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陶姨娘因要折过身来回答书带说话,不防将腰间扭了一下,觉着腹中乱动,疼不可忍,一股热气往下直冲,叫声:“哎哟,不好!”书带、秋云看见姨娘面色皆变,赶忙扶进屋去。叫如意、杏贵一面知会垂花门赶着去接收生婆,一面去回太太。婉春料理人参同生化汤。桂夫人一闻此信,连忙派了几个老成媳妇到房里服侍,将姑娘们都换了出来,在房外照应。

忙到介寿堂去禀知老太太。

此时,祝筠在书房会客,听见十分欢喜。正交酉刻,里面来报,陶姨娘生了一位公子。书房的客人都赶着道喜。祝筠喜极,赶着到介寿堂去给老太太道喜。到了院子里,看见站满的人都是来给老太太道喜的。祝筠进去,祝母瞧见很乐,说道:“媳妇已经道过喜,免了你磕头。”祝筠道:“托母亲福荫,又得孙子,真是大喜,应该给老太太多多磕头。”说着,在老太太膝前跪下拜了四拜。老太太扶他起来,便道:“母子同喜,合家之福。”转身同桂夫人夫妻两个对拜了两拜。接着是秋琴给哥哥道喜。祝筠见人多,赶着辞了老太太抽身出去。刚到怡安堂,见梦玉换了青衣,领着各堂媳妇伺候着道喜。祝筠笑道:“免了罢,免了罢!”说着,往外就走。梦玉们就在院子里一齐跪下。急的祝筠拉着这个叫那个,梦玉夫妻才站起来。又是三位姨娘领着各堂职事姑娘们都来磕头。祝筠见花枝招展,遍地香风,赶着扶他们起来,折转身往外去了。走出景福堂,有垂花门老管家婆领着各家人媳妇给老爷道喜。祝筠不住口的说道:“同喜,同喜!”对着周大奶奶道:“有各家太太、奶奶们来,都给我道谢,不必来回。对姨娘说,收生姥姥加倍赏他。”周大奶奶们连声答应。祝筠匆匆出去。

这周惠夫妻两个自女儿事情完结之后,意懒心灰,屡求告假。谁知老太太同祝筠夫妇见婉贞志节坚贞,舍命守身,现已奉旨旌奖,不但不准告假,倒还格外另眼看待。周惠又派了门上,夫妻两个很得体面。此话不提。

却说祝筠出了垂花门,见梅春急急而来,看见舅舅赶着道喜。梅春从鞠冷斋看文章,每日总在蕉雨山房念书。此刻听见得了兄弟,进来道喜。祝筠拉着他说道:“你又得了个兄弟,快些给奶奶道喜去。”梅春答应走进去。祝筠到了书房。谁知各家亲友彼此通信,一会儿尽皆知道。登时轿马盈门,男亲女眷,远族好友来了不计其数。幸而祝府里向来接待惯常,不拘来多少客人,也慢不要紧,所有一切烟茶、点心、酒饭,各有专司,并不慌张费事。兼之太太、奶奶以及姑娘、嫂子们,都是应酬伺候惯的。门前轿马堆积如山,到里去并不显着人多。

富贵人家比不得穷家小户,有一点儿事先要赶着搭棚。

此时,集瑞堂门口挂着红彩,派了廖大奶奶在那里照应,凡有外来之人,都好言回覆,不叫进去。所有集瑞堂事务,都交荆姨娘代管。怡安堂甬道上往往来来,十分热闹。桂夫人陪了些太太们才住介寿堂来,见周大奶奶来回:“领了几个奶子,请太太定夺。”桂夫人道:“我刚才请过老太太的示,为这奶子最要斟酌。像玉哥儿的奶子,淘了多少气,后来闹的不像个样儿。这回的奶子实在难定。老太太的意思要叫杨华的媳妇奶二哥儿,就是他的孩子已有半岁多了,吃的多些,恐难兼顾,因此我心里还拿不定主意。”周家的道:“这也容易,竟叫杨家的奶了二哥儿,咱们雇个奶子奶他的孩子,这倒妥当。”桂夫人点头道:“使得,叫杨家的来,问他愿意不愿意?”

伺候的答应,立刻去叫杨家的来。桂夫人将老太太的意思同方才周家的主见问:“你可愿意?”杨家的道:“蒙老太太同太太的恩典,格外抬举,奴才情愿奶二哥儿。自家去雇奶子,不敢要太太费心。”桂夫人听了大喜,说道:“你那里有钱雇奶子呢?且跟我去见老太太定夺了再说。”随将各位太太托了秋琴奉陪,起身带着周、杨两家媳妇来介寿堂见老太太,将杨家的说话回了一遍。祝母很喜,叫杨家的上去,当面吩咐:“将二哥儿交给你奶,当心当意的,将来自然另眼待你。”叫周家的给他定下了个奶子领他的孩子,一切身价、衣服、首饰都照例在枣桂堂支领。杨家的赶着磕头,谢了老太太同太太的恩典。周大奶奶同他下来,替他拣了一个奶妈,叫他领了家去交代。一面知会枣桂堂同集瑞堂两处停止杨家的月钱,照桑奶子例另给月费;又知会凝秀堂扣去一分家人媳妇的饭菜油米,另添一桌奶子饭菜;知会芳芷堂发奶子的床帐、被褥、铺设。

垂花门这四个大奶奶比别的地方分外忙的热闹,又兼着挑盐锞的担子络绎不绝,时刻都要照应。廖大奶奶又派在集瑞堂门口,管着不叫生人进去。无如这些挑夫,不能不挑到院里喊喊叫叫,又禁止不来的,只得去请老太太示下。祝母着人去请桂夫人来,问道:“这回到了多少盐锞?”桂夫人答道:“这回连春季的找补借项,还有去年未收的余息银两,连正杂各项,共有七十万有零。连日集瑞堂收不到三十来万,还得几天才得收完。”祝母道:“陶姐儿新坐月子,叫些挑夫们喊喊叫叫,大不是事。所有未到集瑞堂的银子都收到怡安堂的库房罢。下去一天忙似一天,谁还有工夫去照应呢?派芳芸、紫箫、九如、秋瑞、汝湘带着你们的丫头同我这里的丫头,轮班抽兑。还有朱姐儿,他的事少些儿,也叫他帮着照应,不过两天就可收完。快些出去知会,依着我办。”桂夫人答应出来,差听事的媳妇们去分头知会,一面将集瑞堂的银挑子截住,都往怡安堂来。

此时,梦玉同诸姐妹们在海棠院,还有十来位至亲本家的小姐们,坐在掌珠屋里相聚谈心。秋瑞笑道:“三兄弟等着明日十八出来,倒与友梅妹妹同日,将来叔嫂生日又多一天热闹。”

海珠道:“自从咱们给芳姐姐做生日之后,接着的事故子,谁也不敢提起生日,直闹到于今。”秋瑞笑道:“本来那日也过于乐了,这才叫乐极生悲,真一点儿不错。”梦玉笑道:“秋姐姐,你还记得’物犹’两字吗?”秋瑞抿着嘴儿笑道:“谁记得你的油嘴。”海珠问道:“什么‘物犹’?”秋瑞赶忙过来将梦玉的嘴握住道:“你敢混说!”惹的各家小姐们吃吃大笑。

只见垂花门送来一个知单,奉老太太派出五位大奶奶到怡安堂监收盐锞。限明日一天都要收完,这会儿赶着就走。汝湘们都打了”知”字。海珠道:“咱们没有差使的,明日也来瞧个热闹,等着有掉下来的,拾一锭半锭,回来买花儿戴。”汝湘们一面走着,笑道:“完了差使做东请你。”陆姑娘道:“就不带上咱们吗?”汝湘道:“在坐的全请。”说着,一直出去来到甬道上,看见怡安堂的面前尽是银挑子。方才老太太原吩咐赶着几天收完,因想起十九做三朝,要祝祖请客,有几天的热闹,为此吩咐赶着连夜收兑,要尽明日一天收完。因此垂花门知会催着就去。

此刻,来道喜的亲友都已散去,只剩了十来家至亲本族常来的太太、奶奶、小姐们,有石夫人同秋琴、修云、海珠们各处分开陪着吃饭饮酒。怡安堂的库房在桂夫人住的套房后身,另有十几间铁桶似的大房子,四周围都是铜墙铁壁,不但苍蝇飞不进去,连风也摸不着点缝儿。里面尽是多年不动的老家私。

这会儿桂夫人派了杨华、茗烟、张彬、陆进、洪观、金定六个人进来,将银包搬到库房里去;将老太太派出的朱姨娘及秋瑞、汝湘、芳芸、九如、紫箫这六个人,带着吉祥、五福、宾来、长生、双庆、宜春、江苹、芍药、三多、采菱等十人弹兑;又派了蒋、吴、刘、宋、高、王、陈、许八家媳妇专管收拆。这库房里点的雪亮。垂花门将应收总数底册交来,朱姨娘们分作六处收兑,直闹了半夜方才歇手。

次日早间,侯着桂夫人上去之后,又赶着收兑。因为人多,又办的麻利,到了二更以后,全数收还。照着底册,除集瑞堂收过二十八万外,怡安堂共收到四十二万七千五百两有零,照数丝毫不错。朱姨娘同汝湘们出了连名实收数目总单,各书花押,呈桂夫人核对明白,交宜春、双庆上了总册,将收单存记。

吩咐将库房封锁。众人到介寿堂销差、请安。老太太吩咐:“连日辛苦,都散去歇歇罢。”

朱姨娘们离了介寿堂,见海棠院的听事丫头说道:“大奶奶叫请姨娘同五位奶奶去说话。”九如道:“有谁在那里?”

丫头道:“只有二姑娘,没有别人。”芳芸笑道:“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才真是好姐妹。”秋瑞道:“咱们这一绷儿原不错,谁也离不了谁。”紫箫道:“只可惜婉妹妹虽挣了个千古美名,失了我们会中一个知己。”汝湘道:“他这一来,倒是立地成仙,令人可敬。”

姐妹们慢慢说着已来到海棠院。小丫头们将灯笼手照都退出院来。海珠们笑道:“诸位辛苦,各人腰里拽够了,就想各人家去抖包儿,不是我着人来请,这会儿谁还肯来瞧瞧咱们这些穷朋友,生怕拉着借三两二两的。”朱姨娘笑道:“你快别提银子,昨日马上叫去收兑,今日又闹了一天,我又没有个空儿到陶姐儿那里去打听打听,是怎么一个法儿可以发财。倒闹了一日一夜的银子,咱们落不下一点银边儿,你不信在咱们身上搜,看谁有银子没有。”掌珠忍不住的笑道:“罢呀,藏过了一边,故意叫咱们搜,这主意都是秋瑞出的?X儿。”秋瑞道:“我若叫他们藏起银子的,叫他长个穿心疔。”修云、海珠、梦玉们笑不绝口。芳芸道:“人人都说陶姐儿、荆姨娘发了大财,还有人气他不过。到咱们经手才知道是白费工夫,摸不着一个大钱。”梦玉笑道:“我实在忍不住了,何苦呢?这样怄他们。”走过来将手中一个帖儿递与秋瑞道:“姐姐,你们去瞧就知道了。”

秋瑞接着,六个人站着一处,看那帖儿上写着:“收费每千二十两,姑娘们弹兑劳金每千三两,收完后打扫费五十两,垂花门收点费每千二两。”秋瑞道:“这在那里?咱们总没有瞧见。”梦玉笑道:“这不是都在桌子底下。”众人一看,果然堆着一大堆的银子包。修云笑道:“你们赚的钱,倒派咱们几个替你们守着。”朱姨娘笑道:“见者有分,按股均分就完了。”秋瑞道:“且去将两边的姑娘们叫了来,说明白再分。”

梦玉赶着差人去叫姑娘们。

不一会儿,江苹、芍药、五福、宾来都相约而来,彼此坐下。朱姨娘将单子给他们瞧过,说道:“是怎样办法,咱们也得商量。”江苹道:“商量个什么?你们六位得收费;我们十个加八个嫂子们,还有茗大哥他们六个,分这点儿兑费;垂花门的叫他们照例拿去。这都是沾老太太的恩典,譬如不派,连一个大钱也摸不着。我的主意如此,不知是不是?”五福道:“你说的很是,一点儿不错。但是咱们分钱,昨日今日两天,老太太同太太那里都是承瑛堂、瓶花阁、荫玉堂、海棠院四处的姐姐妹妹们轮着伺候照应。姐妹们有福同享。我的主意,拢共拢儿按股均分才是个道理。”芳芸、紫箫一齐说道:“福姐姐说的是。你们人多,咱们六个每人听出二成添着你们,不然过少些儿。”秋瑞道:“竟是这样,不用再说,取笔砚来开出单子算一算,照股一分就结了。”

丫头们取了笔砚、算盘,铺下纸。秋瑞开了人数,说道:“先算咱们的。”芳芸道:“四十二万七千五百正数,每千二十该有多少?”秋瑞算道:“二四如八,二二如四,二七一十四,二五得一,应该八千五百五十两。再算他们的,三四一十二,二三如六,三七二十一,三五一十五,应该一千二百八十二两五钱。咱们听出二成,该拿出一千七百十两。咱们还有六千八百四十两,六个人,每人拿了一千两去。那八百四十两送了梦玉买果子吃。修妹妹同二珠公,咱们六人轮班请吃东道。”

海珠笑道:“瑞丫头倒派的很公道,你顺着手儿替他们算算。”

秋瑞道:“方才福姐姐说,将四处的姑娘拢共拢儿均派,固然公道,又见姐妹们的情分,但到底差使是差使,私情是私情。我的主意,四处的姑娘们,每处送银一百两,尽尽姐妹们的情,让他们各自各儿去分。咱们差使只管分差使的股儿,这才有个轻重。”掌珠道:“这倒很是,你竟是这样替咱们算罢。”秋瑞道:“他们本分是一千二百八十二两五钱。再加上一千七百十两,共二千九百九十二两五钱,除去四百两,尚有二千五百九十二两五钱。他们是二十四个人均分,每人应该一百零八两一个。那五十两五钱给伺候倒茶、送点心、剪烛花及一切在事出力的小丫头、老妈们去分。按着他们轻重酌赏,不必均派。”

众人都说:“实在派的公道。”

秋瑞道:“咱们将垂花门的提出,叫周大奶奶们来取了去。余外的各人分开,以便各归洞庭。尽着瞅住这一堆银子也不是个事。”紫箫道:“叫人将朱姐儿的替他送到芳芷堂去。咱们五个人的交在海姐姐们这里,慢慢来龋”梦玉道:“倒也爽快。叫听差的到垂花门去,不拘请那一位大奶奶来说话。再给我叫茗烟进来。”

听事的去了一会,领了茗烟跟着槐大奶奶进来。秋瑞们将单子给槐大奶奶瞧过是这样一个派法;又对茗烟说了一遍。梦玉将他六人的分出,叫茗烟领了出去,照数分给五人。茗烟谢了大爷同奶奶们的赏,将六百四十八两抱到垂花门。自家出去叫那五人进来,各领去谢赏。槐大奶奶也叫了几个老妈儿们,将一千几百两搬到垂花门,按着数目四人均分。江苹们各人叫了丫头抱回家去。一会儿工夫,各人分散。海珠叫金凤将大爷同五位奶奶的分项收起。他们得的一百两也叫他们拿去,四人均分。一宿晚景无事。

到了次日,是集瑞堂二哥儿洗三,谢催生、送子娘娘,兼着请客。老太太吩咐合宅亲丁都在致远堂伺候中上祀祖,又吩咐在景福堂给二哥儿洗三。合宅男女准其来瞧,不必禁止。祝府内外大小人等,无不喜欢踊跃。惟有凝秀堂李姨娘同这几个姑娘忙的动不得。院子里摆了十几万的五色喜蛋,陆续发交垂花门。按着亲疏厚薄,照单子三百、二百、一百、八十亲友家分送。盐店、当铺、绸庄、药局、一切本家的铺子,每处二百;宅里的师爷、先生、伙计、相公,每间屋子五十个;戏班子每班五百个;宅里内外大小男女孩子每人十个;门上及垂花门各一百;承瑛堂、荫玉堂各处三百;其余太太、奶奶听其自取,不计其数;还有外来的娘儿、妈儿们也不拘大小,每人十个。

不管是谁,只要走进祝府的门子,就吃喜蛋,还要揣回家去。

染的十三四万蛋,一会儿工夫不剩一个。李姨娘急的什么儿似的,不住的催着买蛋。又赶着取二百斤上好苏木,对着红花赶紧又染。桂夫人想起李姨娘也带着身子,实在过于辛苦。回了老太太将朱姨娘派了凝秀堂帮办。那些男女亲友都要来看洗三,内外十分热闹。

梦玉夫妻们换了素服,石夫人婆媳也换了青服,都陆续到致远堂伺候。不一会儿,老太太领着一大阵缓缓而来。祝筠同桂夫人一边一个,扶进宗祠。祝母笑道:“怨不得我又得孙子,原来芙蓉开的如此茂盛。一会儿祭过祖先之后,取杯酒来,让我敬敬花神,不可负了他的好意。”桂夫人笑道:“芙蓉花固然吐瑞呈祥,人芙蓉亦勤劳出力,人与花俱不愧其名。”老太太点头道:“前日你大姐姐起身的书子里说:‘很亏芙蓉昼夜辛勤,下船之后,仍是他一人料理。’像这样的人,真可与芳芸、紫箫做得帮手,你大姐姐那里一天离的掉他?将来少不了又是我这老媒婆,替咱们这小东西撮合上,完结你大姐姐的一件心事。”桂夫人笑道:“有了一个好的就叫老太太拉着不放,将来二孙子也瞧着他哥哥的样儿。可是老太太要拿出钱来,盖几间房子让他们好祝”祝母听说十分欢喜,不觉哈哈大笑。走到祖先堂,只见红烛辉煌,那些花果、供品、菜蔬都摆的齐整富丽,心中甚乐。

赶着站在中间,至诚上香,跪下去恭恭敬敬拜了八拜,默祷一番。桂夫人夫妻扶了起来。老太太站在一边,让儿子、媳妇、女儿、姨娘、孙儿、孙媳、孙女、外孙挨次拜完。献了一回酒菜,又拜过一回,焚化金银锞,折了出来,见长生用大红雕漆盘子托着三爵杯酒,站在旁边。老太太慢慢走到池边,对着芙蓉端了一端,将酒奠在池内,看了一会,领着众人走出宗祠,对着祝筠道:“你出去陪客,不必送我进去,我还要到别处去逛会子,来看洗三。”祝筠答应,辞了出去。换了宾来、五福在两边扶着,缓缓走出致远堂,对着桂夫人道:“现在天已寒冷,咱们靠祖宗的福庇,不少穿,不少吃。我瞧着这几家本家,还有戚大奶奶们几家亲戚,光景都有些紧紧的。你将最苦的开出一个单子,每家送两扣米,二十两银子过了冬儿。这项银子在我的月费里开销罢。我听见咱们家的晓亭大奶奶说,四姑娘赶冬至月要出嫁呢。咱们照常例加一倍的送他,早早送去,也好让他给女儿预备预备。”桂夫人连声答应。老太太道:“我有年纪,那里照应到这些应该的事。你们也要常来对我说说,别省了几个钱,叫人家背后咒骂。常言说的好’一家饱暖千家怨’,真是一点儿不错的。”

祝母一面说着已来到景福堂,各家亲眷都在那里。中间设着两条红漆春凳,上面摆着一个五彩描金的洗儿盆,盆里红漆架子上放着筛子,里面铺着小锦褥子。旁边放着红绸、红布手巾。这边杌子上放着锦绣衣服、抱裙。祝母瞧了一遍,问道:“毛衫子是做什么的?”桂夫人答道:“用梦玉穿旧的百岁衣改了几件。”祝母点头道:“很好,原该如此。天也不早了,咱们拜过娘娘就洗三罢。”姨娘们听见,赶忙叫人去知会集瑞堂,命宋姥姥好生抱了二哥儿出来。一面吩咐茶房里将煎好的长寿汤取来倾在盆里。

不一会,二哥儿抱了出来。祝母瞧见生的方面大耳,鼻直口方,高眉广额,声音清朗,心中欢喜之至。各家太太、奶奶们无不交口极赞老太太厚德栽培,又是一个状元品格。桂夫人亦觉甚喜。因老太太祀祖过劳,请陪客坐,自家拜过送子娘娘,命宋姥姥给哥儿洗裕老太太将手里的两个金钱撩下盆去,口里说道:“愿你福寿双全。”于是,桂夫人、石夫人、梅秋琴、海珠等姐妹,还有来的各位太太、奶奶、小姐们都一齐添寿,不拘金银珠宝往盆里乱丢。又请了祝筠同些至亲老爷、太爷们进来,俱各添寿。祝府的合宅男女都要给二爷增福增寿,撩了一盆一地的洋钱、小锞、小元宝、铜钱、一块半锭,闹了不计其数。祝母喜的拍手大笑。众位太太们也乐的大笑。

忽听见景福堂外有人发喊的大哭起来。桂夫人忙问道:“是谁?”老太太亦听见,着人来问。王家的进来回道:“是怡安堂闲散丫头增福,因挨挤不上哭起来。”老太太听了笑道:“叫他来。”王家的答应,出去带了进来,朝上磕头。众人瞧着倒长的清秀,一面擦着眼泪。老太太问道:“你叫什么?”

答道:“丫头叫增福,在怡安堂宜春姑娘名下伺候。”又问道:“你多大年纪?这会儿为什么哭?”增福答道:“丫头十三岁,拿了一百大钱来,要给哥儿添寿,被他们挤着不得进来,因此着急大哭。”祝母大喜,叫他起来,拉着他摸摸脸,说道:“好孩子,你要给哥儿添寿,你名儿又叫增福,很好,你将钱撩在盆里,去抱抱哥儿。我就派你到凝秀堂,专管服侍哥儿罢。”增福忙磕头,谢老太太恩典,赶着过来,将一百大钱撩在盆里。宋姥姥将哥儿给他抱了一抱。老太太们乐的大笑,对桂夫人道:“增福派了执事,照着各堂办事丫头一例开销。先给他些衣服首饰,也叫他体面体面。”

桂夫人答应,吩咐杨家的抱了哥儿,拜过娘娘,给老太太磕头,求赏名字。杨奶子照着吩咐拜佛之后,给老太太磕头,求赏名字。祝母喜极,将哥儿接了抱在怀内。杨奶子起来站在一边。祝母对桂夫人道:“他哥哥是梦美玉而生。他是正收锞银之际生的,将来定是个富家。即就将他哥哥’梦’字排行,竟取名梦金罢。”桂夫人道:“老太太赏的名字很是。”祝母抱了一会,交给奶子抱着,让各位太太、奶奶瞧瞧,内外皆知道叫梦金二爷。宋姥姥道过喜,收拾洗儿钱有好几百两,十分欢喜,不住口的大赞,叫了跟来的丫头、老妈都用包袱包起。

今日是梦金的三朝,就在景福堂摆设喜面筵席。内外男女普赏酒面,按着执事定席面丰简。总是四人一桌,连送去请各铺伙计,以及大小各衙门,这日内外两厨房不下三百余席。祝母瞧见这样热闹,心中喜极。晌午上了席,水陆并呈,珍馐毕备。

正吃的热闹,查家的上来回道:“大太太已到了台儿庄,前站来了,老爷叫请老太太示下。”祝母听说,又悲又喜,说道:“梦玉领着各堂媳妇们,赶着连夜去接。”桂夫人道:“媳妇也去才是。”秋琴道:“只有海珠已将临月,同着三妹妹在家服侍老太太,我同二姐姐领着他们连夜就去。”祝母点头道:“很是。这会儿收拾下船赶不及渡江,不如吃了饭再下船去,将船湾在江口,明日一早就可过去。”吩咐查家的:“去对老爷说,赶着多备船只,除了我同三太太、东大奶奶不去外,其余都去,连夜下船。你再各处知会执事丫头、媳妇赶着收拾。连日天气过暖,恐有大风,身上都要多穿衣服。”

查大奶奶答应,连忙出去传话知会。不一会工夫,一个个只顾忙着收拾,那里还有心吃饭。垂花门赶着拟派了跟去的姑娘、媳妇名单,请桂夫人过目。增改了几个,将单子发到各堂知会收拾。老太太正吃着酒,忽然想起这人,说道:“必得要去知会。”不知这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