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先生得了家书,已知他老婆在山中耕田凿室,吃着不尽,叫她丈夫不必远游,速速至山中偕隐以乐余年。今见芝芯问他,先生就将书中之意说了一遍。次早起来便又告诉了华如,华如听他要去,只得送了程仪,先生便辞了二人回到山中去了不提。

如今且说华如家中自华如出门后,前番已说过,他弟兄四人分家,华如这家全亏雪花,尚留住三十亩未卖,其余已是被华如卖去了,拿去候补了。当时雪花便将此三十亩田自己种起来。雪花本是两脚如男人一般,不怕田远田近,雪花皆亲自到田一一看过,丝毫一瞒她不得。看惯了,不时亦亲自下田相帮。只邹小姐到得补田时候,只能在灶下看看火,又不惯候火性,不是太大就是太小,有时火大并将锅中菜蔬烧焦了,不能拿出去与工人吃。雪花因此不放心,只得自己来家照旧管理。因此内外诸事均系雪花一人,终日忙忙碌碌。却奇怪雪花如此操作,每日天一明头脸皆梳洗的干干净净。到了厨房,月娥妯娌三人在床上犹未翻身,此系做丫头吃苦出身的本事,故起早便不见得难过,即日日如是,亦不觉得。若是别个妇人便说:“今日起得太早了,好不难过。”勉强支持一日虽不难过,黄昏时亦不久坐,便早睡了,次日便不能早起,此种妇人十有八九,故虽家有良田,亦不能种。雪花却纯任自然的,因此合家大小无不称赞雪花好本颔。

到了收成时,雪花亲身到田看,一担担割起,便将稻担一行行排得整齐。割完了,算了担数,盖上灰印便一齐押着回家,堆了满屋。因此把合家大小眼睛亦看得红了。内中阿莲便心中想种田,本与雪花说得来,自知不能吃苦,不如拜托雪花照应。因取出当年交产还债的有剩得一千无,取出交与雪花置田,便说:“田之好歹托妳亲至田中踏看,若写契等项,我认得字,不怕人弄手脚的。”雪花应允了。此时乱后,虽上好田亦不值钱。只值三四百钱一亩,一千洋钱就与阿莲置了九百余亩上上良田。

雪花便说;“田多了,我不能种,我只能总其大纲,些小是瞒我不过的。我只能照顾二百亩,此二百亩可以自种,其余招佃承种。”又买了水牛两只,又添了些田器并仓廒草房件件扩充起来。此是第一年起头种田,雪花打起精神,照顾自己的又要照顾阿莲的。估量了要雇工人,便定下了次年人工。

闲文少叙。到了次年,雪花自已的与阿莲的皆种得齐齐整整。到了稻熟不必说又是讨来的。月娥诸人看了羡慕,只怕自己不能做,与丈夫商议说:“你这如今烟瘾更大了,若不振作家业,哪够你这般吃烟,照此下去我们皆要饿死。我见了雪花种田已经自恨自悔,当日我娘因何要与我裹脚,裹了小脚一事不能做。你看雪花一个当得数人。虽说人本来生得能干,却是不裹脚方能做得。若与我们一样,便是说得到,做不得到,想得到,行不得到。你看二房,家业只不过三十亩田,不及我们十分中三分,便有我们的出息。我们何不叫玉英也学学。”

玉英在旁听了便说:“从前我说话少奶奶是不听我的,所以不敢自夸本事。”

月娥听了便知玉英说她从前不肯将家事交出与别人管的话。便看了玉英一眼,心想;“这丫头亦是了得的,要想玉英出力,没奈何把些高帽子与她戴戴。”玉英果然欢喜,亦便学起种田来。谁知玉英亦不下于雪花。

看官知遣,种田本是一件呆事,但有力气,男女无有不会者。因此大房、二房及阿莲一家皆种起田来。开门七件便不用愁了。喜得邹小姐、月娥两个人赞不绝口。

月娥只恨丈夫吃这烟,终日如死人的一般,便想与他戒烟,因劝丈夫道:“外间闻得戒烟法子很多,你总不出去听听。恨我不能出外,不然我与你弄几件药回来戒去烟,好去帮管管家事,便可望转头日子。”

丈夫镜如听了月娥说话,心亦想戒烟。有当年那个帮忙的本家与他父亲交好的沈爽齐说:“我们的鸦片哪里戒得去。”原来那个本家与爽齐皆是大瘾,便对镜如道:“你我吃烟多年,均是老瘾,若用药一戒,连性命都要戒去。镜如世兄,劝你不用戒了。” 

月娥听他们这些言语,恐她丈夫疑惑不去戒烟,便说:“若人把心拿定,哪有烟戒不去的。至于戒烟的药,无论哪一种总要戒烟的。先将心拿定,不但不去再吃烟,并不去看吃烟,终身不见烟面,这就是拿定心勉强戒烟的法子。”

镜如听了,只得连连答应。此时玉英已被镜如收了两年,吃烟人瘾大即不能生产,故玉英至今无孕,镜如亦被玉英埋怨他吃烟不好。镜如于是决意相戒。由是大家似乎有点改了心,你说大家改什么心?原来月娥见丈夫决意要戒烟,便说:“男子吃烟便是一件该死的事。女子裹脚亦是一件该死的事。我为何要将这脚扮得小小的要垫高底,叫我一切事皆做不碍。何不将高底先去了,渐渐将脚放大便好做事。”于是月娥不扮高底。初时走路便觉不惯,及至一月有余,便亦走得来。便将鞋子做得大了好几分,渐渐的血气有点回过来,觉得走路有点舒服起来。月娥之意要想这两只脚从此便大,不知妇人小脚果真小了,亦不能一时放得大。必须三年五载做了粗重的生活,气血调和方好放大。月娥见脚一时不能大,心中十分懊恼。镜如初时见她放脚,失了他一件喜欢的东西,便不准月娥放。月娥结结实实规劝她丈夫一番,又说出小脚许多坏处,并说家中有一个小脚便是这男人的晦气。镜如亦省悟过来,听月娥放脚去了。这边邹小姐见雪花、玉英两人居然种田起来,亦不胜欣羡,又见月娥不垫高底十分诧异。过两月见月娥两只脚弄得不大不小,变得不成样子,问了月蛾,方知有心要脚放大。

邹小姐听了便想:“我亦要将脚放大,省得凡事仗着雪花,终是看人的面色。”便问月娥如何放法。

月娥说了一番,又说:“妳是不怕的,不必放,将来二叔做了官,怕没有八人轿子坐不成。”

邹小姐便说丈夫有信来,在江苏苦得十分,连一个差使也弄不刭手,哪有官做。若今年俟至九月无差便要回来。我这双脚,他回来事又要加多起来,如何要得。月娥听了便说不错。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