杀了一阵,剑秋得乐山、乐水之助,将她们杀退。她们回庙后大家谈起,那剑秋果然是她们共同的仇敌了。风姑娘恨恨地说道:“只要我等不死,将来总还遇见他们的日子,代师兄和瑞姑报仇的。”

近来风姑娘等藉着神灯妖符去诱惑人民,又募得款项将玄女庙大加修葺,焕然一新。至于内中的机关,也重新布置一过。这几天忙着赛会,引动各处的乡人都来进香看会。特地又把玄女庙大大开放数天,三人轮流讲演仙法,招罗一辈信徒来听讲,以便劝他们入教,扩充自己的势力,待时而动。却不料因此又惹起琴、剑等注意了。

这一天轮着霞姑在彩云殿讲话,风姑娘和祥姑一齐装饰着走出来,看看今天有多少人来听讲。恰巧遇见了毓麟和彩凤,一对儿立在那里,正如傅粉何郎、掷果潘安,好多时没有遇见过这种风流美少年了,不觉四道秋波向毓麟等身上射来。

毓麟也瞧见了她们,装作不知。窦氏嘴里却咕着道:“这里的香烟真盛,玄女娘娘必然很灵的。我倒要求个签,问问心事哩!”

风姑娘听着窦氏的说话,藉此机会,连忙和祥姑走上前来,带着笑向窦氏问道:“老太太要求签么?我来领你去。”窦氏道:“很好!你们两位就是庙中的女师吗?请教法名。”风姑娘笑道:“不敢,不敢!贱名清风。她是我的师妹,名唤祥云。”窦氏笑道:“好个清风、祥云!老身等有缘相见,何幸如之!”于是风姑娘和祥姑娘迎着窦氏等四人走到大殿上。

庙祝见了风姑娘等亲自招待,便上前告诉说窦氏等已在此烧过香了。风姑娘便又对窦氏说道:“原来老太太等已在这里讲过香,有失招待,不胜抱歉!”窦氏笑道:“不要客气!”

风姑娘又陪着窦氏到神座之前,叫别的乡人向旁边让开些,以便窦氏求签。众乡人见了风姑娘,口中嚷着清风仙子,有的竟向她合掌顶礼,一齐退到旁边去,面上都露着惊异之色,向她们呆呆地看着。

窦氏本来不要求什么签,不过藉此要和风姑娘说话罢了,现在弄假成真,只得走到神座前,俯身下拜,取过签筒摇了几摇,跳出一枝签来。

风姑娘忙代她拾起,交给庙祝去对认签条。窦氏立起身来,风姑娘便和祥姑一齐对窦氏说道:“老太太,请你们到里面去坐着歇息一下吧!”窦氏道:“多谢清风师的美意,老身等诚心到此,正要观光呢。”风姑娘、祥姑遂引导四人走入殿后,沿着回廊曲曲折折地行去。

来到一个月洞门前,上面镌着四个朱红色的小字:“别有世界”,门里花木幽深,真是别有佳境。四人跟着步入,乃是一个小小花园,叠着玲珑的假山石。

正是春天时候,园中花木开得姹紫嫣红,十分烂漫。那边有一个小轩,轩前放着许多花盆,收拾得十分洁净。风姑娘等招待四人入内,在一只红木的方台边坐下。台上放着一只果盘,早有一个佛婆托上几碗茶来,放在窦氏等面前。风姑娘便请他们用茶,且开了果盘,取过瓜子、蜜枣、青豆等食物敬给他们吃。梦熊既然装了仆人,此时自然不能和他们同坐,只好立在一边,又不能开口,睁着一双三角眼睛,向风姑娘等骨溜溜地瞧着,并且张开大嘴,露出焦黄的牙齿。

风姑娘瞧着他的丑陋形容,便笑向窦氏道:“这是老太太家里的贵下人吗?”窦氏道:“正是。”遂回头向梦熊做做手势,意思叫他到外边去玩吧。梦熊点点头,挟了皮箧,欣然向外而去。

窦氏带笑道:“这是我们的哑仆人。他是个哑子,性子又是傻得很,不过自幼便跟从我们,忠实可靠,所以我们不论到什么地方,他都随着走的。”

祥姑便问窦氏道:“敢问老太太是何处人氏,府上尊姓?”窦氏答道:“我们姓宋,一向住在北京,此番为到临城来拜访亲戚,所以路过此间。昨日得观盛会,今天遂来烧香,求玄女娘娘的祝福。”

风姑娘笑道:“原来老太太是远道到此,难得的很!我们庙中的娘娘,十分神灵,时常有仙人前来降坛示异,因此信仰的人很多。这几天正在宣讲仙法,老太太等此来,真所谓有缘之人。”说到这里,便指着毓麟和彩凤问道:“这两位公子是不是老太太的令郎?”

窦氏点点头道:“是的。”又指着毓麟说:“这是我的长子荣林。”指着彩凤说:“这是我的次子彩文。他们一起跟我出来的。”

风姑娘一边将眼睛瞟着毓麟和彩凤,一边又对窦氏说道:“老太太有此一双佳儿,可喜可贺!我看老太太等都有仙骨,将来都是了不得的人,何不在小庙暂住几天,听过了仙法再行动身南下,岂不是好?况且明后天的夜里,上八洞神仙中的何仙姑要到这里来现身说法,老太太等不可错过这个很好的机会。如蒙不嫌简慢,肯在此小作勾留,贫道等当扫榻以待。”

窦氏听了风姑娘的说话,明白她的意思,正中自己的心怀,并不推辞。这时,一个庙祝拿着一张黄色的签条进来,风姑娘先取过一看,脸上微微一笑,对窦氏说道:“这是一张上上签,大吉大利。老太太可认字吗?”窦氏摇摇头,风姑娘遂双手奉给毓麟道:“那么请大公子看了讲给老太太听吧。”毓麟笑笑,接在手中和彩凤假意同看。

风姑娘又问窦氏道:“不知老太太求的什么事,可能告诉我们?”

窦氏笑道:“不瞒二位女师说,只因两个小儿年纪虽已长大,却还没有订过婚姻,都因为他们生性古怪,眼光非常高傲,非要姿色十分美妙,性情十分温和的姑娘,不能遂他们的心愿,这样,他们的婚事也就耽搁下来了。但是老身望孙心切,早日要代他们成婚,所以此番南下,虽然是探望亲戚,也为了婚姻的关系。不知可能成就了美满姻缘,遂向娘娘面前求一灵签指示,现在既然得到了上上签,大约前途很乐观了。老身心里怎样不快活呢?”说到这里,回头向毓麟、彩凤问道:“签上说的怎么样?”

毓麟微笑道:“母亲你快活吧!签上的语句都是很好的,大概此行不虚了。”窦氏胡乱诌了这几话,哄骗得风姑娘、祥姑二人十分相信。

风姑娘又笑道:“恭喜老太太!这两位公子都是美好的郎君,此去姻缘当有成就,不知谁家的姑娘有福气,能够匹配得两位公子?”说罢,她的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又对着毓麟、彩凤二人睨视了一下。

窦氏听了她的话,便有意说道:“若是二位女师不见怪时,我敢斗胆说,倘有人家姑娘像二位这样美丽的得为老身媳妇,就心满意足了。”说时哈哈笑将起来。二人被窦氏这么一说,脸上微有些红云。风姑娘却很得意地又对毓麟微微一笑。这时霞姑已从外边走来,风姑娘遂代她和窦氏等众人介绍。

霞姑笑道:“方才我在坛上宣讲仙法的时候,已瞧见了老太太和两位公子都有仙骨,非常人可比。我们难得相逢,大家可谓有缘。”

毓麟忍不住笑道:“真是有缘了!大概玄女娘娘暗中指点我们到此的。”

风姑娘道:“不错,我们庙里的玄女娘娘非常灵验。我们都是娘娘的弟子,娘娘有天书三卷,要指点给有缘的人,知道我们时常在夜间向娘娘祝告,娘娘便为显现法身,指示天书中的道法。二位公子倘然要明白天书中的秘密,求前途的幸福,何不拜在娘娘门下,以求呵护?这里的香烟非常兴盛,相信的人也非常之多,不过众人的根柢尚浅,缘法尚少,不似两位公子生有仙骨的,容易悟道。”

毓麟道:“承蒙谬赞,我们极欲得知天书的内容,请你们指点可好?”风姑娘听了毓麟的话,满面笑容,又说道:“只要二位公子有真的信心,必能达到愿望。请你们住在此间,待到晚上,我们当相助二位公子向娘娘祈祷,求她的指示。倘然娘娘允许你们的说话,将来明白了天书中的意思,一生幸福无穷了!”

彩凤道:“很好!我们就请三位女师指教一切吧。”

风姑娘说道:“二位公子有此信心,必能得娘娘的允许,待到夜间你们自会知道。”

窦氏笑对毓麟、彩凤二人说道:“你们既然愿意求天书,那么我们只好在此庙中耽搁了。只是有扰女师,如何是好?”

祥姑道:“老太太不要说这些话,你们不嫌小庙龌龊,在此下榻,荣幸之至!”窦氏笑了一笑,也就不说什么了。

风姑娘又问霞姑:“外面听讲的人是否都已退去?”霞姑答道:“早已散了。现在日已近午,大家都要吃饭去了,大殿上烧香的人也逐渐减少哩!”

风姑娘遂叫祥姑到厨房里去,吩咐赶紧添几样上等的素肴,好请客人吃饭。祥姑答应一声,走到里面去了。风姑娘和霞姑陪着三人间话一番,不多时,祥姑进来,报称午饭已开在外面餐室中,请老太太和公子等去用午饭。于是风姑娘、祥姑、霞姑陪伴着窦氏、毓麟、彩凤等三人,一同走到餐室里坐定吃饭,风姑娘又吩咐厨房里另外盛几样小菜,请宋老太太带来的哑仆人吃饭。

窦氏等将行饭用毕,遂到外面去四处散步,见梦熊也吃好了饭走将出来,腰间仍紧紧地挟着那个皮箧。三人见了,不觉好笑,暗想梦熊真有些傻的,叫他看管了这皮箧,他就一步不离地带着同走了,人家还疑心内中必然藏有重价之物,哪里知道都是杀人的家伙呢。梦熊见了三人,很想说话,但是恐怕泄漏秘密,不敢启齿,只好忍住了,向毓麟等做手势。毓麟也做着手势告诉他,说自己等众人今晚要耽搁在庙中了。梦熊听了,知有可乘之机,很是快慰,他就坐在大殿旁边看热闹。

风姑娘等又陪着窦氏等三人,到里面轩下坐着谈话。窦氏假意问问风姑娘等以前的历史,风姑娘等岂肯吐露实话,自然捏造一番虚假的事情告诉他们。风姑娘等又夹夹杂杂地讲些仙法,毓麟等知道白莲教的势力已增加得不少了。这样不知不觉,已将天晚。

风姑娘遂对毓麟和彩凤说道:“二位公子若要求见玄女娘娘天书,必须要换个清洁幽静的地方,不在外边的,现在要预备起来了。”

毓麟说道:“很好,你们要我们到什么地方去都可以的,请你们不吝指教。”彩凤道:“但愿我们今晚得睹天书,那么真可说得有缘,也情愿一辈子拜倒在娘娘门下了。”

风姑娘微微一笑,她以为二人都已堕入其术中,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好遂于飞之乐了。便又向窦氏说道:“今晚我们要陪二位公子到一个地方去拜求娘娘的天书,那地方老太太是不能去的,我们只得失陪了,且等到何仙姑降坛时,老太太也可有缘得见仙人的。现在我叫佛婆奉陪,老太太如有什么呼唤,尽可吩咐她。至于卧室,早已打扫好一间清洁的客房,请老太太下榻。还有老太太的下人,我也吩咐庙祝待他同在一处睡下。”

窦氏点点头道:“很好!但是小儿跟你们到什么地方去呢,老身可能知道?”风姑娘道:“这一个地方,现在老太太虽不能去,将来自会知道近在眼前前,并不远的。”窦氏假作惊异道:“啊呀,就在眼前么?老身倒不明白了!”

祥姑忍不住将手向轩中东边一指,说道:“就在那里。”三人跟手一看,见东边告墙,乃是一座神龛,龛里供着一个坐的吕仙金身,并无什么特异之处,心里明白那里有机关了。

毓麟仍旧装作呆木的样子问道:“这是吕洞宾仙师之像,有什么地方呢?你们不要和我们开玩笑。”风姑娘道:“大公子,决不骗你的,停一会自会明白。”此时一个佛婆早走进轩来,风姑娘叮嘱她好好伺候老太太,不可使老太太寂寞,晚膳也要特别丰盛,休得怠慢。佛婆笑嘻嘻地瞧着窦氏等三人,诺诺答应,便要领窦氏到别处去。

窦氏摇手道:“老身要在此看他们走到什么地方去了,然后我的心里可以不疑惑呢!”

风姑娘道:“好的,我们就引导二位公子去吧。老太太不妨在此旁观,但请不必惊奇,那里是我们拜见娘娘的地方,所以十分隐密,外面人不能轻易进去的,也请老太太不要见怪,缓日老太太或能一同进去,也未可知。”

窦氏道:“你们去吧!明天我听候你们的好音。不过小儿是不懂什么的,全仗女师们的指教。”风姑娘又笑道:“老太太放心便了!二位公子是有缘的人,与众不同。”

风姑娘说话时,霞姑早走到那吕仙龛前,在龛前栏杆上轻轻旋转了三下,只见那吕仙的金身渐渐儿腾空而上,到了龛的上面,龛后却露出一个门户来,里面黑沉沉的,因为天色暗了,更是瞧不清楚。风姑娘把手向毓麟、彩凤二人一招道:“请二位随我们进去吧!”又对窦氏点点头说道:“恕我们失陪了!”

毓麟、彩凤毫不迟疑地跟着三人步入神龛,从那小门里走进去,方见里面远远的低下之处,有一盏红灯亮着,原来里面乃是一层层的石级向下面走去的。风姑娘又把手向旁边一个螺旋形的铜钮拨了一下,那门又变了墙壁了。遂携着毓麟的手说道:“你们随我来吧,足下当心些。”霞姑、祥姑也各扶着彩凤的一条胳膊,慢慢儿从石阶上踏下去。走完石阶,早到一个地室。前面一条甬道,每隔十多步路,便有一盏红灯亮着,两边转弯去似乎有几个房间。

风姑娘等引着二人走到前面一盏红灯之下。旁有一个门户,风姑娘将手一推,门开了,见里面是一间很宽大的起坐室,四隅悬着粉红色的纱灯,器具陈设,非常奢丽。有二个十三四岁的女婢,打扮得也很妖娆,正在那里捉迷藏,一见他们进来,连忙上前叫应。风姑娘便叫她们快去献茶,二女婢对毓麟等看了一看,面对面地笑了一笑,走将出去。

凤姑娘遂请毓麟、彩凤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们闲谈,二女婢早送上茶来,且托着一大盘糖果敬给二人吃。毓麟和彩凤留心瞧着风姑娘等渐渐露出淫声浪态来了。彩凤故意问道:“我们要如何祈求娘娘,方才得见天书呢?”

霞姑道:“二公子不要心紧,少停我们自会伴你们去祈求的。”毓麟暗想自己和彩凤只有二人,她们却有三个,怎样分配得平均呢?不要闹出二桃杀三士的故事来么。但愿她们自己吃醋起来,那就更好了。

毓麟心中正在这样想,风姑娘却带笑对霞姑、祥姑说道:“停会我伴大公子去,但是你们中间哪一个好陪伴二公子呢?”霞姑、祥姑听了这话一声不响,好像有话说不出来的样子。风姑娘道:“你们不如拈一个阄儿,谁拈得的谁伴二公子,可好吗?”

毓麟、彩凤在旁听着,心中暗觉好笑。彩凤忍不住又说道:“她们不好都伴我吗?何必拈什么阄子呢!”

风姑娘笑道:“二公子有所不知,此事只好一个人陪伴的,少停二公子自会知道,其中自有妙用哩!”说罢格格地笑将起来。这一笑多么妖媚,满怀春意早已透露出来了,二人始终假装痴呆,似乎不觉得的样子。

风姑娘又问霞姑、祥姑道:“这样可好?”祥姑道:“也只有这样办法了。”风姑娘遂从身边摸出一个康熙通宝的白铜钱,说道:“我把来抛在地下,正面向上的请霞姑相伴,背面向上的请祥姑相伴。”二人齐说:“很好。”

风姑娘便将那铜钱向上一抛,落到地上时兀自打着转不停。霞姑、祥姑都睁大着眼睛,全神贯注地瞧着。那铜钱转了几下,徐徐停住,却是背面向上。风姑娘便道:“那么二公子可请祥姑陪伴了。”此时祥姑面上露出欣喜的笑容,而霞姑却现着懊丧之色。风姑娘又拍着霞姑的肩膀说道:“今晚有屈妹妹了,明天晚上你可以奉陪二公子的,只差一夕罢了。妹妹倘然感到寂寞时,昨夜我陪伴的那个人儿,由你引导他去吧。如此可好?”霞姑没精打彩地答应了一声。

风姑娘又嘱咐两个女婢说道:“你们把我房中的人送到霞师房里去,然后再来伺候我们,将酒菜送到我房里来,我要伴大公子喝酒哩。”两女婢应声而去,霞姑也跟着怏怏地走将出去。彩凤微笑道:“这样有劳你们两位女师了。”祥姑上前握住彩凤的手腕,说道:“不要客气,我们得伴二公子,非常荣幸,可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我们的缘法真是不错!二公子若要早睹天书,请随我去吧!”遂携着彩凤的手,回头对风姑娘和毓麟说道:“我们先去了。”遂走出室去。

室中只剩下风姑娘和毓麟二人,粉红色的灯光映到风姑娘的绛靥上,益觉得艳丽。换了别的登徒子一流人物,此时此景,早已情不自禁欲亲香泽了,但是毓麟一则是个见色不乱的君子,二则他是有为而来,所以任你风姑娘怎样妖媚,他心上不会为她诱惑的。但是他不得不和风姑娘假意周旋,所以他就走过去一握她的柔荑,问道:“他们都去了,我们到何处去呢?”风姑娘对他笑道:“大公子莫慌,我当引导你到一个好地方去。”

毓麟道:“很好!那么早些去吧。”风姑娘又立着迟延了一会,然后和毓麟手携着地走出室去,在甬道里走得几十步,向左面转了一个弯,见那边红灯之下,又有一个门户。风姑娘开了门,领着毓麟踏进去,原来是一间华丽的闺房。室中陈设都很富丽,点着两盏琉璃灯,靠里一张红木雕花大床,湖色皱纱的锦帐垂着红色流苏,灿烂的银钩床上堆叠着一叠锦被和两个鸳鸯绣花大枕,在灯光下照眼生辉,只要一瞧这大床,便充满着无限艳意了。

毓麟便问风姑娘道:“好一个美丽的所在,是不是女师的卧室,怎么叫我到这地方来?”

风姑娘含笑指着妆台旁的一只嵌大理石的红木椅子对他说道:“大公子你请坐了再说。我们既是彼此有缘,我如何不把好意来待大公子呢?”毓麟只得在椅子上坐下。风姑娘把外面的道装卸了,露出里面艳丽的内衣。又对着镜子略略梳理一遍,敷些香粉,颊上点了两点胭脂,回转头来对毓麟启齿一笑,道:“你看我如何?”毓麟也笑道:“清风师,你果然美好。”这时小婢早端上酒菜来,放在中间一张小圆桌上,退出去了。

风姑娘遂去取出两个玻璃小杯,一双象牙筷儿,分开了放在桌上,对毓麟说道:“请过来,待我奉伴大公子喝一杯酒吧!”毓麟笑道:“多谢你了。”遂走过去和风姑娘对面坐着。风姑娘伸出纤纤玉手,提着酒壶代毓麟斟上一杯酒,自己也斟满了,笑盈盈地举着酒杯对毓麟道:“大公子,请尝尝我们庙里酿的玫瑰酒,味道好不好?”毓麟呷了一口,咂舌赞道:“妙,妙!”风姑娘也喝了一口,请毓麟用些菜。

毓麟一看,桌上放着八只碟子,都是火腿腌鸡熏鱼糟鸭皮蛋之类,和日间所用的素菜大不相同了。便假意说道:“你端整着这样精美的下酒之物来请我,叫我何以克当呢?”

风姑娘道:“休要客气,我们都是有缘的。今宵须得痛饮一番,尽平生之乐。”遂劝毓麟多喝几杯。毓麟自己不敢多喝,但是心中很想藉此把她灌醉,少停琴、剑来时,可以下手较易。遂也代风姑娘斟酒,要清风姑娘多喝几杯。谁知风姑娘十分狡猾,不肯多喝,只是春风满面地和毓麟有说有笑。

毓麟见她不肯多喝酒,知道这事情就难办了,遂问风姑娘道:“我们喝过了酒,可以去求娘娘得睹天书吗?”风姑娘道:“早哩!须到下半夜,我可以指点你。此刻我们在此快乐一番,岂不是好!”毓麟瞧着风姑娘的面庞微微一笑,不说什么。

风姑娘脸上本涂着胭脂,现在又喝了两杯酒后,益发红了。她的妖媚的眼波流动得非常厉害,似乎有一团火焰在里面烧着,照到毓麟的面上身上来。她搁了筷子,对毓麟说道:“大公子尚没有成过亲么?此去论婚,必能得着一个美人儿,将来闺房之乐,甚于画眉。可喜可贺!决不会想到这里的女道士了。”

毓麟道:“清风师说哪里话!你们都是修道之人,将来白日升天,名列仙界,岂是我们凡夫俗子所能比较的呢?”风姑娘听了毓麟的话,噗嗤一声笑道:“你太恭维我了!你也是有仙骨的人,若蒙不弃,我愿终身陪伴公子。他日共登大罗之天,岂不是好?”

毓麟见风姑娘已说出她心中的本意来,不得不勉强奉承她,遂说道:“清风师若能如此,真是平生幸事了。”风姑娘荡着媚眼对他说道:“好个平生幸事!你真是有缘的人了。”此时那小婢又走进来,添上一壶酒,问风姑娘道:“可要用饭?”毓麟有意思要捱磨时光,便说:“我们再喝些酒,可好?”

风姑娘道:“好的。”便叫女婢慢些盛饭。但是毓麟虽然说了这话,仍旧不敢多喝,遂问风姑娘以前的身世。风姑娘还不肯实说,却说了一大篇鬼话:说她自己是个名门闺秀,只因虔心修行,所以到此庙里来作道姑。毓麟一边听一边几乎笑将出来。隔了一歇,风姑娘见毓麟不喝酒,自己也不喝,那么尽是这样对坐着,岂非辜负良宵?所以她再也忍不住了,遂去门边一拉响铃,女婢立刻走来,风姑娘便叫她预备送饭上来。不多时女婢托着一盘菜,提了一小锅饭来,风姑娘又陪毓麟吃饭。毓麟正有心事,勉强吃了一碗,风姑娘也吃了一碗,便叫小婢撤去。洗过脸后,小婢又奉上两碗茶来,带笑问风姑娘道:“可还有事么?”风姑娘把手一摆道:“没有你的事,你去吧。”小婢轻轻退出。

风姑娘将门阖上。走到毓麟身边握着他的手,将身子紧靠在毓麟的肩上,说道:“时候不早了!”毓麟也道:“不错,此时已过二更,你可以引导我去求见天书了。”风姑娘把手在毓麟面上一摸,笑道:“大公子,你果然要见天书么?时候尚早哩!”遂附在毓麟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将她的粉颊贴在毓麟的面上,便有一缕香气透进毓麟的鼻孔,几乎使毓麟不克自持起来。连忙镇定心神,但是他的脸上也露出尴尬之色。

风姑娘道:“你若然不是傻子,必能同意的。须知我还是一个处女,今晚愿将我这千金之体,来奉献给你,使你快活,难道你还有什么不愿意吗?好人,快答应吧!”

毓麟知道此时已在紧急的当儿,风姑娘的淫心已动,决不肯放他过门,好像一刻也不能迟延了,但是琴、剑等为什么还不来呢?彩凤在那边又作何光景呢?窦氏和梦熊都隔离在外边,他们可能进来吗?自己是个文弱之人,毫无抵抗能力,被她这样包围住,如何是好?便觉得这一种冒险之计,也不是千稳万妥的了,倘若失败怎样是好?此时他心中突突地跳跃不已,无法解去他当面的难关,只盼望玉琴和剑秋早一刻前来,好解去他这个脂粉的包围。正像大旱之望云霓了。

但是四下里寂寂无声,不见琴、剑二人前来,亦不听得窦氏母女的声音,自己一个人已作了风姑娘妆台边的俘虏了。

风姑娘见他不乐,便把他身子摇摇道:“你转什么心事呢,为什么不响?我想二公子此时早已得到无穷的乐趣了。不料你面貌美,性情却是这样傻的。难道我和你坐到天明不成?”

毓麟勉强对她笑了一笑,才要说话,风姑娘早把他搂抱到她的怀中。毓麟慌忙说道:“且慢!”但是风姑娘已将他轻轻抱到大床上,对他肩上轻轻拍了一下,说道:“傻子!慢什么呢?”

毓麟抵拒不得,风姑娘早代他脱去外边的衣服,两人并头横倒在鸳鸯枕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