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柏夫人被善才装入口袋,热闷非常,气不能出,心中着急,使劲一挣叫道:“闷死我了!”耳边只听见齐声念佛,定睛细看,原来身卧炕上。老太太、贾府王夫人、竺、鞠两太太、石、桂两夫人、贾府琏二奶奶、梅姑太太、郑、汪、周、陆、江、吴、赵几位至亲太太,梦玉、梅春、海珠们姐妹无一个不在面前,都还是念着观世音菩萨宝号。柏夫人瞧着悲喜交集,挣着坐起身来,对老太太磕头请安道:“媳妇蒙观音菩萨慈悲,病已痊愈。”祝母欢喜之至,因才苏转来神气未室,吩咐众人不许说话。惜春赶忙进了一杯参汤。两宅内外男女,无人不知大太太已回苏过来,内外欢声如雷。祝筠、梅白及各位亲家老爷们都在宝书堂问安道喜。不多一会,各处皆知,俱来道喜请安。

柏夫人得观音菩萨一滴杨枝水,其病若失;又饮了一杯参汤,魂安魄定,精神完固。问何妈回来没有,老太太道:“因他回来,说你在十王殿遇着观音菩萨,快要回来了。咱们才赶着都到这儿等着。刚坐不多会,你就苏了。老何真个不说瞎话,我许他等着大太太真个回来,我重重赏你。”柏夫人道:“观音菩萨说六如阁斋供左边第一个馒头很不洁净,吩咐以后须要检点。咱们将那碗供取来,瞧是怎么个儿不洁净。”桂夫人命听差媳妇去立刻取来。老太太亲自将第一个馒头分开,谁知里面夹着一根鸡毛。众人瞧见都说:“这里面的东西谁能知道?真是老太太一点虔诚,菩萨显应。”祝母道:“蒙菩萨慈悲,令大媳妇还阳,一家团聚。咱们都到六如阁先去拜谢,等着一半天再上幡还愿。”这会儿是人人欢喜,都要去磕头拜谢佛恩。

姨娘们赶着差人到六如阁知会伺候。

柏夫人见梦玉们俱在面前,对惜春道:“你们虔心拜斗,阴司早已知道,很难得你姐妹们一点孝心。珍珠、芙蓉割股救我,已达南北两斗,诸神欢悦。我听说很心疼你们。”祝母忙问道:“是谁割股?怎么我不知道?”梦玉、秋瑞们道:“并不知有谁割股。”王夫人道:“我瞧着珍珠、芙蓉这几天面色黄瘦,不像是辛苦着急的样范儿。想是两人商量割股,定是有的。”珍珠、芙蓉红胀桃腮说道:“并没有割股。”海珠道:“不错,这两天我瞧着他们左手抬不起来。昨晚上紫妹妹问说,你两个怎么一样的手疼,珍姑娘说想是被风吹着,谁知有这缘故。”柏夫人道:“你两个也不用隐瞒,不但阴司知道,连南北两斗星君已将此事奏知天听。快些给他们瞧瞧,上点儿药。我病已好,别叫你们尽着受疼,我更不安。”秋琴将珍珠们拉往老太太面前。众人围着要看,珍珠、芙蓉不得已各将左手抬起,卷开彩袖,见两只玉臂上各去掉一大块皮肉。芙蓉臂上用黄纸香灰贴着伤处,珍珠是块青绢子捆着,两人臂上俱流着鲜血。祝母们瞧见无不感叹。桂夫人忙命取八宝无忧散来,替他两人搽上,各用大红绸巾包祝祝母问道:“你两个怎么商量着同去割股?想是两人对换着割?”珍珠道:“我并不知道蓉妹妹是几时割的,这会儿才知道。”柏夫人道:“不错,那位神道对我说是珍珠、芙蓉不约而同割股救亲,真是难得!”

祝母道:“原来阳间作一点事,阴司全俱知道。”柏夫人点头道:“我慢慢的对老太太说阴间的故事。倒是铁槛寺的老和尚得了好处,他说请贾府太太、奶奶的安、道喜,他亏琏二爷超度,免堕地狱。此时在九幽十八狱,逍遥自在,念佛救度幽魂。倒是馒头庵的那个老姑子,罪受的很苦。等着老太太们到六如阁去拈过香,我再说那老姑子受的罪。”

太太、奶奶们见观音菩萨如此灵感,俱要同老太太去磕头。

柏夫人命珍珠、芙蓉姐妹们都去拜谢菩萨。”三妹妹同海珠都没有满月,怎么就出房门?梅大妹子是多会儿到的?”祝母道:“你已晕了七昼夜,那天十二满月,谁还有心肠热闹?也不收礼,也不请客。你三妹子同海珠们天天都在这儿守着。贾大姐姐们可怜七八夜衣不解带,何曾睡个觉儿。梅大妹妹听见这个信儿,星夜赶来,前日才到。今日是十八,你想这是几天了?急的我什么似的,只差了要寻死。可怜郑大妹妹、汪五妹妹、顾二妹妹同这些姐妹们,轮着在这儿坐夜,想着法儿给我解愁。这几家姑娘们陪着这些姐妹拜斗,可怜谁不念你,都愿你好。你二兄弟急的四路访求名医。刚才听见你好了,乐的什么似的,差人各处去给个信儿,免叫人悬望。梦玉急的这几日像个木偶似的,也不吃,也不言语,瞪着两眼,尽自瞅着,可怜这会儿脸上才有点儿人气。咱们且去拜佛,让二兄弟进来瞧瞧,也叫他们欢喜。”

老太太领着众人出去,派碧霄、双桂、文来、雁书同几个精细媳妇们在这儿伺候大太太。这会儿众人心中欢喜,一个个笑逐颜开,跟着老太太出了安和堂,一大阵往甬道上去。将进宝书堂,祝筠、梅白、鞠冷斋同汪、郑、周、吴那几家至亲老爷迎着老太太请安道喜。祝母笑道:“托诸位老爷福庇,不但苏转回来,连病都好了,真是可喜之至!诸位老爷都是至亲手足,叫你二兄弟陪着进去见见,以慰连日关切之念。”众位老爷道:“老太太请去拈香,侄儿们去见大嫂子请安。”祝筠站在一边,让老太太这大队天仙过去。同到安和堂来见柏夫人请安,谈说冥中之事,祝筠们深为叹异。

老太太进了如是园,同着王夫人、各位太太们笑语不绝,比往日精神顿加十倍。梅秋琴笑道:“真个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咱们总觉着心口儿上少了一件东西,比吃了仙丹的还舒服。”

汝湘接口道:“众人的仙丹是吃在心上,老太太的仙丹是吃在腿上呢。”汝湘道:“那几天老太太到安和堂去,两三个人扶着,走一步倒退两步,真是行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这会儿老太太脚上像是架了云,走的轻松又快,咱们使劲儿还赶不上。因此知道老太太的仙丹是吃在腿上。”汝湘未曾说完,祝母纵声大笑。宝钗道:“汝妹妹是咱们老太太的东方曼倩。”平儿笑道:“文湘妹妹很不像姐姐,总不见他言语。”郑太太道:“文湘同我姐姐的彩芝一样,最爱的是一个人儿静坐,做针黹、看书,懒得同人说话。”宝钗道:“将来彩姑娘过来了,咱们都得回避,别在这儿讨他的嫌。”梦玉听汝湘说笑话,正是喜笑颜开,忽然听见宝钗这几句话,他忍不住大哭起来。祝母们骇了一跳,赶忙站住,围着他问道:“儿子!你好好的这为什么?”众人都不解其意。

梦玉伤心恸哭一会,对祝母道:“老太太这一辈子再别去接彩姑娘,何苦呢,要他来干什么?”祝母们都不解这话,海珠姐妹知道是为宝钗刚才这句玩话,平儿亦会意,接口说道:“你这傻兄弟,宝姐姐说玩话,你就当真。当年宝二哥要像你这样疼他,也省了他好些眼泪。”平儿未曾说完,王夫人、宝钗、珍珠、探春、惜春一齐流下泪来,宝钗更悲不可解。祝母道:“这都是梦玉惹的乱儿,好端端的一哭。”秋琴笑道:“老太太别怪梦玉,实在很亏他这一哭。不然这会儿贾大姐姐娘儿们见大姐姐回生病愈,打心眼儿上欢喜的使不得,就是上了柞床也柞不出点儿眼泪。这是欢喜眼泪,不是梦玉咱们那儿瞧得见。”

祝母同王夫人们一齐好笑,不知不觉的出了如是园。见楚宝堂门口出进皆人,走过瓶花阁到怡安堂卷棚下,姑娘、嫂子一溜儿站着伺候。老太太吩咐将宝珠姑娘、梦金哥儿、宾哥儿都抱去给大太太请安。宝钗、荣贵领着慧哥儿、毓哥儿、探姑奶奶的定哥儿、闰姑娘一同都去请安。祝母们走过景福堂,到六如阁门口,家人媳妇整齐站着一溜,都面有喜色。老太太看了心中欢喜。同各位太太进去,见佛龛中那尊观世音菩萨就如活现。诸位太太、奶奶、姑娘没有一个不虔心礼拜,各人虔许心愿。老太太吩咐朱姨娘们,凡是六如阁斋供及一切香花烛幔等项,以后务须亲自洁净备办,不必交厨房料理。两个姨娘连声答应。祝母对王夫人道:“请大姐姐在这儿陪着太太、姑娘们拜佛,我同着你三妹妹们到致远堂去磕个头儿。”王夫人道:“老太太请便。咱们拜完佛,都到景福堂等着给你老人家道喜。”祝母笑道:“众人都喜,岂独是我一人。”说毕,领着桂夫人、石夫人、梅秋琴、修云、海珠众姐妹,剩下珍珠甚难为情。宝钗会意,对探春、珍珠道:“咱们也是孙女儿,跟着老太太过去磕头。”梦玉听了十分欢喜,一齐都往致远堂拜祖。

此时,满城内外,无处不知祝尚书夫人死了七日,重生还阳,病体痊愈。那男女亲戚不拘远近亲疏贫富,不约而来请安道喜。各衙门夫人、太太领着奶奶、小姐都亲来道喜。登时之间,祝府东西两宅门前轿马如山。祝母们正在拜祖,听说各衙门夫人俱到,赶着垂花门迎接。有几位高年的太夫人,祝母陪在介寿堂接待。

有些夫人、太太是桂夫人同贾府王夫人陪着,在怡安堂款待。梅秋琴同郑、汪、周、陆几位太太们在景福堂,拉着竺、鞠两亲家陪着各家至亲。石夫人拉着贾府琏二奶奶,在西宅里宝书堂陪那些疏亲远戚。海珠们分陪来的奶奶、小姐、姑娘们,两宅分坐。祝筠带着梦玉、梅春在西宅外面陪客。不多一会工夫,闹的处处是人。两宅姑娘、嫂子们自从大太太病凶以来,昼夜不得安歇。这会儿接着这一忙,真是分拆不开,没有一个不是头晕脚疼,忙个不了。幸亏四个姨娘同着探春、宝钗两位姑奶奶料理两宅一切事务,不致慌乱。内外亲友往来不绝,一连几日才接待完结。祝母们无不疲乏;又值日长春倦之时,内外人等多半劳乏成病;王夫人们亦很支持不祝祝母吩咐内外人等各赏假十日,轮班歇息以苏劳顿。柏夫人亦因新痊未久,静养调理。两宅中将个锦绣春光轻轻放过。

不觉已交初夏,柏夫人禀知老太太,择于四月初一日出房,亲至六如阁拈香,各庙供佛斋僧,致远堂祀祖;初二日荫玉堂谢神,是日请老太太、贾府太太、竺、鞠两亲家、梅姑太太、郑、汪、周、陆几家至亲太太、奶奶、姑娘,并两宅的夫人、奶奶们道乏谢劳;初三日请两宅内各位老爷、师爷、各项清客、门客,并赏两宅内外男女等酒饭,以谢劳乏。自初三日以后,门外间日请客道谢。又择于四月十五日,请太空和尚在甘露寺做七昼夜水陆道尝焰口施食。所有一切应办事务,俱托楚宝堂两位姑奶奶并怡安堂的四位姨娘总司其事。祝母听说心中欢喜,命桂夫人吩咐垂花门,知会两宅内外家人媳妇、丫头、小子一体遵办。

这日饭后,祝母对石夫人道:“连天风雨将些残花落尽,今日天气清明,请了贾大姐姐来,咱们到如是园去瞧新涨,顺便到大姐姐那儿去说个闲话。自从他病好了,天天闹客,也总没有问问那阴间的故事,趁这空儿去听个鬼话。后日初一谁也没有空儿。”石夫人道:“贾大姐姐因这一程子养病没有出房,又兼着连朝风雨,今日早上见天晴,身子舒服,到老太太这儿请过安,同梅大姐姐到楚宝堂吃早饭。约下媳妇饭后到园子里逛会子,同去看大姐姐。我听说郑大姐姐、汪五姐姐都在那儿。”

祝母笑道:“既是这样,别叫他们知道,咱们悄悄儿去看热闹。”石夫人道:“老太太要去,咱们这会儿就走。”

祝母命五福、宾来跟着,婆媳两个步出介寿堂。值日媳妇们同效力丫头有一二十个,随着老太太出了院门。早有怡安堂姑娘、媳妇们上前迎接请安。江苹回道:“丫头的主母在楚宝堂核对册档。差丫头们伺候老太太在怡安堂喝茶。”祝母笑道:“你们的信儿也实在快,我才出院门,怎么就全知道我到楚宝堂去喝茶,看他们的热闹。不知还有谁在那儿?”江苹道:“郑太太、汪五太太都在那儿。”祝母点头,见陶姨娘们俱站在怡安堂卷棚台阶下,杨奶子抱着梦金请安。石夫人笑道:“梦金越长的乖,很叫人疼他,有好几家要定下他做女婿,将来要学他哥哥,不知要娶几个老婆。”祝母笑道:“有谁要给他做老婆的,我拢共拢儿都定下,越多越好,还怕没有饭养他吗?”石夫人道:“那天甄家原说给惜姑娘下定,因大姐姐病,就没有言语,这又不知改在几时。”

祝母们一路说话,不觉已到瓶花阁。桂夫人领着修云们赶忙迎接。祝母进院,见探春、宝钗迎着请安,祝母笑道:“你两个请人吃早饭,就不邀我。”探春道:“今日是二婶子查对册档,同咱们太太就在这儿吃饭。谁知郑大婶子、汪五姨儿也来,遇着一处,正商量着去请老太太呢。”宝钗道:“咱们这一溜儿长春花、石竹子、夹竹桃,这程子被雨下坏了;今日天晴,又知道老太太必到这儿,都赶着开的这样热闹。”只听见有人接口道:“芍药花开的这样热闹,他倒不赞一声儿。”祝母转脸见王夫人同秋琴们俱来迎接,秋琴道:“咱们偏老太太吃点儿好东西,又叫老太太找了来,这怎么说呢?”祝母道:“我来斗你们个趣儿,邀着贾大姐姐们到园子去看个新涨。晚上是我作东,在园里吃饭如何?”王夫人同郑、汪两太太道:“老太太吩咐,谁敢不遵?但咱们今日晚上同明日一天,公分给大姐姐起病,请老太太做陪客。过这几天,再领老太太的赏罢。咱们坐会子,同着老太太到园子去。一路逛到安和堂,听大姐姐说那阴司地府的话,比什么儿还有趣。”祝母点头道:“使得,我本来这一程子也总没有过去。不用你们公分,拢共拢儿都是我的就是了,又花不了几个钱。”秋琴笑道:“这是老太太的脾气,不花钱总不舒服。咱们竟遵老太太吩咐,出个请客的名儿,老太太一个包办花钱就完了。”

众人甚觉好笑,同至楚宝堂坐下,探春赶忙送茶。祝母问道:“那长桌上堆着什么?”宝钗道:“都是四堂姨娘送上历年底册。因长远未曾查看,各处册上添换过多,难以清理。太太正要去请老太太示下。”祝母道:“我也有些风闻,那四堂的丫头们将此东西送这个给那个的,故意说是鼠伤霉烂,以便报销更换。其间还有好些私弊,必得到各堂盘查一遍才能知道。等着过几天,我一处一处去瞧。若是查出私弊来,打了不算,交给媒婆卖出身价来赔。”梅秋琴道:“老太太说的一点不错,必得清查一遍才得明白。但这件事不用老太太同二姐姐去,只要楚宝堂两位奶奶同咱们家的派上两个,一人一处,各清各款。

有无私弊,总在这查的人身上出甘结,谁肯替他们闹个丢人在身上。这样办法又快又简绝。若是老太太亲自盘查到一处,总得一个月还闹不清楚。”郑太太道:“梅大妹妹的话一点不错。世上最讨嫌的是盘查东西,老太太闹下两天,就要发烦。”祝母道:“既是这样说,这四堂去盘查不必派人,就是探姑娘、宝姑娘带着汝湘、九如按着册档,将四处盘查清楚。各具保结,断不可营私徇情,自取赔累。”探春道:“老太太吩咐,不敢不秉公查办,横竖总将实在情形禀明,随老太太再为查对。”

祝母点头道:“很好。咱们就去呢,还是再坐会子?”王夫人道:“一路逛到安和堂,也就不早了。”

祝母同着众人离却楚宝堂,进如是园。满地下苍苔新翠,衬着残花。桂夫人指道:“几天不见,怎么就长出这些小笋?”

梅秋琴道:“这一对梧桐,洗的苍翠可爱,可惜这一架紫藤落了个干荆”郑太太道:“咱们家的蔷薇,倒比你们这一篱开的热闹。”王夫人对着祝母道:“梦玉给我修盖屋子,将个园子收拾的很好。我来的那几天,百花将放,我家的一个好春光被老太太给我放去了。”祝母笑道:“我这儿的也就是你的,何曾将春光替你放去。咱们在一堆儿过的很好,大姐姐又别动想家的念头。别说我不放你,只问你二妹妹同众家姐妹们谁肯放你回去。”汪五太太道:“你家里有大奶奶同琏二奶奶料理家务,你是个快活闲人,那一条儿要你费心。这儿就是你家一样,我瞧着你横竖去不了,将想家的念头快些丢开。等着惜姑娘放了定,叫琏二奶奶回去照应照应老家儿倒是个正经主意。”

王夫人笑道:“汪五妹妹倒说的有理,我算是老太太的大女儿,同梅大妹妹两姐妹到娘家来了,就难得回去。且过几天咱们再商量。”祝母摇头道:“我不听你的商量。咱们到秋水堂歇个腿儿。真个的池水都满上了?|儿,将些嫩荷叶儿全淹着了。”宝钗道:“去年荷露茶,老太太也没有尝着一口儿。”

祝母问:“什么荷露茶?那儿来的?”宝钗笑道:“他们将荷叶上露水拢共拢儿取下来,用旧砂壶松枝火煎出茶来吃。这样好东西,也不送点儿去给老太太尝尝。”祝母笑道:“是谁闹的玩意?我总不知道。这才是瞒着我吃好东西。你说是那几个,等我罚他。”宝钗道:“我听见有这么件事,可不知是谁。等着我查访明白来回老太太,按着名儿罚,一个也别饶。”修云、海珠们只是抿着嘴儿好笑。

此时,秋水堂前倒像是西池王母带着些瑶台仙子。祝母坐不多会,见秋瑞、珍珠、惜春、芙蓉、汝湘、紫箫、芳芸奉柏夫人之命差来迎接请安。秋瑞道:“梦玉今日文期,同魁兄弟在蕉雨山房作课。”祝母点头道:“那天二叔叔说梦玉近来作的文字儿很有长进,我听了很乐。能够念书成名,也不枉我的期望。你们都要助他念书才是。”秋瑞、珍珠、芙蓉、海珠等齐声答应道:“不拘到那里,总是伴他念书。今年同这几处亲戚弟兄们的文会亦很认真。”祝母点头道:“这才是做媳妇的道理。”

珍珠随着众人答应,忽然想过味来,不觉面胀飞红,见宝钗点头,抿着嘴儿好笑,王夫人默然无语,似乎欲泪,更觉地无自容,赶忙退身下来,靠着一棵老梅树以巾拭泪。不提防有人在背上一拍道:“妃子不须烦恼,寡人合你到沉香亭去消遣则个。”珍珠吓一大跳,回头见是平儿,说道:“你何苦来呢!骇人这一大跳!”平儿笑道:“我瞧见你在这儿发烦,故此过来问个信儿,到底是为什么流这一股眼泪。”珍珠道:“我瞧着这树的样儿,很像林姑娘坟上的那棵杨树,见树思人,因此流泪。”平儿摇头笑道:“好乖孩子!等我询出这缘故来,再撕你的利嘴。”说着,刚要回身,见祝母们都走下台阶,赶忙上前相见道:“同九如妹妹在藏春坞看鱼,听说老太太要到安和堂去,我赶着来同去逛逛。”祝母道:“咱们正在这里等着呢。”

众人同着老太太一路说笑,依花傍树,穿径渡桥,只觉衣香人影如在画图。张、徐两老管家婆,领着西宅里姑娘、媳妇们都在荫玉堂前、如是园口迎接伺候。祝母进垂花门,由宝书堂一直进去,刚下卷棚,抬头瞧见一人,心中大喜。不知老太太见的是谁,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