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孟思美正要脱身,被众人拥上公堂。族长们上前跪禀:“这就是通同奸计的孟思美。”太守大怒,吩咐带上堂来。

众人退立两旁。黄其祖见孟思美跪在面前,连忙喊道:“我已直招,你也不必混赖了,快些供罢!”桂太守问:“那孩尸是那里来的?”孟思美道:“小人因黄其祖计已定下,赶着去找,一时糊涂急切,找不出孩尸,只得将去年冬间出花儿死的小兄弟,埋了一年,久已枯干,挖出土来,用破衣包好交给黄其祖。今既破案,不敢谎供,这都是黄其祖指使的,只求开恩。”桂恕道:“将已埋兄弟挖出土来,已有应得之罪;何况听人指使,拿去污人名节,强娶节妇,更为可恶。飞下签去,先打四十大板,另行定罪!”黄其祖放了夹棍,跪在一旁。将赖氏带上问道:“你同黄其祖可是从小儿花烛夫妻,还是再嫁的?”赖氏供称:“是再嫁的。”桂太守正在问供,只见堂下卷起一阵旋风,直扑到赖氏身上,将他衣裙吹的乱响。两旁站立多人甚为惊异。赖氏向上只是磕头。桂太守问道:“你前夫是何处人?叫何名姓?做何生业?多少年纪?因什么病身死?家中尚有何人?你是谁作主作媒再嫁的?”赖氏跪在地下抖作一堆,颤兢兢的说道:“前夫叫董三,是挑架子卖肥猪肉的,就住在村北蔡家庄,没有父母兄弟。那年二十七岁,七月初三下半晚儿吃了些野蕈子,到半夜里就不在了。因黄其祖是常到家来买肉,素相识认,做人和气,就托他办的棺木,发送埋葬,都是他料理。后来他前妻不在了,丢下儿女无人照应,就娶我过来,已有四年了。”桂太守点头问道:“你前夫这野蕈是那里来的?你可与他也同吃?”赖氏道:“是黄其祖知他爱吃蕈子,找来送他的。董三瞧见很喜,赶着叫我给他收拾一大碗,他吃了个干净,我一点儿也没有尝着。”桂太守笑道:“你同黄其祖串通寻来毒物,将他谋害,以遂你们心愿。董三阴魂含冤五载,今日现已到堂申诉,你还敢花言巧辨?”吩咐套上拶子。两边齐声吆喝,神鬼皆惊,不必收得绳索,赖氏喊叫情愿实招。桂太守吩咐放下刑具,令其细讲。赖氏将黄其祖与他通奸情密,难以分手,起意谋死董三,以图久远,知他爱吃野蕈,嘱令黄其祖寻找毒蕈将他致死,无人知觉,自家作主嫁到这边,乡约地邻不敢拦阻,现因设计害人,反破了己案,从头至尾招供一遍。桂太守带上黄其祖,此时亦难抵赖,也只得实招商同谋害。

当堂各画供招,上了死囚刑具。孟思美亦上了刑具,都发交县里收禁。一面饬委县尊,前去将董三尸骨起出蒸验是否受毒身死,有无别伤。吩咐用鼓乐轿子送节妇何氏回家。孩尸仍饬孟思美领埋,无干省释。桂太守审毕退堂。何、黄两家亲族高叫青天太守,一齐磕头叩谢。众人拥着何氏轿子抬出府,辕门前面鼓乐喧天。此时满城中都知桂太守秦镜高悬,申冤理枉,惊动四城男女赶着来看何节妇。那些妇人女子见何氏如此光荣,老幼十分欣羡,彼此互相激动:“凡为妇女总以名节廉耻为重,神人钦敬。越是穷家小户,偏要争气,守身自爱,方为苦节,真是饮蘖茹荼,卧冰拥铁,九死一生,千磨百折,历人世万不能一日可处之境,心甘如饴。这是咱们妇人中之仙佛。”众人点头,都说:“甚是。”何节妇坐在轿内,听见纷纷议论。出城来所过村庄镇市人人赞叹。到家后,邻里亲族男女盈门,都来问好。柳绪亦来探望,才知黄其祖同赖氏污人不成,反破了五年前大案。正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自此柳太太颇同何氏往来,十分钦敬。那县尊太爷次日去蒸验董三尸骨,果是中毒身死,并无别伤。填明尸格详府定案。桂太守提案复审,俱各供认,俯首无词。案无遁饬,按律将赖氏问拟凌迟,黄其祖问拟斩决。孟思美照开棺弃尸之例,拟绞监候。详请节度衙门提请部覆。那胖黄不但大失所望,倒将儿子、媳妇破了大案,赶着多将银钱送进监去,里外照应。黄其祖寄信出来,叫他母亲拆变些地土,到节度衙门去上下打点,可以保全性命。胖黄听说,忙同二女婿商量,带上几千银子,星夜到省,各处打听门路。谁知这位节度大人更是位铁面冰心的,不但一丝动他不得,抑且耳目最长,时刻访拿招摇撞骗与那些夤缘钻刺之人。胖黄同二女婿张大勇百计千方找着节度衙门有名的老吏,再三相恳,不惜钱银,只要留得他们性命。那老吏直绝峻拒,不敢舞弊。

真是吏行冰上,人在镜中。胖黄们无法可施,白住了个数多月,空花了好些银两,只得收拾回家。尽将银钱在监中使用,黄其祖夫妻两个倒落得快活,因花了大钱,夫妻们仍住在一处。黄其祖见赖氏比在家时分外标致,两人不分昼夜,极意寻欢取乐。

在监中不觉两月有余,正是十一月天气,夜长日短,两口子起来梳洗完毕,已是晌午时候。刚要吃饭,谁知节度衙门行下部文,桂太守接着饬委营县走进监来,将黄其祖同赖氏五花大绑,骑上木驴,兵役刽子围着驱赴法场,分别凌迟、处斩。那些看的男女,人山人海,无不失色惊畏。那个有年纪的说道:“为人总要良善安分,不可妄作妄为。若是犯了王法,那怕你有钱有势,长的标致,都是无用,救不来性命。你们时刻想着黄其祖夫妻今日光景,王法可畏,自然不敢妄为了。”众人点头称是,彼此勉励,俱为安分良民。胖黄赶到法场,业已决过,只得恸哭一场,将他夫妻两个尸首、肢体并做一堆,装在一口棺材内抬去埋葬。在家中做了几日道场佛事,又在各庙念经,广为超度。自此以后,胖黄家业日渐凋零。黄其祖的儿子又不成器,所有牛驴田地化为乌有,此是后话不提。且说柳绪自得冯佩金,闺门中多一知己,说不尽夫妻三人的那番恩爱,真是形影相依,妇随夫唱。柳太太又添了个孝顺能干媳妇,心中分外欢喜。一切家务都交给两个媳妇经营料理,自家落得晏起早眠,焚香念佛,闲暇常同黄秉礼的何氏节妇往来,谈讲些闺门则训。

这柳绪镇日念书,将巡缉海盗之事托冯富、包勇二人经理,他全然不管。读书之暇,跟着佩金、宝书学些使枪舞剑的工夫。

冯富见宝书气力日增,心中欢喜,教他各样武艺,越学越精。

过了些日,桂太守将桂堂送来柳家,同柳绪讲求举业工夫,作诗论文之外,两个嫂子传授他十八般武艺。谁知桂堂看他是个美貌书生,那里知道他天生神力,不拘什么武艺,一学就会,专使一杆银枪,使的甚为精熟。佩金们十分亲爱,犹如同胞手足一样,尽心教道。时当草枯兽肥之际,柳绪禀明母亲,十日一次,领着宝书姐妹、桂堂、冯富、包勇,还有些精壮庄丁、小子架鹰牵犬,各执器械弓箭,马步一群,就在左近深山峻谷打猎、防缉匪盗。每次得的飞禽走兽,分送至亲好友,习以为常。柳绪近来十分胆壮,就遇着虎豹也漫不经心。那些左近村庄,俱无狼虎盗贼之患,深感柳家大德。柳绪从不轻意去见太守,倒是柳太太婆媳们不时往还。金夫人带着蟾珠亦常到柳家探望,彼此深相契合。后由桂太守处接祝府来信,知珍珠不死,尚书业已安葬,种种一切事务。从此贾、祝、薛三家书信往来不绝,时通音问,虽相隔万里,犹如咫尺一样。佩金、宝书同贾、祝两家做了个闺门中的神交知己。梦玉听见桂堂、柳绪跟着佩金们学习武艺,心中十分羡慕。自度岁之后,过了新正,将梅春接了来家,除读书作文之外,每日与掌珠们这些闺中姐妹尽心习学弓箭。奶奶、姑娘们倒也练的得心应手,百发百中,技艺精熟。

这日正是二月十二,百花生日。祝筠在意园请客,给花神祝寿,并庆赏牡丹。祝母同竺、鞠两亲家请了些至亲太太,亦在如是园赏花饮酒,又到箭道里看梦玉夫妻们同着各堂姑娘射箭,十分欢乐。只有石夫人同海珠现已临月,各在房中静坐。

是日晌午时候,石夫人靠在炕上朦胧睡去,见周婉贞凤冠蟒袄,由外面匆匆进来,笑道:“我来报答母亲。”说着,一跤栽在身上。石夫人惊醒,业已腹中发动,幸而紫箫在旁,见此光景,赶忙知会各堂料理生产。此时四堂姑娘都可支持管事,听说石夫人发动,将要临盆,一面去回老太太,一面选派老成媳妇们前去伺候照应。不多一会报说:“石夫人生了一位姑娘。”举家欢喜。祝母吩咐致远堂、六如阁两处焚香点烛。命九如、汝湘分去磕头。众人正在忙乱,忽然海棠院来报:“东大奶奶一时转身不及,生了一个哥儿。”祝母听说,乐的张着嘴半日合不拢来,只是用手乱指。祝筠同桂夫人得了长孙喜出天外。正值内外宾客满座,欢声四起,柏夫人们无不倍常欢喜。梦玉听说生了儿子,惊的举止失措,躲来藏去,羞见众人。那些太太、奶奶偏要找他道喜,惹得祝母同柏夫人甚是好笑。今日姑侄同生,真是难得。桂夫人笑道:“若是挨到明日十三,是珍珠生日,将来姑嫂娘儿们又好吃面。”祝母点头道:“原来珍珠是明日生日,去年咱们家里做了一年热闹生日,今年都在服中,不拘是谁,一概不准做生日。过了明年,再照常吃面。现今我得了长曾孙,又多添一代,乃人生最大的一件喜事,不能不做个满月。”桂夫人答应。祝筠进来给老太太磕头道喜。祝母道:“恭喜你夫妻得了长孙,咱们家里又多添一代。只可惜你三妹子偏生个女儿,这真是美中不足。”祝筠道:“儿女总在命中,不能相强。现今沾母亲福庇,接次添丁,从此子孙自然兴旺。”祝母点头道:“总要存心忠厚,敬天畏法,所作所为必须和平宽厚,广为善事,培养子孙。我自得了梦玉,时刻留心,三不知的做了多少好事,仰蒙神佛保佑,去年又得梦金,今日又得曾孙。我从此更不敢有负天恩祖德。愿你们学我做人,自必仰邀天佑。”祝筠夫妻同柏夫人都齐心答应道:“儿子媳妇们谨遵母亲慈训。”祝筠道:“曾孙求老太太赏给名字。”祝母想了一想说道:“今日宾客满座,乳名就叫宾哥罢。将来寄在你孙女儿宝钗跟前为子,学名就是寄生。你三妹子的女儿,寄与你大妹妹,顺着他两个姐姐取名,叫个宝珠罢。”众人都赞命名俱好。祝母吩咐:“赶着写书子通知松、贾、王、薛、桂、柳这几处,贾、王两处专人去请。并将秋琴夫妻接他回来。”

祝筠连声答应。柏夫人道:“前日松大哥书子上提起吴家的回去,知道三妹子同海珠们俱要临月,他们十分惦记,今很凑巧,就赶着寄回信去。”桂夫人笑道:“前日刚发二兄弟同柳家的回书,早知道多等一天,只消信上添写一笑,又省得别写。”

祝筠道:“时常书信往来,现成的师爷,写写也不费事。”

祝母点头道:“你去陪客,赶着料理发信。”祝筠答应出去。

这会儿男亲女眷纷纷都来道喜。柏夫人们东西两宅分开陪客。

本宅的姑娘、嫂子,向有章程,各有职事,毫无一点慌乱。门前轿马如山,里面安闲如故,并无鸡鸣狗吠,儿啼女哭之声。

一连几天热闹。过了洗三,因梦玉得了长子,此番送蛋比梦金又加一倍,市上乡里蛋都卖绝。那卖蛋贩子各路赶紧去收,你争我夺,抢着送来。祝府里派了金映专管买办鸡蛋。见凝秀堂的图记片子,要取多少就得按数点发。这回喜蛋直闹的不知数目,那些跟来的男女下人,吃了不算外,谁不拿一二十个回去。

凝秀、芳芷两堂姑娘各显手段,除染五色喜蛋不算外,又各描金彩画,不一而足。五天之后,各处送完染好喜蛋,尚剩数千无处安插,那金映不知,还在发狠收买,两日不见凝秀堂来取才着了忙,走到垂花门打听,周大奶奶想起道:“哎哟!前日发出片子,回说不要蛋了。我因忙乱忘了知会你,快些拿去止住,不必再买。”金映道:“罢呀,我的老太太,你迟发两天,叫我多买了几万。这是怎么说呢。”周大奶奶笑道:“多的留着同你嫂子慢慢去吃。”金映笑道:“就吃一辈子,也要不了这些。”廖家的笑道:“你不用着急,一会儿我去同姨娘们商量,出个主意,给你安插掉那几万蛋,着什么急呢!”金映再三称谢,出去检点。廖嫂子等到下午诸事稍静,偷空儿去找李姨娘说话,遇着芳芸往怡安堂下来问道:“廖大奶奶到那儿去?”

廖家的答道:“金映剩了几万生蛋,难以退还,去找李姨娘商量怎样安置。”芳芸说道:“不用商量别法,三太太生的宝珠姑娘,已过了六七日,两眼紧闭不开,只是啼哭,医生老爷们想不出一个良方。刚才老太太许下要放一万生灵,保佑宝姑娘睁开双目,你叫金映赶着将蛋交行贱卖,我去回太太,明日派他同茗烟专办放生东西。他那些鸡蛋不敷的价值就可以开销在放生帐上,这又何难呢?”廖家的点头,赶忙出去知会不提。原来石夫人生的宝珠品貌甚好,只是双目不开,日夜啼哭。

祝母急的无法可治,各处求神许愿,总无效验。石夫人心中气苦,将他交奶子谢妈,也懒得瞧他。祝母们恐他气出病来,不住的相劝。石夫人见过了十来天总是如此,想来是胎里瞎子,医治不来,气也无益,也只好随他去罢。那宾哥儿的奶子,原来就是邹润的媳妇,因养了个头生孩子不到两月丢掉了,空着身子,奶又极好,今见玉大爷得了哥儿,他情愿充当奶子。老太太们见他人也干净去得,准他的好意。奶了十多天,宾哥儿日换一日,出脱得十分光彩,真是海棠院出了个宝贝,不拘是谁,忙里偷闲的要来瞧瞧宾哥儿。更有那各堂姑娘们,比身上的肉还要心疼,睡梦里都是惦记。那梦金的奶子杨嫂子瞧着不觉有点醋意,幸而梦金将及半岁,长的像个耍孩儿似的,人人欢喜,杨家的也还十分扬气。只有承瑛堂生了这瞎子姑娘,未免有些冷落。并非人心势利,亦情理之所必然。这日,杨嫂子抱着梦金在海棠院逛了一会。翠翘接着梦金道:“咱们到承瑛堂瞧婶子去罢。”金凤道:“真个我也要去请安。”随拉着杨家的三人同去。走出院门,见五福、江苹、宜春、芍药站在甬道上说话,看见梦金都走过来闻了一会。宜春道:“你们要到那里去?”翠翘道:“咱们去瞧三太太,你四个横竖闲着,也同去走走。”江苹们点头,一同说笑进了承瑛堂院门,见秋雁匆匆出来。翠翘问道:“什么事走的这样着急?”秋雁见他抱着梦金,十分得意,心中有些不乐,答道:“姑娘们都是红人儿,到这院来消遣咱们开个心儿。”金凤道:“仔吗姐姐今日说这气话?咱们都是一样的人,随老太太派来派去,有什么红的白的。也是各人时气,谁还方着谁来不成?”杨家的道:“咱们去罢,别站在这里惹气,白饶不值。”秋雁道:“本来快些转去,别沾了咱们这里的丧气。”五福道:“真个今日秋姑娘不知那里来的满气,咱们点子低,遇着了你,来也不是,去又不是,这是怎么说呢。”秋雁正待回言,只见汝湘走来问道:“姑娘们红着脸,在这里动什么气吗?”杨家的就将刚才说话诉说一遍。汝湘笑道:“三太太正在心烦,一会听见倒要多心,都别言语,同着我进去逛逛。”杨家的道:“抱着哥儿一同高兴来瞧婶子,好没因儿的,惹了一回气。这会儿跟大奶奶走,横竖没有乱儿。”汝湘笑着接过梦金,抱在手内,一群都来给石夫人请安。芳芸、紫箫又各争抱玩耍。石夫人瞧着梦金未免心动,止不住掉下泪来。汝湘将梦金放在石夫人怀内,说道:“快些劝婶子别发烦,我就是儿子,等着抱孙子罢。”

石夫人被梦金将两只小手儿捧住脸,倒来亲热,甚觉解颐欢喜。

姑娘们轮着抱了宝珠一会。汝湘同芳芸、紫箫故意逗着石夫人笑话。正在热闹,垂花门听事嫂子送来知会:明日二十六日,去扫祖墓;二十七上新坟;二十八日清明,本宅宗祠祭祀。芳芸们看毕,各书”知”字。听事嫂子刚出院去。接着又是一个知会片子送来。紫箫道:“又是什么?”接来一看,上面写着垂花门为知会事:荣府贾太太业已船抵码头,奉介寿堂传谕,各堂奶奶率领职事姑娘俱齐集崇善堂迎接毋误。石夫人听见十分欢喜,说道:“你们快些去。”汝湘们折身就走。刚到怡安堂甬道,见惜春、修云、掌珠、秋瑞、九如领着些花枝儿似的姑娘们一堆儿站着等候,彼此相见,都往垂花门来,走夹道里,到崇善堂等候。里面柏夫人、桂夫人、竺、鞠两太太同姨娘们,各家嫂子伺候着在景福堂迎接。不一会,梦玉、梅春先下牲口,扶着王夫人轿子,由夹道抬到崇善堂院子里下轿。后面接着平儿、宝钗、探春、珍珠一齐下了轿来。惜春、修云先请太太安,掌珠们跟着请安,众姑娘们一齐跪下,王夫人赶忙扶住。等着宝钗们相见完毕,惜春同平儿多年不见,姑嫂悲喜交集,另行拜见,彼此说不出当年心照不宣的那些话来,只得同流了几行多情眼泪。侍书、入画勉强过来给琏二奶奶行礼。刚跪下去,平儿赶忙扶起说道:“想不到又在这里见面,两位姐姐都好?”

平儿说毕,转身一面走着,略同惜春们说了几句。只有宝钗、探春、珍珠三人忙极,一人回答一句还答应及。宝钗对王夫人笑道:“我错了主意,前日渡江该去找着龙王爷,烦他的如意匠给我在两边脸上、脑袋上、脊梁上安些眼睛,再多开出几张嘴,好到这里说话,不然一张嘴那里来得及呢。”王夫人们一齐好笑。刚到垂花门,老姐妹又叙寒温。宝钗、珍珠、探春给母亲请安,都到景福堂见礼。略歇了一歇,请祝筠进来道喜。

并致谢新年送礼。祝筠出去。王夫人们竟到介寿堂拜见祝母。

这位老太太倒像有十年不见,说不尽那番亲热。先叙了些家常说话,这才说起将宾哥儿给宝钗为子,取名寄生,并宝珠双目不开,日夜啼哭的话,从头说了一遍。王夫人给王、薛两家代请安道喜,说道:“侄媳连接两信,原要赶着就来,因祠堂春祭,就接着先上过清明坟。探春、珍珠初次到家,到亲族家去拜望,又等琏二奶奶料理了家务,交给珠儿媳妇带着友梅、巧儿在家照应,这才赶着起身。若说宝珠姑娘双目不开,那很容易,一治就好,不值什么。”祝母摇头道:“请了多少有名的儿科大夫,都说是胎里瞎子,医不好的。”王夫人笑道:“侄媳有个仙方,专治胎里瞎子,手到见效。”祝母笑道:“一会儿倒要请教你的仙方。”王夫人点头道”我先去看了孙子,再去给侄女儿医病。”祝母大喜,陪王夫人到海棠院见海珠,彼此道喜问安。邹家的抱宾儿过来给奶奶、继母、大妈、姑姑磕头。王夫人同平儿、宝钗们见寄生品貌端庄富厚,欢喜之至,各在胸前解下八宝长寿赤金锁、福寿双全白玉锁,给寄生带在颈上。娘儿们抱了又抱。王夫人对梦玉笑道:“你这一生动头,将来比郭子仪的儿女只怕还要多几倍呢。”宝钗道:“如今有了儿子,要拿出做老子的样范儿来,别动不动就哭起来,叫儿子女儿们瞧着笑话。”祝母们都一齐大笑。王夫人坐了一会,叫梦玉领着毓哥儿、慧哥儿出去致谢,刚才来接的各位老爷、师爷、清客、伙计各处都要走到,转来到承瑛堂给三婶子道喜。

梦玉答应领了出去。王夫人们跟祝母慢慢到承瑛堂来,姑娘、嫂子前后跟着一大阵,走了好一会,才到承瑛堂。老太太们到石夫人屋里,王夫人道:“我先医好宝姑娘眼睛,再给妹妹道喜。”在谢奶子手内将宝珠接了抱在怀内,看他闭着两眼,不住啼哭,王夫人瞧着十分感叹。将左手在顶心上轻轻拍了三下,对着他耳朵低声叫道:“凤姐,我在这里。”真说也奇怪,宝珠猛然睁开双目,看着王夫人笑了一笑。平儿、宝钗、探春、珍珠不胜伤感。祝母同石夫人、柏夫人、桂夫人一齐惊喜非凡。

众人大乐,赶忙出去通知祝筠。举家听说无不齐声念佛,欢喜之至。石夫人十分感激,就在炕上拜谢。平儿们给三婶道喜。

梦玉领了毓哥弟兄进来道喜磕头。石夫人将这几天的悲苦化为一腔欢喜,登时病都好了一半。祝母吩咐:“在介寿堂给贾太太同琏二奶奶接风。宝姑奶奶们随他姐妹到如是园去赏花吃酒罢。”听差的答应,赶忙知会凝秀堂办备酒席。平儿、宝钗、探春、珍珠顺着各堂都走了一遍,连职事姑娘屋里亦去探望,末了儿到安和堂觉着很有些劳乏。平儿对珍珠笑道:“尊居实在地广人多,叫我们一日拜完真是来转不及,倘有疏漏之处,求姑奶奶转致,容我专诚补拜。”珍珠笑道:“本来不敢劳亲家太太拜望,洼居浅陋,有污玉趾。”宝钗对平儿道:“你少同珍丫头说话,他的那张嘴,是在龙宫里水磨过来的,什么人儿也说他不过,倒不如同惜春妹妹叙谈离况。”平儿笑着点头,正待说话,只见那边有人来请。不知请作什么,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