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贩子在北方是很有声势的,驱着马群,所过之处,没有人敢去碰他。有些蛮横者凌弱欺懦,盗马夺马无所不为,现在却被玉琴纤手一扬,跌得几乎发晕,明知这少女的本领不弱,然而心头怒气,怎按捺得住?背后早有一个马贩子看得亲切,冲上前来,把手中握的白蜡竿猛力向玉琴当胸直捣。玉琴一伸手把竿抢住,只一拽,那马贩子已从马上一个倒栽葱跌到地下,一根白蜡竿却到了玉琴手中。

这时先前从马上掀下的马贩子,已爬起身来,见同伴又吃了亏,遂从腰里掣出一柄短刀,恶狠狠地跳过来,举刀向玉琴脚里猛搠。玉琴闪身避过,又有六七个马贩子,一齐舞着铁尺和白蜡竿,把玉琴包围在内。

玉琴不慌不忙,挥动那根白蜡竿,上下左右一阵横扫,早把几个马贩子打倒在地,其余的退在一旁,不敢再和她抵抗了。

玉琴遂道:“我与你们本没有什么仇隙,只因你们蛮横无理,将要撞倒这个老翁,遂挺身出来救护,不想你们反倚靠人多,要来期负我,今天该知道我的厉害了,如有不服,再来试试!像你们这种无能之辈,真如鼷鼠一样,不够我动手的,以后再不要横冲直撞,自逞威风。快给我滚罢!”

打倒的马贩子都从地上爬起,瞧了玉琴一眼,他们的凶焰顿时收敛,垂头丧气地跨上马鞍,赶着马向前去了。那挑柴的老头儿停着柴担,在旁叉着腰,看玉琴对付这些马贩子,不觉面上露出惊喜的形色,对玉琴说道:“姑娘真好本领,黄村的无头血案,若得姑娘出来慨助,恐那老贼再也不能逍遥于法网之外了。”

玉琴本要走了,一听这老头儿说的几句话,直钻到她的耳朵里,便问道:“你说什么?黄村的血案,敢是你有些知道这事的线索么?请你老实和我讲个明白,我便是代那姓祝的去寻凶手。你若能告诉我,这是再好没有的事了,于你决无妨碍。”

老头儿道:“姑娘你真是一位旷世罕有的侠女,使我佩服得很。我姓徐名仰由,在此山中打柴为生。壮年时也曾当过几年兵,退伍归来,现在年将就木,老朽无能了。此次黄村血案中的凶手,听说是个五十多岁的老翁,来无影,去无踪,有非常的本领。恰巧在那天清晨,我正到山中去打柴,走到姜太公庙门前,那庙荒废已久,庙中早已无人,香火断绝,忽见庙门半开,有一个老翁携着巨裹迈步走出,其行若飞,望北去了。这时晨光熹微,行人很少,那老翁为什么在这荒庙里走出来呢?并且我认得他是韩家庄的老庄主。

“因为我有一个侄儿,以前曾在韩家庄上充当庄丁,性情很不好,常要好勇斗狠,我劝他时,他对我说道:‘世上只要有武力可以得胜人,讲什么道德呢!我们庄里的同伴,哪一个不是像我这样会武的,谁敢来捋虎须?你还没有见我们老庄主呢!’后来我有事到韩家庄去看他,正值老庄主五十大庆,宾客如云,非常热闹,我遂得识老庄主的面貌,所以至今还能记得。

“我那侄儿又告诉我说,老庄主是个独脚大盗,名唤天雄,生有一男一女,男名小雄,是个麻子;女名小香,姿容美好,都精通武艺。老庄主时常出去做买卖。我问他做什么买卖,我那侄儿笑道:‘这是没有本钱的买卖,就是到远地方去盗劫。一年只消做几趟回来,带着许多财帛金银储藏起来。我们也有些余利得以分配,从来没有破过案,因为他是一个人独干的,本领又是高强,神不知鬼不觉,在千百里外犯了案件,有谁能捕得着他呢?’我遂知道韩天雄是个大盗。以后我的侄儿死了,我也没有再去过。现在忽又遇见他,黄村发生的血案很是奇突,所说的五十余岁老翁,不是韩天雄还有谁?大概又是他犯的了。我看姑娘还有高明的武艺,所以吐露了一句,寻常的人告诉了他,也是无用。非姑娘出马,不能使此案大白。”

玉琴又问道:“韩家庄在哪里?”

老头儿答道:“在蓟州丰禾驿,四围有小溪环流,无路可通,只有庄前庄后两条小木桥,是出入要道。一到晚上,庄里把木桥吊起,外边人便不能前往了。庄中房屋广大,走了进去不认得出来。庄丁们都会使枪弄棒,因此韩家庄有个别名,唤作阎王庄,谁敢冒险进去?姑娘若是一人前往,也要留神别中了他们的埋伏。”

玉琴听了他的说话,心中暗暗欢喜,难得遇见这个老头儿,才知凶手的下落。韩家庄虽然厉害,究竟不是龙潭虎穴:便是龙潭虎穴我既有言在先,也要冒险前去一探的,试试韩家父子究竟有多大本领。遂道:“多谢你指点明白,我就到韩家庄一走,再会罢!”回身便走。那老头儿见玉琴去远,也挑起柴担走回家去了。

玉琴取道向蓟州而行,问了几个信,才到丰禾驿,是个很热闹的乡村。问起韩家庄,妇孺皆知,有的人说韩家父子独霸一方,和江湖上人暗通声气的;也有人说庄主和老太太很是仁慈,每年冬里常要拿出钱来赈恤穷苦小民的。玉琴也不管他,在日间先到庄前,探看一回形势,权且在一个农夫家里借宿。到得夜半,她便轻启窗户,飞身而出,独自到庄中去探寻。不料韩天雄的母亲铁拐韩妈妈更是厉害,那徐老头儿却没有交代清楚,险些身入重围,一条性命断送在庄里,幸有少年岳剑秋也来探庄,援助出险,又中了韩小香的毒镖,亏得李鹏藏有灵药,把她救愈。这些事在第一回中已细细写明了不必赘述。

当下岳剑秋和李鹏听了玉琴所说的话,都是十二分地钦佩,并且剑秋知道玉琴和他同是一明禅师的门下,当然感情上更见融洽。剑秋的年纪比较玉琴长三岁,玉琴遂称剑秋为师兄,剑秋也称玉琴为师妹。玉琴又和剑秋说道:“我见了师兄的青光,想起师父所说的话,所以猜定你是我师父的弟子。不知师兄何时入山,在昆仑山上学习了几年?”

剑秋笑道:“我也是一个孤儿,起初随一位保镖的学习拳术,后来被棋盘山的响马把我掳去,在山上做他们的书童,幸亏我的师父帮着近山鸣凤村里的乡勇,上山剿灭盗党,才把我带回昆仑,教授高深的武艺。我的师父又把一柄惊鲵宝剑赐给我,教我炼气,学习剑术。其时我师父的朋友云三娘,到碧云寺来拜望师父,见我在侧,她很欢喜,要带我到她的地方去。我师父慨然应诺,便对我说道:‘云三娘是南方的女剑仙,本领不在我下,你跟她去学习,也是很好的。’那时我年纪还轻,师父吩咐的话,自然谨遵无忤,遂跟了云三娘去。

“那云三娘也是一位青年女子,到现在还不满三十岁。丰容盛装,望之如二十左右的丽人,可是艳如桃李,凛若冰霜。我跟了她几年,从没见她轻启笑容。她住在岭南罗浮山上,几间精舍是她构造下的,有一个五十多岁的婶母,代她照顾。还有一个雏婢,名唤桂枝,也有很好的本领。我从她学习了数年,才独自出外,东奔西走的也不知做些什么事,只觉得茫茫尘寰,充满罪恶;我辈做剑侠的也杀不尽许多贪官污吏、土豪劣绅。这位李鹏兄,是两年前在山东临城九胜桥神弹子贾三春家里认识的。去年我生了病在这里养息了两个月,多蒙他们伉俪厚意照顾,很令我感激不置。”

李鹏笑道:“你还要说这些话,使我惭愧极了。”这时李鹏的妻子已去厨下煮好了早饭,请他们同吃,玉琴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也就吃了一碗。李鹏的妻子又把碗碟收去。玉琴对剑秋说道:“那铁拐韩妈妈十分厉害,韩家父子又殊不可侮,但是我既为此事而来,终须要谋一个对付的方法,难道就此罢了不成?”

剑秋道:“我们二人的力量,对付韩家父子却已够了,可是加上一个铁拐韩妈妈,便觉费力。不如请云三娘出来慨助一臂之力,那么铁拐韩妈妈不难除了。”

玉琴道:“师兄不是说过云三娘远在罗浮山上么?现在祝彦华正守在黄村,怎容我们数千里外去请帮手呢?太费时间了!”

剑秋道:“我此来,曾跟着云三娘一起北上的,她到天津曹家坞去访曹世芳老英雄,要耽搁十数天,此刻还在天津。所以我们只消赶到那里一同拜求她,她一定答应的。”玉琴听了,色然以喜,便道:“事不宜迟,我们快去!我也要见见这位女剑仙呢!”

剑秋又道:“云三娘的剑术已臻绝顶,每夜必要练气,能在千里内取人首级。前次她在广西王将军衙门里宴会,谈起剑术,王将军非常敬重她,但有一个黄衫少年,很不佩服,要和她比较。云三娘用了一根柳条和那少年的宝剑对敌,人们只见一团白光,把那年裹住了,几个转身,少年已被柳条打倒,大愧而去。可知她的本领了。”玉琴欲见之心更切,遂催着剑秋,要立即同往。剑秋遂和玉琴辞别了李鹏夫妇,动身到天津去。

两人昼夜赶路,早到曹家坞。见曹世芳银髯皓首,衣服质朴,容貌威武,不愧是个老辈英雄。知道二人来找云三娘。便道:“你们来得不巧,云三娘已在昨天到沧州去了。”

二人听了一惊。剑秋问道:“那么老丈可知她的下落吗?”曹世芳答道:“这个老朽却不知道,不过她说略有些小事,要在那边逗留二三天,你们还是到沧州去找她罢!”剑秋没奈何,只得和玉琴别了曹世芳,到沧州去寻云三娘。玉琴心中更是非常焦急。将近沧州时,已是夜半,城关已闭,两人估料不能入城,便在城外想寻一个地方歇息,因为他们都有些疲乏了。

这时月色皎洁,田野人静,远远有一座寺院,两人遂进去,见寺门紧闭,沉寂得没有些儿声音,月光下仰首见寺门上横匾,有“宝林禅寺”四字。曲折的围墙,重叠的殿阁,像是很伟大似的。寺门前大槐树下,有一块大青石,两个坐下稍息,忽然,见西边来了一条黑影,飞入禅院中去,声息全无,好似一只蝙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