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梦玉正走到景福堂围门后,不防里面跑出一人碰了个满怀,几乎跌倒。梦玉一看,原来是巧儿,笑问道:“你慌慌张张到那儿去?”巧儿应道:“姑娘差我到六如阁对老安、老常说,佛前点上香烛,姑娘要去拜佛。”巧儿说毕,匆匆而去。

梦玉转出卷棚走上甬道,瞧见怡安堂前两边栏杆上,俱是艳妆浓饰,锦簇花团,左右回廊下,袅袅翩翩,往来络绎。那些人瞧见大爷,用手乱招。梦玉赶忙来到檐下,见四位姨娘同各堂执事姑娘及周惠的女儿婉贞、杨华的女儿雪姐、金定的女儿美儿、陆进的女儿莲儿等站在一堆。梦玉不知同谁说话才好。陶姨娘道:“奶奶们刚才进去,你也快去,请过安让咱们见个面,要去介寿堂回话。老爷在介寿堂请安,快下来了。”梦玉点头上去。

祝府的规矩每日早晚两次请安,都在卷棚下两边会齐。先是梦玉夫妻三人见后,才是姨娘们同执事姑娘见太太,回话已毕,才去介寿堂请安。这是一年四季一定而不可移的规矩。此时地桂夫人才用过点心,海珠姐妹上去请安。梦玉正赶上,以此姨娘们催他进去。梦玉走进怡安堂,到里间碧纱内,见海珠们站在两旁。梦玉上前跪下请安,桂夫人问:“你见过松大叔没有?”梦玉答道:“都已见过。”又回:“看了各位先生、师爷,各铺的伙计也全已回拜。转到师母家请安,师母同姐姐都说,请老太太、太太的安,一会儿姐姐就来。”桂夫人道:“正要想着请去。怎么师母今儿不来?”梦玉道:“要请人来看了家,才能来呢。”桂夫人点头,吩咐:“往介寿堂去罢。”

海珠等答应,三人退了出来。

姨娘们一齐进去请安,回了各人应办的事务,应发应驳的款项,一件一件请太太示下。各人回事已毕,陶姨娘回道:“今日丫头们公分给玉大爷洗尘,在秋水堂,叫瑞宁班进来唱几出戏,求太太恩典赏半天假。”桂夫人笑道:“你们也会乐,吃个哑酒儿罢,还要唱戏!”朱姨娘笑道:“明日是芳芸的生日,今儿顺便替他做生日。”桂夫人点头笑道:“准你们半天假。”李姨娘道:“素兰病重,难以办事。凝秀堂事务最繁,求老太太同太太恩典,调一个能干人去才好,还要求多派一个才办得下来。现在是老太太的大庆,事务更多。”桂夫人道:“一会儿回老太太,必得派人才是。”众人答应,出来伺候太太到介寿堂去。姨娘、姑娘、丫头们跟了三四十个,就像碎锦流霞、彩云香雾。不多会,来介寿堂。

祝筠已往承瑛堂去看兄弟。桂夫人走到檐下,值日丫头启帘伺候,桂夫人进去。老太太坐在纱外间,向石夫人问三老爷的病势。桂夫人上去请过安,同石夫人见礼,问道:“三兄弟好些吗?”祝母道:“你三妹子正在这儿说,昨晚很安静,今儿早上欢天喜地的很有精神,还嚷着要到这儿来呢。”桂夫人笑道:“这真是老太太的福气,佛爷保佑,从此一天一天的就好了。本来瞧着三兄弟那个样儿,不像没有寿的。不过是年灾月晦病这一常”祝母点头叹道:“想是神佛可怜我这条老命,叫三小子病好也未可定。你们坐下,让孩子们好坐。”桂、石两夫人就在榻前对面坐下,梦玉三人坐在背后。众丫头各送香茶,祝母用茶已毕,姨娘、姑娘们上来请安。

祝母笑道:“婉丫头也搅在这一堆里,走过来我瞧瞧,今儿为什么打扮这样体面?”婉贞走到老太太面前,桂夫人笑道:“他们今儿出分子呢。”祝母问:“那儿去出分子?”桂夫人答道:“他们今儿公分给梦玉洗尘,顺带着替芳芸做生日。”

祝母欢喜笑道:“也不带我出个分子,我竟不知道芳芸是今儿生日。”石夫人道:“芳芸托老太太洪福,是明日生日。因明儿是老太太的寿日,他们没有空儿,以此挪到今儿。”祝母笑道:“他们鬼鬼祟祟的倒会热闹,是怎么个公分?说给我听听。”陶姨娘回道:“老太太一席,老爷、太太一席,三老爷、三太太一席,都摆在承瑛堂,请老太太同老爷、太太就着三老爷去热闹。丫头们都在秋水堂,求老太太的恩典,赏半天假。

早上是面,晚上酒席。叫了瑞宁班进来唱两出戏。”祝母乐的哈哈大笑道:“真热闹,真会乐。老爷今儿请松大老爷呢,那里还有空儿来吃面?咱们上房只要一桌,摆在承瑛堂就是了,要三桌四桌的干什么?但是不出分子,也没有白吃你们的道理。”朱姨娘笑道:“丫头们都是受老太太的恩典,沾老太太的福气,比老太太赏的分子还多还大呢。”祝母笑道:“朱丫头倒会说句话。既这样,今儿竟放你们一天,尽着你们去乐一乐。婉丫头也去罢,别耽搁你们吃面。”桂夫人站起来回道:“媳妇还有事回老太太。”祝母问:“什么事?”桂夫人道:“据李姐儿说,素兰患病,一时难以就好,近来很支持不祝凝秀堂事务又繁,他实在勉强不来,禀请告病调理。求老太太恩典,另调一个顶补,李姐儿忙不过来,求老太太格外添派。见那素兰就是不病,也是风吹得倒的,再兼有病,如何办得下去?”祝母道:“我也想,李丫头同陶丫头都现在带着身子,往后一天一天的辛苦不起,连陶丫头那里,也得添派一个才好。既是这样,吩咐将介寿堂、怡安堂、承瑛堂三处的丫头,除了芳芸外,都叫来等我斟酌。”听差的嫂子们答应,分头去传,不一会儿到齐,上来请安,一溜儿站着。祝母将他们瞧了几眼,说道:“素兰这一缺,给了兰生去顶补罢。”桂夫人道:“老太太调的很好。”祝母道:“还得添派一个,也必得能干些的才好。紫箫、书带、三多、如意这几个孩子都能干出色,只是书带现在三老爷那里,少他不得,难以调动。罢呀,竟将紫箫添派在凝秀堂,如意派了集瑞堂,都倒相宜。”桂夫人、石夫人同声说:“这实在老太太的眼力不错。”祝母笑道:“竟是这样定罢。等我将这些无事丫头挑两个补他们的缺,再去上档子交代。”桂夫人们答应,吩咐将十五岁以上的效力丫头传来候挑。

只见紫箫走到老太太面前跪下说道:“丫头蒙老太太高厚恩典,派在凝秀堂办事,自当勉力报效,但是丫头才具平常,不胜繁任,今情愿同书带对调。三老爷病中服侍及一切饮食药饵,丫头自问实能尽心伺候,断不叫三老爷动气。”祝母听他这番说话,心中想道:“三小子病中肝火甚旺,一点半点的就动气。紫箫这孩子人很伶俐,他去倒很合宜。人家都要想着往旺处飞,谁肯到三老爷那冷淡处去巴结?这孩子不嫌冷淡,情愿去出力,怎么不叫人要疼他?”祝母想着心酸,不觉眼圈一红,说道:“孩子,这是你情愿,不要勉强。”紫箫道:“这是丫头一片至诚,并不勉强。”祝母点头叹道:“很好。你果出至诚,我自然疼你。就将书带调派凝秀堂,紫箫到承瑛堂去。”

桂夫人、石夫人都答应了。紫箫叩谢老太太,又给桂夫人、石夫人磕头,退了下去。

兰生、如意、书带上来叩谢,也给两位太太磕头,媳妇们带着十五岁以上的丫头共三十七个,分作三班上来磕头,分开两旁站着。老太太瞧见头一班第三个,生得很端庄富态,穿着件旧绿纱衫,青纱裙,不像个丫头气慨,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丫头走上前来,跪下回道:“丫头叫双庆,原在绣花处当差,去年蒙老太太恩典,拨在芳芷堂学习。现年十七岁。”

老太太点头,望桂夫人们道:“很去得。”两位太太答应:“去得。”老太太命他另站一边。又看第二班的第五个,穿青纱衫子,松花纱裙,瓜子脸儿,俏白麻子,高高身材,也有个十七八岁年纪。祝母用手指道:“你叫什么?今年多大?”那丫头忙赶过来,跪下回道:“丫头叫长生,现在绣花处当差,今年十六。”祝母点头道:“去得。”长生站起,同双庆站在一处。老太太又看那第三班的头一个,生得粉团脸儿,杏眼桃腮,颇有丰韵;穿着淡黄衫子,月白纱裙。祝母看了十分中意,对着桂夫人、石夫人道:“那三班的头一个好,就是他罢。”

两位太太都道:“很去得。”那个丫头忙过来跪下道:“丫头叫江苹,今年十七,现在怡安堂当差。”老太太道:“就是他们三个罢。长生补了如意的缺,双庆补了兰生的缺,江苹补了紫箫的缺,书带派凝秀堂,如意派集瑞堂,你们去上档子,各人去交代执事。”众人答应,纷纷出去。

只见芳芸进来给老太太同两位太太磕头,祝母笑道:“好孩子,今儿众人给你做生日,我还没有出分子。听见说还要请咱们吃面呢。”芳芸道:“丫头蒙老太太豢养深恩,二太太、三太太的教训抚育,丫头就粉骨碎身,亦难图报。”说着,流下泪来。祝母们笑道:“傻孩子,今儿是你的好日子,欢欢喜喜的,我要到承瑛堂去吃面,他们等着你拜生日,快去罢。”

老太太一面说着,同两位太太起身,往承瑛堂而去。姨娘、姑娘们先到怡安堂卷棚下,给那新得差的道喜。姑娘、嫂子们围着一堆,将几个新调姑娘应接不暇。

梦玉坐在栏杆上闷闷不乐。紫箫瞧见,故意搭讪着说话,在他手上捻了一下,拣直走进自己屋里去了。梦玉脱身跟着来到屋里,紫箫拉在身边笑道:“你怪我到承瑛堂去,你心里有气不是?”梦玉撅着嘴,一声儿也不言语。紫箫将他抱着,脸贴脸笑道:“傻兄弟,我今儿调到承瑛堂去,这身子才是你的了。怎么这样糊涂?”梦玉猛然省悟,不觉转愁为喜,抱住紫箫叫了几声“知心的姐姐”。紫箫道:“这才有二分工程要我去做,我有一句话照会你,一会儿吃面、吃酒、看戏,你总不用管我,随我自来自去。我从今日起,要下死工夫拼着命,才能够遂我同你昨夜灯前之约。”梦玉听说,两眼通红道:“姐姐,我将来何以报你?”紫箫笑道:“傻兄弟,我同你说什么报不报,只要遂得我心愿,也就同修行成了正果一样。你以后不要来缠我。要紧,要紧!”梦玉点头。

两个人正在说话,只见春燕进来叫道:“鞠小姐来了一会,到处找你不见。”梦玉听见,急忙出去,看见一堆人站在甬道上,赶忙过去,正是秋瑞小姐同着他们站在一处,忙问道:“秋瑞姐姐多会来的?我怎么不知道?”秋瑞笑道:“来了半年,那里去找你的影儿?本来咱们这样人,也不配你大爷来接。”一夕话,将个梦玉急的脸胀通红,只是要哭。海珠笑道:“秋姐姐同你说玩话,也犯得上急成这样。”秋瑞将手中的挑罗汗巾替他擦眼泪,笑道:“别没溜儿,谁家说玩话就着急呢!”梦玉这才欢喜,问道:“你们站在这里等谁”海珠道:“咱们商量了个主意,因为芳丫头新病才好,辛苦不起,他若是一处一处的谢到,断来不及。莫若请他到秋水堂,咱们大家团拜,又省了多少事,他又不费力。横竖老太太放咱们一天,早上的面,也不必端来端去的,拢共拢儿都在秋水堂一吃就完了。”梦玉笑道:“很是。何不就去,又站在这儿干什么?”

掌珠道:“头一件是芳丫头到六如阁拜佛去了,第二件是各位新派的姑娘们去接手交代任事,第三件是找不着你,只得同秋姐姐在这里白站着。”梦玉道:“既如此,咱们何不到秋水堂去等他们不好吗?”三多道:“等着芳丫头来了再去。”荆姨娘道:“秋小姐出了四两分子,芳丫头怎么好收呢?”梦玉不等秋瑞开口,说道:“芳姐姐必定收的。”荆姨娘道:“未必,可以同你赌东。”梦玉道:“赌什么?”荆姨娘道:“若是芳丫头收了,今儿众人的分子全是我的;若是不收,今儿一早一晚都是你的。如何?”梦玉道:“谁作保人?”朱姨娘道:“在地儿都是保人。”正说着,看见芳芸已转过景福堂来,正要往海棠院去,众人赶忙叫祝芳芸瞧见,只得往甬道上来。走到面前,五福道:“咱们会齐,都到秋水堂团拜。”芳芸道:“我应该一处一处去拜谢才是。”秋瑞道:“都是好姐妹,谁还来争你的理?等着你身子大好了,慢慢再谢罢。”荆姨娘手中拿着个白纸红签的包儿,递与芳芸道:“这是秋小姐的祝敬。”芳芸接着,向秋瑞道:“怎么叫姐姐又费心,改日再谢。”

原来海珠、掌珠、修云、紫箫、书带、三多、如意、兰生、芳芸、春燕这十个人,都是鞠冷斋学诗的门人,所以同秋瑞是世谊姐妹。荆姨娘见芳芸收了秋瑞的分子,急的满面飞红。梦玉拍手大笑道:“赢定了,赢定了。”海珠、秋瑞这一班人笑道:“输了,输了。”芳芸不知缘故,问道:“你们笑些什么?”三多忍不住,就将他们两个赌的东道说了一遍。芳芸笑道:“本来荆姨娘是要输的。秋姐姐给我的东西,我还有个不收吗?”正说着,见那新派差的姑娘换了衣服一堆儿过来。长生道:“咱们三个人今儿再不想赶上出分子,这真是托玉大爷同芳芸姐姐的福气。”众人道:“咱们到秋水堂去罢。”秋瑞道:“早知道等到这会儿,我方才就该同二妹妹到三叔叔那里去,都见过了。二丫头去这半天又不来。”海珠笑道:“才说曹操,曹操就到。那不是二丫头同紫丫头来了!”众人道:“咱们慢慢走进园,到秋水堂去等。”众人应允,都往如是园来,顺着回廊修竹转到竹香梧影山房。秋瑞道:“你们这些人实在懒,这两棵梧桐树上斑斑点点的,也不叫人洗洗。”梦玉笑道:“我出门十来天,谁有这雅意来洗梧桐?”众人一路说笑,穿出竹林卧石,.层幽溪。曲折山凹处为夫出堂,高下梅树约有数十株,迤逦东去,一带竹篱遮着茅屋数间。由小径向西转过飞云石,只觉得一片荷风沁人心骨,满池里莲花大放。

一齐来到秋水堂,姨娘们早已差人结彩挂灯,茶房内派人专司茶酒,开了富春阁后门,传瑞宁班伺候。这秋水堂同富春阁俱有戏房,向来演戏之所。海珠们靠着栏杆,看那荷叶里的露水就像翠珠绿玉。秋瑞道:“怎能够将荷叶里露水取下来泡碗茶吃,真是有趣。”海珠、芳芸、梦玉一齐笑道:“我也正想着这味儿。”秋瑞道:“等二姑娘同紫丫头来,看他们想得到想不到?”正说着,修云、紫箫、书带跟着一群丫头们来了。

修云笑道:“你们走的好快,咱们这么撵也撵不上。”梦玉问道:“二妹妹今日大好了吗?”修云道:“好了,不过身子发软。你先在那儿?我出来半天也总没有瞧见。”梦玉道:“我在紫姐姐屋里。”荆姨娘道:“咱们不用说闲话,且将生日拜过再说别的。”众人都说:“有理。”一齐到戏毡上团团站定,跪下去拜了四拜起来。芳芸、梦玉拜谢众人,又一齐跪下拜了四拜。真是花枝招转,彩蝶翩翩,众人拜完十分欢乐。

秋瑞道:“二丫头,紫丫头,你两个来瞧瞧景致。”修云同紫箫走到栏杆边。梦玉指道:“你们瞧,荷叶里是什么?”

紫箫道:“都是露水,取来泡茶真是琼浆玉液!”修云道:“我想着泡茶,紫姐姐有此心?”海珠们笑道:“咱们早说过了,要试你两个的雅俗如何。”修云笑道:“这叫做二人同心,其利断金。”掌珠道:“趁这会儿露水未干,咱们叫些丫头坐了采莲船,每人拿个净碗到荷叶里取下来,吃个荷叶露茶。你们说好不好?”众人一齐大赞,芳芸道:“此计虽好,必得有个章法。咱们共有几只小船?”朱姨娘道:“如是园有八只采莲舟。”芳芸道:“咱们只有六只船,每船头上坐一人,船舱左右二人,各拿净碗一个,面皆向外,后梢一人摇船,除了摇船不算外,六只船共三十人。将船轻轻放入荷花深处,各人尽力去取,可以顷刻而得。”梦玉乐的大嚷大叫道:“妙极!妙极!我也去。”海珠道:“罢呀,祖宗!你同秋姐姐在这儿瞧着,等咱们去取了来请你。”秋瑞道:“也罢,你同我在这儿瞧罢。”梦玉只得勉强应允。众人脱去外面大衣,叫媳妇们将戏场关上,解下纱裙,一阵的俱到那垂柳堤边码头上,各上莲舟。每船上是一个会摇船的嫂子,解去缆,手中执着桂楫兰桡,向着碧水清涟轻轻荡去。

这秋水堂上,只剩了秋瑞、芳芸、梦玉、陶、李姨娘五人,同着些大小丫头而已。各人都在四处观看。芳芸因身子才好,辛苦不起,坐在一边歇息。陶、李姨娘两个靠在窗口商量老太太生日之事。梦玉同秋瑞坐在栏杆上,望着他们都到莲花深处,一个个绿叶红妆,争妍夺媚。梦玉不觉心旷神怡,手酥身木,不知这身子是在何处。正看的出神,觉得有人将他乱摇乱晃,定了定神,见是秋瑞笑的耳红面热的说道:“怎么一会儿发了呆?人家说话你也不听见,叫你又不答应,这是什么缘故?”

梦玉笑道:“我瞧着他们,不觉出了神,姐姐叫我总没有听见。”

秋瑞笑道:“我前日瞧见一本书上,夫差在姑苏台看那些美人采莲花,夫差竟晕了过去,赶着灌姜汤还救了三日三夜才醒过来。”梦玉不等说完,止不住哈哈大笑,说道:“不知西施在旁边是怎样的着急!”秋瑞回过头去道:“你看那一朵莲花,开成一大堆。”梦玉看见说:“哎哟!是朵大并头莲。”

秋瑞不觉失口道:“物犹..”赶忙顿住,已是红晕桃腮。梦玉早已听见,忙问道:“姐姐,你念什么?”秋瑞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香远益清。这几句都是写莲花的精神,只可惜将他比过六郎莲,虽不染污泥,不能不千秋遗恨。”梦玉连连点头。秋瑞将方才的失口,不露形迹轻轻掩过去了,说道:“兄弟,你叫他们倒杯茶我吃。”梦玉恐丫头们手不洁净,亲自去端了一杯梅片新茶过来。

只听见那些采莲船在那荷花之内笑语喧阗,你问我答的好不热闹,渐渐都到秋水堂面前来了。陶姨娘问道:“有了多少?”船上答道:“每人都有大半碗。”李姨娘道:“算了罢。你们打谅着要洗澡吗?咱们等着要吃面呢?”海珠们听说,一路回船,一面接露,陆续又到码头,你递我接慢慢上岸,都是笑嘻嘻走进秋水堂来。丫头们将花露俱归一处,满满一大古磁瓶,上面用新荷叶扎了瓶口,放在大炕桌上。翠翘等各人服侍海珠们穿上衣裙,戴上珠翠。

众人赶着穿戴完备,李姨娘吩咐摆面,丫头们赶着摆设桌椅,对着戏场一圈儿摆了八席。众人让梦玉、芳芸坐中间两席正面,他两个那里肯依!让了半日,海珠道:“今儿的面准吃不成,不要说芳姐儿,连梦玉也闹的一股子酸气,好讨嫌!”

梦玉笑道:“芳姐姐,咱们就依了他们,省得让个不了。”芳芸道:“既如此,我同秋姐姐一桌,你同二小姐一桌。”众人道:“这倒很是。”梦玉、修云坐了首席正面,旁边是紫箫、仙凤二人;芳芸、秋瑞是二席正面,左右是三多、如意;三席正面是海珠、陶姨娘,两边是兰生、五福;第四席掌珠、李姨娘,左右是吉祥、秋雁;荆、朱两姨娘是第五席正面,两边是翠翘、蝶板;第六席的正面是双庆、书带,左右是文来、春燕;第七席的正面是秋云、长生,两边是芍药、雁书;江苹、婉贞坐了第八席的正面,两旁是婉春、疏影。还剩下双梅、秀春、闰梅、庆儿四人在七、八两席上各添两坐,又将雪儿、美儿、如心三个添在三、四、五桌上。摆了八席,共坐三十九人。陶姨娘派了十几个后生干净妈儿们在此伺候,各姑娘们手下丫头斟酒服饰。

海珠道:“吃面有一会耽搁,何不叫他们先唱几出呢?”

众人都道:“很好。”吩咐开掉戏场门,将中间长挂屏卸去,露出纱缦后场,就以纱缦背后两边戏场门挂着大红满绣门帘。

有个十二三岁的小旦,穿着大红衫子,包着头,拿着牙笏同笔走出戏场,朝上磕了三个头,起身走到梦玉桌前请点戏。梦玉道:“仙官先来代吃杯寿酒。”仙官接着一饮而荆梦玉抓些果子给他,说道:“不用点戏,拣着吉利些的唱几出,等吃完了面,唱全本《无底洞》,要看你这蝎子精。”仙官答应,转身要走,朱姨娘叫过来,将手摸着他的脸说道:“一个多月没有瞧见你,倒像又长了些。”将杯酒递到他嘴边,仙官喝了。

翠翘笑道:“包着头倒很像庆儿的妹子。”众人听了大笑。

仙官回到戏房妆扮。不一会,鼓响锣鸣,开场是《大八仙西池庆寿》。梦玉背后一个丫头高声叫道:“赏坐。”纱缦里的后场一齐坐下,仙官出来磕头谢坐。场面上站满了八仙、王母、仙子以及海上诸仙,十分热闹。齐声唱着“寿筵开”的曲子,真是笙歌嘹呖,响遏青云。曲子唱毕,只听见王母说道:“今日乃本府芳姑娘千秋大庆,诸仙子理当献上蟠桃春酒,以祝康宁福寿。”两边扮的仙女捧着一盘桃子,一对镀金爵杯,斟满寿酒送到芳芸面前跪下。芳芸将酒饮干,吩咐将鲜桃供在几上。梦玉心中大乐,丫头们放了庆寿赏封,芳芸另赏几吊钱。

班子里谢过赏,领了下去,接着又唱几出吉利戏。席上正在用面,有个丫头上来在梦玉、海珠耳边说了几句话。见他们站起身来,不知何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