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琴听于定九回答这件事倒有几分明白,心中觉得稍慰,遂要请他快讲出来。

大家回到院子里坐定了,于定九开口说道:“这里平安多年,并无盗匪。此次盗驴之人,当然绝非绿林英雄,况且布条上写明来意,要和玉琴姑娘挑战。自是有本领的人,不服玉琴姑娘,故意来此献些本领,看玉琴姑娘如何去要回罢咧!离此十余里,有一个乡村,名唤鹿角沟,那处的居民多习武艺;闻得有几个女子亦精技击,尚武之风很重。

“前天剑秋兄收服了那头金眼雕归来时,鹿角沟中也有几个乡民前来瞧热闹的。又在昨天我们纵猎时,途中遇见二三个鹿角沟乡民,他们在道旁瞧看,指着玉琴姑娘说:‘这就是荒江女侠,有了不得本领的!’其中有一个快嘴阿金,我也认得,大概他回去后,不免在那里传说,遂有不服气的人要试试玉琴姑娘的真本领,所以来此盗去花驴了,否则为什么别的不偷,单盗玉琴姑娘的坐骑呢?”

玉琴听了点头道:“自然我也知道那人并无其他恶意,不过跟我一人闹罢了,现在既然于先生说出那个鹿角沟地方,待我即刻自己去探访罢。那人既要试试我的本领,不妨和她较量一下,看她究竟有多大能耐。若是真有本领的人,我也结交一个朋友;若是不识时务的,哼哼,那么我的宝剑也不肯轻饶她!”说罢面上微有一些薄嗔。

剑秋道:“我当偕同师妹前来一探下落,再想对付方法可好?”

玉琴道:“这人既然指名要我前往,何必有劳师兄?反惹她讪笑我太怯弱了。所以请师兄暂在王翁庄上耽搁,待我一人赶去,必要将我心爱的花驴夺回方才使她知道人家是不好欺侮的!”

剑秋见玉琴已下决心,也就不敢勉强,遂道:“师妹之意如此,我也不必奉陪了,但请师妹自己留神,不要轻敌。”

玉琴笑了一笑,又问于定九道:“鹿角沟在那一处?请即见告。”

于定九道:“出了枣庄,一直向南,须走了十六七里,便有一条小溪,再沿溪东行,和狼牙山遥遥相对的一个小小村庄,便是了。”

玉琴道:“多谢指示,我马上去吧!”说着话,立起身来要行。剑秋忙把手拦住道:“且慢!那边既然来此盗去花驴,一定要防备你去的;你若是这个样子走去,人家便知道你是荒江女侠了,不要反中他们的暗算么?”

玉琴笑道:“剑秋兄说话不错,不如待我改扮一下,他们便不相识了。”剑秋道:“很好。”于是玉琴入内去化装。

不多一刻,回到外边,大家见玉琴已装成一个老妇模样,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棉袄,便是王翁的老妻穿的;佝偻而行,面上不知涂着什么,添了许多皱纹。果然在陌生的人看来,谁还认得她是大名鼎鼎的女侠呢?大家不觉笑将起来。

王翁道:“时已不早,不如即在寒舍用过了午饭再去,未为晚也!”玉琴点点头,便在王翁家里和剑秋、于定九等用了午饭,悄悄走出后园门,一路向鹿角沟行去。途中遇见几个枣庄的乡人,果然不认识她了。她一边走一边想,未免暗自好笑。

照着于定九的说话,一直向南而走,约摸行了十六七里的山路,路上风景倒也不恶。侧闻水声滔滔,前面有一条小溪。沿溪朝着东面走去。回顾已瞧见狼牙山尖锐的山顶,自己已走到一处村落了。料想这里便是鹿角沟,便装作行乞一般走进村来。细察那里的居民,大半业农。有几个乡民走在道上,纠纠桓桓,咸有好勇之状。村中屋宇鳞次栉比,门前都有一个打麦场,有些牛羊在那里啮草。却向哪里去探访得盗驴之人呢?

玉琴正在趑趄的时候,瞧见左边一家门前打麦场上,有两三个乡妇在那里用力打麦,唱着很入调的俚歌。遂即走到她们面前,假做向他们乞食的模样。其中便有一个身躯粗夯,相貌丑陋的乡妇,厉声叱道:“呔,乞妇快快走开去!我们辛辛苦苦在此工作,方才能够得到一天的粮食,你年纪已老,又不能做工,谁肯给你白吃的?不要在这里啰叼!”

玉琴便正色答道:“你们认我年纪老迈,不能像你们这样工作么?那么你们不认识人了!”

乡妇闻言冷笑道:“老乞妇,不要说什么梦话。你能打麦,我再也不信!至多打得几下,便将跌倒了。”

玉琴道:“不妨待我试一下子看,你们不见也不会相信的。”于是她便代乡妇去打麦。

乡妇退立一边,看玉琴施展两臂,一起一落的打麦,似乎绝不费力一般,非常迅速,同伴都及不上她。便是自己虽有些蛮力,也不能够到如此地步,心里不觉诧异。乡妇的同伴也在旁看得出神,停着手都不打麦了,大家觉得这个老乞妇倒着实有些气力的,不要欺她年老,我们年轻的反不及她咧!

玉琴便停了说道:“大概你们已瞧得了,我在青年时候,曾习武技;但至今年已老迈,不高兴工作罢了,若是工作起来,比较你们还要好呢!我在外边行乞多年,走过了多少地方,从没有遇见女子能武的,我也可以自豪了。”说罢呵呵地笑将起来。这几句话乃是玉琴故意说出,藉此激动她们,以探虚实的。

果然那个蠢妇人听了,大大的不服气,翘起大拇指,对玉琴说道:“老乞婆,你有了一些力量,不要自负其能,以为别的女子都没有惊人武艺的。须知这里年家姑娘能举石担作天魔舞,跳丈余高的墙垣,如跨门槛一般,身轻如燕一般,男子都拜倒裙下,说她是个巾帼英雄,也是我们鹿角沟妇女里头的第一人了。其他能武的也不少。你这样狂言,若被他们听在耳中,必要向你斥责,驱逐你出去了!”

乡妇说的时候,把手摇指着西边走来两个女子道:“那个靠左手走的小姑娘便是了,你千万不要高声惊动了她。”

玉琴不及答话,回过脸去,瞧见两个小姑娘生得都是姿容妙曼。而左边一个穿着青色衣服,更是身长玉立,婀娜多姿,而眉宇之间,更饶英气,正在十八九妙年华,可说是乡娃中的翘楚。若和大破韩家庄有宋彩凤比较起来,真不愧大乔小乔,并世之美,自愧勿如了。

那两个女子没有觉察到这里有人偷瞧,所以缓缓地走了过去。玉琴仔细看了一回,又向乡妇探问,始知年家小姑娘闺名小鸾。她的父亲在此垦田为业,隐居不出,但喜结交朋友,时常有远道的人前来拜访,一住便是十天八天,一月两月,也说不定的。所以好客之名,传播远近,现在早已故世了。家中唯有一位老母,别无他人。

小鸾姑娘自幼经她的父亲教授,即精武术。沟中人俱闻名的。那个一同走的姑娘姓孟,也谙些武技,是她的邻居,和她十分知己的。玉琴听了,又向乡妇探听年家的住址。乡妇告诉她说:“离此向东而行,走过一座板桥,那里门前有两株大榆树就是了。”

玉琴记在心里,便假作惊奇的样子说道:“原来此地有这么一位了不得的小姑娘,我也不敢自夸了。”说罢,一步一步的折向东首走去,耳边还听得那几个乡妇尚在说笑道:“这老乞婆目中无人,年老心不老,却被我这么一说,把她吓唬跑了。”

玉琴也不暇去管他,心里自思:昨夜盗驴的留下布条,署名有一个鸾字,现在他们说这个年家姑娘芳名小鸾,可谓巧合。又说她是鹿角沟妇女中间的第一人,大凡有本领的人,总是不负气,不肯轻易佩服他人的;尤其是没有在外边走过的少年人。无论如何,她总是一个嫌疑犯了!我且到她门前去一瞧,待到晚上再去,把我的花驴盗还,也使她知道荒江女侠不是好欺的啊!

想定主意,遂照着乡妇的话一直望东走去,果有一座板桥。走过了桥,有一门墙较大的人家,门前两株老榆,遮得阴森森地,寂静无人。门上挂着一块大牌,“年公馆”三个黑漆大字映入眼帘,旁边有一带篱笆,很是清旷。玉琴在门前徘徊片刻,认清方向,决计夜间动手,遂即回转枣庄。

剑秋正在庭中教授那金眼雕各种口号,一见玉琴回来,便问她有无眉目?玉琴把自己探听的经过,告诉一遍。且说:“今天晚上前去盗还花驴,也要显些本领给她看看,但不知是否她做的,现在也不能说定罢了。”

剑秋道:“听师妹所说,若非此人,又有谁来?今夜可容我前去作壁上观么?”

玉琴顿了顿,说道:“剑秋兄,不是我和你峻拒,实在此事须由我一人去做,庶不被对方轻视,所以只好辜负你的美意,不许你去!”说到许字上,声浪也响重一点。

剑秋笑道:“师妹好胜心重,我就遵命不去。但愿得胜而归便了!”

此时王翁和于定九也过来相见,闻知这个消息,很觉欣慰。玉琴也不再改换了,仍旧妆着老妇模样,和剑秋等谈谈说说。等到黄昏时分,用过晚饭,佩上真刚宝剑,回头对王翁等说道:“我去了。”只一纵身,人已不见。

王翁十分惊异,笑着对于定九说道:“玉琴姑娘真好本领,人家不明白的还认为如此龙钟老妪,怎会这般腾空飞行!莫不是黎山老母降临了!”

剑秋道:“年纪大的老妇有高大本领的也不少,即如鄙人所遇见的铁拐韩妈妈和双钩窦氏,可称厉害,非寻常有本领的人所能抵敌得过呢!”

于定九非常爱听江湖上的奇事佚闻,请求剑秋讲个详细。剑秋因左右无事,遂把铁拐韩妈妈和双钩窦氏的事讲给他们听。二人坐着静聆,这样等候玉琴回来。

玉琴离了王家,望南飞行。正逢月黑夜,幸天上星斗满天,方向很捉得准,自己运用夜眼,瞧得还算清楚。三更时分,已到鹿角沟的家门前;但听村犬四吠,隐隐有些击柝之声。

年家大门紧闭,沉寂若死。寒风凄厉,扑入襟袖,未免有些砭人肌骨。玉琴抖起精神,轻轻一跃,已跳到年家的墙垣之上,向里一看,乃是一排四开间的院落;惟最西一室,微有灯光透出,知是年家的卧室了。庭院中有一株枝叶平残的梧桐,摇摇如鬼。心里暗想:花驴若为小鸾所盗,一定藏在后边,这里都是卧室,休要惊动了他们。遂又越过屋脊来寻找。只见后边也有一个很大的院落,且有一条回廊。这回廊大约是通到后园的,旁边还有两间小屋。

玉琴恰在观察时忽听廊下蹄子响,细细一看,自己的花驴正拴在廊下的柱子旁边,不觉大喜。方想跃下,忽又见屋后人影一闪,便有一样东西,向自己面上飞来,连忙将身子望下一蹲,恰从头上飞过,在屋瓦缝里,铛琅一声,乃是一支飞镖。接着又见两镖接衔打来,疾如流星,便伸出左右手,一一接住,抛在屋上。冷笑道:

“下面何人?竟用暗器伤人?算不得是真英雄!你既有本领盗去我驴,向我挑战,今晚我遵命前来领教了,何不放出本领来,决一雌雄!”

只听下面娇声答道:“很好。你快快下来,你家姑娘等候多时了。”

玉琴遂拔出宝剑,飘身跃下。见前面立着一个妙龄女子,正是日间所遇见的年小鸾,手里也横着一柄明晃晃的宝剑。小鸾却瞧见来者乃是一个老媪,心中不由一愣,“难道这是荒江女侠的母亲么?奇哉!怪哉!”玉琴见小鸾呆住,也不知道她惊奇的缘故,遂挥动宝剑,向她一剑刺去。

小鸾也还剑相迎,银光闪烁,二人斗在一起,战够多时,二人的剑法各各紧密,两剑正碰个着,呛啷一声,火星四迸,二人各自跳出圈子,一看自己的剑却都没有损坏,也就放心,再行舞剑作战。

玉琴暗想,小鸾手里决然也是一口有来历的宝剑了,遂施展剑法,舞成一团白光,向小鸾进攻。

小鸾将剑紧紧敌住,觉得剑光渐渐加紧,绕住她的身子,作一大圈,冲扫决荡,一点儿也没有松懈。幸亏自己也是有根抵的,不致即被剑光所伤,然而也只有招架的功夫。她心里疑惑非常,不知来的可就是荒江女侠?不然怎么有如此剑法?倘然再战下去,一定要失败的。遂虚晃一剑,跳出圈子,喝问道:“你究竟是不是荒江女侠?还是荒江女侠之母?快快说个明白!”

玉琴见小鸾疑问,不觉格格一笑,本来也无心害她,也就收住宝剑,娇声答道:“你不是有意和荒江女侠挑战么?自然来的是荒江女侠本人到此领教!荒江女侠的母亲早已埋骨青山了。”

小鸾方才把剑插入鞘中,向玉琴裣衽为礼道:“久慕芳名,只恨无缘见面。适闻香车小驻枣庄,所以不揣冒昧,故意前来小试薄技,聊以相戏,这样才得激动玉趾下临,能遂识荆之愿。今夜相见,武技卓绝,果然名不虚传,使我十分钦佩!且请到里面小坐,待我负荆请罪,愿意承教!”

玉琴忙答道:“不敢当的,遵命便了。”遂随同小鸾入内。

挑灯重见,小鸾命侍婢献上香茗,请玉琴在自己房里上坐。小鸾母亲也闻声走至,乃是白发老妇,一见玉琴也很奇异,低声问小鸾道:“这位老太太便是你说的荒江女侠么?”

小鸾道:“是的,但是──”玉琴见小鸾母女还有些疑信参半,便微笑道:“不敢隐瞒,我因恐人认识,所以化装到此。今天上午便来探虚实,已瞧见过小鸾姑娘了。”遂请小鸾的侍婢端整一盆热水来一过,以便更换面目。

不多时侍婢捧上一盆热水。玉琴即在小鸾妆台前洗拭,霎时间现出花娇玉媚般面庞来,小鸾母女遂深信不疑了。玉琴坐定后,又问小鸾此次夤夜盗驴,是否有意向她挑战?还是别有其他作用?

小鸾笑道:“此事孟浪之至,还乞原谅。因为前天有人来传说,枣庄到了名闻关东的荒江女侠,怎样收服金眼雕的惊人异事,我一时激发了好奇之心,很想见见。又听这里的乡人快嘴阿金前来报告说,女侠出猎狼牙山,坐一花驴,的是宝贵,我恐骤然晋谒,或未能得见玉颜,不如藉此激动一下,或可相识,且欲一觇姊姊的本领。方在交绥时,果然剑术精妙,胜我十倍,非常佩服!现在愿意和姊姊结个相识,使我也得多多叨教,光荣得很。不知能蒙姊姊不弃么?”

玉琴初见小鸾剑术也有了相当工夫,后其见人婉娈可爱,吐语温文,不觉起了敬爱之心,便答道:“姊姊谬赞了,外也能人甚多,所谓强中更有强中手,如我这般粗具薄技的人,何足称道?姊姊的本领也已到得上乘,荷蒙辱爱,不耻下交,正中鄙怀,岂敢有负美意!”

小鸾闻言大喜道:“那么真所谓不打不相识了!”小鸾较玉琴年龄稍轻,便呼玉琴为姊,玉琴称小鸾为妹。二人虽是裙钗,而性情伉爽,无异须眉,所以沆瀣一气,非常投合。立谈之下,遽成新知。

小鸾又告诉玉琴道,自己的亡父讳立三,是年大将军羹尧的后裔,自年将军功高遭忌,清廷杀戮后,子孙逃亡民间,不敢出面。小鸾的父亲因痛祖先之被杀,怀复仇之雄心,一意练习武术,结识英豪,思乘天下有乱,出而诛灭胡虏。当洪杨之役,举兵北上,声势甚盛,清廷大震。小鸾的父亲便聚合一般同志,很想揭竿而起,赢粮景从。不幸太平军前锋至沧州,为僧格林沁所败,退走山东。清军挟得胜之势,南下压迫,京畿转危为安。后来太平天国同室操戈,一蹶不振,以致渐渐灭亡,满清气焰复炽。

小鸾的父亲知天心尚未厌弃满奴,大事终不可为,遂解散其党,隐居在此。膝下只有这一个女儿,遂把平生武艺一一传授。所以小鸾自幼即精武术,且能飞檐走壁,捷如飞鸟,又擅飞镖,百发百中。常常随着父亲驰马试剑,鹿角沟中乡人都称她为女英雄。小鸾的父亲临死时,又把他一生佩带的青霜宝剑传给她,削铁如泥,吹毛能断,小鸾非常珍爱,所以方才和玉琴的真刚宝剑相遇,便发出龙吟之声,不致被真刚宝剑所伤了。

玉琴听她娓娓细语,方知她是名将之后,自有家学渊源,更是敬重。小鸾也询问玉琴何以到此?玉琴遂把自己昆仑习艺,石屋杀虎,火烧韩家庄,夜探白牛山为父复仇,归家省墓的经过,大略告诉一遍。小鸾母女听了,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齐说:“女侠真天人也!”

这时听外更锣已报四下,玉琴立起身来说道:“枣庄尚有剑秋师兄和王翁等在那里守候回音,此时已过子夜,我要立刻回去报信了,免得他们心焦。”

小鸾道:“既然姊姊要去,小妹不敢多留,即请姊姊坐了花驴回去罢!明天务必请求姊姊惠临,并邀剑秋兄同来,藉此畅叙一切,千万不要推辞!”

玉琴答应道:“准从妹妹之命,明日再来拜望。”小鸾秉着烛台,伴了玉琴走到后边廊下拴驴的所在。玉琴过去解下绳子,那花驴虽在黑夜,然而两眼圆睁,在烛光之下,认得主人到临,立即将头摇摇,鸣了一声,四蹄摆动起来,好似欢迎一般。玉琴伸手在驴背上抚摩数下,牵了花驴,随小鸾走出。

小鸾母女命下人开了大门,恭送玉琴。幸喜四下无人,小鸾道:“姊姊黑夜回去,识得途径么?”

玉琴道:“我走了两次,已熟了。不然,怎会前来呢?明天再见罢!”看她一翻身,早已坐上驴背,将丝绳一拎,那花驴便放开四蹄,得得地向东北跑去。小鸾母女便关好大门,入内再行安睡。

玉琴却骑着花驴,照准方向而跑,五更时分已回到枣庄。

这时剑秋和王翁、于定九坐谈佚事,烹茗解渴,等候玉琴早归。但是看看已到五更,村鸡已喔喔而啼,四处唱和,真是刘琨起舞之时了,仍不见玉琴回来,大家很是疑讶。尤其是剑秋,放心不下,不知玉琴此去,和那年家姑娘对垒,可能稳稳得胜,取得花驴而归?料那年家姑娘一定也有高大的本领,万一失败,如何是好?又因玉琴有言在先,自己没有随去,虽有危急,不能援助,这都是玉琴好胜心太重之故。于定九却认为女侠已有非常精妙的武艺,一定不会败在他们手里的。

正在盼望之际,却听庭中有一阵微微的风声,玉琴已翩然走入,三人一齐立起来相迎。剑秋首先问道:“怎样了?可曾得手么?”

玉琴点点头,含笑说道:“还好,没有跌倒在人家手里。”遂把自己如何和小鸾交手,以及小鸾罢战,自愿认输,结成新知的情形,告诉三人听。他们听了,无不喜悦。

玉琴又道:“我骑花驴而归,因为不欲惊动他人,便从后园隔墙跳入,开了园门,牵进花驴,照旧拴在厩中,园门也闭上。只是那个园丁却睡得正熟,没有知道,否则他还疑心有人再来盗马呢!”说罢又是微微一笑,皓齿显露更觉妩媚可人,但她身上依然穿着老婆子的衣服呢!

这时天色微明,大家也不再睡了,玉琴到里边去换了自己衣服。众人也已起身,见花驴已还,各人惊奇不置。玉琴用罢早餐,便要和剑秋到鹿角沟去践小鸾之约。王翁和于定九是千叮万嘱,要求二人仍要回来,多聚几天,二人含糊应允。剑秋带了金眼雕辞别王、于二位,下人们早已牵过花驴和龙驹,各自一跃上鞍,向王翁等点点头,鞭影一挥,飞也似的跑向鹿角沟去了。

剑秋因为不识途径,故让玉琴当先;于是玉琴在前引导,行行重行行,不多时已望见狼牙山尖,而鹿角沟也已到了。二人来到年家门前,一齐下鞍,把驴、马系在大榆树上。早见一个侍婢,本立在门口瞧望的,一见他们驾临,一溜烟的跑进门里去了。

二人方踏上阶沿,只见小鸾母女已迎将出来。小鸾已换上一件紫色的衣服,格外见得美丽。玉琴便代剑秋介绍一过,小鸾母女即请二人入内宽坐。下人奉上八样细色茶点和香茗。

玉琴道:“妹妹要我等来谈谈,我等老实不客气便赶来了。但是你们为什么要这般客气呢!”

小鸾的母亲道:“菲薄得很,不足以待佳客的,不过尽一点儿心罢了,姑娘不要说这种话。”

玉琴笑道:“老太太这样谦卑,愈使我坐立不安了。”

小鸾道:“我们都是一见如故的好朋友,不必多叙客套,大家都不要说罢。”于是四人坐定了,细谈衷肠。

玉琴道:“我本有一个弟弟,但自幼儿便被大虫所害,其他并无姊妹,觉得一个人凄凉得很,心曲无从所诉?幸有剑秋师兄伴我奔走天涯,复了不共戴天的大仇!现在回里省墓,又蒙他愿意同行,才使我不致形单影只。只苦并没有知心的姊妹。在大破韩家庄时,曾遇宋彩凤,意气很是投合,但她早回虎牢去了。今番忽和小鸾妹妹无端邂逅,结个新交,心中快活得很。所以我们如同一家人模样,你们母女俩也不必多礼了。”

小鸾闻言,含笑答道:“姊姊的话,真是打入人家心坎。我也自憾没有姊妹弟兄,父母单生我一人,寂寞得很。平时只有一个邻家小姊姊,姓孟名瑶贞,也略谙武技,常和我一起的。她也久慕姊姊的大名,颇思一见,少停我要请她来拜见呢!”玉琴道:“很好。”

其时日已近午,小鸾母女吩咐下人大摆筵席,请琴剑二人畅饮。小鸾又命侍婢到间壁去请孟家小姊前来。一会儿孟瑶贞已款款走来。玉琴是早已在昨日打麦场边暗地里见过了的了,小鸾代为介绍。瑶贞见剑秋、玉琴并立着,一个儿如太原公子,仪表不凡;一个儿如红妆季布,婀娜刚健,不禁爱慕之心油然而生,说了许多敬爱的话。

大家入席,玉琴、剑秋见肴馔丰盛,又逊谢一番,举杯痛饮,都觉得心里非常融洽。席散后,剑秋又向小鸾要了一只鸡两斤肉,给那金眼雕果腹,金眼雕已饿得慌了,好如风卷残云般,何消片刻吃得精光。小鸾母女和瑶贞在旁观看着,也是惊叹不已。

剑秋便把金眼雕放至树上,教他练习口号,玉琴、小鸾等都立旁边观看,果然那雕给剑秋教得有几分熟了,说来便来,说去便去,一些没有错误。少停,剑秋又到外边旷野上,放那金眼雕飞去后,他口里一声长啸,便见金眼雕在天空中鼓翅飞回来了。瞧得小鸾喜开了嘴拍手大乐。是夜琴剑二人便宿在小鸾家中。

一连住了三天,小鸾母女竭诚款待。下午时候,剑秋和玉琴、小鸾总是到旷地上去放雕,教得那金眼雕十分灵活,指挥如意。连玉琴、小鸾也都闻声认识;又似略知人言,剑秋又教以寻找三人的口号,试了几遍,已是娴熟。有一次玉琴和小鸾匿在园中,剑秋把一只莱阳大梨用了口号,教金眼雕送去;那金眼雕果能把梨衔着送到小鸾闺中,小鸾叹为神鸟,不可多得。

玉琴和小鸾聚首数日,虽觉快乐,然思乡之念,萦绕心头,便告诉小鸾,日内即须告辞。小鸾知坚留无效,请求他们入关路过之时,再来一叙。玉琴满口答应。

恰巧王翁和于定九着人来相请,二人遂与小鸾母女作别,重返枣庄。临行时握手絮语,依依不舍。小鸾家中也养着一匹桃花骏马,亲自坐着送二人至枣庄,和王于二人见面,王翁等见了小鸾,也非常恭敬,设宴款接。至晚小鸾跨马别去,还挥洒了几点热泪呢!

琴剑二人在枣庄又住了一夜,次日一定要动身了,王翁送上二百两程仪,琴剑二人初时不肯接收,后经王翁几番申说,聊表敬意的,方才受了。在早晨时,二人跨上坐骑,带了金眼雕,辞别王翁而去。于定九送出村口,众乡人也随着相送,赞美不绝,直看到琴剑二人的影子已被山林所蔽,方才回去。玉琴和剑秋一边赶路,一边闲谈在枣庄和鹿角沟的事情,想不到收伏了一头神鸟,结识了一个女杰,这真是佛说有缘了!

二人在路上赶行了数天,将近山海关。这天早晨,二人出了旅店,上马扑奔前程,老天却起了一场大雾,白茫茫的罩遍大地,对面看不出人影来。二人在雾中只得缓缓而行,玉琴道:“这样大雾好几年没有瞧见了。”

忽听前面鸾铃声响,剑秋道:“也有客人来了,我们让开些,不要误撞。”二人遂将坐骑拴过一边,依稀见一个肥大的和尚,穿着黄布衲,雄健得很,跨下枣骝马,在二人身旁一瞥而过。玉琴道:“呸,原来是个贼秃。我生平最恨那些贼秃。”

剑秋忙制住她道:“师妹快不要说。”玉琴道:“为什么呢?”剑秋道:“请问师妹,我们的老师也不是个和尚么?你怎么骂起来?”

玉琴被剑秋这般一说,不觉无话回答。半晌又说:“我们的师父是有道的高僧即仙即佛,至圣至善。岂是那些淫僧可比?草有薰犹之辨,人有善恶之分,我何尝骂师父呢!”剑秋笑笑。

二人又行了一段路,那迷雾已渐渐的化开,日光下照,稍觉温暖一些。剑秋道:“今天不至于下雨了,我们可以多赶些路哩。”

又走了一二里路,前面已到一个小小村落,偶抬头忽见道旁有许多树木,枝干都已削去,如秃顶老叟。二人看了,心中有几分怀疑。进得村来,见有一家小旅店,门前挤满了许多人,围着一个盲目男子,正在聚谈纷纭。那盲目男子好似酒保模样,也自指手画脚地讲给众人听。玉琴忍不住勒住丝缰,跳下驴来,剑秋随后下马。

那酒保以为主顾来了,忙上前代拉坐骑,带笑说道:“二位在小店里用饭罢!”二人见吃饭时候略早些,但心里要探问事情,便点头道:“好的。”那酒保牵去驴马,请二人入内。

二人走进店来,大众见这一对少年男女,珠辉玉润,锦衣龙马,估料必是贵客,也就向旁边散开去。二人到得店堂里,拣一雅洁的座头坐定。那酒保又撮着笑脸,过来问:“二位要什么菜?”剑秋随意点了几样,那酒保喊了下去。又走来伺候。

但瞧他右眼角里还在淌出血来。剑秋便向他问道:“此地是什么地方?你家店号名唤什么?”酒保答道:“此处便是葛家店。小店名唤长泰,专接往来客商,且卖酒的。”

玉琴忍不住问道:“你的眼睛怎会流血?想是新瞎的。我们来的时候,店门前围着许多男男女女,你在那里讲什么?”

酒保将手掩着眼睛答道:“这也是我的不幸啊!二位有所不知,昨天傍晚,有一个雄健的和尚,到小店投宿,当他在座头喝酒的时候,外边又跑进一个又矮又小又丑的汉子来,好似一段矮冬瓜,腰里却缠着黄色灿烂的金带。坐定了,只顾喊酒来,一口气喝了二十斤酒,还不醉倒。我们要不卖他喝时,他便拍案大骂,说他在佟家店喝过四十年前的陈酒,到如今没有好酒喝过,引以为恨。那和尚见他醉态狂悖,冷笑了数声,他便和那和尚争执起来,两下破口大骂。我等恐怕肇祸,连忙向两下劝住。

“那矮冬瓜便付了酒钞,走出店去,出门时回头对那和尚说道:‘今晚你留心一点,倒要试试你的本领呢?’和尚哈哈笑道:‘不怕死的前来便了!谅你也只有一颗脑袋,不够我葫芦里的东西一试的。’那矮冬瓜去了,和尚也还到房里去。

“后来我进去伺候,却见他把一个金边朱漆的小葫芦,恭恭敬敬的放在沿窗桌子上,回头对我说道:‘你去知照店里一切人等,今夜早些安睡,不要多管闲事。如有声音听得,也只做不闻,否则若有伤害,我是不管的。’我自认为很乖觉的,便问他道:‘老和尚,可是那个矮冬瓜今夜真要来寻事么?’他点点头答道:‘是的,那矮冬瓜乃是著名的飞行强盗,他存心要来太岁头上动土,也是他飞蛾投火,自来送死罢了。我是张家口天王寺的住持四空上人,江湖上那个不知!岂肯甘心让竖子发狂呢!’我听了和尚的话,诺诺连声而退,便去通知店主及同伴,他们都很胆怯,果然闭门早睡。

“独有我喜管闲事,要瞧瞧今夜有什么把戏?必然很好看的。遂暗暗伏在那和尚的对面房里,窗上挖了一个小孔,预备偷窥。但是待至三更以后,仍不见有什么动静,庭中月明如水,寒风呼呼,对面和尚房中灯光熄灭,寂寂无声。我暗笑和尚大言欺人,上了他的当了,不觉有些疲倦,蹲在窗下,正自朦胧睡去,忽然有一声裂帛似的响亮,把我惊醒。

“睁开双眸,就小孔里向外窥时,只见从对面房里有两道青光,如箭一般的射出;同时庭中也有一道黄光飞起,青黄二光绕作一团。冷风直吹到我面上来,如利刃攒刺,我大叫一声而倒。苏醒时觉得右目痛不可忍,流血面颊,我的右目已瞎了。听庭外并无声息,我也不敢惊动。直至天明,大家起身,把我救起,无法医治。

“那和尚也从房里踱出,知道我已受伤,便对我说道:‘教你不要多管闲事,你不听我言,自取其殃。停会你们到大道上去一瞧,便知厉害了!你的头也有树木那样的坚实么?还是你的便宜咧!’说罢又从身边摸出三两银子给我,他遂跨着骏马在大雾中登程去了。我们店中人听了他的话,随即赶到大道上一看,果见两边树木都已削去枝干。有几个乡民在夜间遥见有几道青光,围着一道黄光,在那里盘旋多时,最后黄光从青光中穿出,向西飞去。一瞬眼间不见了。可知那个矮冬瓜果来寻事,他们好一场大厮杀,十分厉害,大约都是剑客了!”

那酒保说到这里,厨房里把铁铲敲得当当地响,店堂里早有一个老者喊道:“汪三,少讲些罢!快些上菜来。”那酒保答应一声,向厨房里跑去。

玉琴看着剑秋的面孔,跌足说道:“可惜!可惜!”剑秋道:“可惜什么?”

玉琴道:“你没有听得那酒保的说话么?我门方才在大雾中遇见的贼秃,稳是四空上人了,可惜我们来迟一步,否则倒可以加入其中,和那贼秃一较身手呢!至于那个矮冬瓜,你猜究竟是何人?”

剑秋笑道:“自然是闻天声了。腰间缠着黄金带,能喝二十斤酒,不是他还有谁来?”

玉琴也笑道:“你还忘不掉佟家店的陈酒呢!但不知那个独眼龙到哪里去了?若再相逢,一定不肯饶他!”剑秋笑笑。

玉琴又道:“我也幸亏遇见了闻天声,才得明白仇人所在,前去复仇应该要谢谢他的。本不知他现在何处,谁知他会到此间,不过如今又是难逢的了。”

剑秋道:“那四空上人的飞刀,果如法玄所言,十分厉害。大约闻天声未能得手,脱身远飏了。”

玉琴道:“以后我总要领教一下的!”二人正说着话,那酒保早端上酒菜来,二人也就进餐,连那金眼雕都吃了一个饱。付过账,便要赶路。那酒保便小心的牵过驴马,看二人各个骑上,飞也似的跑去。

他口里不觉叽咕着说道:“这两个佩着宝剑,跨下骑马,带着大鸟,看他们的神气又是什么剑客了!幸得不在店里住宿,否则我的一只左眼恐怕也要保不住了!”

且说二人星夜赶奔,不多几天,已过了著名东方第一难关的山海关。天气更冷,二人衣少,各有些寒意。一天走在路上,忽见对面跑来一队人马,似乎都是商客模样,形色仓皇得很。玉琴忍不住勒住花驴,向一个头戴皮帽子的商人问道:“你们急急慌慌的做什么?从那儿来?到那儿去?”

那商人看了玉琴一眼,便道:“姑娘,你快不要向前走罢。我们是遇到强盗了!”

玉琴微笑道:“强盗有何足畏!大丈夫何必如此?”

那商人又道:“我们所遇的盗匪,并非寻常可比,真的非常厉害!因为我们一行都是采办人参和皮货的客商,本请着有名的镖师铁臂熊王振一起护送,谁知强盗更是骁勇!有一个舞剑的少年,最为神勇,铁臂熊的左臂膊都被他斫下来,所以货物大半被劫。我们逃生到此,要至山海关请求官兵往剿呢!”一边说着话,一边用手指着后面数人舁着一个大汉,说道:“他便是铁臂熊。辽东有名的镖师,现在也变成独臂熊了。”

玉琴听到这里,不由得一笑。剑秋也问道:“强盗在什么地方?”

商人道:“前去二十多里,便是双龙坪,地方十分荒凉,居民极少。相近有个螺蛳谷,山势曲折而峻险,那里有大伙盗匪盘踞。我们深悔取道这里,未免孟浪!也是镖师大言欺人所致。现在他有一个徒弟叫周小熊的,也被强盗杀死了。这真是我们的不幸,遇此大险啊!”

玉琴听了便道:“强盗如此厉害,我们有些不信。那些官兵都是酒囊饭袋,哪里会捕盗匪?不如你们快跟我们二人前去,我必要你们的失物夺还,除去那些凶恶的强徒!”

玉琴说了这话,几个商人一齐冷笑起来道:“强盗真是勇猛!著名镖师尚且不敌,何况你们两个人呢!料你们虽懂得一二武艺,哪里是强盗的对手?而且小小女子,胆敢去捋虎须,不是去把生命作儿戏么!”又有一人道:“他们若去冲犯,说不定女的便要掳去作一寨夫人呢!”

玉琴道:“呸,你们嚼什么蛆?休得小视人家!你们既然要请官兵,由你们去罢!好话当作歹话,你们被劫之物难以得到了!”便回头和剑秋说道:“我们赶路要紧。”把花驴向前一催,剑秋跟着,一驴一马依旧向前跑去。

二人跑了一段路,玉琴回头已望不见那一行人,便带笑对剑秋说道:“我本抱着一片热心,见他们被劫得可怜,想代他们去要还货物,不料他们反藐视于我,真所谓肉眼无知了!”

剑秋道:“天下事往往有许多热心人,怀着一团好意,很想与人消灾,给人家得好处;而偏偏逢着冷心的,使他也无可奈何。真是可叹!他们既然相信官军,让他们去请教也好。”

玉琴叹道:“现在的官军都是胆小如鼠,平时只会欺压良民,贪图军饷。而一般坐皋比,绾虎符的,也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也许像那灞上棘门军一般,不值一战,教他们去剿匪,何能奏效?”

剑秋道:“师妹之言不错。今日我国的军队,腐败极了!而外侮却是一天紧迫一天,一朝边防有事,眼见得丧师失地,城下乞盟了。即如他们剿匪,大半是和匪勾通的,兵至匪退,兵去匪来,何尝真的去剿呢!”

玉琴道:“年来关东三省群盗如毛,一般商贾真有‘行不得也!哥哥’之叹,今听他们说什么螺蛳强盗厉害,我倒要去领教一番呢!”

剑秋道:“天气尽管冷了,我们赶路要紧,任他们去罢,或者回来时再去试探也好。”

玉琴玉靥微嗔,将头一偏道:“师兄,你今番为什么胆怯起来呢?以前我荒江歼盗时,洪氏三雄也是著名巨盗,却被我一人除去。想我等即为剑侠,理该为地方上除去害民之物。有司不能负责,我等何忍坐视?否则小民的痛苦不是更深么?我也并非自夸英雄,好管闲事,总觉得耳里听到了,心上却放不下啊!是不是?”

剑秋笑道:“是,是。我也不是真的胆怯,因为师妹急于返里,所以有此说话。既是师妹热心为地方上除恶去暴,我也很表同情的,何敢退后?当和师妹一同前去便了。”玉琴闻言,这才回嗔作喜。

二人一心赶路,到日落西山时,已近双龙坪。看看居民寥落,没有几家人家。有一个乡民正挑柴归来,二人勒住坐骑,便问他螺蛳谷在什么地方?那乡民对二人瞧了一眼,冷冷地回答说:“不知道。”二人又向前行,又见有一个乡妇立在门前,玉琴便向她问道:“请问到螺蛳谷去怎么走的?”

乡妇白瞪着双眼道:“我也没有熟悉,请你问别人罢!”玉琴讨了一个没趣,驱驴便行。又听那个乡妇说道:“那地方是不好去的啊!预备着脑袋便了!”

玉琴听得遂对剑秋说道:“可恶那些乡人,明明是知道的,却不肯直说。大概他们通匪的罢?”

剑秋点点头,“一定是的!看他们的面上也很凶恶,不像良善乡民。”玉琴道:“我们自己找罢。”剑秋将马鞭遥指着前面隐隐的一带高山说道:“总在相去不远之地了。”

二人又向前跑了一里多路,天色已渐渐昏暗,却仍找不到螺蛳谷,也没有再遇见一个人。又错过宿头,无处安身。忽见前面有一庙宇,玉琴指着道:“好好,我们今晚且借住在庙里罢!明天再去探访。”剑秋点点头。

二人赶到庙门之前,见横匾上写着“玄坛庙”三字,新近重修过的,庙门紧闭,寂静无声。二人遂跳下坐骑,上前叩门。不多时有一个年轻道童,出来开了门,一见二人,便问来历。

剑秋道:“我们从关内还乡,因贪赶路途,错过宿店,不得已欲借尊处暂宿一宵,当多多奉谢。”

那道童又仔细向二人打量一番,便答道:“既是客人要借小庙暂宿,不嫌简亵,自当扫榻以迎。”遂请二人入内,又把驴马牵进,拴在里边廊下,关上了门,引二人走到东面一间客室里去。

这时天色已黑,对面殿上灯光黯淡,有一个老道正欲走出,一见二人,忽地退缩了进去,且向二人偷窥了一个仔细。琴剑二人没有留心着。不多时,又有一个小道童拿上灯来,对那个道童说道:“师父唤你进去。”那道童便匆匆去了。

剑秋便向那小道童道:“你们的师父唤什么?何不请他出见?”小道童答道:“我们师父法名清风,年纪老了,今天有些不舒服,所以不能出来款待。请二位客人勿责。”说罢便退出室去。

二人憩坐一番,剑秋放下金眼雕,那雕便飞到室外一株大树上去了。少时,又是那个小道童托着一盘素菜和粥来,放在桌上,对二人说道:“小庙没有预备什么,请二位将就用些素斋罢。”

玉琴带笑对剑秋说道:“这个小道童年纪不过十三四岁,口齿却生得十分伶俐。”剑秋笑笑。二人吃罢粥,小道童收拾而去。

剑秋道:“今晚对不起那金眼雕了,只好饿它一顿。”玉琴道:“或者它自己会出去找食的,不用你担忧。”说时关上了门。回过头去,见墙边只有一只炕,被褥十分肮脏,皱皱眉头,便在灯下坐着,和剑秋闲谈。

不觉已至二鼓时分,忽听门上有轻轻剥啄之声。二人十分奇异,便问:“是谁?”只听门外有人答道:“是我,特来报个信的。”剑秋忙过去开门,见有一个香司务模样的人跑进来,对着玉琴说道:“姑娘可就是荒江女侠么?”

玉琴点头道:“正是。你是何人?为着什么事情,这般鬼鬼祟祟?”

那人连忙拜倒道:“姑娘正是我的恩人!姑娘可记得晏家堡树上自缢的胡小三么?姑娘今夜有大大的危险,快快提防!”玉琴又仔细看了一下,依稀也有些认识,果是那个可怜的胡小三。方欲再问,而胡小三已溜出室外去了。琴剑二人知道危险当头,十分紧迫,幸有他来报信,不可不防。估料庙中又必有强徒了,遂即亮出宝剑,把火吹熄,伏在暗隅,以备不测。

听寒风敲窗,十分凄厉,仿佛鬼魅将临。守到三更时分,忽闻室外步履声,门有机关,只消一拨,便自动的开了。便见有一老道,带领方才遇见的两个道童,仗剑飞入,光如匹练,劈向炕上,拍的一声,那炕已裂为两半。

老道见一击不中,知必有变,急忙退出时,二人也即拔剑追出,和他们在庭中战斗起来。

只见剑光闪烁。老道的剑术十分精妙,而两道童的武术亦是不弱,战到分际,那老道忽然开口骂道:“你们可认识山东道上佟家店里的佟元禄么?我的女儿被你们杀害,冤仇未报。今番难得撞在我的手里,岂肯放你们过去!”

二人闻言,方知老道原来便是那个独眼龙佟元禄。前天方才说起他,不想在此狭路相逢,无怪他要起歹心了。玉琴也喝道:“瞎眼老贼!你开了黑店,存心害人,遇见我们,也是恶贯满盈,死有应得!前次侥幸被你漏网,今夜一定不肯饶你了!”

于是两边各把剑术尽力施展,奋勇死斗,只见几道白光在庭中环绕。正在这个紧要当儿,忽听顶上泼刺刺一声,有一物疾飞而下,直扑老道头上,势若飙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