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文士才堪任栋梁,佳人质比蕙兰香。

龙章宠锡侯门日,留得声名万古扬。

话说兴元自柳公去后,百姓感念其德,建祠立碑,以志慕思。不一日,朝廷降诏,以李茂贞谋反,理当诛戮,其部将去逆从顺,免其擅杀主帅之罪,悉拨与薛尚武管辖。尚武抚慰许顺、褚回,擢为上将,其余将校仍前委用。凡一应经略事,宜遵照柳公旧规,更不改变。又见太守刘继虚廉谨爱民,常请他到帅府共商政务。自此,军民悦服,兴元一路,安堵无事,不在话下。

且说柳公奉旨还朝,将到京师,梁生出城迎接,设席邮亭,把盏贺喜。柳公命将公子刘哥抱出,与梁生看。梁生见他生得眉清目秀,相貌不凡,拱手称贺。因述昔日赖本初所言,刘仙官送子之梦。柳公暗自惊异,便也把梦见刘虚斋来託生之话,述与梁生听了,且嘱梁生不可道破。梁生听说,咄咄称奇。正是:

再世重来旧地,转生不认前人。梦兰託梦蕙之身,偶尔假言借体﹔刘公入柳公之室,俨然另自投胎。收他人之女为已女,不过接木移花﹔取他人之父为我儿,真正属毛离果。栾云之为杨栋,螟蛉虽续箕裘﹔虚斋之化刘哥,熊罴实承堂构。朝廷录刘氏之后,本是柳公福之子孙﹔鬼神延柳公之宗,即使刘氏继其香火。桑公送子,以报今生养女之恩﹔梦锡认亲,却忘前世赠祖之德。一天明镜高悬,果然是是非非无爽报,九地法轮常转,那知明明白白有源头。

閑话休烦,却说柳公当日入朝面君,便欲拜还相印,告老归乡。天子再三慰留,柳公固辞。天子乃命梁生权署相印,柳公暂假休沐五日,一至朝堂议事。于是,柳公即将家眷寓居梁生府第,就于府中大排筵宴,与梁生夫妇欢叙。饮宴之间,柳公说起小白马救主之异,梦兰、梦蕙亦述房判官显圣之奇,各各惊歎。柳公闻说回文半锦为神人取去,因对梁生道:“贤婿双姝并合,可谓喜上添喜,偏是那两半回文,不但不能成双,连这一半也失去了。”梁生道:“想此锦本係神物,故仍为神人取去。”柳公道:“若云神物不留人间,何不连那半幅也取了去?今止留半锦于宫中,竟使璇玑图不成完壁?”梦兰、梦蕙道:“神人取锦之时,原许异日送还,或者此锦终须复合。”正议论间,忽见梁忠拿着一封柬帖进稟道:“门役传报说,外面有个老和尚,口称奉神人之命,特将这柬帖来送与状元爷。”梁生疑异道:“却又作怪,是何神人,怎生有柬帖送我?”忙接来拆开看时,内中并没甚柬帖,却封着一件东西。你道是甚东西,原来就是前日失去的回文半锦。众俱惊喜。梁生便命传唤那老和尚进来。少顷门役引那和尚至后堂,打了问讯,立于阶下。梁生正欲询问,祇见梁忠站在旁边,把那和尚仔细看了一看,说道:“这和尚好生面熟。”那和尚便看着梁忠笑道:“梁大叔还认得贫僧幺?贫僧原是襄州人俗姓赖,排行第二,赖君远即我族兄。我当初因欲送侄儿赖本初到府上,曾相唤你过来。”梁忠点头道:“原来就是赖二老。”梁生道:“既是赖二老,与我有亲。”便命梁忠看坐来,与他坐了。问他:“这回文半锦是何人叫你送来的?”和尚道:“贫僧不晓得甚幺回文半锦,祇因前日在城外化斋,路遇一位官人,将这封柬帖付我,说道:『你拿去送与梁状元,管教你下半世喫着不尽。』言讫,忽然不见。我料这官人必是神人,故依他言语,特来奉献,却不知其中是甚东西。”众人听说,互相惊愕。

梁生细问赖二老:“你因何出家?叫甚法名?几时到此?挂搭何处?”和尚道:“贫僧当初原靠手艺过活,后因年老眼昏,做不得手艺,无可营生。闻侄儿本初做了秀才,馆谷甚韦,家道小康,特地去投奔他。不想他不肯收留,没奈何,祇得在襄州普济寺裏,削髮为僧,法名叫做真行。祇因不会念经礼忏,祇做得个粗使僧人。后来遇一云游和尚,法名不昧禅师。他来到本寺,与本寺僧人都不相合,独喜贫僧老实,收为徒弟,随他云游至此。今现在京城外净心庵中栖止。”梁生道:“那不昧和尚,为甚与普济寺众僧不合?”真行道:“他初到寺中,见众僧都在那裏念佛,他打个问讯道:『远方僧人特来投斋。』众僧祇顾念佛,并不睬他。他又合掌道:『你我都是出家人,何故相拒?』众僧中一个厉声答道:『你要喫斋,须不是我们作主,你自去问当家师父。我们要紧念佛,你莫来缠扰。』他听了这话,微微含笑,随口说出四句言语道:『出家又曰当家,试问家于何有?念佛非云诵佛,还恐念不在斯。』众僧听说,怪他出言讥刺,故都与他不合。”柳公点头道:“听他这四句言语,定是个有意思的高僧。”因问他:“今为何不到城中大寺裏来,却在城外小庵中住?”真行道:“他不喜热闹,故拣僻静处结庵,每日祇在庵中坐禅,贫僧却在外抄化斋粮度日。”梁生点头称善,便道:“你今后不消在外抄化,我自使人送斋粮,供给你师徒便了。”真行合掌道:“若蒙状元爷如此喜捨,神人所言喫着不尽,信不谬矣。”梁生吩咐左右,准备素斋,与真行喫了。随遣人挑着米,背着钱,命梁忠押着,送往净心庵中。真行拜谢而去。梁生仍把半锦付与两位夫人。梦兰道:“妾家后半锦得之于天,君家前半锦得之于人。今前半锦为神人取去,又为神人送来,也算天之所赐了。”梁生道:“向恨全锦两分,半锦又失,今幸半锦失而复得,真乃奇事。”正是:

祇疑簪向少原失,谁道珠还合浦来。

不说梁生庆幸半锦重来,且说梁忠押着钱米,同了真行,来到净心庵,见了那不昧禅师,却也有些面熟。想了一回,忽然记起,原来就是昔年均州界上主僕失散之时,在草庵中指路的那个老和尚。当下,梁忠叙了些旧话,送上钱米,回至府中,述与梁生知道。梁生道:“此僧在干戈抢攘之日,祇在草庵中独坐,今在京师繁华之地,也祇在草庵中独坐,定是个清凉法师,与那些趋炎附势的俗僧大不相同。”柳公听说,因对梁生道:“我感仙官送子,神马报应之事,意欲延请高僧启建道场,酬答神明默佑之德,并追荐那一班横死孤魂。今就请这不昧禅师证盟法事,了此愿心何如?”梁生道:“岳父所言正合鄙意,小婿窃念房判官既已报德,莹波代死,实为可怜。赖本初既被鬼诛,白马补债,亦为可哀也。须超度他一番,使脱离苦海。至于栾云、时伯喜、赛空儿、贾二、魏七等诸人,彼此牵连,冤冤相报,何日是了。就是杨复恭、杨守亮、李茂贞,并兴元被杀的许多叛兵,虽是他自作之孽,或亦劫运所使,仁人悯焉,岳父若建设法会,超度孤魂,诚非常善果,宜速行之。”于是,柳公即遣人邀请不昧禅师,到府商谈。不昧使真行来回复道:“本师好静恶嚣,不愿入城。若柳爷欲兴法事,请即就庵中结坛。”柳公听罢,尽服其高淡,便同梁生亲往净心庵拜望。祇见那不昧禅师,状貌清奇,神情潇洒,果不似俗僧行怪。相见毕,说起荐度孤魂之意,并述赖本初梦游地府之事。不昧道:“有罪孤魂固当超度,即彼正直先贤,或掌修文院,或作阎罗王,或爵列天曹,或职领方岳,然毕竟未免轮回。贫僧还愿他离神入圣,超仙证佛,方为上乘。”梁生点头道:“大师高论,开我茅塞,想我先人生平行善,本无罪可忏,然人子无穷之思,岂能免于荐度?”

柳公见不昧言论高妙,因问善恶报应之理,毕竟如何。不昧道:“善恶报应之说原为下乘人设法,今俗僧偏好言报应,诱人喜捨以求福报。及至祸福不齐,或君子数奇,或恶人漏网,便疑果报无准,反足灰人修德之心。殊不知冥冥之中,不在一时一世算账也。有消除前孽也有受报来生,是以达人但辨善恶,不言祸福,祇净持一心,使心上打得过,放得下便了。”柳公点首道:“吾师庵名净心,号取不昧,果然名称其实。”梁生请问:“法事中应用僧众几何?庵地窄小可要搭盖敞宇?”不昧道:“凡修法事者,外相庄严,不若内心清净。相公不必广招僧众,华饰道场,祇须贫僧净心观想,持念真经,每夜施放法食,忏罪度亡,如此九昼夜,足矣。”梁生依言,祇就净心庵建坛供佛。柳公每日同梁生亲至庵中,拈香礼拜,至第九日圆满。城外男女诸人多有来随喜者,弄得净心庵甚是热闹。圆满后,次日,柳公、梁生再往庵中称谢,却祇有真行出来迎接,那不昧禅师已不知云游到那裏去了,连真行也不晓得他的蹤迹。柳公、梁生嗟歎不已。正是:

禅室从来尘外赏,香台岂是世中情?

梁生就于净心庵旁启建祠堂一所,前堂之中供养刘蕡神位,东西两座供养梁公、窦夫人、桑公、刘夫人神位,以便岁时瞻礼。傍座设立房元化夫妇、赖君远夫妇灵位。念房、赖两家无后,命真行和尚逢节致祭,并附祭赖本初夫妇灵魂。后堂中间,供养柳公绰、薛仁贵神位,傍座供养薛振威夫妇神位,岁时祭祀。祠后,又另起一阁,供养窦滔、苏若兰神位,俱令真行侍奉香火,每月给与斋粮。逢朔望日,梁生必到祠拈香。柳公与梦兰、梦蕙亦常来瞻礼,连锺爱也常到祠中梁公夫妇神位前叩拜,都有钱米给与真行。后来,薛尚武、刘继虚闻祠中有他祖父神位在内,亦常遣人黩礼来致祭,也都有香火钱给赐真行。这和尚真个喫着不尽,他虽不及不昧禅师的清高,却到是个老实禅和子,守着这些斋粮,十分勾足,更不去哄人布施,也不会讲经,也不会设法。若有人把佛法问他,他祇将侄儿赖本初、侄妇房莹波的事,当做一段因果说与人听,劝人休要负心,又述柳丞相、梁状元的善报,劝人力行好事。看官听说,天下忘恩负义的人颇多,凭你终日把人兽关传奇演与他看,他到底要负心,反道做传奇的做得刻毒碍眼。譬如妒妇一般,看了《狮吼记》,倒骂苏东坡不干好事。看了《疗妒羹》,倒怪杨夫人不近人情。这恶性儿终究不改,惟有和尚说因果可以劝化得转。你道这是何故?原来世上欺心男子、狠心女子,把恩人当做雠敌,把亲人当做冤家。若遇着寺院,偏肯烧香,遇着和尚,偏肯施捨,所以,真行说的因果,听者到大半回心转意,这真行和尚反有莫大功德。正是:

不学赵州茶,不仿临济喝,不添拾得足,不饶丰千舌。祇述现前因果,便是真正佛法。以彼不惑因果,固为悟通﹔若云不信因果,又堕恶孽。既有了净禅师的妙解能空,少不得真和尚的实话来说。

不说祠堂得真行看管,香火流传,且说桑家这些旧僕,闻梦兰小姐十分荣耀,都来投奔梁府,希图复用。梦兰道:“当初父亲没于任所之时,他们尽散去,祇剩乳娘一个作伴。今见时移势转,又来相投,这班无义奴才,断难复用。”梁生劝道:“人情势利,衣冠中人,尚然不免,何况此辈。昔杨复恭擅权之日,满朝文武半附权珰,今见我与岳父当朝,又皆来纳交献媚,若拒之,则不可胜拒﹔责之,又何可胜责?祇得优容他些,使他改邪从正便了。”梦兰依言,仍复收用。于是,梁家旧僕打听得梁生不念旧恶,也来恳求复用,梁生也都收了,祇是不肯重用。却念梁忠患难相随,始终如一,老成可任,替他报名户部,擢为掌京库的库官,与锺爱两个,一管京营兵马,一管京库钱粮,一样荣贵。至于府中大小家务,仍着梁忠妻子和钱乳娘、张养娘三人分理。凡重来的旧人,与新取的僮僕都要服他三人调遣。此皆梁生赦过录功处。自此,一门上下无不欢喜。但梦蕙小姐未膺封诰,回文半锦尚未团圆,祇此二事是阀典。

一日,梁生取了半锦入朝,面献与天子。天子看了,问道:“此锦原係宫中之物,则天皇后曾为作序,后遭天宝之乱散失民间,购求未得。近因籍没杨复恭家资,取得此锦之半,正惜其不全,不知卿又于何处得此半幅?”梁生奏道:“复恭这半锦,亦从臣处窃去的,臣向非敢怀而不献。因臣婚姻在此半锦之上,欲待婚姻既遂然后献上,故尔迟迟。”天子道:“卿婚姻如何却在半锦上?”梁生把前前后后情由,独细奏闻。天子道:“原来卿以半幅回文,两谐佳偶,今桑氏已锡诰命,刘氏尚未受封,既俱係名贤之后,又同为柳丞相义女,当一体赐诰褒荣。但卿夫妇三人所绎回文章句,可即录出,与朕一观。”梁生叩首称谢。

天子即降敕并封刘梦慧为一品夫人,一面取御案上珀管龙墨、玉砚花笺赐与梁生,即于殿侧录诗呈鑒。一面命内侍于宫中取出那半幅回文锦来,铺放案上,将梁生所献半幅配合而观,恰是一幅全锦。龙颜大悦。

少顷,梁生录出所绎诗句献上。天子取来, 对着锦上文字细细观看, 果然一字无差,却又出人意表,因咄咄歎赏道:“朕祇谓苏若兰之才不可无一,不容有二,今得卿夫妇三人,不惟有二,又有三矣。况从来才人与才女往往相须之殷,而相遇之疏。至于才女与才女,又往往相妒者多,而相悦者少。卿何幸与桑氏相遇,又何幸桑氏与刘氏相悦?真古今最难得之事。”梁生奏道:“臣与桑氏既聘而相离,几番阻隔,几不能配合。臣与刘氏,初亦落落难合,今日相聚,诚非偶然。”便把梦兰错认杨栋,矢愿不嫁,自己误闻凶信,誓不续弦的事,又细细奏闻。天子道:“据卿所奏,卿夫妇三人往复的诗词甚多,可尽录与朕观之。”梁生道:“儿女子唱和之词,不敢上读圣览。”天子道:“朕欲观卿夫妇才藻, 不妨奏献。 "梁生祇得把前后诗词尽行录奏。天子看了,笑道:“卿之才,朕所素知,但恐桑氏、刘氏其文词,未必遽臻此极。从来才媛未必皆贤,贤媛未必皆才。卿莫非为细君作东裏润色耶?”梁生道:“此实係各人自作,臣岂敢欺诳陛下。”天子道:“朕今即以苏氏回文锦为题,命卿夫妇各咏回文诗,如能立就,朕当以全锦为赐。”于是,一面命梁生当殿赋诗,一面遣内侍黩花笺赴梁府,立候两位梁夫人赋诗奏览。梁生承命,染翰挥毫,顷刻赋成五言、七言回文绝句各一首。其五言绝句云:

多文奏短幅,妙语写深情。

孤镜伤鸾舞,远天悲凤鸣。

倒读:

鸣凤悲天远,舞鸾伤镜孤。

情深写语妙,幅短奏文多。

其七言绝句云:

肠断当时妾忆君,别离怅望一天云。

行行字就流珠泪,缕缕愁成织锦文。

倒读:

文锦织成愁缕缕,泪珠流就字行行。

云天一望怅离别,君忆妾时当断肠。

天子览毕,大加歎异。

须臾,内侍复命,将桑、刘两夫人诗笺献上。天子展开看时,也是五言、七言回文绝句各一首,却是两夫人交互联成的,一吟上句,一吟下句,都注明“桑氏”、“刘氏”字样。其五言绝句云:

香罗绮绣合(桑),丽锦织文回(刘)。

长恨幽人别(桑),永怀天女才(刘)。

倒读:

才女天怀永,别人幽恨长。

回文织锦丽,合绣绮罗香。

其七言绝句云:

天上飞仙飞下天(桑),世人留得锦来传(刘)。

篇分字读章分句(桑),千万诗成愁万千(刘)。

倒读:

千万愁成诗万千,句分章读字分篇。

传来锦得留人世,天下飞仙飞上天。

天子看了,抚掌称歎道:“卿夫妇三人,皆旷世逸才,罕有其匹。这回文二绝,不让卿作。”说罢,把诗递与梁生看。梁生接来细看多时,奏道:“臣妻所联七言一绝,不止二首诗在内,以臣意绎之,可得诗词十数首。”天子道:“卿试奏来。”梁生便取纸笔,一一绎出,写道:止将四句中三句回环读之,又成二首:

天上飞仙飞下天,世人留得锦来传。

传来锦得留人世,千万诗成愁万千。

倒读:

千万愁成诗万千,世人留得锦来传。

传来锦得留人世,天下飞仙飞上天。

将四句中每两句回环读之,又成二首:

天上飞仙飞下天,世人留得锦来传。

传来锦得留人世,天下飞仙飞上天。(其一)

千万愁成诗万千,章分句读字分篇。

篇分字读章分句,千万诗成愁万千。(其二)

止将第四句与第二句回环读之,又成一首:

千万愁成诗万千,世人留得锦来传。

传来锦得留人世,千万诗成愁万千。

用仄韵读之,又成二首:

天上飞仙飞下天,传来锦得留人世。

千万诗成愁万千,篇分字读章分句。(其一)

千万愁成诗万千,篇分字读章分句。

天下飞仙飞上天,传来锦得留人世。(其二)

不拘拈读之,又成二首:

天上飞仙飞下天,千万愁成诗万千。

传来锦得留人世,句分章读字分篇。(其一)

世人留得锦来传,千万诗成愁万千。

篇分字读章分句,天下飞仙飞上天。(其二)

于四句中,任取三句,不拘拈读之,又成四首:

天上飞仙飞下天,千万愁成诗万千。

传来锦得留人世,天下飞仙飞上天。(其一)

千万愁成诗万千,天下飞仙飞上天。

传来锦得留人世,千万诗成愁万千。(其二)

天上飞仙飞下天,千万愁成诗万千。

篇分字读章分句,天下飞仙飞上天。(其三)

千万愁成诗万千,天下飞仙飞上天。

篇分字读章分句,千万诗成愁万千。(其四)

将四句衍成八句读之,可作古风一首:

天上飞仙飞下天,千万愁成诗万千。

句分章读字分篇,世人留得锦来传。

传来锦得留人世,篇分字读章分句。

千万诗成愁万千,天下飞仙飞上天。

每句各减二字读之,成五言二首:

飞仙飞下天,留得锦来传。

字读章分句,诗成愁万千。(其一)

愁成诗万千,句读字分篇。

锦得留人世,飞仙飞上天。(其二)

各减二字用仄韵读之,又成五言二首:

飞仙飞上天,锦得留人世。

愁成诗万千,字读章分句。(其一)

愁成诗万千,字读章分句。

飞仙飞上天,锦得留人世。(其二)

每句各减三字任意读之,成四言一首:

天上飞仙,留得锦传。

分章读句,成诗万千。

将四句任意各减一字读之,可成三言八句:

天上仙,飞下天。诗千万,愁万千。

章分句,字分篇。留得锦,世人传。

将四句任意增减伸缩,纵横读之,可得长短句词调共六首:

世传天上下飞仙。传得诗千,传得愁千。

句分章读字分篇,留得篇传,留得仙传。(右调《一剪梅》)

章万千,句万千,天上飞仙飞下天。锦留人世传。

分锦篇,读锦篇,世人留得锦来传,天仙飞上天。(右调《长相思》)

天上飞仙下世,留下锦分章句。章句世分传,字字仙。

分得诗成千万,读得愁来千万。仙锦得人留,字字愁。(右调《昭君怨》)

飞仙下世,传来仙锦分章句。章句分留,千万诗成千万愁。

愁千愁万,分章读得诗千万。锦得人传,天下飞仙飞上天。(右调《减字木兰花》)

天仙锦字留人世,传读分章句。分来章句世人留,千万诗成留下万千愁。(右调《虞美人》)

天上飞仙飞下世,传来仙锦分章句。章句得人留,诗成字字愁。

愁分字千万,读得诗千万。锦字世分传,天仙飞上天。(右调《菩萨蛮》)

梁生写毕,献上龙案。天子看了,惊歎道:“不想二十八字之中,藏着如许章句,任读者纵横颠倒,增减伸缩,无不成文,又成一幅苏氏璇玑图矣。”梁生奏道:“据此看来,臣两妻之才,十倍于臣,臣实不及。”天子笑道:“非才女不能作,非才人不能绎,卿能绎之,才正相敌。这回文锦乃稀世之宝,必归于希世之才。朕今将此全锦赐卿夫妇。”梁生再拜受锦,谢恩而出。

回至府中,见了柳公与梦兰、梦蕙,述说绎诗赐锦之事,大家欣幸道:“且喜今日锦与人俱得团圆。”遂将红绫一方,把两半幅回文锦用彩线缝缀于上,依然一幅囫囵璇玑图,不见合缝之痕。柳公、梁生、梦兰、梦蕙无不欢悦,连钱乳娘与张养娘见了,也十分欣喜。当晚,大排筵宴庆贺。自此,凡遇宾朋宴会,便将此锦出来赏玩,不比前番私藏在家,不敢示人。今乃御赐之物,正欲使人人共赏。

看官,听说凡天下才女、才郎有离必当有合。这回文锦是才人造下的异宝,既分开两下,也如夫妇一般,亦必有离终有合。他的离合,又关係才郎、才女的离合。当年织成一幅,亏他合了窦滔夫妇两人。今分作两半幅,又亏他合了梁栋材夫妇三人,比当年更自有功,岂不是千古风流佳话?

后来,梁生夫妇偕老之后,子孙传此异锦为镇家之宝,亦尝肯出以示人。一日,正把来与宾朋赏玩,忽然,仙乐鸣空,彩云来集,一阵香风过处,此锦遂飞入空中而去,可见,异宝不留人世,奇文终还太虚。此是后来传闻的话,未知有无。当日祇有一篇古风,单道此锦初时分开,后复配合的情由。其诗云:

锦心织就回文图,当年苏惠感连波。

夫妻相感赖文字,才不可已如是夫。

文字相传数百祀,又为人间合伉俪。

伉俪之合合尤新,残文断字皆奇珍。

图欲圆兮人未合,人既圆兮图又缺。

离离合合不可知,生生死死两猜疑。

初被宵人窃锦去,后逢君子巧相试。

美哉夫义遇妻贤,旧弦未断添新弦。

新旧和谐称姊妹,妹胜阳台姊胜蕙。

奇情异採动君王,半图从此得成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