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林之孝到了荣府,看见周贵出来,手中拿着几个帖子说道:“太太们才回来。这会儿到祝太太、桂太太那儿去下帖子,明儿请酒。听说是巧姑娘的喜事。”林之孝问道:“说给谁家?”周贵道:“只怕是桂大爷。”林之孝点点头,一直进去。进了垂花门,遇着那些嫂子们说着:“太太们都在秋爽斋。”

林之孝转到秋爽斋,丫头们进去回过太太。王夫人吩咐,叫他进来。林之孝进去见了太太,将刘大人的说话从头至尾回了一遍,说道:“另外赏奴才二千两银子,一切杂费在内;众家人们五百两。”王夫人道:“刘大人办事甚简绝。既是他这样办法,咱们也不用同他哩根底拉根儿,倒叫他笑话。咱们竟拣日子收拾起身,除了字画、古董、玩器、陈设、书籍外,一箍脑儿都给了刘大人,也叫他见得咱们大方。我已对大老爷说明白了,大老爷叫我怎么办怎么好。我说起大观园是公办的,大老爷说:‘是弟兄们,什么是你的我的,况且我这会儿也不少钱使。’大老爷虽是这样说,咱们尽咱们的道理。明儿成交了,送一万银子过去给大老爷,送珍大爷五千两,给蓉哥儿二千两,再将三千两送了大太太。还有珍大奶奶同蓉大奶奶也得送一二千两,别叫他们说话。”林之孝道:“太太说的很是。等着明儿成交之后,咱们也慢慢的收拾起身。奴才听见说这几天的船价很相应,咱们只要三只大沙飞,五只大牡丹头,也就够了。”

王夫人道:“咱们这一回的行李多,琏二奶奶也同咱们回去,拢共拢儿只怕要十几号大船才得够呢。”林之孝道:“船倒容易,就是收拾费事些儿。不住手的必得半来月才收拾得完。”

王夫人道:“过了明日,叫你家里的进来,领着周家的们就动手收拾。前日立过了秋,早晚也就很凉快。些了七月十五铁槛寺的年例道场,咱们拣十八九儿动身。你先将船定下,陆续将这些行李发到船上去。先派几个人到船上照应着,起身的时候就不费事。”林之孝道:“太太吩咐的很是。”王夫人道:“咱们同桂老爷结了亲家了,将巧姑娘说给桂大爷。刚才琏二奶奶回了大老爷同大太太,都很喜欢。明儿下定,请祝太太到咱们家来坐坐,定了这件事。我想着倒也罢了,桂大爷这孩子很有出息,这也是巧姑娘的福气。”正说着,见嫂子们进来回道:“桂老爷亲自来,在外面请太太的安。”王夫人道:“你出去说不敢当,哥儿没有在家,有失迎候。说我问亲家老爷好,我一会儿差人送东西到亲家老爷宅里去,明日请亲家太太早些儿过来,多坐会子说说话。”嫂子们答应了,出去回话。

王夫人对林之孝道:“你吃了饭,将炕上的这二千银子送到桂老爷宅里去,你说先送来给亲家老爷且使着,一半天再给亲家老爷送去罢。”林之孝道:“奴才在刘大人宅里吃过饭,这会儿就送去罢。”王夫人道:“很好。”吩咐媳妇们帮着将银子送到垂花门,林之孝派了三个打杂的,将银子用盒装上,挑往桂老爷宅里来。

桂恕早上到祝尚书宅里问了病,祝凤将贾府房子已有成局的

话说了一遍。祝太太又将贾太太们先凑二千两给你还帐,并替侣佺作媒同琏二奶奶结亲家的说话,都对桂廉夫说了。桂恕十分欢喜,说道:“这件事是大嫂子作的媒,明日别叫姐夫报怨,说我们又定贾府的姑娘。”柏夫人笑道:“这是我家有例的,再不报怨。那巧姑娘长的很好,人又端庄,同咱们家的修云真是一对姐妹,不差上下。那天三妹子在这儿初次瞧见,就很爱他。昨儿堂哥儿到贾太太那里来,我想起这件事,一说就妥。听说就在这一半天磕头下定。”廉夫道:“这总是大哥、大嫂子的培植,再也想不到咱们又同贾府结亲家。”柏夫人笑道:“你那里知道我同贾府还是亲家呢!”廉夫笑道:“嫂子同贾太太是干亲家,那是早知道的。”柏夫人笑道:“也同你一样儿女亲家,你将来慢慢的自然知道。”柏夫人吩咐芙蓉,留三舅老爷吃饭。嫂子们摆设杯筷。就是桂老爷同祝太太两人对坐,祝尚书另在炕上远陪,芙蓉在一边伺候。祝凤道:“昨晚做个梦,甚是不祥。梦见在家三兄弟来给我辞行,说道:‘桂家的亲事不知妥不妥,我那有工夫等他?’又拉着我到一处去逛。很大房子,倒收拾的干净,上面另有几间像是厅房,中间供着块大石头,旁沿儿长着一枝芝草,三兄弟指着道:‘那几间是大哥的屋子,我来给你赶着收拾呢。’正说着,怎么又是二兄弟那儿的素兰对着我拍手大笑。醒过来正交半夜,我想着这个梦十分不吉。过了老太太的生日又是十来天,也总没有接着一封家书,心中很惦记,不知三爷近来怎么样了。我今日很觉心神恍惚。”柏夫人道:“这是你惦记着家里,乱梦颠倒,不要放在心上。”桂廉夫道:“大哥不说起,我也不便说。我昨夜里也梦见三兄弟说道:‘三哥,那贾太太说的不错,咱们一言为定。我这会儿热闹着呢!’正说着话,梦玉忙忙的跑来将我一抱,我就醒了。今儿早上对你三妹子说,真是怪梦。又不知道贾太太说的什么不错,又说什么一言为定,真叫人想不出这个理来。”柏夫人道:“梦中之事,有应有不应。再没有我四月初间那个梦,最应的一点儿不错。那才是个怪梦。”祝凤笑道:“你那梦也只应了前一半,后面的不知是怎样一个应法。”桂廉夫正要问祝太太的梦,只见芙蓉拿着一个请帖、一封书子进来回道:“贾亲家太太那里差人请老爷、太太的安,问老爷今日可好些。这帖子是请太太明日吃酒,还有封书子要等个回信。”芙蓉说着,将书子拆开取出,递与太太,柏夫人接着,看那信上写着道:昨日盛承雅意作伐,将侄孙女与桂府联姻。寒门粗质得配才郎,实深欣感。但不知曾否往致亲家?明日系结亲佳日,妹处洁备喜卮恭迓莲舆,并请新亲家太太到舍,以成大礼。其拜亲之事,已往致宁宅,明日当扫庭以待也。专此布达,并候晨安。余容面述,不一。

亲家柏夫人妆次。

姻妹容庄王氏敛?G再拜。

柏夫人瞧了,笑着递给桂老爷道:“恭喜,恭喜!就是明日下定磕头,贾亲家太太真是大家气概,办事简绝。”桂廉夫瞧了书子,又递与祝夫人瞧,说道:“很好。就是明儿罢。但是我一会儿这礼怎么来得及呢?”祝凤看了书子,说道:“我替你办礼,省得又去费事。”杜廉夫感激之至,再三称谢。柏夫人道:“你吃了饭到贾府去请安,就回去知会三妹妹,叫他明日带堂哥儿到这儿来,吃了早饭同去。”廉夫应允。柏夫人命芙蓉写回书,说是“遵命,明日同桂太太、姑爷饭后过去。”

芙蓉答应,去写了回书,送上太太瞧过,封好交去。

桂恕吃完饭,辞了祝尚书,先到荣府,又到宁府去拜贾赦、贾珍、贾蓉,往别处拜了几家。回到家里,已是晌午大错。林之孝同杜麻子在门房里坐了好半天,看见老爷回来,杜麻子伺候着走到厅上,就将林之孝送银子来的话回了老爷。桂恕甚为欢喜,吩咐林管家到厅上来见。林之孝领着三个人挑了盒子进来,给桂老爷请安,致意了太太的说话。当着打开盒子,一封一封的都交点明白。桂恕收入,再三致谢。吩咐杜麻子收到上房,对着林之孝道:“明日又同太太府上结了亲家,更外亲热了。管家回去,先给我替太太请安道谢,等过了明儿,我再面谢罢。今儿因为不恭,不敢请见,到了宁府去同珍大爷坐了一会。明儿哥儿过去,还要管家带着他去磕头。过这几天再来奉谢。”杜麻子出来,手拿着三吊钱,赏了三个挑夫。桂恕吩咐,留林管家坐喝茶。林之孝辞了出来,杜麻子邀在门房里坐下,重又另泡香片。

林之孝喝了一会,辞了杜麻子,领着挑夫回到府里,进去回覆太太的话。王夫人道:“你去将议单、卖契写个底儿,拿来我瞧瞧,再送去给大老爷们删改定夺。”林之孝答应,出去办事。王夫人同着平儿们商量明日送姑爷的礼物。珍珠道:“文房四宝、靴冠袍褂,这是必不可少的。再配别的东西。”

王夫人道:“咱们说也记不了,这些定要开出单子来才得呢。”

珠大奶奶道:“太太说的是。必得要开出单子来打伙儿商量。”

珍珠命抱琴取笔砚同大红全帖过来,放在桌上。宝钗道:“我写,太太们说。”抱琴研墨拂纸,宝钗执笔写起来,王夫人念着:金冠一品玉带一围蟒缎四端彩缎四端色绫八对宫绸十全如意全枝宫花成对端砚成方笔斗一元古香十笏文笺百幅玉山成件银管双辉尚书全部朝靴成对王夫人道:“数数瞧有多少件了?”宝钗道:“有十六样了。”珠大奶奶道:“也够了。明日是磕头,比不得过礼的时候还得多些儿。”宝钗道:“也罢了。这里面有一件东西是我的。”

平儿道:“什么是你的?”宝钗道:“紫金冠。我那里有三四顶,都是宝兄弟留下的。那天送了一顶给柳大兄弟,我再取一顶送新姑爷罢。”王夫人道:“这倒很好。咱们就照着单子办起来。”珍珠道:“明日新姑爷拜见了,还是各人各办呢,还是凑一分礼总送?”宝钗道:“大嫂子同咱们两个公送一分,太太是单一分,琏二老丈母各自各儿一分。”王夫人笑道:“宝丫头倒派的均匀。这老丈母的礼,自然要比别的体面些儿。”

珍珠笑道:“平丫头很会做丈母。昨日人家磕头谢他,就摆出丈母的样儿来,连个礼儿也不回,用手拉着道:‘请起。’也不想想,自家的奶黄儿还没有退干净,就老着个脸皮儿要做丈母呢!”王夫人们都一齐大笑。平儿笑道:“哈哈,我的奶黄儿没有退干净,你退干净了没有呢?”宝钗笑道:“平丫头外面的黄倒退了,肚子里的黄,只怕至少也有茶碗大。”将个王夫人同大奶奶们笑的腰酸背痛,只是摇手。见珍珠笑道:“你别将太太的肝气笑了上来。”一面笑着,赶忙走到背后给太太捶背。王夫人笑了好一会,这才止住说道:“你们今儿商量要笑死了我才放心呢。”大奶奶道:“宝丫头的这张嘴,也就赛得过凤姐儿,谁也说他不过。”王夫人道:“凤姐儿比他还要尖利。宝丫头那里及得他来?倒同林姑娘差不多。”平儿道:“林姑娘还多两件事。”大奶奶道:“多两件什么?”平儿道:“林姑娘多眼泪,多生气。”珍珠道:“林姑娘的眼泪同气,总在一个误字里出来的。”宝钗笑道:“四丫头真是林姑娘的千秋知己,实在林姑娘一生为误字所误,后来死还是误死的。谁知那天梦中见他,一点儿也不误了,可见世上有误人,天上无误仙。”珍珠道:“那天在地狱中,见凤姐姐他到了那个地位,知道生前为误所误了。”平儿笑道:“人人皆误,惟有刘姥姥不误。”宝钗道:“你怎么知道他不误?”平儿笑着道:“他在奈河村开茶铺,真是不误主顾。”众人一齐哄然大笑。

王夫人笑道:“你们只顾逗笑儿,也忘了去办礼。天也快黑了,明日手忙脚乱的,又要闹上一早。”宝钗道:“真个的,咱们去办礼物罢,别在这里搜搅了。”王夫人领着他们来到上房,各人都去商量备办不提。

且说桂廉夫将二千两银子交杜麻子,叫他送到孙家去,将票子掣了回来,“他若提起长票,你说此时尚不能定,过一半天再给他信罢。”老杜答应,也叫几个打杂的用盒子装上,押着他们竟往香暖堂来。花子空因桂老爷要到他家来,他早避了出去。看看将晚,只见杜麻子走了进来,瞧见老孙同黑张三都是浓妆艳抹,异样的妆饰。老孙忙问道:“官儿来了吗?”老杜笑道:“官儿刚上车要来,忽然来了一大阵的老爷们,都是要来吃晚饭的,断没有空儿脱身,就差了我来见你们说话。”

花二奶奶笑道:“你也有好一程子没有到这里来了,今儿给你官儿备下了饭,来的很好,就请你罢。”杜麻子笑道:“今儿吃你们一顿饭也不委屈,我是给你们送银子来的。”叫打杂的挑了进来,打开盒盖,都搬在炕上。打杂的回去,老孙忙叫拿六百钱去给他们喝个茶儿。杜麻子叫老孙取过天平,一封一封的折兑过,须微短点子平色也就罢了。老杜逼住着掣了借票。

老孙同黑张三两个将银子都收入柜里。

杜麻子到他们屋里去坐,见收拾的十分热闹,就在大炕上坐下。老孙道:“今儿真个该酬酬劳,才是个道理。”老杜笑道:“怎么个酬法?”花二奶奶笑道:“横竖叫你舒服,过得去就完了。”丫头、老妈点上几枝红烛,三个人坐在炕上,杜麻子道:“我瞧着也竟不用喝茶了,将备的饭摆上来罢。”老孙道:“连个茶也不喝一口,就吃饭吗?”杜麻子道:“一面喝茶,一面摆饭罢。”花二奶奶道:“也罢,咱们就摆起来,省得他着急。”叫老妈儿们七手八脚的端盘子,摆杯筷。就在炕桌上拉来扯去,叮儿当儿摆个不祝三个人挨次坐下,老孙举杯,花二奶奶执壶斟上了酒,三个人吃喝起来。

昨日那个妈儿笑道:“今儿杜二爷可是放放心心的逛一会子,两位奶奶都没有坐儿。别像昨日将我的一件衣脏掉了,洗也洗不掉。”老杜笑道:“叫你奶奶赔你,不与我相干。”

妈儿笑道:“到底要杜二爷赔,咱们奶奶好好的,怎么会脏得了我的衣服呢?”杜麻子道:“你姓什么?我总要忘你的姓。”

妈儿道:“我姓钱。”又问道:“你今年三十几?”妈儿道:“三十二。”老孙笑道:“也是一把好手。”杜麻子笑道:“我瞧着,也像是把好手。”花二奶奶道:“你何不去领教领教,再来喝酒呢?我替你开发。”老杜笑道:“很好。”起身拉着钱妈往里边去了。不多一会,两个人笑嘻嘻的拉着手儿出来。杜麻子笑道:“很使得。”就拉钱妈坐下,一同喝酒。

此时,老孙们已将大衣脱去,都是短纱衫子,亮纱裤子。

手腕上带着响镯,指头上套着银指甲。四个人一递一口的喝酒。

老孙问道:“你官儿那里来的这项银子还帐?”杜麻子道:“金陵的乡亲会下来的银子。”花二奶奶道:“他将来不使咱们的银子吗?”老杜道:“怎么不使?我在官儿面前很帮衬你们。官儿说,我过两天去同孙太太商量,我瞧着他们很是个有情的人儿。我趁这空儿,一个人也不在面前,我说孙太太同花二奶奶也狠狠的要同老爷拉拢拉拢,他们两个只要对了劲儿,也不讲什么银子钱的。咱们官儿还笑着道:‘只可惜我有太太,不然我倒很愿意娶了他去倒是好的。’听这口气,咱们的官儿很看上你们。等着他几时到这里来,你们两个拉他上手就完了。”老孙同花二奶奶笑道:“只要他肯来同咱们相与,总不叫他受委屈,横竖他出京的盘费,总在咱们姐妹两身上。你是知道的,有多少官儿不是在咱们身上打发出京的吗?咱们原图个相与,只要知热知冷的,又说什么借不借的话呢?就是帮也要帮他一二千两银子,等着我们同你官儿上了手,自然还要谢你,再没有白叫你替咱们拉拢的道理。”老杜笑道:“我跟了有二十年的官儿,任什么事儿都会,就是没有会捞毛。”

花二奶奶们都一齐大笑,说道:“你这回算破个例,给你妹妹们捞这一磨儿罢。”老杜笑道:“使得。我不要别的谢礼,只要你们轮着应酬我就是了。”钱妈道:“咱们的两位奶奶,就没有这件事谁还不应酬你吗?”正在说话,听见外面一个姑娘声音,笑语喧天的走了进来,钱妈道:“二姑娘倒来的凑巧。”

老杜问道:“那个二姑娘?”只见那个姑娘已走了进来,光溜溜的头发带着银扁簪,围着一圈的晚香玉,旁边插着一枝长耳挖,耳上带着两个大坠子;长圆脸儿,水汪汪的两只俏眼,嘴皮儿上点着胭脂,身上穿着大红领儿的白纱衫子,银红纱裤,两点儿小脚,胸前挂着大红线离宫锭穗子的香串,手中拿把檀香骨子满金扇儿,手腕上带着两双银响镯,有十六七岁的年纪,还没有开脸,笑嘻嘻的进来,先同老杜拉手。老孙问道:“你说要明日才来呢,怎么今儿就来了?”那姑娘答道:“原说过是明日回来,谁知道他的财东到了,他们都要去接。叫我且回来,过几天再来接。”花二奶奶道:“也罢,你同杜二爷一堆儿坐罢。”那姑娘赶忙上炕,挨着杜麻子坐下。老妈儿又添了一副杯筷。那姑娘要了酒壶,给杜二爷满了三杯酒。又给他们三个也斟了酒,自家也筛上。

杜麻子回道:“这姑娘姓什么?我总没有见过。”老孙道:“这是马二姑娘,名字叫金哥儿。他父亲,说起来只怕你也该知道,就是大街上开二美馆饭馆子的马胖子。他们原是山东人。原先在饭馆子里做伙计,因他会要帐,柜上很欢喜。后来发了点子财,自家就开起二美馆来。他同你二兄弟是一拜的弟兄,因瞧着咱们这门子来的不杂,差不多的也走不进来,所有来往的,不过是些大字号同那几个有钱的候补候选官儿们,以此他将这二姑娘交到这儿来。到咱们家不到两个月,就相与上了好几个大主儿。这昨日是布行里的张老西儿接了去,原说过几天的,谁知是什么财东到了。”花二奶奶道:“今儿咱们给二姑娘留下,杜二爷是咱们的东,不要他开发。”老孙道:“很好。咱们原许下杜麻子的东,今儿又是他送银子来的,咱们原该酬酬他才是。等着咱们一会儿不上坐儿,拢共拢儿热闹罢。”

花二奶奶道:“很好,就是这么罢。二姑娘先敬杜麻子一个曲儿听听。”老妈儿忙将弦子、琵琶送了过来,金哥儿接了琵琶,花二奶奶接着弦子,慢慢的和起调来。这里钱妈将他们的酒又都斟上,老杜道:“且喝一口儿,润润嗓子。”众人一齐饮干。金哥儿打扫娇音,慢慢的唱道:梧桐叶落,金风动翠,被生寒,半贴着身儿半边空。想的我,病体恹恹,一日轻来一日重。你全不想,别离时我拉着你的衣襟儿送,亲口叮咛,海深山重。你说是,春尽夏初是必归来,影同形共。到如今,雁字儿书空,水花儿将冻,恨的我,要个缩地符儿又找不出些儿缝。我为你,四处儿的肉疼。你待我,一点儿不心痛。我想你的痴心儿,每夜里总是那红楼中的好梦。

金哥儿唱完,杜麻子乐的拍手打掌,连声叫好。钱妈又斟上好酒,老杜道:“这个曲儿,咱们都要吃一大杯。”花二奶奶道:“咱们在坐的,今儿都得要唱。谁不唱的,罚谁一大碗。”

钱妈笑道:“我不会唱,我请二姑娘代唱,我喝一碗酒。”

老杜笑道:“很使得。我代你喝酒。”老孙笑道:“今儿才上手,就这样的心疼。咱们偏不兴代,叫老钱自唱自喝,看有谁不依?”钱妈笑道:“罢呀!奶奶们准这个情儿罢,明儿多给奶奶们磕几个头。”众人大笑。老钱又在各人面前斟酒,自家也斟上一大杯。于是,众人唱的唱,喝的喝,十分热闹。

且不言杜麻子在香暖堂大乐了一夜,直到五更天回去之事。且说林之孝回到家里,请了学堂里的赵先生过来,商量着写卖契、议单。叫家里收拾饭,一面将所有契纸都取出来给赵先生瞧。赵先生细细瞧了一遍,说道:“咱们这个卖契,比不得穷家小户的哩儿拉儿的混写,只要几句,干净简绝就够了。连这议单,可要不可要,都没有什么要紧。”林之孝道:“先生高见。咱们府里卖产业,原比别的不同,只要一言半语的就结了。先生起了稿子,咱们商量商量。”赵先生答应,研墨执笔,在那川连纸上写将起来。不知是怎么样写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