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移花接木总来痴,到底螟蛉不是儿。
三寸热肠徒费尽,作成他姓得便宜。
却说莹波姻事,高不成,低不就。也是他命裏合该中表为婚,梁家的表兄既不愿以之为妻,恰好又遇着一个中表弟兄来与他作配。你道那中表兄弟是谁?原来,梁夫人窦氏还有一姊一妹,姐姐嫁与河东武官薛振威,生一子,名唤尚文,长梁生四岁﹔妹子嫁与本州富户赖君远,亦生一子,名唤本初,长梁生五岁。这两个都是梁生的两姨兄弟。那薛家乃薛仁贵之后,世袭武爵。薛振威现为兴安守将,家眷都在任所。那赖家却就住在本州,不比薛家隔远,因此与梁家往来稍密。不想赖君远初时殷富,后来家事渐渐凋零。不几年间,田房卖尽,夫妇又相继而亡,遗下孤子赖本初没处安身,祇得去投奔一个族叔赖二老。那赖二老是个做手艺的穷汉,家中那裏添得起人口?况赖君远当初兴头时,未必照顾着这穷族弟,今日怎肯白白的养那侄儿?意欲教他也学手艺。赖本初又道自己旧曾读书,不肯把手艺来学。赖二老想道:“他既不肯学手艺,我又养他不起,须打发他去别处安身纔好。因想起梁孝廉的夫人是他母姨,何不竟送他到梁家去,要他母姨收养?”算计已定,次日,便先到梁家来,央浼管门的老苍头梁忠,将此意传达夫人。窦氏念姊妹之情,即把这话与丈夫商量。梁孝廉道:“我孩儿正少个伴读,他既有志读书,收他为子,与孩儿作伴也好。况扶植孤穷也是好事。”窦氏听了大喜,便择了吉日,着人往赖二老处接取赖本初到家。先令沐浴更衣,然后引入中堂拜见,认为义子。赖本初甚喜,即称姨夫为父,母姨为母,表弟为弟。窦氏并唤莹波出来,一发都相见过了。随命赖本初和梁生作伴读书。此时,赖本初的遭际恰与莹波一般。正是:
并似失林飞鸟,同为涸辙穷鱼。
一从父命倚託,一向母党依栖。
过了几时,梁孝廉见赖本初外貌恂恂,像个读书人,又执礼甚恭,小心谨慎,因到有几分怜爱他。窦氏探知其意,便与梁孝廉商议道:“赖家外甥,我收他为假子,不如赘他为养婿。现今莹波姻事未就,何不便把来配与他?”梁孝廉沉吟道:“此言亦是,但我还要看他文才何如,若果可以上进,庶不误了莹波终身,房家姊丈方可瞑目于地下。”两口儿正商议间,祇见管门的老苍头梁忠拿着个帖儿来稟道:“河东薛爷的公子从兴安游学到此,特来拜谒。”梁孝廉接过帖来看时,上写“愚甥薛尚文”名字。便笑对窦氏道:“又是一个外甥来了。”随即出厅迎接。那薛尚文登堂叙礼罢,即请母姨拜见。窦氏出来相见了,一同坐下,各各动问起居毕。窦氏道:“贤甥多年不见,且喜长成得这一表人材。”梁孝廉道:“老夫与贤乔梓,祇因天各一方,遂致音问辽阔,今承贤甥枉顾,深慰渴怀。”薛尚文道:“家君荫袭世爵,远镇兴安,山川迢隔,亲故之间多失候问,今愚甥不才,不敢贪承世荫,窃欲弃武就文。久闻表弟用之的才名,如雷贯耳,因奉父母之命,游学至此。若得亲讲席,与用之表弟朝夕切磋,即是愚甥万千之幸了。”梁孝廉道:“至亲之间,同学相资,是彼此有益的事,且前日赖家外甥因父母俱故,亦相依在舍,今吾甥远来,吾儿不至独居寡保矣。”便叫家童僮:“房中请两位相公出来,说河东薛相公到了。”二人闻之,急急整衣而出。彼此各道契阔。窦氏吩咐厨房中备酒接风。至亲五人欢叙至更深而歇。
自此,薛尚文与赖本初在东厢房下榻,与用之同堂学艺。正是:
同声相应,同气相求﹔
有客爰止,一薰一莸。
梁孝廉原是个宿儒,待那两甥一视同仁,毫无分别。那知薛、赖两人读书则同,性情却异。这薛尚文是个坦白无私、刚肠疾恶的人。这赖本初虽外貌温雅,此中却甚是暧昧。一日,梁生读书之暇,取出自己平日着作及前所译“璇玑图”诗句,与两个表兄看,两个各讚诵了一番。梁生又说起所藏半锦,两个求来一看。梁生随即取出,又各赏鑒了一番。赖本初便道:“『璇玑图』向为宫中珍秘,后散失在外,寻求未获,今贤弟所藏,虽祇半幅,然片锦只字,无非至宝。近闻内相杨复恭悬重赏购求此图,吾想杨公权势赫奕,正在一人之下,贤弟何不把这半锦献与杨公,到可取得一套富贵。”梁生未及回言,祇见薛尚文正色厉声道:“赖表兄何出此语?杨复恭欺君罔上,罪不容诛,我恨不即斩此贼。读书人要明邪正,尔今在未进身之时,便劝人阿附权阉,他日作事可知矣。”赖本初被他抢白了这几句,羞得满面通红,无言可对,但支吾道:“我是说一声儿耍,如何便认真?”梁生笑道:“弟固知兄戏言耳!吾辈岂贪慕富贵,趋炎附势者乎?”赖本初羞惭无地。正是:
一正一邪,开口便见。
后日所为,于斯伏线。
自此,赖本初深怪薛尚文,薛尚文又深鄙赖本初,两下都面和心不和。梁生明知二人志行优劣不同,然祇是一般相待。两个把文字来请教他,他祇一样从直批阅。文中有不妙处,即直笔涂抹。赖本初却偏有心私,把文中涂抹处暗地求梁生改好,另自誊出,送与梁孝廉看。薛尚文却祇将原笔呈览。梁孝廉看了,祇道赖家外甥所作胜过薛家外甥。一日,梁生批阅薛尚文的文字,也替他随笔增删改窜停当。薛尚文大喜,随即录出。纔录完,恰好梁孝廉遣人到来,讨文字看。薛尚文便把录出的送去。梁孝廉也便赞赏说道:“此文大胜于前。”赖本初闻知,十分妒忌,心生一计,要暗算他。原来,赖本初奸猾,凡求梁生改过的文字,另自誊出之后,即将原稿焚烧灭迹。薛尚文却是无心人,竟把梁生所改的原稿撇在案上,不曾收拾,却被赖本初偷藏过了。等梁孝廉到书馆来时,故意把来安放手头,使梁孝廉看见。梁孝廉见了,默然不语,密唤梁生去,埋怨道:“你如何替薛家表兄私改文字来骗我。”梁生见父亲埋怨他,更不敢说出赖表兄文字也常替他改过的话。梁孝廉一发信定,薛尚文的文字不及赖本初。正是:
直道终为枉道算,无心却被有心欺。
一日,窦氏又对丈夫提起莹波的姻事,梁孝廉道:“我向欲于两甥之内,择一以配之。今看起来,毕竟赖家外甥的文才胜,可与莹波作配。”窦氏笑道:“莫说赖家外甥的文才胜, 纵使两甥的文才一般, 毕竟是赖家外甥相宜。”梁孝廉道:“这却为何?”窦氏道:“薛甥是贵家子弟,少甚门当户对的姻事?赖家外甥是无父无母依栖在人家的,急切没人肯把女儿嫁他。我和你雪中送炭。可不强似锦上添花?”梁孝廉点头道:“说的是。”两个主意定了,便教身边一个养娘张妪,把这话传与赖本初知道。赖本初喜出望外,从此改称假父为岳父,假母为岳母。正是:
不须媒妁,不须行聘。
百年大事,一言为定。
赖本初既做了养婿,便分外亲热,不像薛尚文客气,相形之下,渐觉薛尚文疏远了。薛尚文想道:“小赖的文才未必强似我,却被他用诈谋赚了这头亲事。”心中甚是不平。一日,出外散步而归,祇见小厮爱童在廊下煎茶,口中喃喃吶吶的,怨说赖官人不好。薛尚文唤问其故。爱童道:“赖官人常哄我到后书房去,弄我的臀,弄得我好不自在。”薛尚文大笑道:“原来他外面假老实,却这般没正经。”爱童道:“他不但弄我的臀,连裏面张养娘的臀也被他弄过。”薛尚文听说,一发疑怪,因细问其事。爱童道:“前夜我起来出恭,不知书房门怎地开着,因走到门边看时,月光下,祇见张养娘像马一般的爬在地上,裙裤都褪在一边,露出臀儿。赖官人立着在那裏弄,被我看见了。他两个喫了一惊,再三叮嘱我,教我不要说,赖官人还许把钱与我。如今钱不见他的,却又要哄我到后书房去做甚勾当,好不识羞。”薛尚文听了,拍手笑道:“那张养娘不就是常出来的这老妪幺,我看他年纪也有四十多岁了,怎还恁般风流。”爱童道:“他人老,性不老哩!”薛尚文呵呵大笑,便做下四句七言俚诗道:
老娘偷约小冤家,潜向书斋作马爬。
童子不知背水阵,对人错说后庭花。
又做四句五言俚诗,单嘲赖本初,道:
老赖真无赖,色胆天来大。
男女一齐来,老少都相爱。
薛尚文将这俚诗写在一幅纸上,正在那裏笑。不期梁生走来见了,叩知其事,失惊道:“不想赖兄做出这等没正经的勾当。然此丑事不可外扬,吾兄还须隐人之短,切勿宣露。”薛尚文应诺。过了一日,梁生另寻别事,教母亲把这张养娘打发了去,连爱童也寻别事打发去了。另拨一个家人管了门,换老苍头梁忠来书房伏侍。处置停当,把这些丑话都隐过,并不向父母面前说破,就在赖本初面前,也略不提起。正是:
少年老成,十分涵养。
处置得宜,汪洋度量。
薛尚文见梁生恁般处置,又忠厚,又老成,十分敬服。梁生又想:“表妹莹波既已长成,何不早与赖兄毕姻,省得这顽皮又做出甚事来。”正要将此意对母亲说,不想梁孝廉忽然害了痰症,中风跌倒,扶到床上,动弹不得。慌得窦氏连忙请医调治。梁生衣不解带,侍奉汤药。过了数日,病势方稍缓,梁生乘间进言道:“莹波表妹既许了赖表兄,何不便与他成亲?父亲病势得此喜事一沖,或者就好了。”窦氏便对丈夫说道:“孩儿所言,甚为有理。常言道:『一喜免三灾。』今没有孩儿的亲事来沖喜,且把他两个来沖一沖,有何不可?”梁孝廉点头依允。窦氏便择个吉日,为赖本初毕姻。且喜莹波与赖本初夫妇甚是相得。薛尚文见赖本初成了亲,又做下一首《黄莺儿曲》嘲他道:
舅子是恩人,把新娘早作成。被中搂抱花枝嫩,养娘老阴,小厮后庭辉,从前杀火权支应。到如今,饱须择食,切莫乱偷情。
赖本初晓得薛尚文嘲他,十分恼怒,然笑骂由他笑骂,老婆自我得之。
光阴迅速,毕姻之后,不觉又过月余。时当试士之年,太守柳公出示考校儒童,赖本初报名应考。他一向已改姓梁,今却又使个见识,改名梓材,与梁栋材名字一例排行。薛尚文见赖本初赴考,便也要去考。赖本初道:“兄不是本州人,恐有人攻冒籍,深为不便。”薛尚文笑道:“小弟不该冒籍,兄也不该冒姓了,我在此游学,就在此附试,若有攻冒籍的,即烦梁家表弟去对柳公说了,也不妨事。”梁生道:“共稟车书,何云冒籍?兄竟放心去考,倘有人说长道短,都在小弟身上。”薛尚文大喜,随即也去报了名,候期考试。看官,听说从来冒籍之禁最严,然昔人曾有一篇文字,极辨冒籍之不必禁,却也说得甚是有理。其文曰:
既同车书,宁分畛域,夫何考试独禁冒籍?如以籍限,谓冒宜斥,则宣尼鲁产,易为之荆、齐而适宋、陈﹔孟子邹人,曷为游大梁而入即墨?楚材易以为晋用,李斯易以谏逐客?苏秦易以取六国之印,马援曷以遨二帝之侧?百里生于虞,曷以相秦穆之邦﹔乐毅举于赵,曷以尽燕昭之策?若云南人归南,北人归北,宜从秦桧之言﹔将毋“莫非王土”,“莫非王臣”,难解咸丘之惑。愿得恩纶之下颁,特举此禁而开释。
薛赖二人等到试期,一同进考。柳公坐在堂上,亲自点名给卷。点至梁梓材名字,把赖本初仔细看了一看,便问道:“本州学士梁栋材可是你弟兄幺?”赖本初忙跪应道:“正是梓材之弟。”柳公道:“我一向不闻他有兄,你可是他嫡兄幺?”赖本初便扯谎道:“梓材正是他嫡兄,向因游学在外,故未及与弟子同叩台端。”柳公听说,遂将朱笔在他卷面上点了一点,记着了。正是:
说人冒籍,自却冒姓﹔既将姓冒,又将名混。祇求龙目垂青,权把雁行厮认。
赖本初考毕回来,对梁生道:“今早柳公点名时,问及贤弟,我已说是嫡弟了,乞贤弟权认我做嫡兄,写个揭帖去荐一荐,方使我言不虚。”梁生欣然道:“我将薛、赖二兄都荐去便了。”赖本初见说二人同荐便不言语。
次日,梁生取过揭帖来开写道:
治下本州沐恩门生梁栋材稟为恳恩作养事,
计开儒童二兄:
薛尚文,係表兄。
梁梓材,係嫡兄。
薛尚文见了,拱手称谢。赖本初心裏却好生不然,想道:“怎到把小薛开在前面?”沉吟了半晌, 便问道:“这揭帖还是贤弟面致柳公,还是遣人去投?”梁生道:“父亲病势虽稍缓,尚未能起床,小弟不敢暂离左右,祇遣梁忠去投了罢。”随即唤梁忠来,把揭帖封好付与,教速去投递。吩咐毕,自进裏面侍奉汤药去了。梁忠看着赖本初道:“衙门投揭有常例, 使用约费两万,却怎幺处?”薛尚文便道:“此小费我当任之。”即取银一两付与梁忠收了。梁忠恰待出门,赖本初道:“衙门裏有个书吏,是我旧相识,我今同你到州前去寻他。若寻着了,央他把揭帖投递,一发熟便。”梁忠道:“如此甚好。”便随着赖本初同到州衙前来。赖本初假意寻了一会,说道:“怎不见他,想必有公务在衙裏承值,少不得就出来,须索等他一等。”因对梁忠道:“你不必在此久等了,老相公卧病在床,恐有使令,你可先归。这揭帖我自寻着那相识的书吏,央他投了罢。”梁忠见说,便把书与银都交付赖本初,先自回家去了。赖本初哄得梁忠,转身径到州前一个纸舖裏,另换个揭帖,把薛尚文名字除去,单开一个梁梓材名字,去向衙门投下。正是:
如鬼如蜮,奸谋叵测。
任贤之人,到被空出。
看官,听说唐时制度,没有学臣,凡秀才科举,都是郡守举报,儒童入泮亦是郡守考选。柳公久任襄州,已曾将梁生举报两次科举,祇因梁孝廉以其年幼,不肯教他去。梁生又道父亲年老,不忍远离,为此,两次都不曾进京应试。柳公见他不以功名易其孝思,愈加敬重。如今他开荐的儒童,那有不听之理?况前日点名给卷时,已曾留心梁梓材名字,今又见了揭帖,便把他高高的取了。报喜的报到梁家,赖本初十分欢喜。薛尚文竟落孙山之外,甚是扫兴。梁孝廉祇道两甥同列荐犊,却一取一不取,还信是毕竟赖家外甥的文字好。
次日,梁生免不得率领赖本初去回谢柳公。祇见州衙前已悬挂白牌一面,上写道:
正堂柳示谕营门员役:凡一应谢考新生,止收名揭,俱免参谒。
梁生见了,遂将梁梓材名揭与自己的谢揭都递与门官。门官见了梁生,便道:“今早老爷吩咐,若梁相公来,要面见的。”梁生听说,便教赖本初先回门官,一面入内通报。柳公传命,请入后堂相见。梁生见了柳公,先谢了他,然后从容言及表兄薛尚文曾求提拔,未蒙收录。柳公惊讶道:“前日贤契揭上止开得令兄,那姓薛的从未见教。”梁生心中疑惑,惟惟而别。出了州衙门,便唤梁忠问道:“前日荐揭可是你亲来投递的?”梁忠道:“前日赖官人同老奴来要寻什幺相知的书吏,託他去投,因一时寻不见,打发老奴先回,他自己去投递的。”梁生闻言,已猜是赖本初偷换了原揭,便教梁忠:“你去问那衙裏柬房书吏,说我前日荐揭上开写的儒童是一名,是两名,问明白了,快来回报。”梁忠领命去了。
梁生回到家中,把柳公所言询问赖本初。赖本初支吾道:“贵人善忘,想必柳公失记了。”薛尚文便道:“吾闻柳公极是精明,如何会失记?”赖本初又转口道:“秀才人情听了一名,已为破格,如何听得两名?柳公不好直言回覆,故作此权变之词耳!”薛尚文祇是摇头道:“这事有些跷蹊。”梁生道:“不须疑虑,我已遣梁忠到柬房去查问了,少不得有个明白。”
言未毕,梁忠已回。薛尚文忙问道:“你到柬房去,可曾查明幺?”梁忠道:“柬房吏人说:『柳爷发案时,先把真才取足了,然后将要听的荐书逐一查对姓名,填写在案。你家梁相公荐揭上止开得嫡兄梁某,并无别个。』老奴因想:此揭是赖官人当日亲自投的,岂有差池?还祇怕柬房所言未实。那吏房见老奴迟疑不信,便道:『原揭现在,你若不信,我把与你看。』老奴看那揭上时,果然祇有一名,并没有薛官人名字在上,这不知是甚缘故。”薛尚文听了勃然大怒,指着赖本初骂道:“你这奸险小人,弄得好手脚。”赖本初涨红了脸,强辩道:“我当日原託一个熟识的书吏去投递,或者是他弄的手脚,你如何便恶口骂我?”薛尚文嚷道:“还要胡说!不是你弄的手脚是谁?你道我恶口骂你,我若不看姨夫、母姨与表弟的面,今日便打你一个臭死。”梁生劝道:“薛表兄息怒,小弟人微言轻,就开两名进去,柳公也未必尽听,况吾兄大才,今虽暂屈,异日自当一鸣惊人,何必争此区区?”薛尚文道:“功名事小,祇可恨抹杀了表弟一段美情。”又指着赖本初骂道:“你这短行小人,我到包容了你许多丑事,你却反暗算我。我薛尚文就不做得这襄州学生,也不辱没了我一世。”赖本初也嚷道:“拼得你去袭了职,做了武官,也管我不着,也不怕你摆布了我。”薛尚文拍掌道:“你试试着看,明日你摆布得我,我摆布得你。”梁生劝道:“亲者无失其为亲,故者无失其为故,二兄不必如此争竞。”说罢,一手拖了赖本初进去。薛尚文还气忿忿地,梁生又用好言再三劝解。次日,薛尚文唤原随的老仆收拾行李,谢了姨夫、母姨、表弟,要仍回父亲任所。梁生苦留不住,祇得厚赠赆仪,亲自送出城外,洒泪而别。正是:
弃武来就文,就文又不可。
文字多迍邅,不如仍用武。
此时,梁孝廉病体未痊,梁生恐他病中动气,把上项事都瞒过了,不对他说。梁孝廉祇道薛尚文因考试不取,没兴而去,那知这许多就裏。赖本初自薛尚文去后,倒喜得冤家离眼睛,从此时常背了梁生,私自到柳公处送礼钻刺。借了梁生的弟兄名色,不是去求批手本,便是求准状词。看官,听说凡钱囊的,四皮不备,不能钻赖。那四皮?
第一是舌皮,花言巧语,转变得快﹔第二是脚皮,朝弛暮逐,奔走得勤﹔第三是面皮,官府怠慢,偏忍得羞﹔第四是肚皮,衙役诟詈,偏受得气。
这回皮赖本初却也兼而有之,因此,柳公被他缠不过,祇得略听他几件。一日,赖本初思量要寻个富家巨室的华馆来坐坐,因又想要去求柳公荐引。祇因这一番有分教:
奸猾之徒,忽地挨身富室﹔
膏粱之子,不幸受害匪人。
毕竟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