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殷尚赤见屠隆肯将屠俏配他,满心欢喜。忽想起孙本之言,便只管沉吟,不敢一时答应。屠隆见他沉吟,遂变色问道:“敢是小女本领不高,面貌不扬,有不肯俯就的意思么?”殷尚赤听了,一发心慌,答应不来。忽想道:“这屠俏本领我已喜煞,屠俏姿色我已爱煞。他如今情愿配我,这段姻亲实是天缘。今若舍此,叫我今生到那里去求讨这个女豪杰来与我作对?我今已是无家可归,同他们落草,实是出于无奈。日后做得一番事业,也还是豪杰中所有的事,岂不可行权变,固执孙哥哥临别之言?况且我如今已在他寨中,若不变通行权,必要使他父女好意变成恶意。”

一时拿定了主意,遂欢欢喜喜,立起身来拜谢道:“小子无能,承蒙泰山不弃,赐配令爱,自愧空囊,若不见责,敢不从命。”屠隆听了大喜,连忙扶了起来,道:“今日正是黄道良辰,只今夜就使你二人成亲。”遂一面吩咐准备喜筵,叫取衣冠与殷尚赤穿戴。一面着村妇们迎请屠俏出来,同拜天地。

不一时,堂中结彩,银烛辉煌。寨中自有吹鼓手,奏起乐来,便也十分热闹。吹闹了半晌,早见后面几个村婆野妇簇拥着屠俏出来。殷尚赤忙偷眼看去,还是日间打扮,只卸了左右吞头并前后掩镜,战裙换了绕地长裙,鬓边添了许多珠翠花朵。缓步轻移,十分袅娜,走来与殷尚赤同立红毡,先拜了天地,又拜了屠隆,然后夫妻交拜过。屠隆坐了正中首席,他夫妻分了东西,对面旁座坐下。合山大小喽罗俱来叩头,承值的早送上水陆酒肴。

这一席喜筵,虽无海错山珍,却有猪、羊、牛、犬,大盘大碗的搬来。屠隆便揎拳裸袖,低头啖嚼,殷尚赤却也要吃,只是初做新郎,一时不好动粗,恐怕新人看见不雅,便抬头看这对面新人。早见屠俏,右手擎着一只猪腿,左手捧着一大碗酒,吃一口酒,咬一块肉。两旁村婆野妇,不住的斟酒与她吃。殷尚赤见她吃得十分爽快,便也忍不住吃起来。三人在喜筵上直吃得落花流水,风卷残云。不一时,各人面前俱堆了几堆白骨,盘碗皆空,俱有三分酒意。又各吃了一番蒸卷馍馍、粉汤茶饭。

殷尚赤与屠俏吃完,各自坐着。屠隆遂唤了村婆妇送他二人归房,二人即便起身。到了房中,殷尚赤忙偷眼看去,只见房中四面摆设的俱是刀枪剑戟,被灯火照耀得森森闪闪,光芒射目。再看床上,睡的是虎皮褥子,豹皮枕头,盖的是一床麂皮猩猩血染的一条大被,床前列着几个生漆骷髅头的尿器。殷尚赤看在眼中,暗自惊惊喜喜道:“这才是女中豪杰的作用。只不知到温柔乡里,可用得着软款功夫?”

正想未完,早见屠俏打发了村婆野妇出房,向殷尚赤笑了一笑,说道:“俺们一对豪杰夫妻,全然用不着道学先生的斯文腔调,俺自去睡也。”说罢自脱衣上床。殷尚赤听了,满心欢喜道:“浑家先睡,我也便来。”遂脱去衣服,急入被中,寻欢取乐。你道他二人如何举动,但见:

男效风流,女敦朴实,男效风流,知是豆蔻初芬,乌敢骤风狂雨,只用轻怜爱惜;女敦朴实,晓得恩情难免,奚辞肉裂肌分,惟有攒眉苦忍。一个惊惊喜喜,乍得甜头;一个耍耍欢欢,深知趣味。各说知心,皆言俏语,一番快畅,万种温存,漫道夫妻巧言,个中实有前因。

两人一夜欢情,真似如胶似漆,到了天明起来,出房拜谢了屠隆。

过了多日,屠隆有了他夫妻二人,遂将山寨中事情俱交与他二人掌理。自此殷尚赤与屠俏日日同去巡山,劫取过往,十分强横,人俱叫他是‘男女魔头’。便又结远近豪杰。因念孙本大恩,常使精细喽罗送礼去酬谢。遂在屠隆、屠俏面前,说起当日要去投奔‘小阳春’,并说袁武言语,要使人到湖广去访问。忽一日接得附近传来一书,方知‘小阳春’是姓杨名幺,号道长,屈遭刺配往北。遂与屠俏商议劫夺,即吩咐人去四处等候。

忽一日,早有探事的来报说:“山下有一起客商,同着一班进香人,内中行李甚多,特来报知。”殷尚赤听了,对屠俏说道:“今日丈人身体欠安,你在此看视,我去取了来。”说罢带了多人下山。这些客商与进香的,忽见强人赶来,俱委弃逃命,遂弃下一乘小轿歇在岭侧。殷尚赤一面叫人搬取包裹,自己一马放到轿边,却听见有个女子在内哭泣,遂下马揭帘。那女子掩面哭泣,殷尚赤将她衣袖往下一扯,那女子早露出嘴脸来,哭着说道:“大王饶奴性命!”已被殷尚赤看个满怀,遂叫人抬她上山,自己上马在轿后押着。

不期先有人报屠俏道:“今日却是喜来也!”屠俏正服事屠隆吃汤药,忽听见说甚喜事,忙问道:“殷大王下山,敢是得了十分彩么?”小校道:“彩是有些,也算不得什么喜事。殷大王劫掳得了一个美貌女子,抬上山来,做一位小寨夫人,岂不是件喜事?”屠俏忙问道:“你怎么便晓得要做小寨夫人?”小校道:“方才见殷大王揭帘扯袖看那女子,便叫抬上山来。必是看中意作小,难道抬来做女儿?”

屠俏听了,一时柳眉倒竖、凤眼圆睁,大叫道:“这负义贼,恁般大胆,与他拚个死活来!”屠隆连忙挣着劝道:“孩子不可造次。”屠俏道“他在东京嫖粉头犯事;那日见了俺,便涎脸说风话;如今见了这狗男女,自然也是恁般,怎不丢人脑后!”说罢提了双剑,出寨上马,赶到岭下。果见轿子在前,殷尚赤骑马在后。心中十分恼怒,遂将马急纵,舞动双剑,飞也般杀来。将到轿边,喝声“歇着!”遂赶到殷尚赤马前,直砍过来。

殷尚赤忽抬头见屠俏下山,面色如青,不知是何缘故。突见砍来,忙用棍架住道:“浑家怎么!”屠俏大怒,骂道:“负心贼做得好事,只杀你便了!”说罢,只乱砍过来。殷尚赤方知她疑心吃醋,一时分解不及,见不是势头,只得放马抵敌。霎时间,一对好夫妻忽变了一对仇人,各拚性命杀将起来。众喽罗见了俱不敢相劝,连忙报知屠隆。原来,屠隆三日前受了风寒,十分沉重。今听见夫妻拚杀,只急得在床上呻吟,忙叫人去劝。村婆野妇俱下山来相劝,却见二人杀得性发,不敢上前,只在两旁跪拜叫嚷。

这日杨幺正同着两个押差,见了这座高山险岭,皆畏缩不敢轻进。杨幺便提棍向前道:“你们只随我来。”便一齐同走。将到山岭前。杨幺一眼看去,远远见山下有两人两骑,如走马灯儿般棍起刀落,赶着厮杀。张龙、赵虎见了,不胜害怕,立住说道:“我们就说这山内必有强人,你看这不是在那里操演?莫去撞入虎口,枉送性命。可寻人问路,抄转过去吧!”杨幺且不回言,只两眼看前面了半晌,不胜惊惊喜喜,方说道:“你们不要心慌。我看他两人虽是厮杀,却俱不下毒手,我疑内中必有缘故。你们在此立着,等我去问他声来。”说罢将包裹卸下,提棍急走。两押差阻他不住,只得拣个草深处藏躲,探头观看。

这杨幺走近看时,却是一男一女厮拚,两旁许多人跪拜叫嚷,却听不明白。勃然大怒,即举棍对着男人大喝道:“莫非倚强在此欺压妇人么!”说罢,把一棍照脑袋上打来。殷尚赤突见这人来发话,正要回言,不期棍到,疾忙抵住,也就一棍相还。杨幺即将棍拨开,在他马前直使得如落花飞絮万点侵入之势,只不离前后左右。殷尚赤只紧紧遮拦。屠俏忽见这人百忙里赶来,裹住丈夫厮杀,早将先前一段吃醋捻酸的心肠,忽换了知疼着热的好意,遂来疼护丈夫,忙舞剑合拚这人厮杀。杨幺见妇人也来奔他,心中甚是疑惑,到此不便问明,只大喝道:“那怕你两个拚我一个!”

三人在山下直杀得愁云惨惨,红日无光。杀了半晌,殷尚赤、屠俏见这人棍法高强,各自暗惊,便一齐架住,问道:“你这汉子,必非常人。快道姓名,不要伤了情分,吃人笑话。”杨幺听了,停棍说道:“我便是湖广岳阳府柳壤村纪杨幺。你二人为什么在此争斗?”殷尚赤、屠俏听了,不胜大惊大喜道:“你敢是打贺太尉吃官司递解往北的小阳春道长哥哥么?”杨幺道:“我便是。你怎么晓得?”

二人又问道:“你既是道长哥哥,为甚没有刑具并押差同走?”杨幺道:“因他见这山岭险恶,必有豪杰占据,知我有些本事,去了刑具,要我在前探路。那边草内探头的不是么?”二人听了,忙将棍剑齐抛,滚鞍下马,拜倒在地,谢罪道:“我夫妻二人久已闻名愿见。近又得书,日日使人打探哥哥到来,欲劫救上山,不期今日才得相遇,却又恁般得罪!快请上山。”

杨幺忽见二人拜倒,连忙还礼。又听见说是夫妻,不胜惊喜,搀扶起来道:“杨幺从未识面,不知贤夫妇从何晓得贱名,敢劳如此?”殷尚赤遂将自己姓名、犯罪投奔、得配屠俏并接书信略说了一遍。杨幺听明,不胜惊喜道:“你二位是一对豪杰夫妻,今日为何在此作性命相搏,真邪?戏耶?好使杨幺不解。”

二人听了,俱忍笑不住。殷尚赤只得说道:“我两人的笑话,只得要与哥哥说知。今早山下有一起买卖过往,兄弟下山邀截,见这轿中有个女子,将她带领上山。不期弟妇疑心有别样心肠,便赶来舍生拚命相搏。若不是哥哥到来,敢怕今夜还要着人点灯,杀到天明还不住手哩。”

杨幺忙问道:“这女子如今在那里?”屠俏道:“这山下轿中的便是。”杨幺走到轿边,问这女子道:“你年正轻,为甚到此受惊?你可说明,我着人送你回去。”那女子见是好人,只得止泪说道:“我因父母患病,许了一炷信香,同众香妇今早经过。不期遇着山上大王,众皆逃散,只弃我在此。若得放回,感恩非浅。”

杨幺听了点头,便来见二人道:“目今只因宋室无人,奸权用事,以致豪杰散生,耗其元气。英雄到此,必要戮佞扶忠,做番事业,方不虚生。若只图财宝,贪爱女色,岂是豪杰所为?必致遗臭于人。今这女子为父母患病进香,是一孝女,使我杨幺不胜起敬。岂可使她受惊?乞推面情,速着人放回。”

殷尚赤、屠俏听了,不胜欢喜道:“哥哥这些见识,才是做大事业的豪杰,怎不远近闻名,使人想慕!兄弟先日原有好色之心,只因受了一个哥哥的教训,再无他念。况且又得屠俏为妻,已是心满意足,怎肯又去撇甜就苦!今早因见这女子失伴,且抬上山,慢慢着人送回。谁知错疑,一时分解不得。”杨幺道:“原来兄弟恁是好心,夫妻恩爱,只是方才欠了些主见。若抬了这女子入寨,虽无别意,难免李下瓜田,怎怪得大嫂见疑。”

因又对屠俏说道:“大嫂见疑固是不差,须看个情由,便以性命为戏,未免过于太急。如今总推杨幺情面,勿生芥蒂,夫妻欢好如初。可遣人送这女子到路口,令人找去。”二人听了,不胜感激拜谢。即一面使人送这女子下山,一面迎请杨幺上马入寨。

杨幺遂用手招呼两押差。殷尚赤、屠俏道:“趁今日杀了二人,哥哥只在山中做事业,岂不快活!”说罢便要赶去。杨幺连忙止住,将自己心事说明。二人方不动手,遂一同入寨,即备酒款待。杨幺使两押差坐在左右,殷尚赤、屠俏下陪,吃得十分豪兴。杨幺将打王豹,常况杀人,因结骆敬德,认罪入监、释放事情,细细说出。殷尚赤因两押差在旁,不便说话,遂使人引到别处去吃,自与屠俏坐近,因说道:“哥哥若不说,兄弟怎知常况在阳城县狱中?即今商量救他出来。”杨幺道:“不消兄弟费心。我已托骆敬德去报知丁谦、于德明,他三人自有计较。方才兄弟说受了那一位的教训,可说我晓得。”

殷尚赤遂将相与瑶琴,痛打董敬泉,以及孙本放出,说结袁武并“金头凤”的事,细细说出。杨幺听了,不胜惊惊喜喜道:“原来果有个‘金头凤’!”遂将天雄山抄录言语以及童谣说出。因说道:“我杨幺结识了何能,已是快心,怎知又有个袁武奇人。不知‘金头凤’是何名姓?我去东京,先见了孙节级。到了地头,必去寻访二人。”

殷尚赤道:“兄弟常使人寄礼物去,怎奈孙哥哥只不肯收,只收得与他上寿的礼物。想是去的人不善言语,如今要拜托哥哥带封书去。”因又问:“这何能恁样人,如今在那里?”杨幺遂将何能才干、荐上天雄山并邰元犯事同解,嘱他临时取便,一一告知。又道:“今有常况沿路手书,大约有人救护,却不得实信,只记念不了。兄弟你可使人打听也好。”殷尚赤、屠俏晓得这些缘故,不胜快活,各畅饮到晚,安顿杨幺歇宿。

到了次日,杨幺要辞别下山。殷尚赤那里肯放。一连住了五日,知不可留,只得备酒送别。吃到中间,殷尚赤使人托出一盘银两并几件冬夏衣服、鞋袜之类,因说道:“本当留哥哥多住些时,争奈哥哥大事在心,不敢多留,但须速去快来。些少银两,权作路费。外小封二十两,给两押差路上买酒吃。”又吩咐了言语,两押差只磕头应允。杨幺见盘内银两甚多,因说道:“我那里用得许多,只消一半够了。”

殷尚赤、屠俏齐说道:“此去路远,便到地头,衙门也要使费,我这里还要着人来问候。”杨幺遂不推辞,叫两押差收入包裹中。殷尚赤又取出一封书来道:“这是烦哥哥捎去与孙本哥哥,内有十两蒜条赤金。”杨幺接来,紧束在腰间。遂大家作别,相送下山,各自分手。殷尚赤、屠俏见去得远了,方上马并行而回。

杨幺别了殷尚赤、屠俏,同着两押差,一路逢村饮酒,到镇安歇。两押差感他恩惠,只小心服事,并不上刑具。走了多日,一日到了朱仙镇上,相近东京不远。因见日已西斜,遂寻店安歇了一夜。

到次日,各吃饱了酒饭,两押差自去打发店钱。杨幺立在门首,只见往来的闹攘攘,有的携男抱女,俱往西走,有的在门首探望。杨幺看在眼中,不知是何缘故,便走向对门,与一个老年人拱手问道:“你这里今日为何这等热闹?”

那老人看了杨幺一眼,笑说道:“你是远方人,如何晓得?俺这里是开封府管辖,地名朱仙镇。往来热闹,有个缘故,你既来问,我只得说你知道。当初宋太祖贫贱时,曾打过擂台,自此天下闻名,人心向附。后来陈桥兵变,便做了皇帝。因见民间设立擂台,一则聚众耗损民间财物;二则生端起衅,伤人性命,故禁止天下,不许设立擂台,到了仁宗时,便有好事内臣与王孙公子蓄养教头,喜刺枪棒,好顽好耍,遂怂恿官家,许开封一府设立擂台,相沿到今。故此这些好顽子弟寻访教头来家,或逢香集庙上,或到时令佳节,搭立擂台,各出彩物摆在台下,使人与教头放对,或拳、或棒。若有人来放对,令他写明了死伤不抵文契,然后使他上台。若打赢了,这些礼物并众香官喝彩钱俱送他,还要披红挂彩,吹乐鼓手迎接来家,下次就是他上台。是第一件好看的事。

如今俺朱仙镇西去十馀里,地名大宝集。有一富豪子弟,叫做干燥皮、钱过斗,同了几个宦家公子,迎请了东京城中第一有名禁军教头,叫做五色反毛锦鸡头乐汤。因他拳棒十分了得,在这大宝集上,一连三年并不曾遇个对手。他夸大言道,‘拳打三千郡县无敌手,棒劈八百军州我独尊。’今日正是五月十三,集上有敕建的一座关帝神圣庙宇十分齐整,各乡、村、镇男女以及城内居民,一来进香赛神,二来年年旧例,来看擂台上乐汤放对。故此这些远近村人,俱到那里去观看。你今问明,想是也要去看了。”

杨幺听明,笑了一笑。两押差替他拿了包裹,走出店来,杨幺接入手中,与那老人拱别。走离了镇上,因将老人的言语述出道:“离此只得数里,我们何不去走遭?”二人依允,遂向小路,跟着村男妇女。走了半晌,早见一座村落,果是繁盛。三人便走入村来。只见两旁许多赶趁的人,将各种货物,也有开铺面的,也有堆垛在地下的,俱在那里做买做卖,以及茶坊酒肆,人进人出。再走到中间,更是热闹,人都拥挤不开。

杨幺在前用两手分开众人,两押差只跟随在后。走了不半晌,在人丛中抬头,早见前面飞檐接汉,画栋冲霄,直耸出似乌云般一座殿宇来,方知到了关帝庙前。只见庙前有方圆四、五里一块空地,俱是四方五岳的人,如山似海,东簇一团,西聚一块。正中间迎着庙门,果搭着一座无大不大的一座擂台。你道是怎个模样?但见:

玲珑八角,明透四方。头顶上,俱用织成芦席遮盖;脚底下,纯是拼就松板铺平。庭柱丝绸包裹,横梁彩笔描成。左柱上用黄金打凿一行篆字:“拳开惊虎走”;右柱上将白银攒嵌几个蝌蚪:“脚动吓龙奔”。正中间宽宽荡荡,任你拽拳扯腿;两壁厢坦坦平平,随我抡枪舞棒。台面不高,离地约有丈五;基址甚广,周围却有千寻。若来跌扑,任你铜筋铁骨,经不得几下拳头;如逢较棒,那怕力大身强,捱不得一棍颠翻,上生下死,分明是一座森罗;进死退生,俨然是数间地狱。

杨幺同两押差看完了擂台,遂又看台下。只见四下里搭着小篷,俱有人赶趁在那里卖酒卖肉并馍馍扁食。又有几处俱挂着竹帘青幕,却是有体面的人家妇女在内来看打擂台的。又有一个大敞篷,内中围列一扇锦屏,外面拦着一带朱漆花朵栏杆,里面堆着许多缎匹银钞,桌上摆列笔墨观砚纸,上面设着一张大椅,披条虎皮,有许多人在内看守。

杨幺看罢,遂同押差走入庙来,瞻仰圣容。只见殿上神座前,果乃宝炬辉煌,篆香缭绕。桌上堆列许多果品、猪、羊、鱼肉、酒饭、馒头。有数十个庙祝并火居道士,口里喃喃呐呐的通诚祝献。案下跪着许多村男妇女,磕头礼拜。也有求笺的,也有祷告的。一起不了,又是一起挤来。杨幺同押差随众拜了神圣。早有门外一起乡人锣鼓喧天,执香的,扛抬祭物的,俱入庙来赛神酬愿,杨幺遂同押差走出门来。只因这一来,有分教:

二十馀年梦合,一朝祸发临身。

不知果是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