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姨娘们坐下,彼此让了一回,各人放量畅饮。梦玉道:“这样吃法怪冷淡的,咱们要行个令才喝的热闹。”陶姨娘道:“行个什么令呢?”朱姨娘道:“数个重一重二不重三的,一去二三里罢。有酒有底。逢三六九用骰子赶点,不拘爱同谁掷就同谁掷。点小的输酒。”众人道:“这倒罢了。”雁书去取了一个骰盆、骰子来。陶姨娘道:“你令官,谁是令底?”朱姨娘道:“荆丫头不吃酒,就派他令底。”海珠道:“这很公道。”朱姨娘吃了令杯,又派了梦玉做监酒官,“若有人门面不干,除罚了本人外,还要罚监酒者”。众人听见,都纷纷各干门面。梦玉看着各人门面都打扫干净,请起令。朱姨娘起令说了一,李姨娘接着也说一,兰生接着说了两个二。紫箫笑道“我知道,你们要挤我。”就抓起骰子,向着梦玉道:“我掷你。”将骰子掷下去,成了三个四,三个五。紫箫欢喜道:“赢定你了。”梦玉将骰盆移到面前,掷了一个九点。紫箫赶紧叫给大爷斟酒,丫头们拿着壶刚走到大爷面前,朱姨娘道:“大爷那里且慢些,先给紫姑娘斟起罚酒,等明白了再罚大爷。”紫箫道:“我没有得不是,怎么要罚?”朱姨娘笑道:“数到你面前,连数也没有报,你就混掷起来。大爷是你带累的,也要罚。”梦玉道:“该罚,该罚。”叫丫头斟上酒,才要拿起来喝,紫箫道:“你站着。这是我带累的,酒不该你吃,让我代你喝了罢。”书带说:“这很公道。”文来站起来说道:“西大奶奶,你将大爷的酒递过来。”原来祝府的内外人等,因两位大奶奶分别不出称呼,知道海珠住在东屋,就叫东大奶奶,掌珠住在西屋,就称西大奶奶,以为分别。这会儿,文来坐在掌珠的上肩,所以叫西大奶奶将大爷的酒递了过来。

掌珠就顺手在梦玉面前将一杯酒取起递与文来,文来接着说道:“不用那个这个的,我代大爷吃就完了。”说着,拿起杯子一口而荆紫箫道:“到底是我好妹妹。”一面说着,一面将自己的罚酒也干了。

朱姨娘道:“今儿这酒可是罚大发了。”海珠道:“又罚什么?”朱姨娘道:“荆丫头、玉大爷、紫丫头、书丫头、文丫头都是要罚的。”荆姨娘道:“我好好的,又不言语,怎么要罚?”朱姨娘道:“罚的是不言语。”荆姨娘道:“你说出理来,我情愿受罚。”朱姨娘笑道:“我没有理,就敢做令官?我方才有令在先,是有酒有底。紫丫头同大爷的罚酒,应该请底,还要请监官验酒。大爷本身的酒,要请底官验过,才请底官分判什么吃法,然后才饮。也没有这样不遵令的人,自由自主的混相授受。书带帮着说合,西大奶奶作过付,文来硬自受赃。你这底官疲软无能,全不管事。你们说该罚不该罚?”

众人听了,都大笑说道:“罚得是,罚得是!”荆姨娘道:“既说出理来,是我该罚。”叫丫头斟上酒,说道:“请大爷验酒。”梦玉站起来瞧了瞧,说道:“很好。”荆姨娘回过头来,请令官的酒底。朱姨娘道:“要一句宪书,一句曲牌名,一个古人,一句诗,一句俗语,合拢要成文理。说完之后,将酒一口干荆”荆姨娘笑道:“好累赘。”陶姨娘道:“怕累赘,就别点头。”兰生笑道:“陶姐儿,那里学的这样油嘴?”陶姨娘笑道:“丫头家,混多嘴!”说的众人大笑。

荆姨娘道:“你们听着,先从宪书上说起。”芍药道:“你说罢,别要耽搁工夫了。”荆姨娘说道:“出行步步娇,遇着寿星老,杖藜扶我过桥东,你道可笑不可笑?”众人听了大笑,都说道:“很好。”荆姨娘将那杯酒一饮而荆轮着梦玉也斟上酒请底,朱姨娘道:“也照着荆丫头说罢。”梦玉想了一想,说道:“沐浴懒画眉,看见苏小小,且寻花底醉春风,你说好不好?”说毕,将酒饮干。朱姨娘道:“很好,这该紫丫头。”金凤道:“快斟上酒”紫箫笑道:“罢呀!都是你们七张八嘴的纷纷议论,闹的我左罚右罚,还要多嘴呢!”如意道:“凤丫头,随他狗咬吕洞滨,不识好人的东西!”海珠笑道:“咱们这边别管他们的闲事。”紫箫道:“请验酒。”梦玉瞧了瞧道:“还浅些儿。”紫箫瞅他一眼道:“这孩子真没有良心,方才为替你代酒,闹的罚不了。酒里的这点情儿,你也不容。”五福道:“代酒是私情,这是公事。”兰生道:“快添些罢。”紫箫笑道:“我不添,怕你不同我去睡。”众人听了都哄然大笑。兰生笑着,将手在他身上狠掐了一下,掐的紫箫怪嚷怪笑的。众人笑住了,紫箫添上酒,又验过了,然后请底。荆姨娘道:“你说人纷纷议论,就叫你飞’纷纷’两字,一个’纷’字一杯酒,飞到谁,一口干无滴。”紫箫道:“这倒是难事,等我想一想。”说道:“除我数起。”随念着:“鸱枭挂萝薜,凉月白纷纷。”就由书带、文来、掌珠、梦玉、金凤、蝶板、雁书、翠翘,恰数着海珠、芍药,一人一杯。

紫箫将酒送了过来,给海珠、芍药也斟上一杯。海珠们笑道:“这酒风儿吹到咱们这里来了。”芍药道:“喝干了,让他们好缴令。”他两个将酒一口吃干,将杯子拿着往下一覆,说道:“酒干无滴。”谁知芍药的杯子里滴下几点来,翠翘看见连忙叫道:“芍丫头的滴下来了。”芍药道:“我滴在桌子上,又没有滴在你肚子里,要你着急嚷个什么劲儿?”众人又哄然大笑。五福正吃着藕,不觉失笑,喷了一桌子的藕渣,越发笑个不了。朱姨娘笑道:“芍姐儿的酒是要罚的,你且等着罢。”

于是,书带斟上酒,如意道:“我有一句话,不知说的是不是?”众人道:“你说的一定有理。”如意笑道:“虽没有大理,也没有什么不是。”李姨娘道:“是句什么话?”如意道:“向来席上飞字只准一句诗,方才紫丫头是两句。我彼时要说,又看见众人都不言语。东大奶奶同芍丫头也不说什么,吃干了酒。我这会不得不说,以后只准一句,若再两句,就算违例,要罚。”朱姨娘道:“这说得是。”书带道:“少说话,我请验酒。”梦玉道:“使得。”又请底,荆姨娘道:“连身数起飞个’瓜’字,飞到谁,作十口响干。不响一声,罚一杯。”

书带应声念道:“荒畦烟雨故侯瓜。”由本身数起,恰数到雁书,五福笑道:“雁姑娘是个什么瓜?”金凤道:“只怕是个倒瓤儿的西瓜。”蝶板笑道:“我瞧着倒像个倭瓜。”海珠们一齐大笑。李姨娘笑道:“你们别要大家挤他,看挤出他的瓜子儿来。”紫箫道:“挤出瓜子儿,咱们正好下酒。”梦玉笑的手舞足蹈,看见雁书叫他们说的满面通红,赶忙跑在他背后,将手搭在他的肩下,说道:“好妹妹,你别听他们的混话,只管斟起酒来,作十口响响的咽下就完了。”说着,自己要了酒壶,替他满满斟了一杯,说道:“不要验了,吃罢。”陶姨娘道:“你走开,让他好吃。”荆姨娘笑道:“席面上有谁说话的就罚,静静的听他咽酒。”梦玉赶忙走到自己坐上。

这雁书见他们一个也不言语,听他咽酒,心里越发急的乱跳,脸胀通红,拿起杯来就咽了一大口,并无声响。翠翘急的乱嚷道:“我的妈,多大一点杯子,叫你喝了一大口,咽的又不响。你瞧瞧,这一点儿就够咽九回吗?”众人忍不住的好笑。

雁书越发急的通红,说道:“我愿罚十杯酒,一口气儿吃掉了倒舒服。”朱姨娘笑道:“你把那点子吃干尽了,罚十杯酒就是了。”雁书道:“这倒爽快。”将杯子里的喝干了。梦玉叫取了十个杯子,一箍脑儿斟上,都是满满的,说道:“你请底罢。”雁书站起来请底,荆姨娘道:“左右邻各吃一杯,十口响干无滴。”翠翘同蝶板笑道:“咱们早知道是跑不掉的。”

雁书道:“我倒要听听你们的响声儿。”翠翘道:“咱们有什么响声儿叫你听?”雁书道:“我不会同你们胡说乱道的,你乖乖儿的替我吃罢。”翠翘、蝶板一人取了一杯,说道:“你们都听着,一会儿别赖。”翠翘道:“让我先喝,别将响声儿扰在一堆儿,听不见。”蝶板笑道:“很好。”说着,翠翘就响响的咽了一口,众人道:“真个响。”随又接连咽了七八口响的。雁书道:“原来他没有咽酒,尽是空咽的响。”翠翘道:“我只要十回响干这杯酒就完了。还差一口,你们听着。”

拿起杯来使劲儿的一口响干,梦玉乐的大笑。掌珠道:“你且慢乐,一会儿也就轮着你了。”梦玉道:“我学了翠姑娘的法儿,就咽一百口也响的了。”蝶板也照着翠翘吃干。雁书道:“再请底。”荆姨娘道:“这两杯,左左邻、右右邻各吃一杯。先取席上一样果子,念句古人诗,须要有果名的,不切者罚。”

雁书的左左邻是金凤,右右邻是海珠。雁书站起来,将一杯满酒送到海珠面前,又拿了一杯递与金凤。海珠取了一片秋梨在手内,口中念道:“一片梨花冷不消。”众人赞道:“东大奶奶说的又切又雅。”梦玉道:“海珠姐姐,我代你吃这杯酒。”

海珠道:“你又没有吃饭,等着吃口粥,一会儿再喝罢。”

梦玉道:“我很饱,连稀饭也不想吃。”掌珠道:“吃点子豆蔻,消消再吃。你是监酒,瞧着咱们吃罢。”梦玉道:“我今儿很欢喜,喝下去的酒都不知到那儿去了。”海珠道:“你既是欢喜,再歇一会儿代我喝。”说着,就拿起来一饮而荆金凤说:“我可不会念诗。”紫箫道:“我念,你喝酒。”金凤应允。紫箫就将蝶子外一个红杏儿取在手内,念道:“猩血红深杏出墙。”金凤忙干了酒。

雁书道:“这六杯酒请底。”荆姨娘道:“自饮两杯,那四杯,一杯一杯的掷点子,顺着数到谁,是谁吃。”梦玉笑道:“这很公道。”丫头们送过骰盆,雁书先将两杯喝干,然后一掷,是三个二。雁书道:“从我数起。”顺着数至如意,送过酒去干了。雁书又掷是两二、一么,不用说,是五福,也饮干了。又掷了一五、一二、一么,应该是陶姨娘,丫头们将酒送了过去,也干了。雁书又掷出两二、一五,数着是朱姨娘。

众人道:“令官今儿没有喝酒,这倒公道。”轮着该是文来的罚酒,文来将酒斟上,请验。梦玉道:“还要满些。”文来就满满斟的齐了口,说道:“这满不满?”梦玉道:“很好,请令官判酒。”朱姨娘道:“文丫头使性儿,将酒满齐口儿,很好。就照样儿一杯化十杯,第一杯就做了令儿的本题,敬了大爷。”文来将酒亲自送梦玉口边,一饮而干。请判第二杯,请酒底分判。荆姨娘道:“第二杯、第三杯敬了两位大奶奶今日团圆喜酒,第四至第十共七杯,席中人对花饮酒。”兰生笑道:“朱姨娘、陶姨娘、西大奶奶、紫丫头、雁丫头、文丫头都对着花,应该饮酒。”荆姨娘数了一数,只有六人。海珠道:“兰姐姐对着画的牡丹花,倒不算花吗?”众人都说:“甚是。”兰生叫道:“并没有说对画花饮酒,怎么算上我呢?”

梦玉道:“虽是画的,到底是花,还对着花中之王,这杯酒更该要饮。”兰生无奈,只得领酒,同那对花的都一饮而干。

芍药道:“该我的滴酒罚酒,斟上一杯请验。”梦玉道:“很好,请判酒。”荆姨娘道:“你滴了四点,照样化做四杯,取了鼓来击鼓催花,饮此四杯。”梦玉听了大乐,叫道:“很好。完了四杯,咱们竟是催花击鼓,又热闹,又爽快。不知令官可还使得?”朱姨娘道:“很好。咱们接着竟是催花击鼓罢。”翠翘道:“我去取鼓来。”梦玉折一枝金雀花。不一会鼓已取到,派两个会击鼓的丫头,在纱外面起鼓。席面上彼此手忙脚乱,你递我接,只听见笑声盈耳。丫头们不住上酒,这一会,人人吃了个大醉。

时已月转花梢,星移斗柄,外面松大人们也止戏散席,各位大老爷俱告辞回署。祝筠送松柱到意园的绿云堂安歇,又派了两个小旦在那里伺候。然后几对小子掌着玻璃手照,一直送到垂花门口,有里面该班的丫头、媳妇们接着照了进去,走过景福堂甬道上,吩咐到枣桂堂去。丫头照着绕过回廊,进了枣桂堂的院子,仙凤、秋云赶出来迎着,那些丫头、媳妇们俱已退出去了。祝筠问道:“姨娘呢?”秋云道:“在海棠院,尚未回来。”祝筠道:“也罢,且不用去叫他。”仙凤、秋云伺候老爷在后面套房内坐了半日,出来同到姨娘屋里,两个忙端水伺候老爷洗了手,脱去衣服坐在炕上。秋云送过一小杯药酒,仙凤又在一个金瓶里取了小丸红药,祝筠吃过酒药。仙凤同秋云跪在炕上,拿鹅翎扇儿四面扇了一遍,然后下来放了帐子,一面去通知姨娘。

且说梦玉们正在击鼓催花,欢呼畅饮,人人都入醉乡。见枣桂堂的丫头金桔来请姨娘,荆姨娘问道:“谁叫你来的?”

金桔道:“两位姑娘。”荆姨娘道:“你来的时候,老爷还在那儿吗?”金桔道:“已脱了靴帽衣服了。”李姨娘道:“别耽搁工夫了,去罢。”荆姨娘道:“咱们今儿喝一夜的酒,谁去睡觉明日吃谁的东。”陶姨娘道:“罢呀,别扯臊。谁同你赌东?咱们也乐够了,让大爷歇歇罢。”兰生道:“十八是老太太大庆,十七是寿日,又是芳芸妹妹生日。我的意思,咱们公分竟是明儿,给玉大爷接风,芳丫头做生日一举两便,寿礼各人自备,酒席等项交给李姐儿去办。除掉了玉大爷、两位大奶奶、芳丫头四个人外,用了多少按股公派。”众人都道:“兰丫头的话很是。”李姨娘道:“咱们还要公议公议,也不是一句半句说得完的,叫荆丫头只管去,咱们商量定了,明日给你信儿。”荆姨娘道:“我在这儿听你们商量。”兰生道:“你这是何苦呢!你去你的罢,别叫人替你耽心。”众人听说,都站起来一路乱推,荆姨娘也就将计就计的一路笑着,出了院门回去不提。

这里翠翘们赶着叫人收拾,搭开桌子将杌椅摆好,一齐俱倒上茶来。众人坐下,海珠道:“明儿的分子,连咱们三个都要算在里面才得。或者玉兄弟不出分子,还有个因。我同掌妹妹又不出门,又不生日,好端端的不出分子,岂不可笑?”紫箫道:“大奶奶也说得是。咱们竟依着公派。”五福道:“派不派都容易,倒是怎么个儿办法?”李姨娘道:“明儿是老爷请松大老爷同各位太爷们在崇善堂看苏州新到的班子演什么《金谷园》新戏,就接着下去给老太太做生日。咱们家的两个班子明儿都闲着。我的意思竟是早上吃面,各人赶着办各人的公事。午后咱们在如是园的秋水堂吃酒,就叫瑞宁班的小人儿们演新排的《无底洞》。秋水堂又宽绰,又凉快。再者梅姑太太明儿准到,咱们备一席敬老太太,就给姑太太接风。摆在承瑛堂,就着三老爷、三太太,又没有外人,随三老爷爱听南词也好,爱说大书也好,爱看戏法也好,都是现成,要叫谁,就是谁。明儿早上叫人吩咐听事的知会那些先生们,都不要走开,在家伺候着。咱们一早就要回明老太太同太太们,赏我们半天假,大家乐一乐。错了明儿,谁也没有空儿。”梦玉也不等说完,喜的大叫道:“有趣,有趣!就是这样很好。这会儿就去回老太太。”海珠们听见了,“嗤”的一笑,说道:“你真是傻子,老太太早睡觉,这会儿还等着你去回话呢!”李姨娘道:“你别性急,明儿请早安的时候再回不迟。”紫箫道:“事情呢,竟是一定面不可移的。这样办,须得要出个知单,众人才知道。”如意道:“很是。蝶妹妹去取了笔砚来,咱们起个稿儿。”书带说:“又不做文章,起什么搞儿呢?拿个全帖来一写就是了。”紫箫道:“你这么通,倒不去下常”书带笑道:“等着我明儿捐个监生,也去混混。”五福笑道:“那儿有个母监生?若是点名的时候,大人们问你,腹中可有文章没有,你怎么答应?”紫箫不等书带回答,抢着说道:“我替你说,监生腹中并无文章,只有一肚子的溺。”掌珠刚喝着一口茶,不觉“噗嗤”一笑,喷了陶姨娘、兰生一脸一身,大家哄然大笑。各人丫头赶着送上毛巾,擦脸的擦脸,擦身的擦身。

书带笑着来打紫箫,跑的过猛,不防踹着地下扫不尽的果子皮,“咕咚”一跤栽倒在地,将这些人一个个笑的弯腰曲背,话也说不出来。海珠们笑的只是摇手。梦玉一面笑着,一面过来扶他。如意笑着道:“这个才叫做监生及第。”书带站了起来,梦玉给他上上下下的抖灰,众人才止住了笑。兰生道:“这一跤,只怕文章都跌出来了。”紫箫道:“人家的文章掷地是金石声,他的文章掷到地下’噗’的一响,是块肉声。”众人听了,又复大笑不止。书带也是笑不可仰,赶到紫箫面前,将他揿倒杌子上,使劲的在他身上混掐,笑的紫箫没口的告饶。书带问道:“你还敢混说不混说?”紫箫摇头答道:“再不再不。”书带说:“你亲亲热热的叫我一声,才饶你。”紫箫说:“要叫你个什么才亲热呢?”书带道:“随你,若是叫的不好,总不饶你。快些!你再不叫,我就混掐。”才要动手,紫箫忙道:“我叫,我叫。我的亲亲热热知心知意的监生妈!”

引的众人又拍手打脚的大笑。书带笑道:“你还要加字眼!今儿可是要定你的小命儿!”急的紫箫“好姐姐、好妹妹、好姑妈、老祖宗、老太太”一路的混叫。书带笑道:“罢了,饶你这小蹄子罢。”放了手,将他拉起来。紫箫云髻蓬松,金钗堕地,杌子上揉坏了多少的茉莉、栀子,一面挽着乌云,说道:“何苦呢!将人家个头闹的像个什么样儿呢?”书带道:“你不招我,我就惹你的吗?”紫箫说:“是了。妈,你老人家请坐着,等我明儿买块豆腐来孝敬老人家,赔不是。”书带一面走着,说道:“乖孩子,饶了你罢。”众人的笑声那里止得祝紫箫笑道:“不害臊的,蛋黄儿没有长结实,就要做妈!”

兰生道:“紫丫头,你今儿想着要笑死谁?你再惹人笑,我就撕开你的嘴。我看你还说不说!”紫箫道:“我的嘴预备下几箱子,专等着姑娘们去撕呢。”梦玉直笑的大嚷大叫。

金凤端了一碗煮的莲子、扁豆、米仁、芡实,蝶板拿着个银羹匙、一碟的雪白洋糖,都站在梦玉面前,梦玉接了羹匙,就着金凤的碗吃了一口,又加上些糖调了调,又吃几口,摇头不吃了。翠翘递过茶来,漱了口。雁书过来给梦玉除了束发冠,将发扎了两个丫髻,脱去皂靴,换了双厚底纳绣满花鞋。蝶板、金凤伺候着解带脱衣,穿上一件百岁衫。这百岁衫,是那些有年纪穷人的布衣服,不拘颜色,要一百个老头子的,是老太太做了新的,给他们换了。每件衣上取一块,斗成一件衫子,与梦玉穿,总是一年一件。因梦玉是个独子,又生在富贵家,恐其享福折寿,故此要借穷人寿数,替他解解灾难。每晚请过安,到自己屋里就要穿上,一年三百六十日,是没有一天不穿的,所以这会儿金凤们替他穿上。此事表过不提。

兰生道:“笔砚放了半日,是谁动笔?竟请写起来。”五福道:“大奶奶一写就是了。”海珠道:“姨娘们不拘是那位,请写。”陶姨娘道:“咱那字,只好上帐簿,那里写得帖儿?断不写的。”紫箫道:“什么大不了的事,又不要你们写了去刻碑!这也犯得上推三阻四的装腔做势?”朱姨娘笑道:“既这么着,你就一写不好吗?”紫箫道:“使得,我就写。但是怎么说法,要你们说着我写。”海珠道:“这使得。”将杌子端在桌边,紫箫坐着。众人围满一桌,你一言我一语的商量不定。掌珠道:“我念着,你写罢。”紫箫道:“这好极了。”

随一面写着,掌珠一面念道:

梦玉主人远出新归,我等应治一樽作解装之会,而十七又为芳芸姐执??之辰,凡我同人,亦当举觞称庆。是以拟于十六日,早为汤饼,暮治彩觞,一成两事。集群芳于秋水堂前,杯酒双呈,庆同好于春风坐上。礼须自备,分则均摊。敬列芳名,书知是启。同人公具谨开:集瑞堂陶姨娘芳芷堂朱姨娘枣桂堂荆姨娘凝秀堂李姨娘瓶花阁修云二小姐海棠书屋海珠大奶奶掌珠大奶奶介寿堂吉祥姑娘如意姑娘五福姑娘三多姑娘怡安堂兰生姑娘芍药姑娘春燕姑娘紫箫姑娘承瑛堂秋雁姑娘书带姑娘瓶花阁双梅姑娘文来姑娘海棠院翠翘姑娘金凤姑娘蝶板姑娘雁书姑娘集瑞堂婉春姑娘疏影姑娘芳芷堂庆儿姑娘闰梅姑娘枣桂堂秋云姑娘仙凤姑娘凝秀堂秀春姑娘素兰姑娘掌珠念着,紫箫一路写完。从头念了一遍,说道:“好是很好的了。但是我在这儿写,怎么将我的名写在前头,明儿不要叫这些姐姐们骂吗?”掌珠道:“有人骂你,你说我一路念着,一路写的,横竖骂不着你。”只听见一个人走近来笑道:“我头一个就要骂紫箫。”众人抬头看那进来的不知是谁,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