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进行的很快,建堂组织的羊毛公司,已快到开办期了,也如同气候一般转变得迅速。一切事也像到了一定的时候,不能不有一定的结局似的。行期已由建堂择定,就在下月的三号。这时距着他同侄子的行期,还有十天左右。慕琏将所有的事,为他忙过。本来打算快快地逃离出去,不与这位常常用攻心学说来锋利地讽刺他的叔父再见一次,这在他是极容易办的,即使这一世之中,再不重回到他的故乡,他也是脱然可以的事。不过在这个危险的时期;在这个心弦荡颤的时期,如何可以使得他脱然而去呢?在这十天中,的确是他最为心战的日子。外面的攻,是不时的与他以深刻的打击。但自然这在他的精神纷扰中,还是种轻清与不着意的,更有事实上的困难,使得他真如在迷途中的迟回与烦乱。他在这几日,将一切事情结束过,每到了晚上,便对着青惨的煤油灯,写他的日记。其中有好多事情,都记在上面。

当着决定行期的一晚上,也就是方才得在院中与英苕谈话过的少顷之后,他晚餐也没有好生用过。本来一滴酒都不饮的人,这晚上也将英苕特意赠他的一瓶桂花烧,开过饮了两大杯。酒力确能令人震动,他对着用绿绸罩覆着的灯光,急急地饮下,觉得黄色的杯中,似乎是泛浮着血色般的引诱力。脑中如同有些尖锐的波痕,向上冲溢一般。连日微跳的心,到这时更镇压不住。饭粒是再不能下咽了。恍惚中看见室中的书架,像片,柜子,花瓶,陈旧的人物画,都似围着他傻笑,不住的向他逗引。他这时却将沉沉的愁绪,全推宕出去,放下杯子,走出去,不知怎的却走过了入内院去的穿堂门。

门外淡淡的月影,射在一层厚密的竹影上,参参差差若同排列着许多魔术般的花纹。他踏过上边,便将地上的竹影,都荡在身上。身子一歪,几乎没有跌在竹丛里。仰头看看青淡色半缺的月亮,正在片片的云层中,伸出头来,眺望地上的万物。他不知为什么来到这里?正要抬起脚来,走过门内。忽然听得有种缓缓的脚步声,从里面走出,还听见一个熟的声音切切的道:

“仔细……些!下过雨去没有几天,地上的青苔多哩。”

便接着听见一个年纪大些的女子道:

“小声些!……”

“你过于小心了!爷早睡歇了,……他不是头疼得很吗?”

即时使迷醉的慕琏听得出这是她的声音,缓长而慎重。他方回身时,那两个黑影,早已由门内闪出。一个长细身材,一个身体矮小些,于是立在门外的他,突然与她们迎面而立。他骤见此不意的遇合,几乎没有惊喊出来。原来正是夐符与瑞玉。

自然,夐符也不想到能在穿堂门外遇见他,骤然的见面,反而没得言语。便立定了。瑞玉却不由得笑了起来,她反而逼近一步滑稽的道:

“那天送过去的信,好啊,你为什么不回她一封信?”

慕琏这一时脑中如装满了幻术般的迷惑。他简直不敢对于后来的事,下何种断语。呆呆地没语可答,而瑞玉如今也变得不是由乡村中初来时那样的蠢拙了。她既然看见慕琏就在这里,遂即不等得他作答话,笑了一声,回身走了。

月光下的两个人,差不多是并肩立着。不好多言的夐符,妆束得很雅淡,并没有穿裙子,一件夹衫,胸部紧紧地围住,由头上发出来的香,使得他嗅着,更与酒的兴奋力,相合为一。他微感得这种香味,是有刺动与引诱的作用。自己用注力的眼光看着夐符,她微红的面容上,仿佛也似有点微醉哩。

互相用似了解非了解的眼光,在朦胧中看了有三分钟。夐符突然一手掩着面,一手扶在他的右肩上,呜咽地哭了起来。这焉能不使慕琏惊怕!虽是他在醉中,但他也没有推开她的勇力,由她心的跳动上,他知道女子的悲哀,与不可言说的痛苦,全借细弱而沉痛的呜咽表达出来。这时使他那方才的兴奋力,又坠回恍惚中去。

他觉得她那全拢在头后的头发,披下几缕来,拂拭在他的腮上。而热的香烈的气味,惹得他自己的腮颊上,也烘热起来。末后他向四处听了听;没有什么动静,便扶了她回到室中去。

灯光的圆影,罩在夐符带有泪痕的面上,白白的腮颊,微红的眼角,双手颤颤地交握着,坐在圆圈藤椅上,只是对视着他。慕琏这时还穿着月白色的汗衫,在颔下带了个紫花绫结,一边用手抚摸着,那只手,却向空中挥动,表示出他是陷入失望的迷途中去似的。半晌,还是夐符低低的道:

“我自不知害羞,但你……要认明啊,我为什么要这样?你,……我为人豢养的女人,但我并不是不愿意早早地走出。你瞧我们,——就连同她说啊,……我要擦眼泪思着谁呢?……我为什么写那封信给你?我何曾是挟制你啊,……你切不要错会了意思。像我这样,还敢希望别的;……当然没有别的,……不过啊,你总须给我,……”她说着,那些不尽的泪痕,又重复流下。

慕琏面上红了一阵,才要分诉,却吃吃地没说出来。而夐符一面用手帕拭泪,又道:

“本来是不应说的,说出来也……羞死人!……什么丢脸不丢脸,不急了谁还要这么样。……总是好呢,……当尼姑也好,在乡间作农妇也好,我自己家里,自然没曾作过何等毒恶的事,为甚罚我来活受罪?……你不要害怕呀!迟疑呀!……至少我是要求你,……不要抛弃我,在这个地狱之中。实在是有点奇怪啊,而且我自小时,便没有这样的。自然不能与她相同,但现在也顾不得了,我在什么地位?论理我不应说;但我现在到这步境地,谁使得我应该如此啊?……”

她的话并没说完,又被哽咽的阻塞,咽回去了。慕琏觉得她所说的话,句句中都充满了人生的哀感,又加上自己日来的感触,处在目前的状态中,便不禁俯下身去,紧看着夐符脸上的泪痕道:

“魔窟!……这个地方,我却为什么来到?罢罢,我从此便知道我以前所有对于人生的观念错谬,而且不适宜。……我为什么来到这个地方?……”他说时,不觉得将左手拳起,轻打自己的前额。

夐符凄然道:“什么事,都是一定的。你为什么来到这个地方?自然容易解答呀。那末,我又为什么来呢?她又为什么来呢?即如瑞玉,也是人家好好的女孩子,也为什么来。……他,……他为什么,……一切啊,总是一定。将来还不知怎样呢?”

慕琏忽然愤然道:

“一定了,就那样办,我只好那样办。这仿佛是一种启示,训练我,不能不的。……大姨,不,你……你可放心。我总可以想种方法,我们大家都一样,不能忍受的。我这个无用的身子,定了,定为大家去冒一回险的。……我不再踌躇了!”

夐符仍然拭着眼泪。过了一会,她立起来,靠近慕琏说:

“人家谁曾瞧得起我们这类人!英苕吧,或者她还是过惯了这种生活的人,我虽然比她早来过几年,但我怎么来的,你知道吗?”她说时,向慕琏的脸上,希求般地望着。

慕琏惨然的摇了摇头。

她泪光模糊,凝住神思索了一会。又向门外伸头望了一望。慕琏会意,便走出去咳嗽了几声,只有欲陨的叶子,在树上作响,月光昏黄地照着寂寂的空庭,却没听见个人语。他于是走回来。夐符坐在椅上,他拖过把躺椅来,在她身侧,也半偏的坐下。这无疑惑,正是欲听她的历史的哀诉了。

在静静的一室中,她便开始断断续续叙述她的事:

“我计算比你还小一岁,我到这里,已经整整过了四个年头了。那时我被人家拥进这个地方来的时候,正十八岁呢。……如今想来比做梦还快些。我是怯懦的人,不会花言巧语;又不会去伺候人,可怜我自小时,我的爷妈,便没教会我去学习那种女子的处世方法。只有作生意的闲时,教我读几本书,写写字。我父亲是个贩布商人,就在城里开了一爿布店。每年他在春天,必到远处去走一趟。……我还很小,每年到了三月末的时候,看着我家院子的梨花,满落在地上面的时候,便盼望爷回来。因为这都是他回家时候的标准。每当他回家时,必定为我,同我的小弟弟,带许多玩的吃的东西来。所以我盼望那个日子比着度新岁时的喜欢还大些。……嗳!不测之变,谁能想到。正在我十六岁的那年,二月过去了,城中的姊妹们,都预备扎花做衣服,好过清明节。我自然是高兴得很,也随同着邻人家的女孩子们备办那些玩意儿。我每拉着我的小弟弟的手,在庭中看天上的纸鸢,什么样的也有,那时我还可以称得起是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子,自己常暗恨我为什么不能同那些男孩子一样,也到外边去放纸鸢,却老藏在家里,天天做饭洗衣忙不过来,而且还须替人作新衣服呢?——你觉得这是奇怪的事,怎么我爷做了布店的生意,我还得替人家作衣服?那就是我们究竟是小户人家,不同那些绅士家中的阔绰的缘故。我常记得我妈与我爷说起我来;……我妈抚着我头上的发辫道:‘夐儿长得倒很齐整,不像那些毛手毛脚的孩子,只要大了,找个门当户对的生意人家的孩子,我们就可以无牵无挂了。’爷却将烟斗磕在地上道:‘女人家,就是这个事情要紧,早呢,我不喜欢,还是小孩的癖气,便为人家作儿媳妇呢。’当时我也多少明白什么是做儿媳妇的一回事,由自然中我不觉得臊了,便跑出去,同小弟弟玩去。然而心里却总记念着他们对于我所发的议论。

“那年二月中,和暖得很。花啦,柳啦,都鲜翠娇红的到处皆是。清明过了,我也似乎为那样好天气所引动的一般,每天读点书,做完活计以后,总要找着小姊妹们,一堆儿玩去。可是有时在午睡的时候,在天气温阴的时候,看着燕子归去,看着落花的瓣儿飘动,总有些不能分说的感动。说起来这或者是小女孩子都有的这种经验。但梨花开了,雏燕也由檐下的泥巢中飞出了,门外的柳花,已落在地上如铺了碎锦一样,总是沉沉的不曾得过阿爷的消息。……后来梨花也落了,凄风细雨的春日,又将尽了。每年这时,我的为生活而奔波的阿爷,应该回来了。却终是没有回来。……三月去了,四月开始了,在这个期间,我同我妈简直坠落在失望中了!四月中旬忽然一个凶噩的消息,由城中同阿爷出门走生意的先生带来!……唉!那真是我合家悲惨分离的命运的开始了!……”

慕琏听她所说的话,缠绵而温和,与以前所听到英苕的话不同,不禁将方才所饮的酒力,全消退了。也不讲话,只以两手交握着,去静听她的续言。

“明白了,……什么事再不要提起了。我苦命的爷,在江心中葬了!……唉!从此后我也不愿再回叙去。……不是他早死我何至困难到如今呢!……以后我也没有说的兴致了,大概罢,妈的愁苦,便是她致命的病根。布店也拆分了。生活上一天天的难起来,而在这时,他,——你的伪善的叔父,却平空来播弄我的命运来了!……”

“奇怪!他与你们有什么关系?”

“你真是个读书的学生,什么关系不关系,还不是给人硬造成的吗?谁与谁真曾有什么关系来?他那时正在城中自治局里充任所长,他从前也与阿爷有一面的认识。我小时候,常是到布店里玩去。他,——不知为什么?或是高兴去作成我们的生意罢,也去过几次,他自然是见过我的。你想他的年纪,比阿爷还大几岁,常拉着我问长问短,买糖果给我吃,又赞奖我聪明,好看,……冤孽呵!根子或者就埋在此处了。……及至阿爷的凶信来后,在半年之中,全家都是愁眉泪眼的过日子!只有我那个不识不知的小弟弟,还可以打起精神来,每天读书去。接着布店中的伙友,觑着我家中没有人了,拆梢,作假账,亏骗,弄得一塌糊涂。到了那年年底,不但生意做不成了,而且由店中先生的报告,还欠人家一千多元钱。……你想:这在我家,岂不是火上加油吗?先生们只是大言威吓着向我妈索钱。而平白地不知向什么地方找出一大群索债的来,每天只是在我家吵闹。可怜哪,一个每日有病的女人,同着一个什么事不知道的女孩子,与一个只知玩与吃的小弟弟,怎么样可以对付得过!就是去打官司,又用什么方法呢?……在那个时候,谁曾来管。至于那些戚族们,早躲得远远的,生怕惹了事身上。一个秋叶,也怕打破了头。我在那时,背着我妈不知哭过多少次。直到现在眼睛每每在夜里发痛!……”她说到这里,眼中又红晕起来。却接着道:

“正是机会到了!他,——你那伪善的叔叔,便仗义而出。伪也罢,真也罢,在那个时候,我们怎能不感激他!说也奇怪,自从他亲到我家中三次,义形于色的力任去替我家出力。果然不几天就完结了。我妈病在床上,我又不能出去,事情的结局,只有他的报告。原来也没用着打官司,布店算清,伙友全都辞退,本利全算没有了。而欠人家的一千多元,听他说:凭他的力量,用店房的地址作抵押,由他代为偿还,还打了个六折。他并且将许多帐册,文件,收据等,全都亲自交代过来。还对我们说:‘用布店作抵押,那不过为遮外人的耳目罢了,本来我拿出几千元来,为你们出力,也应该;而且与死者朋友一场,就连这点事还担不起,那还是人吗?我何曾有心去占据那所房子,我并不是没有房子居住的人,至少我可以对天许誓的,不过对了外人,不能不那种办法。而且我预先照着他们通常的方法,写了张契约,在这里,你们盖个图章与否,都不要紧。其实就存在你们家里,还不是一样吗?’他说时,真可谓很慷慨的。那时,我妈却怎么不盖章,怎么再好意思留下那张他所预定的契约呢?……嗳!人心才是坏透的东西!……”

慕琏听到这里,不禁将两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事情就那样下去。我当时虽已经不以他那种办法为然,然而在当时的情况之下,更有什么其他的方法?……房子属于他了,我家原是作小生意的人家,更哪有余钱去向他赎回房子。……我妈也日日的健壮起来,可巧不到一年,他的妻竟死了。本来听外人传说,他的妻死得有些奇怪,这是后来人们的猜疑,却没有一个敢证明的。在这个时期中,他总是常到我家中去,对于我越发比从前不同了。时时现出一副庄严与可尊重的面目来。同我妈谈这个,那个,看去再没处找得到像他一个好人似的。

“他的妻死了。没过半年,忽然奇闻迅速的来到。便是他差人用卑谦的辞气,向我妈求婚于我。……你想:这不是出人意外的事吗?……”

慕琏听到此处,仿佛是已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全明了了的一般,但他仍不言语,只静听她的续言。

夐符说到这里,已将无限的隐痛,完全触动。接着长叹了口气道:

“我由此明白人间真是地狱啊!即如老人们所说的地狱,还是罪有应得的方可入那一层的。像我呢,不敢说平生就没有一丝毫的罪恶,在我身内。但我自几岁时受了我妈的教戒,连个蚂蚁都不敢弄死,看见一朵花儿落在地上,有时还替它深深的怅惘。然而报施上却为何对我这样惨酷?……自从那求婚事情经过之后,我妈同我的性情一样一样的,却不以坏心眼去测想人。不过觉得就是年纪大些罢了,别的样样都好。因此我妈曾同我微微的商量过几次。我只有哭泣,哭泣便是不赞同的表示,但我妈究竟上了他的惑骗了。究竟以为不是害我的。……可怜我没有什么勇力,又不好意思说话,明知道将来的日子难过,但我要怎样呢?死不得,活着也是难受!……你可想见我的生活在那时是怎么样的悲惨啊!

“我只有自恨我太不中用了,太没有决心了,任着他的骗陷毒害玩弄,……定了我的命运。但这是谁的过恶?我固然是弱者啊!……

“一切更不必再说了,但最后的一句话。……”她虽是怯弱些,到此也不禁紧咬住牙齿道:“这一切的计划,如我已经告诉过你的:我家布店的事,以及抵押房子的事,其中的诡秘,全是他,……只是他一个人鼓动造作出来的!但是在我。……失身以后,方才知道的!唉!过去了!他只求那时骗我到手,便不管一切了!进门之后,还不是当奴隶一般的看我吗?虽说在初来的半年之中,他也曾分外的待我好。……羞死人呵!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对待仇人,还将我这个孤苦的身子,去凭他玩弄!……这都不提了。……也不过半年的光景罢了。我们总不晓得像他是什么样的人?千方百计将我骗到手以后,只不过半年的日期。此后便将我看作奴婢不如了!高兴时便拿着如同妓女般的玩侮,不高兴起来,冷酷的言语,不时的打骂,……唉!我妈,日子久了,即使我不说,也很明白了。可是怎样呢?我们哪敢用鸡卵去往石上碰呢?而且他后来对于我家,也不像以前,揭开面具了,索性也不准我回家去。这等变相的生活比人家正式讨小还要厉害。……后来又明明将我看为他的妾,……而且我妈不久也知道以前为他所陷害的诡计。财产丧在他手中;女儿被他强踏在脚下,……可怜!我妈便在那年冬天死去了!……现在我那个小弟弟,只能在远处当兵。一家人全都星散,只余下我在这个地方活受罪!我现在什么不想了!况且我还是这么柔弱的女子。但是我究竟还没忘了我妈……她临死时的言语,我不能用别的方法报复他,我要用我这不值钱的身子,给他点良心上的耻辱!可怜!你想,……这便是我的报复!再说,你自然也看的出,他还以我当人看待吗?穿的不错,是丝绸,吃的也是鸡咧,肉咧的东西,不过这就譬如买了山中的鸟儿来喂好了,剪断翅子,养在笼子里,作玩具。然还好些呢,鸟儿虽不自由,还可不生闲气。……”

她正说之间,忽然听得身旁边的一声,吓了一跳!原来在桌上摆着一面大镜子,却被慕琏将拳头在桌面上一击,竟将镜子震下,打在地上,成了粉碎。于是将她的话也截住了。而慕琏却只是握紧了拳头,蹙着眉,再不言语。她楞楞地向地上看了又看,不禁又重行哭泣起来。一时觉得无限的辛酸,齐由心腔中涌出!一阵昏晕,便倒在慕琏的身前。这时万籁都寂,只有含着露痕的月影,罩在玻璃窗外的一棵老槐上,叶影儿一簇一簇地移动。

慕琏这时也想得出神,对于当前的景况,如在梦中般的恍惚。然而看她那样的沉痛,又不忍即时将她推起。自己心中七上八下,又是热烈的愤激,又是缥缈的哀思,在这几天中,应该如何作去的问题,与当前嗅到夐符面部,与头上的脂粉油香的气息,更不知如何方好。只是一动不动的用力使皮鞋踏住地上的镜子碎屑,而且静静地用力往下面踏去。正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得外面有轻轻的脚步响,且是接连着咳嗽了一声,他蓦然推开在他身上依着哭的夐符道:

“起来,……你放心!……一定瑞玉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