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鸦声中,夕阳影里。二人早走到桥东的林子内,玉琴立定脚步,开口问道:“你可是焦大官那边的人?请你实说。”那汉子将玉琴上下身打量了一回儿,方才答道:“我可以说是焦大官手下的人,也可以说不是他手下的人。姑娘究竟有什么事?”

玉琴微微笑道:“渔哥儿你莫再假装着不知,我是来和焦大官接洽的,他在何处?曾家村的曾毓麟又在哪里?快快讲个明白,我预备黄金来取赎。”玉琴故意哄他一句,要探听出焦大官的下落。一边暗暗按着剑柄,但等那汉子言语支吾时,便要掣出宝剑,用强迫手段了。

那汉子听了玉琴的话。便道:“原来姑娘就是取赎曾家的人的。那么待我来告诉你几句话罢。不过你向我商量,却是不中用的啊!”

玉琴听了,不由一怔。遂道:“不管中用不中用,你快快告诉我知道。焦大官现在在哪里?若然不说时,莫怪我要得罪了!”

那汉子说道:“姑娘这样心急,我就爽爽快快说了罢。我姓朱,排行第五,人家都唤我朱小五。又因我常喜赤脚,所以代我题上一个别号,叫做‘赤脚朱小五’。本来我家世居在这个鸭头镇,但是我出世以后,父母双亡。上有三兄,都不幸早丧。只有四姊远嫁在他处。别人都说我白虎星照命,好好一家人,不多几年,精光大吉,只剩了我赤脚朱小五一个人。我家本以打鱼为生,只是我长大时,喜欢赌博,所以把屋子都输去了。独自掉着一只小舟打鱼,夜间就宿在船中,真合着‘浮家泛宅’四字了。可是因我爱赌之故,常常弄得吃饭都没有钱,几乎无以为活。后来我便跟随了焦大官,混口饭吃吃了。”

玉琴十分心急,便道:“你快说焦大官是个何许人物?现在哪里?别的事都无关重要的。”

朱小五又说道:“在这里沿河东去,有个小洪湖,那边芦苇甚多,水道曲折,湖中有一小小陆地,四面是水,名唤小洪洲。上面有一龙王庙,焦大官便住在那里。姑娘,你该知道焦大官是一个很有本领的飞行剧盗,手下有二三十个徒党。因他常常到鸭头镇来聚赌,所以我认识他。后来我输得负了一身债,屋子售去还不够时,他很慷慨的代我还清其余的债,教我入他的伙。我想不做强盗,也是不得活。做了强盗,至多也是一死,所以就答应入伙,跟他上小洪洲去。

“谁知做强盗到底没有多大快乐,头领固然很威风的,但是做小喽啰也是苦得很,头领说怎样就怎样,不许违背一些的。我方才唱的渔歌,也是焦大官教人做了,传到这镇上来,让大家唱的。我也没领会多大意思,信口歌唱,自得其乐罢了。

“以后我因做错了一件事,恼了焦大官,把我痛打一顿,逐出小洪洲。说我不配做强盗,还没有资格。于是我遂不得不依靠着打鱼度日了。可是那边有几个弟兄仍和我感情很好的,我打得鱼后,常常送到那边去换钱。他们手头很松的,并不计较锱铢,所以我也不卖与别人家了。

“前几天听说焦大官独自到曾家村去劫取他家的二爷前来,幽囚在龙王庙里,要他家出十万黄金取赎。因为焦大官有一班弟兄,前年曾到曾家去伙劫,大大失风,死了几个弟兄。今天焦大官也是代他们复仇。曾家若没有金钱取赎,即将曾二爷开膛破肚,活祭亡魂。姑娘此来,可是设法取赎曾二爷的性命么?但是姑娘一个女流,怎样去和他们接头呢?不怕他们要起妄念么?他们天天有人在此等候接洽的,今天是一个姓张的,此时敢怕还在镇上赌钱呢!”

玉琴听了朱小五的话,方才明白。便道:“多谢你能够告诉我这些话。你已入了盗党,现在却幸脱离,这是很好的事。一个男子汉无论如何穷到极点,宁可沦为乞丐讨饭吃,强盗终是不可做的。我今也老实说了罢,此来并非赎取曾家二爷,实在要凭着我的本领,去将他救出来。你既然熟悉那边的情形,请你暗中引导我去走一遭。成功以后,决不有负你的功劳。曾家是很有钱的,我当代你作主,将来大大酬谢你一笔钱,你可不愁穷了。”

朱小五听了玉琴的话,更觉惊讶。又对玉琴说道:“姑娘,你要我引导前往,也可以的。只是那焦大官非常骁勇,姑娘恐怕不是他的对手吧!”

玉琴冷笑一声道:“你请放心,区区狗盗不在我的心上,你只引我前去便了。”说罢霍地将宝剑抽出来,光芒闪烁,冷气逼人。说道:“试视吾剑利与不利?焦大官可有几颗头颅!”

朱小五只觉得凉飕飕的汗毛都竖起来了,遂道:“姑娘既有如此本领,我准引导便了。现在且请姑娘到我船舱里去躲避一下,休给旁人瞧见了,泄漏风声,反为不美。我本来也怀恨焦大官,只苦没有力量报复哩!”玉琴点点头,遂随着朱小五走到河边,跳上小舟,钻进舱中坐定。

这时天色已黑,一弯新月在云端里显出来。朱小五悄悄地说道:“到小洪湖的一条路,我是走熟的。不过恐怕姑娘没有用晚饭,船上却无好东西,只有一些麦粥,却很干净的。”玉琴道:“我倒不要吃喝什么,你饿了肚子摇不动船的,快快吃了粥,赶上那里去罢。”朱小五答应一声,便到船梢去煮熟了麦粥,吃得腹中饱了,便将篙拨转船头,望东面摇去。

玉琴坐在舱中,黑暗里养息精神。有时候睁眼向两岸张望,都是野田,黑魆魆地不见灯火,只有天上的月亮,好似在云屏背后,露出娇脸窥人的模样。行了许多时候,听得船底水声较前大了。黑暗中见湖面很大,月光照在一簇簇的芦苇上,随风而舞。玉琴正襟危坐。朱小五在船梢用力摇橹,橹声款款,又转了几个湾,湖面渐狭,遥见前面隐隐有一陆地。忽觉船头好似撞着一样东西,船身向左一侧,险些翻倒,幸亏朱小五急忙将船退后,停住说道:“哎哟,姑娘这事难了!”

玉琴立起身道:“有什么事?”朱小五道:“姑娘请向前看罢,在水面上滚的是什么东西啊?”玉琴走到船头上,借着月光,见前面水上有十几个大大小小的车轮,皆有铁索牵挽着,在水面上滚来滚去。每个轮上轮齿尖利得如刀一般,一把把明晃晃的尖刀,映着月光,飞也似的转动上上下下,倏忽无定。令人看了,真有些触目惊心。

朱小五道:“以前我在那边曾听得焦大官说起,要请一个荷兰人到此装置一种防御工程,名唤滚刀轮。一到夜间,在四面港湾口布设。非但船只不能行驶,倘有精通水性的人,想要泅水偷渡,若碰在滚刀轮上,也没有命活了。不想现在已布置好了,幸亏我们的船摇得慢些,不然岂不要出毛病么?”

玉琴道:“呸,别人怕这滚刀轮,我却不怕,你快快把船摇上前去!”遂拔出真刚宝剑,定在船头,精神抖擞。朱小五只得摇上前去,一触机括,滚刀轮一个个滚上来了。玉琴将宝剑使开,左劈右削,呼呼刷刷地把这些滚刀轮一齐削断,沉在水底,没有了用。小舟便安然前进,朱小五在船后见了大喜。

不多时船已停岸泊住。朱小五遂从后梢钻进舱来,悄悄地对玉琴说道:“姑娘,险地已过,这里是小洪洲的后面。我因前面有人把守,容易被他们撞见,所以绕到后边来,幸喜没人知觉,我可以引导姑娘到龙王庙的后门进去。因为看后门的小白条李进和我是结拜弟兄,常常往来的,我带姑娘去见他,只说姑娘被我拐骗来的,要寄在他处。他是一个色中饿鬼,必定入彀,决不会喊破。船中有两瓶陈酒,是一个友人送我的,我也携了去。把他灌醉了,便好动手,姑娘以为何如?”

玉琴听了大喜道:“朱小五,你这计策很好,照此行事便了!”朱小五遂在舱里摸索两瓶酒来,夹在胁下,同玉琴走上船头,先后跳到岸上。

朱小五在前,玉琴在后,悄悄地一高一低望龙王庙走去。两旁都是树林,十分沉寂。娟娟明月,却在顶上,频频把媚眼盼人。玉琴借着月光,见前面已近一座庙宇,后面的墙头很低。朱小五悄悄说道:“到了。”又走了数十步,来到一个小门前。隔着花墙望进来,隐隐有些灯光透露。朱小五伸手向门上弹指数下,只听里面有人问道:“外面是谁?二更已过,老子将要睡眠了,谁来后面戏弄,被头领知道了,不是顽的啊!”

朱小五轻轻说道:“李进哥,小弟朱小五来了。”又听里面接着说道:“嘿,老弟怎样在这个时候偷偷来此,干什么?若有鱼时,明天将来换钱,现在老弟已脱离了我党,休要鲁莽,自取其咎!”朱小五又道:“不是的,我另有一件事情拜托你。李进哥,快快开门啊!”跟着便听拖鞋皮的声音,这扇小门呀的开了。

朱小五一脚踏进去,玉琴身子一闪,也已走入。朱小五等李进关上了门,便和玉琴一齐走到右边一间小屋里去,这屋子便是李进的卧室了。桌子上点着一盏半明半灭的灯,室中凌乱得很。炕上斜堆着一条棉被,壁上挂着一把扑刀,还有一张胡琴和一管笛。

玉琴正在四面瞧着,李进已昂然走入。一见玉琴便道:“咦,这位姑娘是谁?老弟带来干嘛?”玉琴见李进穿着短黑衣黑裤,胸前一排密扣,面貌却也生得白晰,约有三十左右的年纪,一边说话,一边眯着一双色眼,将玉琴由顶至踵瞧一个详细。玉琴假作娇羞,背转身低首拈弄衣襟。朱小五把酒瓶放在桌子上,也假装鬼鬼祟祟的神情,低声对李进说道:“李进哥,不要声张!这位姑娘姓许,是鸭头镇赵姓富家的外甥女。她愿意垂爱于我,所以我把她引到这里,想暂在老哥处躲藏一下。因恐赵家见她失踪,要四面出来搜寻呢!这里却是千稳万妥的。李进哥,你看这位姑娘美不美?妙不妙?”

李进啧啧称赞道:“美美!妙妙!老弟,我倒看不出你有这种艳福,我不如你啊!”朱小五带笑说道:“李进哥不要说这种话,只要你肯包藏我,将来自当谢你的好意。”

李进怪笑道:“老弟,你把什么来谢我呢?金子银子我都不稀罕。”朱小五又道:“我们都是自家人,李进哥要如何便如何,小弟无有不从的。”李进道:“好,你们且请坐坐,我没有什么做东道主啊!”朱小五便同玉琴在他的对面一齐坐下,指着桌上两瓶酒说道:“良宵无以为乐,带来两瓶陈酒,愿和李进哥饮畅快。”

李进是个色鬼,又是一个酒鬼。不觉颠头拨脑地说道:“很好,我有些腌牛肉和花生米在此,可以作下酒物。”遂至炕边壁橱里取出一大盆腌牛肉,已切成片子,又有一包花生米,放在桌上。取来三个酒杯,放在各人面前,然后坐下,说道:“我们喝酒吧,冷酒也好,不知这位姑娘要不要喝?”朱小五道:“他不过喝个一杯,我们就喝冷酒也好。此时已近半夜,要烫热也不便。”一边说一边拔去瓶塞,便来斟酒。李进和朱小五各喝了一杯,玉琴勉强尝一尝,却把花生米细嚼。

朱小五连连劝酒,李进一连喝了三大杯,眼睛斜乜着玉琴,对朱小五说道:“老弟真好福气,竟有这么美丽的姑娘肯随你同走,真好福气!我小白条枉自比你虚长三岁,自问我这张脸子,也还生得不错,却没有妇女看中我,岂非冤枉么?”说毕狂笑不已。

玉琴只是低头不语,朱小五嚼了一片牛肉,假意说道:“李进哥,你们头领将要发财了!大概你也可以分到一些,那么可以请假到天津窑子里去大乐一乐,岂不是好呢?”李进搔着头道:“发财也不是容易之事,我们头领劫来的曾家小子,虽然声明要他们出十万金来取赎,但是至今已有八天了,还没有人来接洽哩。即使得到了钱,还是头领们取得多,我也没有几个大钱到手的,怎么能够到天津去狂乐呢?况且窑子里人怎及得这位姑娘温文美丽呢!”说罢又喝了一大杯酒。

朱小五道:“曾家是有钱的富户,为什么不来取赎?不知现在姓曾的禁闭在什么地方?”

李进道:“便在第四进龙王大殿右边一间里,就是以前幽闭一个湖北人老地方。那里铁窗铁门,十分坚固。我们头领因他是一文弱书生,这里又是四面是水,决不能插翅飞逃,所以只派两个弟兄轮流看守着罢了。过了十天之期,姓曾的性命恐怕难保哩!”朱小五听了点点头。

玉琴暗想毓麟禁闭的地方已被探知,时候不早,还不下手,更待何时?谁耐烦去伴那厮喝酒呢?蓦地想起一样东西,就是那包白色的药粉。以前迷倒法玄和尚的,还有少许藏在身边,何不一用?遂得空暗暗取出,乘李进不留心时,将指甲弹在自己的酒杯中,便取过酒壶,斟满了一杯,双手敬给李进道:“李爷请饮一杯。”朱小五也带笑道:“好了,姑娘敬起酒来了,李进哥的脸子不小!”李进见玉琴敬酒,喜不自胜,浑自都觉酥软,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哈哈笑道:“这一杯酒十分名贵的,我真快活已极了!”说罢也倒了一杯,还敬玉琴。玉琴接了,迁延着不肯喝下,仍嚼着花生米。不多时李进身子向前一倾,伏在桌子上,昏然睡去,不省人事。

玉琴拔出剑来,对朱小五说道:“事不宜迟,我要去救曾二爷,你快指点我的途径。”朱小五点点头,便和玉琴走出室来。一边将门带上,一边指着左手一条甬道说道:“姑娘往甬道一直走去,顺手转弯,过了一个庭心在东边的一个矮屋就是了,要不要我引着走?”玉琴道:“这四面是水,退路要紧,你快还去守在船头,待我救得人来,可以上船脱身。”朱小五答应一声,开了门走还船去。

玉琴遂照着朱小五的说话,由甬道上走去,穿过庭心,月光下瞧见那边果然有一矮屋。屋门前石阶上正坐着一个人,在那里打瞌睡,背心对着她。玉琴疾忙飞身过去,将剑一挥,那人早已身首异处。可笑他死得不明不白,没有知道谁把他杀死的呢!玉琴过去将铁门推推,不能摇动。她遂转到铁窗之前。听得里面有咳嗽和叹气的声音,正是毓麟。便将宝剑照准铁窗上下一阵刺削,早把铁窗上的铁条一根根都削落。纵身跳进屋子,运用夜眼,见墙边上躺着一个人,大概就是毓麟了。走到近身,低唤:“毓麟兄莫要惊慌,我来救你的!”

这时毓麟也已觉得,且听出是玉琴的声音,惊喜参半,遂问道:“来的是不是玉琴贤妹?哎哟,我在此间苦得不甚,快快把我救出去吧!”玉琴听他口称贤妹,不由面上一红,继思我已拜了他的母亲为寄母,自然兄妹称呼了,我又何必多心呢?遂又道:“你请放心,我必将你救出去的!”毓麟道:“昨晚我被他们用刑拷打,把我的两足都打坏了,一跛一拐的痛得难以行走,如何是好?”

玉琴道:“你的身上可有丝带么?”毓麟道:“有,有。”立即解下他的束腰带,授与玉琴。玉琴接了便道:“毓麟兄,请你蹲起,待我将你背出去罢。”毓麟犹豫道:“怎敢有屈姑娘,怎……”玉琴把脚一蹬道:“不要怎什么了!此时此地不是拘礼的当儿,我既要救你从虎穴中出来,别的问题也顾不得了,从速为妙!”

毓麟听了玉琴的话,方才将身子支撑起来,勉强蹲着。女侠也蹲在地上,把丝带向毓麟身上一兜,打了个结,再兜到自己的胸前缚住。毓麟两腿向玉琴腰边夹住,双手搭住玉琴香肩,玉琴倏地立起,扬着宝剑,飞身从窗中跃出,仍望原路奔走。

不料有一个盗党来替换看守毓麟的,正和玉琴撞着。陡的大吃一惊,连忙喊起来道:“不好了,你们大家快快起来!有人来劫人啦!快来!快来!”

玉琴本想把这人结果性命,只因自己背上有人。此行最大的目是救出毓麟,三十六着,走为上着。不如快快一走,免得身陷重围,将来不妨再来收拾那些狗盗便了。想定主意,施展飞行术,只顾奔逃。刚才出得后门,跑上数十步,只听背后有声呐喊,火把大明,有许多人追来。玉琴要紧奔跑,不暇返顾,觉得背后一阵冷风,急忙闪避,便有一支袖箭从左边飞过。只听毓麟喊道:“不好了!我腿上已中人家的暗器了。”

玉琴心中又惊又怒,因为背上驮着人,不便和人家交锋,防伤了毓麟,现在听毓麟已受了人家一箭,明知一场恶战不可避免。遂蹿进前面林中,急忙将毓麟放下,教他躲在树后,不要声张,自己将剑一摆,跳出林来。这时追者已近,为首一个大汉,相貌狞恶,双手举着一柄月牙铜刘,旋风也似的赶到。背后约摸也有二三十人,举着刀枪火炬,一拥而至。那大汉瞧见玉琴横剑而立,虽是一个女子,却饶有英气,便大喝道:“你这女子是谁?竟敢到此夺人,胆也不小!可知道我焦大官的厉害么?”

玉琴听他通名,总知此人便是焦大官了,更不答话,举剑向他进刺。焦大官也把铜刘舞动,和玉琴交手起来。那铜刘是一种月牙式的兵器,背厚锋利,既可挡御敌人的兵刃,又可疾速而入。但非熟谙武艺的人不会使用。此时焦大官把那月牙铜刘盘肩盖顶,上滚下卷,舞得如一轮明月,和剑光相映着,在月下熔成一片银光。二人大战百余合,玉琴觉得焦大官的本领果然不错,深恐久战下去,难以取胜。况且丢着毓麟在林子里,危险得很。于是心生一计,故意卖个破绽,让焦大官的铜刘卷来,口喊一声:“啊呀”,往后便倒。

焦大官大喜,以为玉琴受伤了,踏进一步,想害玉琴的性命。不料玉琴一个鲤鱼打挺势,直跃而起,一剑向焦大官头上横扫而来,喝一声:“着!”白光一瞥,焦大官的头颅已不翼而飞,尸首躺在地上了。

众盗匪见头领死于女子之手,惊怒交并,一齐上前,把玉琴围住,要代头领复仇。不过内中有几个以前曾和玉琴交过手的,认得她的厉害,早已溜之大吉。其余的不畏死之徒,和玉琴混战一声,却被玉琴将真刚宝剑四下横扫,一个个死于剑光之下。

玉琴见群盗已歼,不敢怠慢,急急回身入林,喊一声:“毓麟兄”,毓麟呻吟着答道:“在这里,盗匪怎样了?”玉琴道:“都已杀光了,请你不要害怕。”遂又蹲下身子,把毓麟负起,一直照着原路,奔到湖滨。

玉琴口里一声:“哎哟”,芦苇中便有咿呀之声,摇出一只小舟。朱小五在船上问道:“姑娘救得曾二爷么?”玉琴道:“在此。你快把船摇来!”

朱小五忙把船摇近岸边停住。玉琴早已跃蹬舟上,把毓麟放下,双手托着他进舱。觉得毓麟身上很冷,知道不妙。将他放下,轻轻喊声:“毓麟兄。”,不见答应。玉琴吩咐朱小五点一枝烛来。朱小五遂点了一枝红烛,玉琴取在手里,向毓麟面上照看,只见他面色若死,牙关咬紧,手足冰冷,好似已死了。又摸他胸前,幸尚温暖,但心跳得很迟慢。

朱小五道:“这是曾二爷么?姑娘既已把他救出,怎会如此模样?”

玉琴道:“我把他驮在背上,逃出时他被狗盗放中了一箭。后来我把他放在林中,我去把群盗诛灭,再负他来时,他已不堪痛苦,大概受的毒箭吧?”

朱小五道:“对了,焦大官善射袖箭,百发百中,箭头上涂有他炼就的毒药,听说射在敌人身上,一沾着血,药性发作,不消十二个时辰,毒气攻心而死,十分厉害的!曾二爷想是中了他的箭了。”

玉琴将烛递给朱小五,命他照着。自己用手将毓麟右腿裤解了足带,卷将起来,才见右大腿的后有一个小孔,黑色的血只是流出来,大约袖箭已被毓麟自己拔去。玉琴皱着眉头,暗想这事真尴尬了,好容易将他救出,却中了人家毒箭,性命难保,我此来又是白跑;非但白跑,不是反送了他的性命么!以前自己在韩家庄,也被韩小香打中毒药镖。那时幸有李鹏将药来涂上,救得我命。现在路途遥隔,远水救不得近火,怎么办呢?

朱小五在旁说道:“姑娘,那头领焦大官现在哪里?”

玉琴道:“已被我杀死了。”

朱小五咋舌道:“焦大官怎样厉害的人物,却被姑娘斩掉,姑娘正是天人也!以前我听得焦大官另有一种膏药,贴在患处,可以解毒活命。他时常带在身上的,姑娘何不前去在他的死身上搜一搜?若能获得,可救曾二爷一命。”

玉琴点头道:“你何不早说?请你守在此间,待我前去一取。”说罢一纵身已上岸去了。隔得不多时候,朱小五觉得面前黑影一晃,玉琴已回到船上,走入舱内。朱小五已换了一枝蜡烛,问道:“姑娘有没有找着?”

玉琴答道:“我赶到焦大官尸身边,在他身上果然寻得三张膏药在此,带了回来。”这时洲上群盗大概走的走,死的死,都不见影迹了。于是玉琴从衣袋里取出一张膏药,红色的布,有杯口大。把来烛火上烘热了,先用清水将毓麟腿上的创口洗拭干净,然后把这张膏药,代他贴上,让他稳睡,自己盘膝坐在他的身边。吩咐朱小五连夜摇回去,又问道:“这里到曾家村水路可通么?”

朱小五道:“从此前去可到曹村,曹村距离曾家不过十余里路了。”玉琴道:“那么请你载我们到曾家村去,你也不必回鸭头镇,将来曾家自有钱养活你一个人的。你放心随我们归去罢,决不亏待于你。”朱小五答应一声,取了烛,钻到后梢,立刻摇着离开小洪洲。

玉琴坐在舱中,把剑拂拭一过,插入鞘中。月光照入舱来,照见毓麟清秀的面庞,已渐红润。又用手摸他的胸口,心跳得也渐渐平匀了,很觉安慰。听着朱小五在船梢很着力地摇橹,水声淙淙,四下里甚是沉寂。

将近天明时,毓麟口中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浓痰来。睁开双目,见玉琴坐在他的身旁,纤手支着玉颐,星眸微阖,似睡非睡。遂舒展手足,打了一个呵欠,说道:“玉琴贤妹,我们又怎样在这船上啊?”

玉琴见毓麟业已醒来,心中大喜,忙对他摇手道:“毓麟兄请不要动,你的腿上受着了伤。”毓麟道:“不错,我们逃出的时候,我的后腿被人射中一箭,以后到了林中,我便痛得失了知觉。不知琴妹怎样救我脱身到此的?”玉琴遂把自己独身歼盗的经过,告诉了一遍。毓麟心里又是敬佩,又是感激。

玉琴又问他腿上可觉得痛苦?毓麟摇头道:“一些不觉得了,这膏药真是奏效如神。多蒙琴妹救了我的性命!这样恩德,如天之高,如海之深。教我怎样报答呢?”玉琴恐他多言伤神,便教他少说话,依旧静卧。

一回儿天色大明,朱小五把船泊在小桥边。走进舱来说道:“离曾家村没有多少路了。曾二爷可醒么?”玉琴道:“醒了!醒了!你摇了一夜的船,想必力乏。肚中更要饥饿,不妨再停一下,吃了早饭,再赶前程。”朱小五道:“我就煮一锅麦粥罢,好在船上有的腌鱼和萝卜干。姑娘肚子也必饿了,可以将就用一些。”玉琴道:“好的。”于是朱小五便在船后煮起麦粥来。

不多时粥已煮熟,朱小五盛了一碗粥和一碟鱼,几根萝卜干,送进舱来,给玉琴点饥。玉琴觉得腹中实已空枵,遂吃了一碗粥。又问毓麟可要进些?毓麟摇摇头。于是朱小五把碗碟收过,自己蹲在船梢,一口气吃了四大碗粥。又坐着休息一回,方才把橹摇船。

日中时候到了曹村,此去水路便不通曾家村了。玉琴吩咐将船靠岸停住。因为毓麟腿上的伤虽然无恙,而他的两足难以行路。昨晚将他救出盗窟之时,一则在夜里,二则危机当前,顾不得避男女嫌疑,事当达权,所以将自己清白珍贵的女儿身负了毓麟,跑出虎穴。现在当然不便再负了。遂去岸上雇来两个乡人,诡言毓麟中途足上有病,命他们将一扇门铺了被褥,舁着毓麟送到曾家村去。自己和朱小五随在后面保护,把船交托了曹村的乡民,于是一行人赶到曾家村。

曾翁夫妇自玉琴去后,盼望她前往克奏成功,所以派着下人在门外望候。一见玉琴等到来,连忙进去通报。曾翁夫妇和宋氏一同出来迎迓。此时玉琴已招呼乡人,将毓麟抬到厅上。玉琴上前和曾翁夫妇等相见,毓麟也坐起身,叫应他的父母和嫂子。玉琴便将昨夜的事,讲个大略给他们听。曾翁夫妇初见爱子回来,不胜之喜。又知毓麟曾被强盗拷打伤了足,腿上又被射中一箭,十分疼惜。曾太太又走过来抚摩着毓麟的腿和足,问长问短。毓麟便要进房去休息,遂有下人们过来,将他负至卧室内,坐在床上休息。

玉琴取出四两银子打发曹村的乡人回去。又引朱小五和曾翁相见,要曾翁留他在此做个相帮的人。曾翁知道他是个有功劳的人,若没有他,女侠一时也救不出毓麟,当然一口允承。朱小五见自己有了安身之处,也就别无他心,愿意住在曾家。恐怕若回鸭头镇去,说不定盗党探知了底细,要来害他的。遂到曹村去取船回来,从此在曾家住下不提。

且说曾翁因为玉琴冒死蹈险,救得他儿子归来,说不出欢喜。次日即在毓麟室中排上筵席,款待玉琴。曾太太又特地收拾了一间精舍,为她寄女下榻。一宅子的人都敬奉得玉琴如天人一般。玉琴反觉惭愧了。席间曾翁又将梦熊被拘的事告知毓麟。毓麟听得这事根原,为的是被余家有心陷害,也觉得非常愤怒。但又知玉琴已托她师兄剑秋前往暗中救援,略觉放心。便道:“琴妹造福于我家,不止一端。义薄云天,无可报答!”

玉琴听毓麟说来说去,总是“无可报答”这一句话为最多。暗想我只行我心之所安,要你什么报答不报答呢?遂道:“我们本来以锄强扶弱为立身行事之鹄。便是陌生的人,若见了他有患难,我们也要舍生忘死去搭救的。何况毓麟兄呢!此来侥幸成功,救出了毓麟兄,我心中非常快活。何报之有?”

曾翁听了,捻髯说道:“玉琴姑娘,虽古之大侠,何以过之!这几句话说得老人十分佩服了。我们都是自己人,从今以后,我们不再要说客气话。”玉琴点头道:“寄父说得是。”

大家便又问起毓麟被劫去的情形。毓麟道:“那夜我睡了,不知不觉的被人背走。大约受了迷香吧!那贼盗焦大官的本领果然厉害,占住龙王庙,群贼翕服。我被他劫去后,便把我幽闭在一室中。起初待我还好,后来却一天不如一天了。听说焦大官的弟兄焦二林,以前就是来我家行劫,一条性命送在琴妹青锋之下。那时焦大官正到海洲去,没有得知。后来回到龙王庙,方来代弟复仇。只因打听不见琴妹,所以将我劫去了。在琴妹来救的前一晚上,他们因这里没有回音,焦大官便喝令盗党把我拷打。因此两足都受了重伤,行走不得。”

曾太太道:“险极了!幸亏他们没有打别处,不然你怎样当得起呢?现在这两足至少须养半个月方才会好哩!”毓麟道:“儿只恨自幼不曾学武,没有本领,以致吃这苦头。假若琴妹当此,早将他们诛却了!”

曾翁道:“学习武术,谈何容易?即如你哥哥也只平常。岂可与玉琴姑娘相提并论?一须有根柢,二须有名师,三要下苦功夫,四要处处精细……”

玉琴接口道:“不错,武术是没有止极的,所谓强中更有强中手。会了武术,反多危险。像我还是浅尝薄涉,不敢自满。我在白牛山上复我父仇的时候,遇见法玄和尚,此来夜探天王寺,逢着四空上人的飞刀,都是很厉害的!”

毓麟道:“我也忘记了,没有询问琴妹复仇如何?”曾翁道:“你该欢欣鼓舞,向他道贺。因他早已复得大仇了。”毓麟遂斟上一杯酒,敬给玉琴。

玉琴接过,喝了半杯,放在桌上。遂对众人说道:“前天我到此间,因要救毓麟兄出险,匆匆没有多谈。今晚我可讲个详细了。”便把自己在塞外重遇剑秋,双探白牛山,诛杀飞天蜈蚣,以及返里扫墓路过枣庄,剑秋收伏金眼雕,鹿角沟认识年小鸾,玄坛庙巧逢老道,大破螺蛳谷;认识摩云金翅袁彪,奉天城外捕鬼,青龙岗上诛盗,蹈险天王寺等事情,道缕奉告。只把自己收拾鲍文远的一幕,略去不提。因恐曾翁夫妇听了,要说她做得太厉害呢!

众人听玉琴讲出这许多事,听得津津有味,时而惊,时而喜,时而咋舌,时而解颐。更把个曾毓麟心中佩服得玉琴五体投地,无以复加。且知剑秋也是一个出类拔萃的剑侠,专待他来一识荆州。当夜直谈到更深始散。

次日玉琴又到毓麟室中去视他的伤处,伴着毓麟絮语良久。曾太太和宋氏都要玉琴告诉他们许多奇事异闻。一连数天,玉琴住在曾家,也不寂寞。又将自己买得戴仰高的对联取给毓麟看,毓麟也啧啧称赞不置。说:“此人书法甚佳,胸中学问必然很好的。琴妹周济他,也有杜少陵广厦万间之意。此人他日回乡,必定感德靡已。不是我读书人听了喜欢,实在琴妹任侠可喜。”

玉琴笑笑,便把这联送与毓麟,说道:“我带在身边,东飘西荡,没有用处,不如送给你罢。可惜上款写着我的名字呢!”毓麟道:“不妨,不妨,留来做个纪念也好。”遂吩咐书童前来,将这联取去付裱,以便挂在室中里东首壁上,那里早有一幅蝶恋花的小轴,配上自必美观。

在这时候,毓麟一面养病,一面他的一颗心又活动起来。以前对于女侠一番痴恋,未能达到目的。玉琴托言要复父仇,力挥慧剑,斩断情丝而去。可是这情丝断而未断,依旧飘飘地飏着未下。现在玉琴重来,大仇已复,正可久居在此。所以那断而未断的情丝,又黏发到她的身上来了。何况那夜在龙王庙,玉琴将毓麟负着而走。又在船上照料,爱护之心,无微不至。谁说她没有爱情呢?他这样痴痴地想着。

而玉琴时时坐在他的病榻之前,伴着他喁喁闲谈。玉琴之爱毓麟,也是出于真性情。她觉得世间龌龊的男子很多,如毓麟这样潇洒出尘,才学丰富,性情诚挚,行为光明,是很难得的。所以她也不知不觉地和他亲近。真所谓磁石吸铁,两性相引,出于自然而然的了。

过得数天,梦熊和剑秋回来。剑秋将龙驹交给曾家下人,和花驴一起喂养着,那金眼雕也在廊下栖止。于是由梦熊介绍和曾翁夫妇相见。这时毓麟要见剑秋,也由人驮着出来相见。剑秋看毓麟丰姿清秀,如临风玉树,不愧浊世佳公子。毓麟见剑秋器宇轩昂,如凌云白鹤,果然少年英雄。大家十分敬慕,分宾主坐定。玉琴见剑秋救得梦熊归来,不胜欣喜,便问剑秋如何营救状况。

剑秋笑道:“我和李鹏到得京师,住下一家旅店。李鹏自去干他的事。我探知梦熊兄已递解来京,下入狱中,专待审讯了。我遂问得余清臣的私邸所在。即于夜间施展我的轻身功夫,逾墙而入。那时余清臣正坐在内书房里,灯下批阅文卷。我即将我所预备好的小柬和一柄匕首,趁他不防,从窗隙中递进,安放在桌上。我见他瞧见了两样东西,露出惊惶的颜色。我又在屋上警告他一声道:‘要保存你的头颅,休要诬陷良民!’便飞身出来,回到客寓安寝。次日即到刑部狱门前守候,果见梦熊兄释出狱了。我向他暗暗打了一个招呼,立从远处等候,他遂走来。到我旅店中住了一天,因为惦念师妹这里的情况如何,所以辞了李鹏兄,遄返曾家村。途中有梦熊兄相伴,有说有笑,很不寂寞的。且喜师妹也已把毓麟兄救出来了。不知毓麟兄落于何人之手?师妹怎样相救?可能告诉一二?”

玉琴便把自己遇见渔哥儿朱小五,夜入龙王庙,灌酒小白条李进,救出毓麟,独歼群盗的情形,讲个大略。却把身负毓麟的事节去,因为当着众人的面,似乎不便讲。虽然自己光明正大,达一时之权,然而人家说起来,总要有些猜疑的。

剑秋听了微笑道:“有志者事竟成。师妹这般大无畏的精神,真可钦佩!”梦熊也嚷起来道:“姑娘真好胆量,好剑术。那焦大官碰在姑娘手里,也是命尽缘绝。杀得好爽快啊!”

玉琴道:“讲起那个焦大官,飞行本领既好,他手中使用的月牙铜刘,端的厉害,又能发射袖箭,确是绿林中的能人。可惜他不归于正,以致断送了七尺之躯。我斩了他,心上却有些可惜呢!”

剑秋也叹道:“一个人心术最要光明,不可自趋歧途。越是有本领的人,越要爱惜自己。我们读史,往往见有许多英雄豪杰,为着出身不正,所事非人,反受后世唾骂,岂不冤枉?”曾翁听了点头说道:“岳先生说的话,真是光明磊落,不愧剑侠口吻也!”当晚曾翁又命厨下端正精美筵席,款待剑秋。自己两个爱子遭着飞来横祸,幸逢琴剑二人,分途救出。云天高谊,感激不忘。

自此,玉琴和剑秋被曾家众人留住,在曾家一住半月。梦熊十分佩服剑秋,因此常拖剑秋到他组织的拳术团中去,教授众少年和自己的武艺。众少年听说他是昆仑门下的剑侠,自然尊敬得非常。天天设酒席款接剑秋。剑秋和他们周旋着,虽不寂寞,但他很挂念师父,要想早和玉琴上昆仑山去。只因曾家又是苦苦相留,不得不稍待。

毓麟足上伤处已较前大好,可以勉强行走。可是在盗窟中感受着风寒和恐怖,所以又生起寒热病来。曾翁急请大夫前来诊视,服药之后,稍觉轻松。一天下午,毓麟服药后,睡在床上,正自无聊。玉琴翩然走入,向毓麟问道:“毓麟兄,你的身子可觉好些么?”

毓麟答道:“多谢琴妹,今天觉得好些。大约再服数剂药,便可痊愈。只恨琴妹来此,恰巧我被病魔羁缠,不能奉陪,抱歉得很。”

玉琴道:“我见你病得好了,也觉欢喜。我在此诸蒙优待,你又何必说客气话呢?”说罢,要想坐下。床前一张凳子上恰巧堆着毓麟的衣服,遂在床边坐下了。

毓麟笑道:“我哪里会说客气话?琴妹此来亲入虎穴,把我救出。这样的恩德,教我如何图报?唉,怎样图报才好呢?我自前番琴妹走后,常有琴妹的一个倩影,藏在我的心坎里,觉得人生聚散无常,最是一件憾事。最好字典内只有一个聚字,散字却用不着,别字也用不着。默然销魂者惟‘别’而已矣!……”毓麟说到这里,玉琴的头不觉低将下去。毓麟又道:“我说这些痴话,琴妹厌听么?我不敢唐突,但愿琴妹能够在此聚聚,也使我寂寞的心得到一个时期的安慰。”

玉琴听了,叹口气道:“毓麟兄说的话未尝不是,但我又将和你们分别了。因为此来不过为我思念府上诸人,特地到此问候。且喜救得你们弟兄二人,也是一件快活的事。我已和师兄约定同赴昆仑,拜见禅师。昨日师兄要我即日离此前往,我也觉得萍飘絮泊之身,不可久留。故于此数天之内,又将动身远行。不知你听了心中又将作何感想?还有我以前许你做媒之事,没有交代,此去便道一往虎牢,归来当可报命。望你珍重贵体才好。”

毓麟听着玉琴的话,面上立时现出懊丧之色。说道:“我的心弦不堪再受这重大的刺激了。不是我说句唐突的话,多谢琴妹热心代我谋缔良缘,无如我的希望已是飘渺。琴妹,你工于媒人,却难道不能理会我的意思么?现在又要走了,难道不能多留数天么?这一个聚字,果如昙花幻影,不可多得么?唉!”

玉琴听得出他弦外之音,一声儿也不响,实在使她难于启齿。她知道这张情网仍将笼罩到自己身上来了。那么我这一行不是自寻烦恼么?教我用什么安慰呢?这样痴心的男子,可怜也是可笑。我何忍使他难堪呢?

这时,室中十分静默。却不防窗缝中正有一双眼睛,向室内张了一歇。等到玉琴抬起头来时,那一双眼睛也缩去了。局中人哪里知道呢?正在四目相视,各有说不出的苦衷,爱神故意摆设迷阵,将他们戏弄,想颠倒他们于爱河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