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雪花一心记挂阿莲,又记挂月娥、玉英诸人,低头看看,火光犹未低去,并见火光不只一处,心想:“不要家中亦被火烧了。”再看看一队长毛远远来要从这树底下走过,“不要被他看见了”。正想时,长毛却到树底下,雪花一惊,不小心几乎跌下树来。将心放定再看,只见长毛捆缚了许多小脚的妇人,后面又有许多穿大衫的读书先生,总系用绳穿了辫发,一步步行将来。一时走完,并无一长毛往树上看,这才放心。

其时天尚未明,见远处火光更亮了,山下火光渐渐已熄,又见山上长毛皆下山去,才从黑暗中溜将下来。一步步挨到石洞口,相度了一番似乎长毛并末寻到,方才放心,因爬进洞中。见阿莲与数十个女人说话,众女人见雪花来,彼此伤感了一回,便把赵姨娘烧死告诉了阿莲。阿莲想到自己小时候姨娘抚她,不觉心痛,又不敢哭出声,雪花说:“小姐,不要哭,妳耐心在此躲躲。我还要寻他们去。”一径出洞,在四处寻觅。

再说华如一人是几乎撞着长毛,被长毛逼赶着走了四五十里,不能复寻原路。过了高山几重,已是江西地界。心想:“一路走来,听得人说我家赵姨娘、大嫂皆不曾逃出,多半被长毛杀了。”

原是赵姨娘果真烧死,月娥却被玉英背了逃生,夜里却遇得见了镜如、月如、水如三人,山顶上又遇见领杏生的乳妈,只不见那华如、阿蓬、雪花、赵姨娘、春云五人。

这一夜又看见火光将山上照得通红无处安身,只得大家钻入箬丛中。可怜月娥是小脚,又是垫高底不能钻,镜如、玉英二人将月娥平抬进箬丛处方能得免于难。及至天亮犹不敢走出,大家躲至次日中饭时,听得山下四无人声,方敢出来。

原来雪花早将小姐于天未明时背出洞,刚欲回到山下,远远望见旗枪,说声不好,背着阿莲转身就走。望着西南方走了二三里,息了息时,又走,走了又息,至走了这日晚上,已是江西玉山地界。 一路恐人看见她是个女人,早与小姐改了个男人的样子,所以无人疑心。又见她两只男子脚,路上人总说她是男子,因此并无阻档。是晚寻到一个破庙安身表过不题。

再说镜如等由箬丛走出,至路上便着着胡雄,说:“赵姨娘烧死,春云跌死,二人皆我亲眼见的。”别人听了犹可,水如听见眼中便流下泪来,心想:“这一双好脚,不知她如此结果。”众人皆伤感了。

共走到山下原处,只见一路上死尸满地,带了物件并房屋已变成瓦砾,尚是热腾腾的几十大堆。众人又哭了一回,亦不知赵姨娘尸首夹在何处。

水如又追问春云,胡雄道:“只在山下深涧中。那个涧深极,当时我看了,人不能下去,春云总是死定了。”水如听了,只得罢了。惟尚不见华如等三人到来,放心不下。

其时只有家人胡雄来到,其余连影皆无。镜如看了半晌说:“此房屋皆无,寻个安身地方才好。”

胡雄道:“不妨,离我们只一点路有个掘空的煤洞可以暂歇一夜,明早再商量。”镜如等想到先前数年在家中何等安乐。即如逃反出来亦是高楼大屋,不料霎时阆变成立身在煤洞内。无奈何挨刭煤洞内,玉英仍背月娥进了洞,月娥着实感激说:“玉英,我的娘!若非妳大脚,我性命早已与赵姨娘一样了。”又想雪花亦是大脚,必是不死的。于是犬家忍饿团在一处挨过了一夜。

次日便商量,着人回西溪村看看房屋还在不在,即着胡雄去。胡雄去了两日回来说:“了不得!了不得!被长毛烧了,只剩了些小屋零星散乱,与大屋不相连的尚不曾烧,合村皆是一样。”镜如弟兄并大家听了放声大哭。当下想法子要将月娥女人等弄了回去,胡雄道:“少爷且慢,我是在路上得了长毛吃剩的干粮,吃了些方觉饱肚。少爷们是三四日未曾吃点东西,可怜我却带点来不多,只好大家分分。”大家听了,顾不得干净不干净,到手便吃。八人只分得六人,尚有月娥母子尚未分着,只得罢了。

于是大家商议定:水如走得路,先回家,寻看村中相识的来抬走不得路的,仍旧带了胡雄去。月如又要去,镜如看见他们去亦要想去,无奈这三四日只吞烟泡不能过瘾,无力走路,只得让三人先去。就叫他三人在路上打听阿莲等三人下落。

三人一日半方走到西溪村,即寻人抬轿。岂知人倒寻着几个,轿是无处寻的,没奈何拆了两扇门板着四个人先到杨家村,镜如接着,只得自己坐了一扇门板,令月蛾带了杏生坐了一扇门板,其余均皆走路。所喜玉英等大脚皆能赶着轿夫。一路上好不伤心,镜如不禁又想华如、阿莲、雪花三人不知生死存亡,一路眼泪水未曾住。点烟瘾又熬了几日,心想:“幸带得泡多,不然早已死了。”才想得公公托梦说那三件事是最害人的,如今句句果然不错。赵姨娘、春云两人不是为着脚小不能逃命死的么?幸亏月娥有个大脚的丫头背背,心中感激玉英,便想收了玉英报她恩,此是后话。

一路想,一路抬,至三更方才到家。见了大屋皆烧去,大家放声大哭,也不觉饥饿,并轿钱也弄不出一个。幸亏抬轿的皆是佃户,不敢硬要的。

坐了,定一回心,方要去村中借米。不料小屋内长毛未曾寻到被玉英搜出一粜米来,又寻着一只旧锅,便将破砖石搭了个地灶,安好锅子,拾些烧不尽的旧木料,大家烧起饭来。镜如口口声声说:“我没烟吃是要死的。”来不得坐在地上,是时各人铺盖丢尽,月娥看见丈夫为熬瘾眼泪鼻涕满面坐在地上不禁落泪,只得寻了一把旧草与丈夫垫垫。可怜镜如因烟泡吞完断了一日瘾,便觉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身上一阵阵热起来,一时又恶心,一时又腹痛。到了恶心并苦胆水尽行吐出,到了腹痛并满地打滚。饭熟了也不能吃。一时腹痛稍好些又叫心痛,心痛未曾叫完又叫:“我头痛,如刀砍斧劈一般”,如此苦楚,求他老婆将绳子勒死他,不然当不住。月娥听了大哭起来。欲知镜如死与不死,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