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羊山脚下龙宫住,龙子龙婆共一窠;
将士久劳应下拜,如何作怪弄风波?
看官,你道这首诗是为何而作?原来当初《海外扶余》演到第十二回,郑成功北伐,会师浙海,被阻于龙宫的后面,不晓得哪一个顽童涂抹在上面的。但是这顽童他说来也不错,郑成功为故明存一线生机,以图中兴天下,其志可敬亦可哀。做龙王的若有灵,也该助他一两阵顺风,使他如意才是,如何却把怪风波浪害他,天眼何在呢?咳,不是这样子讲,这是他顽童不晓得其中的究里的缘故,若早晓得这龙神无灵,也不该说出这话来了。大凡鬼神怪异之事,当初不过是宗教家寓言。在上古民智未开之时,个个人都带有三分迷信力;弄到后来,行之既久,就变作花妖木怪、户主门神,无一处不是有灵的了。看官须知,若真的处处有神,便该一举一动要和神一样,若稍为走差了路头,神责就到,如何也不然的呢?就一举一动都合了神格,那神就该处处保祐,如何也有不然的呢?总而言之,中国人迷信过甚,说也说不尽。只看一件最粗浅、人人都晓得雷电,若讲神异,它飞舞空中,吼鸣天际,又会击人,这真是神妙莫测了,如何他外人也会测出?如今遍地电杆,便有何话说?其他如磷火为鬼,瘟疫为神等也不能尽述了。但在下晓得看官必要问一句:“既如此,郑成功阻于龙宫却是何故呢?”在下便答道:“一则在下不读泰西哲学,二则郑成功当时也只被风涛播弄,并没有牛鬼蛇神等出现;在下更无从考求,只好答道:这不过是偶然罢了。”看官休笑,在下只不过演《海外扶余》,并不演“哲学研究”,只好如此谈谈罢了。
闲话少提,书归正传。却说郑成功得了温、台之后,正进兵宁波,忽接了鲁王来信,才晓得舟山失陷,总督陈雪之、英义伯、阮骏等都投海而死。
张煌言奉了鲁王来见成功。成功劝解了一番,只得一同班师,回到思明州来,把鲁王奉往金门居位,一切礼貌都仍是从前一样。倒是鲁王自己不安,去了监国之号,自称寓公,这是后话,不提。
却说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成功连年征战,身在行伍间,以干戈为枕寝,以篷幕为庐舍,几不知身外之有家矣。岁月催人,世事多故,军书亭午,忽忽中已是数年。那时正是永历十二年,成功见兵马数十万都空闲无事,便和张煌言商量北伐。张煌言道:“北伐不难,但兵马之事,变迁不常。元帅数十万人马都是新旧不齐,旧者已荒废难用,新的还未纯熟,其中挑起正好可用的,十不得五。元帅欲要大举,除非择个日子,把兵马都阅过,挑上极纯熟的才不误事。元帅以为如何?”成功点头称是。过了几日,便和各文武都商量过了,大家意见也都一样。然后择了五月一日祭旗,大演陆军;六月一日祭海,大演水军;七月一日出兵;写了谕帖到各营去张挂起,各营预备候操。
到了五月一日,一早,成功升帐。旗牌喊堂过,牙旗开处,中军官进帐禀了,只听得一声炮响,震天动地,金鼓队擂鼓一通,将台上早已升起了一面一丈方、一丈阔、八宝缨络、四围珠线的“帅”字大纛,两边配着两面繵巍巍的“杀父报仇”、“与敌致死”的大旗。原来成功自从立了这两面大旗,便配着坐纛,永远不离开,和自己“帅”旗一同升落。当下中军官又禀,放肃静炮过,两边数十万兵马分行立着,远隔数里,肃静无声。掌号队吹了三遍号笛,各将军都从两边走上立定。中军官上帐请令,成功说了一遍。中军官下来,手执发放牌,高声喊道:“元帅有令,诸将听者。”众将答应了声。
中军官又喊道:“自先帝登遐以后,至今十余年,天下大势,有去无来。本帅和众位将军奔走十余载,未尝少效,清夜思之,能不痛哭?故今欲大举北伐,誓死杀敌,以报国仇,以请天下。有敢死之士,有志之人,其于今日比较之时,各呈技艺。如能入选,本帅当率以同行;如有上等人才,本帅亦必破格录用;如武艺荒疏,怠惰军令,及不中选之人,亦必分别责罚,或斥或杀,决不容情。”中军官说一句,众人应一声;及说完了,众将答应一遍,将台上大吹大擂了一过,然后众将打了一躬,仍从两边退下,各人去吩咐各人的营兵去。成功歇了歇,再升帐点名。中军官传旗开炮,先点各将考试技艺,十八件长兵,三十六般短打,个个考过,然后退去。成功和各人再略歇了一歇升帐,中军请令:“先操何营何队?”成功道:“先操前军营长枪队。”
中军官答应,传下去,将台上高挂白旗,吹起嗦啰,中军官飞传下去,前军长枪手逐队由两旁发放路走上立定。成功两个亲随,一个点名,一个唱名;下底几个教师,立着较看,成功亲自把着比较册定高下。先有两名壮兵,在校场当地立定,把枪法使了一遍。教师报道:“不错。”成功看果是不错,便把分数填个十足,然后二人退下。别人再上,也是如此。从巳时直考到午正,前军长枪队才考完。成功退到后营,略歇片刻,然后再升帐,考前军藤牌队。中军官发放毕,嗦啰大响,挂起黄旗,藤牌队左手挽牌,右手执标枪,挨次上来参见过,分立在两行。成功命人在三十步外悬了三个银钱,分作上中下,然后点名。一声唱下,左边上跳出一名壮兵,蓦地向上打了一躬,折转身蹲了下去,“飕”的一标枪,飞打在下底一个银钱上;说时迟,那时快,那标枪还未到银钱,那兵早已掣出一把雪亮的腰刀,把牌一闪,把刀一砍,滚转来朝上飞舞。成功看时,上遮头,下遮足,那刀如蛇舌一般,忽左忽右,忽上忽下,身法、步法忽进忽退。成功点头,便命加上一支长枪看。中军官传了下去,长枪队走上一伍来,便有一人执了一支长枪和藤牌兵对战。藤牌兵把标枪一掷,长枪兵要不顾时,那枪却直奔身而来,只得把枪拨去;藤牌兵却早腾到脚下,一把刀直架在腿上,要避也避不及了。成功大喜,把分数填到上等去。然后各兵一一如法考过,也有好的,也有歹的,一直考到未时才完。成功见时候不早,便也不歇息,接着便考神机营。中军传令之后,将台挂起红旗,前营火箭队先上,制造营把造好的火箭呈上请验。成功命抬到自己面前亲自验过,有歪斜不正的都把它挑出,净剩了上好火箭发下。然后点名,每五人一排立着,前面八十步外放下五个铳,把号鼓一点,刺刺的发了五支火箭,也有着的,也有跌落的,也有不中的,教师把分数报过;一连放了五遍,成功把分数记下,然后一排一排地排着放了下去。放完之后,掌队的鸣金一遍,各人退下。然后擂鼓三遍,鸟枪队走上来,也是五人一排开放,放毕,仆了红旗。时候已是天黑。成功传命退帐。将台上大吹大擂了一遍金鼓,中军前奏起细乐,各军都挨次退回营去,成功也退入后帐歇息,一宿无话。
到了次日,一早,成功升帐,叫中军传令各将进帐。各将听了,忙进帐来,成功便取了一支令箭向黄克功道:“兵马众多,一时比较不完,黄将军可替本帅考左军兵马去,但要小心在意,选精好的吧。”黄克功答应着接了令箭。成功再拨一支令箭向陈森道:“陈将军可替本帅考右军去。”陈森答应了接过令箭。成功又向刘国轩道:“刘将军可替本帅考验中军去。”刘国轩也答应了。成功又向吴一篑道:“吴将军可替本帅考后军。”吴一篑答应着,然后大家退下,各分头自去考查去。成功命仍旧挂旗举炮,专考前军营兵马。当下将台上黑旗挂起,短刀队先上,次着叉钯队,一一考过。然后短刀、长枪、叉钯一一对打过退下,接着便考狼筅、考挨牌、考射法等。书以简断为妙,因为成功细心考查,件件兵器必要亲自检过,连旗法、鼓法、号法都检查到,所以虽然分开比较,也比较了二十余日才比较完,得了五万步兵、五万骑兵,都是人人肥壮,个个精强,盔甲鲜明,刀枪犀利。另外还选了二万铁甲兵,浑身穿着全套铁叶重甲,刀枪剑戟不能伤他,以备砍敌人的马足。
到了六月一日,成功乘了自己的坐船往海口而来,排清道,建五方旗鼓,竖旗升帐。中军官禀过,放炮升旗,发放各领兵迄,都和陆军一样。然后中军禀比较过,在一百步立下了,一面的挂起了红旗。先点前军前营第一哨的五号船比较,第一甲佛郎机手六名,先放过佛郎机,记起分数,一船船的佛郎机手都放过,再向二十步外立下了的挂起一面蓝旗。第二甲标枪手比较标枪过,接着打石手打石,短兵打过,再向八十步外立下了的挂起一面红高招。
第三甲鸟枪手比较鸟枪,再向六十步外立了的挂起黄旗。第四甲弓弩手、箭手,使放弓弩火箭,各样都已考毕,这才挂起黑白旗。第五甲的刀手、长枪手、钩镰手都立在船边,使了一回对战的技艺,然后落旗,全哨退下。另传前军前营第二哨,也是如是比较。从一早考起,一直考到夜晚,才把前军前营考完。第三日考前军左营也是如此,书不多赘。
成功每日到水寨中考验,一直考了十余日,才把各军考完;又考各营旗鼓,检验刀枪,到六月底才考完。共得了五万水军,合步骑、铁骑各队共是十七万人马,配了一千五百号大戈船,粮草水舱,件件备足,帆樯桅橹,修理齐全。当下请文武缙绅到大校场上大阅兵马,把十七万人马排下一座飞鹗阵。前校首队三阵,左挑战,右扬兵,中应战;左校爪兵二阵,右校爪兵二阵,作奇兵;中校四阵,作正兵;左校翼队二阵,右校翼队二阵,作伏兵;尾校二阵,备以应权;鼓起兵进,金鸣号歇。首举、翼张、嘴伸、爪露,以象飞鹗之张。忽一变变作长虹阵,前校三阵,每阵九千人,计二万七千人;中校五阵,第一阵一万七千人,第二、第三、第四阵皆二万一千人,第五阵一万人,共计五万人;左校冲队四阵,第一、第二阵皆五千人,第三、第四阵皆六千人,右校同之,共计四万四千人;后校一阵,计一万六千人;共计十七万七千人,合成一大阵,湾长七里二百三十步,四面扼敌,以象长虹之形。再一变变作重霞阵,中校不动而以前校两穗击敌,前校冲队退,则前校骑兵进;前校骑兵退,则前校冲队进;往来不常,以象云雾之氤氲开合。又一变变作八卦阵,四面可以受敌,中校无常,但视敌所力攻之地而应焉;另出骑兵八阵,分于阵之四围,如敌四面围攻,则大军坚守而以此部应之。正是刀枪闪闪,戈甲层层,有《西江月》为证:
刁斗含霜夜白,旌旗映日朝红。刀枪剑戟自重重,十万貔貅之众。变化罄将人力,迷奇夺尽人工。排来四阵似云举,飘渺氤氲难洞。
成功把阵演毕,众文武缙绅一齐称善告退。
到了七月初一日,成功致祭过黄帝八神、当境神祗,祃旗衅鼓扬帆而出,一路无话。
不日到了温州,守将王俊出城迎接参见,成功慰劳一番。王俊献上犒军礼物单,成功辞道:“本帅为天下出力,分所应为;各军为天下出力,自然也是分所应为,如何各军独受犒赏?如受了时,倒显得本帅为一人私事,于各军无干了。”
王俊还要说说时,成功道:“将军不用多让了,就将军镇守此地,也是分所应为,所以本帅不行犒赏,如何将军倒反犒军起来呢?”王俊见十分认真,晓得元帅为人如此,心中敬重,只得称是而退。
成功大军离开温州,到了台州。守将童猛也献上犒军礼物来,成功一概辞了,直望宁波进发。过了一夜,望见前面一座大山,成功把船泊下,心想上山校猎以舒筋骨,便去叫个土人来,问是何山名,有无野兽可猎。土人道:“此处名叫羊山,因为山上的羊极多,所以出名。若要打猎时,别的兽也没有,只有这羊,但这羊却打不得。”成功道:“是人家养的吗?”土人道:“不是,羊倒没有主顾,只是他有神,所以打不得。不但这羊打不得,就有别兽也都打不得。”成功诧异道:“这山上各兽都有神吗?这神是怎么样?”土人道:“不是都有神,这事若说起来,话也长了,因为当初不晓得哪一年间,这海上出了神异,这神也不晓得从哪里来的,一来时,便古怪。来的那夜,合村中人只听得奔腾澎湃的声音,如万马奔槽一般。到次早一看,这洋面上怒涛山,立竟有数十丈来高,原来是起了风了,但这海风也是常有的事,村中也不以为异,一向备有粮米,当下便闭户不出,取出粮米预备度日。谁晓得那风一起,竟起上一个多月,从来所没有的。有几家粮米备得少点,看看要吃完了,这才发慌起来,呼爷叫妈地祷菩萨,许发愿心。果然有灵,自从祷告之后,那风便日日渐减起来,不几日功夫便减尽了。元帅,你道灵异不灵呢?”成功道:“海上风涛几时起、几时歇也一定的,就一月余的风暴也是有的,何以便见得灵异呢?”土人道:“是呀,小人当初也是如此疑他,后来听人说明了才晓得。
一则当时云气日影都不见有起风暴的,二则后来这神托梦给村中一个老师姑,说出来才晓得是龙王神要村中人立庙。他还说,不立庙时他还要起风,以阻村中人谋生之路。这村中人都是靠海吃饭的,如何当得起作弄?但要立庙时,又苦无钱;正在两下为难,果然海上又起了大风,村中人这才大怕起来,只得立下了誓替他立庙,果然风也平了,浪也静了。当下村中人无奈,只得大家出些钱,好不容易才替他立个庙在这山上。这龙王有了庙,自然也不扰了,却显了许多灵异,求签问签的句句有灵,到还愿时便谢了一口活羊养在山上。海船来往此地的,也都上山发愿,求洋面上平安,到回来时也是一口活羊。到后来,香火虽然平淡,但这羊却动它不得,所以越生越多,不但讲没有敢去打它,就在山上放一个空炮,龙王也不答应;而且这水底下也有龙宫,若在这里放炮时,震动了他龙宫,也要发怒,发波作浪。元帅,你道山上的羊可是好惹的吗?”成功听了,心里好笑,也不做声,只叫人赏了土人几两银子,那土人自叩谢去了。
却见王毅、万春两人走了进来,向成功道:“元帅肯信他的话吗?”成功道:“哪个听他,他自神异,我自打围罢了。”二人大喜道:“如此可以去了。”成功点头道:“你可传令拨五千骑跟我上山打围,众将之中有要去的,也可以使他跟来。”二人答应着走出,传了成功的令,点上四千步兵,一千骑兵,然后和众将伺候着成功,全身披挂,走上岸来,上马扬鞭领了五千兵勇,走上山来。举眼一看,果然除了山禽之外,只有漫山遍野的羊,也有大的和牛差不多,见人来毫不惊恐。成功便叫个土人来,问道:“这羊便是神羊了?”土人道:“正是。”成功道:“它既是神羊,便该晓得我要来打它,先机避去了,如何见了人还只在这里,难道它有神术,打不死它吗?”
土人道:“它向来如此,并不怕人,也没有人敢去打它,不晓得打得死打不死。”成功笑道:“我倒试打看。”土人慌忙道:“不可,这是神的东西,打伤了它不要紧,须防他作起浪来,小人村中便数日不能捕鱼了。”成功也不理他,只叫他退去。那土人见是带了兵马前来打围的,便也不敢做声,只好眼睁睁地立在远远处去看罢了。成功便叫旁边一小将道:“你先杀它一只,看到底怕不怕死。”那小将答应了一声,一马跑去,见对面来了一只山羊,手举钢叉,只喝声“着”,正插在那羊面上,那羊托地跳了起来,一跌跌了下去,眼见着是不会活了。那小将跳下马来,挟着山羊,再跳上马去,飞跑到成功面前,把羊献上。成功大笑道:“原来也只如此。”便命人合围。初打时,那许多羊还不大怕,到后来杀得实在厉害,这才四散奔逃,无奈成功围场太大,一时逃不出来,杀的杀,擒的擒,打了三个时辰,才把许多羊打尽了。成功大喜,另射些飞鸟,到天晚回来时一点,共得三万余只的山禽,一只鹿,三只獐,五十余只的兔,独有羊却得了五万余只。成功大喜,犒赏三军已毕,命人把羊煮起,和众将饮酒。
正饮之间,只听“呼呼”几声,樯桅上的旗忽然转了方向,瞭手忙进来报道:“启元帅爷:风势忽转,看来头有点狂暴,不知何故?”成功道:“秋节已到,南风朝北,常有的事,何必大惊小怪,待过两日南风回报时再行便了。”瞭手答应了出去。成功也亲自走出来,看时风头果然凶猛,看看已有点浪花起来了。再歇一歇,风也越大,浪也越高,船身颠簸不定。王毅、万春两人便向成功道:“元帅不见风势吗?只怕是那话儿作怪了。”成功道:“我也这样想,但只怕不是他。若果是同我作对时,我便索性再蹂践他一点,看他又如之奈何?”王毅道:“末将有一法可以试看是不是他,若不是他便罢,若果是他,再和他报仇。”成功问是何法,王毅道:“记得起先土人不是说这下底有龙宫,怕人惊动吗?元帅何不开炮,若果闻炮声波浪越大,那便是他无疑了。若闻了炮声也只如此,那事就不足信了。”成功大悟道:“不错。”便叫人传令开佛郎机大炮,佛郎机手不敢开放,道:“此地龙宫厉害,若触怒了龙王,船要遭险。”成功大怒道:“本帅也在船上,偏你先怕死,这临敌如何用得?”叫人把他斩了。佛郎机手害怕,这才慌忙开炮,“骨隆隆、骨隆隆”几声,那风果然越大,浪也越高,船身颠簸不定,那浪直向船上压,旁边两只船碇索忽被冲断,那船也不知漂往何处去了。众人大惊,成功愈怒,吩咐各船一齐开炮,向水中打去,和妖神挑战。各船不敢违令,只见一面旗举,“骨隆咚”一声,响震天外,各船大炮一齐向水底打去,只打得波中生沸气,水上起雷声。打了一歇,那浪果然略定,风也渐小。成功大笑道:“可见谣言,不然神如何会被人打退了?”当下收令,各船止住炮声,天也渐开,众军士欢声雷动。成功叫人传令道:“本帅开炮,系欲明龙王之谣言。今风定浪歇,足见龙王之假,非本帅有杀退龙王之能。诸军休得讹传空喜,如有疑神传鬼、惑乱军心者,从重究治不贷!”这令传下之后,黄克功便来见成功,道:“众军因元帅打退波浪,是以喜欢。元帅何不假此以系军心,也见得天意所归,何必定要禁他?”成功道:“治军者假鬼神以系众,这也原有,但看事体如何。这风浪之事,不是开炮所能禁止,若今天偶然凑巧,便当作天佑;设有明天再如此,开炮无灵,倒反觉得天弃了。这事本是无谓,何必假他。”黄克功佩服而去。
到了次日,成功见天清风歇,便命起碇。一声号炮,千余号大船齐起,顺风扬帆,刚刚走不上三里路,忽然间满天乌云,风头全反。成功大惊,慌忙传令转船,那浪便一座座山一般从船尾压来,好容易收到湾内,已失了几十只大船,数千兵勇,数十员将官。成功心中不乐,万春便走进道:“元帅何不再打他?”成功大喝道:“唗,龙王原是假,本帅开炮,本是破人谣言,昨天已有令禁止,你如何又来?姑念初犯,再言时军法处治!”万春不敢则声,退出去了。成功心中烦恼,只得耐心守着。好容易风歇天晴,到一开船又是如此,一连几次,守了月余,折损了百余号的船只,八九千名兵勇,终不能过这洋面。成功无奈,只得下令道:“时已转秋,南风易起,北风亦易报,是以洋面行船不易。本帅暂且班师,以图明年再举。”正是:偏有毒龙能作祟,更无安禅再兴师。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