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曹小鬼爱他老婆小脚,欲掩盖杀人之事。正慌乱时,邻舍早已得知了。不一时邻舍打进门来,问曹小鬼如何杀人,曹小鬼说:“他奸了我老婆,为何不杀?”

邻舍遭:“既奸了,何不双杀?”小鬼无言可答。邻舍登时将小鬼夫妻双双缚送至县中。县官见曹小鬼并不恨小脚妇人,这小脚妇人又不肯认奸,并说:“我有夫家,是被这小鬼拐来。本无路仲冤,路远又不能回家,他是有仇故杀,于我何干?”

县官见此情形不像有奸,并移文查其夫家亦系确实,遂以拐带妇女、挟仇故杀论抵。这曹小鬼因此与章福及海盗诸人,这一日是行刑日期,便一齐杀了。这小脚妇人送至夫家,丈夫以其跟人逃走,笑其无耻,不收留她,至夜便自缢死了。

却说这日杀曹小鬼之日,华如将头仲出轿看时,早被一熟人看见,原来便是孔先生。缘是先生本有意至苏州寻华如觅馆地,因初至苏州不知路径。正在寻间.不意一眼看见华如,便跟进华如寓来。

家人不认识,说:“你这人寻何人?”

先生说:“寻魏大人,我是家乡来的人。”先就与他通报。华如正愁着家乡人这个来,那个来,我公馆中又不是饭店,为何只管寻住我?及至出来见了却是先生,反又欢喜起来,便行了礼坐下。

先生坐定了便说:“你果然善于变化,居然以时文换了功名,如今是得意了不得。故我到来要与你商量为我荐个馆地,想你堂堂知府,登高一呼,必是容易。”

华如听了,便觉肚中苦胆水骨碌碌涌到喉间,便对先生道:“学生并不是朝廷的官,是在药店里做店官,学生是终日在这里弄这些黄柏、黄连、大黄。最苦的三黄散尚无如此之苦。”

先生听得呆了,心想:“我本来投奔他寻寻甜头,不想他说出这许多的苦。”便道:“我不信。”

华如便把候补的苦情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先生听了便说:“既如此,你是无出头之日,哪怪你说了许多苦,但别个侯补何以得差委呢?”

华如说:“我们读书人实在不会巴结上司,说话便要脸红。又说如今熟洋务的上司却看得起。现今要从洋务中寻个生路,不但做官的,便士、农、工、商四等人亦是好的。”

先生当时听了这些话不在意,见华却愁容满面,只寻好笑的说两句,便说:“我们浙东人个个皆小脚你是晓得的,只有你师母是大脚,会种田。村坊上见了便取了许多绰号,如今我一路来至苏州,满街皆是大脚,皆个个一丝不挂,你可见么?”

华如道:“你不耍笑她,这里人脚虽大,女入出息很不少,并无一个女人无出息的。所有卖鱼虾、种葱菜、舂米挑担均是大脚妇人,所以街上除老病外从无女丐。若我们浙东,你看街上女人讨饭的多,且如学生家个个小脚,个个吃苦,并个个做她丈夫的亦吃苦。若这里女人虽未尝尽是大脚,却是大脚占了一大半。只是一件不该,个个女人会赚钱,却是个个男人会吃烟,仍是无用。所以苏州城中烟馆有五千余家,其实害人不少。记得我公公临终时,托梦与我家父说一鸦片、二时文、三缠脚皆是害人的东西。 

从前学生中了的时候却以时文得了功名,这一件时文犹不知它害人。至今日候补了几个月,方信这三件无一件不是害人的。今日最要紧的莫如讲求洋务,学生已买得几种洋务书。先生空时看看,便知其中颇有实用,然必我中国先去这三件,方好专心去学它。缘外国并无此三件害人,所以富强,为中国所不及。虽鸦片一项,外国人亦喜呼吸,然近闻西人设立禁烟会法最好,学生看见几条议论颇可采择。至于时文一项,当时明朝方讲究起来。初时并不害人,真真说到做不得,倒不是今日均皆空腔滥调。先生前头劝我的说话,说是害人是说为时文不中害了终身。学生今日所说的时文害人是说时文无真切受用处,方是寻源探委之论。若说时文无用,并将中国书籍废了,此却万万不可为训。”

先生听了亦说:“此话是极对。我如今亦悟过来了,这书原是要读的,只要善于变化,因时制宜。怎见得他们外国书是有用的,我们中国书便无用的?依我看来,必须将你所说的三件用法子禁的禁,改的改,然后害绝而利来。不但欲行洋务要去了这三件,就是周公孔子在世的时候,鸦片是不必说那时是没有的。就说小脚,遍考诗书记载,说妇人美貌不一而足,从来见过说过脚,人家说小脚起于潘妃,据我看来亦不是,总是将佥莲之典误用,取其好看,娼妓家便学起来,男子见了,因教各人妻女个个皆缠小脚。故从前有一女子骂男人爱小脚作七律诗一首,起句一时记不起,记得从第二句起是“观音大士赤双脚,不知裹脚从何起,起自人间贱丈夫。”这作诗的女子真骂得痛捷快爽。况今日要禁小脚亦须从男人立法,方好禁绝。”

正说间,外间家人报说又有一同乡大来见。先生迎出去一看:原来即是去年要到苏州来的郑芝芯。

华如听了心想:“虽寓处添了人口,须我破钞,却来的均是故人,且皆父执,谈谈心亦好。”

彼此见礼,闲文不必赘述。华如便问郑先生:“你为何来到此地?”

先生旁遂将芝芯前年所说被朋友欺弄,生意折本细细的述了一遍。又恐芝芯见了华如便要令其荐馆地,恐要惹起华如心事来,亦将华如方才说候补苦楚亦一一说了。芝芯亦听了开口不得。是日华如便叫家人铺了两张床,请他二人住了。

原来芝芯是与这孔先生平时常往来的,劳师母母子平时皆是认得芝芯的。这回芝芯从江西回来,路经过广丰,遇着了先生儿子阿牛。芝芯问了,知他父亲二年未回。芝芯早就打听了,知他父亲听得华如在江苏候补,要到江苏去,便将此话告诉了阿牛,又说:“我亦要到苏州去。”阿牛便托他带了一封信来,芝芯便带了信寻着华如公馆直走进来,却是华如正与先生谈论。

这一日至当日晚上,芝芯便将阿牛信取出来交与先生,先生见了一面惊喜一面说:“原来他们犹是在世的。”眼中不觉流下泪来。又说:“我一别三年,何处不曾寻到,不料芝芯兄你却遇着了他们。”急忙将信折开一看,喜的大笑起来,便说:“乱定后我总寻不着她们母子,即疑心在我岳家,不料寻到岳家亦不见一人,原来她们母子果然与岳家搬到山中去了。这如今叫我回去,我明日即要动身了。”

芝芯问他:“难怪你三年未曾回去,今日为何这般大喜,可说我听听?”未知先生说与不说,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