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冶之与杜少牧同坐着一部马车,从张家花园回来,冶之自己拉缰。到得泥城桥,想要在浜口暂停,不料下桥转湾的时候,迎面来了一部船车,湾角上又冲下一部轿车,冶之慌了手脚,手中的缰绳紧了些儿,勒伤马口;那马往前直奔,三部车撞在一处,把冶之马车上车杠撞断,车子翻下地去,冶之、少牧滚倒街心。那一匹马已溜了缰,如飞而去。马夫也跌下车来,急忙忍着疼痛,向前赶去。后边楚云、志和等许多马车,见前面少牧的车撞翻,大家勒住了缰,停在一边。志和慌忙下车,动问二人跌得甚么样了。早有巡捕过来,把那闯祸的船车、轿车一齐扣住,观看二人伤势若何。只见冶之跌伤左臂,少牧磕损了右膝,幸喜多是实地,尚还没甚紧要,并且头面均未受伤,不至血污狼藉。志和把他二人扶起,见满身多是灰沙,替他略略拍去。那溜缰马,已被马夫设法牵了回来。巡捕问明,虽没闹祸,但马夫不应任从客人胡乱拉缰,漫不经心,几乎弄出性命交关的事来,因此要与船车、轿车一同带到巡捕房去。冶之解说不依,只得与马夫说明,倘然捕房要罚,不论多少洋钱,叫马夫到栈房去取;撞坏的车杠修理,也是冶之出钱。马夫始哭丧着脸,收拾车辆,手牵着马,跟了巡捕自去。船车、轿车中坐着的人,也多跳下车来,听凭马夫驾着空车,同赴捕房。少不得多要罚几块钱,儆戒他们下次。一言表过不提。

再说冶之、少牧二人,没了马车,冶之自然回至志和车上,依旧三个人一车。少牧只得与楚云同车。楚云因天已将晚,并见少牧受伤,说不出不许他坐,勉强叫娘姨扶他上车。问了几句痛痒相关的体己话儿,说:“你方才跌下去的时候,吓得我魂不附体。如今可还没事,明儿我要到虹庙烧香,保佑你无灾无病才好。”

说毕,更把双手向少牧的膝上抚摩。少牧很是感激着他。只因跌了一交,身子究竟不甚舒服,无心再看跑马,分付马夫就此回去。后边冶之也是一般,并不耽搁,各自散归。冶之等到艳香那边坐了一回,艳香暖了一壶热酒与冶之吃,嘱他吃酒之后,就在床中安睡,不必回栈。志和、少霞各归各人的相好地方住宿。

少牧与楚云回至院中,膝盖疼痛,寸步难行。楚云亲自与他泡了一杯糖汤,伏伺吃下,名为白糖饮,取糖能和血,不至瘀血积滞。又命相帮到带钩桥大街姜衍泽堂药店北号,买了一张加料宝珍膏,此膏善治跌打损伤,效验如神,上海只有衍泽堂一家出售。老店在南市小南门外大街,带钩桥乃是分店。相帮买了膏药,另外又买了两角洋钱麝香,三个钱老姜,回院交与楚云。楚云替少牧解开裤脚,看膝盖上跌有碗大一块伤痕,颜色青中带紫,轻轻替他先用老姜在伤痕上擦过,后将膏药揭开,把麝香渗向中间,贴在伤处,再把裤脚扎好。稍停,觉得舒畅了些。

楚云要留他仍旧住在院中,少牧不允。分付相帮打了一乘轿子,送他回栈,扶上楼梯,时已十二点钟,幼安早经睡熟。听得房外有脚步声响,在床上动问是谁。相帮回说:“杜二少爷回来。”

幼安披衣起身,开了房门,见少牧一跷一拐的扶在相帮身上,步进房来。幼安大惊,急问:“为何这等狼狈?”

少牧进房坐下,在身旁摸出两块洋钱轿钱,给与相帮去讫,始向幼安把坐马车跌伤之事说了一遍。幼安摇了摇头,并不去抱怨他,只问:“前昨两夜,住在那里?现在身体如何?”

少牧支吾回说:“前夜在平戟三公馆里头,昨夜在熊聘飞那里叉了一夜麻雀。现在身体尚好。”

幼安明知他随口撒谎,也不提破于他,只说:“夜已深了,身子既受了伤,早些睡罢。”

少牧巴不得他有此一句,乘机脱了衣服,上床安睡。

到了明日起身,膝盖上尚隐隐作痛,不能行动。在栈房中静坐了一天。幼安请平戟三来,替他开了一张药方,叫茶房撮了一服药来,煎好吃下。一连数日,那伤急切不能全愈。幼安屡想回苏,无奈看着少牧这般光景,万难动身,只得安心再住几天。直到五日以后,方能稍走几步。七日后,始渐平复。

正是流光如驶,已是三月半了。那日早上,茶房递进一个帖来,乃是荣锦衣今日约往龙华寺游玩,在船上设宴请客。幼安问少牧:“可能出去?”

少牧回说:“勉强可以走得。”

幼安因龙华是上海的著名丛林,闻得景致十分幽雅,又是锦衣的主人,故也允着同去。二人用过早膳,锦衣又差荣升催请,说:“船在老闸桥戴生昌码头。”

二人点头答应,各自换过一套衣服。幼安在前,少牧在后,出了房门。荣升扶了少牧下落扶梯,唤两部东洋车,拉到戴生昌码头。幼安给过车钱,少牧由荣升扶下车来,又扶着他一步步慢慢上船,锦衣出舱迎接。

船中已有平戟三、李子靖、熊聘飞,与一个北边口音的人在内。问起是江苏候补道、满洲人毓春,别号秀夫,与锦衣同寅,就是前天从北京来的。后来志和、冶之也都到了,冶之跌伤了手,也还没有大愈。锦衣见客已到齐,动问众人可要带局。志和说自然要带,遂唤船家取笔砚来,自己先把媚香的局票写好,问冶之是否叫花艳香还是小兰。冶之说:“你既叫了媚香,我怎能再叫别个?”

志和点头,又把艳香的局票也写好了,再替锦衣、子靖、聘飞一一写过。幼安仍旧是桂天香,少牧是巫楚云。毓秀夫初到上海,尚无相好,志和替他荐了一个百花里的小清倌人,叫花小香。书写的当,交与荣升上岸去叫,一面分付船家端整酒席入座。

只因那些局隔夜没有关照,都要梳起头来,耽搁了好一刻儿,方才一个个先后到齐。锦衣令荣升传话船家,将坐船的缆绳带好在小火轮上,生火开行。起初是缓缓的,到了浦心,火机开足,便如弩箭离弦一般,如飞而去。耳旁边只听得呼呼风响,不多时,已是南黄浦了。众人在船饮酒,与各妓女说说笑笑,甚是热闹。幼安生性爱静,叫来的桂天香又是一个极不喜欢打情骂俏、轻嘴薄舌的人,凭着众人顽笑,他却在旁并不作声。后来,众人吃得酒兴愈浓,闹得愈不像个样儿。

幼安有些忍耐不住,走至头舱门口,观看水景。天香也走了出来,站在幼安身旁闲看。但见浦面上往来的船只甚多,也有装货的,也有载人的,忙个不了,无非是为“名利”两字。幼安暗想着:“当初高庙南巡,动问随幸词臣:“江上的船,共有几只?‘词臣回称:“只有两只:一只为名,一只为利。’说的真个有些意思。世人怎能勘得破名利关头,可以免却许多奔波劳碌。”

不觉点头嗟叹一回。

少顷,见巍巍塔影,矗立波心。幼安只道是龙华到了,说声:“好快!”

桂天香道:“此处离龙华差不多尚有五里之遥,皆因宝塔甚高,故此远远已经望见。沪上有‘龙华十八湾,湾湾近龙华’的俗谚,真是不错。”

幼安道:“原来如此!你到过龙华已几次了?可知旱路是甚样走的?”

天香道:“我连这一次是第五次了,旱路上也曾走过。先时是从徐家汇那一条马路,往西向南走的,都是小路,只好坐轿或是羊角小车,不便得很。近来从高昌庙制造局起,新开了一条马路,直接龙华。听说因为龙华有一所子药厂,在彼开了马路,可通车辆往来,却便宜了龙华寺的僧人。到了香汛,来往的人,络绎不绝,十分中有八分是坐马车去的,一分是东洋车,一分是船,那轿子、小车竟是绝无仅有的了。”

幼安道:“旱路去的风景,比着水路如何?”

天香道:“旱路上若是清明节在二月天气,近龙华一带人家,多是种桃为生,到了这个时候,一路上桃翻红浪,柳映绿波,流水小桥,闲云野舍,那种天然的画景,真是观之不尽,玩之有余。若是三月清明,桃花已经开过,那就无甚景致,不过夕阳塔影,幽径钟声。可以扑去尘俗,避些叫嚣嘈杂罢了。还比不得水面上去,波光一片,极目澄清,令人心旷神怡,觉得别有风趣的好。”

这一片话,吐属幽雅。幼安听了暗想:“此人举止行为,看他甚是清高绝俗,因何落在烟花队中?我如不遇见他也罢,既经与他相识,缓日须把些言语打动,叫他早出火坑,勿在风尘久溷。”

遂动了一片超拔之心,暗地里要用好言劝他。此是后话慢题。

再说二人在舱门口小语多时,远见一条桥影,好如卧虹一般,横亘波心。天香说:“这桥是百步桥,如今真个到了。”

耳旁边听小轮船上“呜”的放了一声气筒,又是一阵钟铃声响。因桥边水势甚浅,不便再进,遂在浦心下。船夫向小轮上解了缆绳,“骨支骨支”摇上几橹,船头上又撑上几篙,移近岸滩停泊。布好跳板,搭好扶手,方请众人登岸。众人移步上去,不多几步,已是龙华寺的山门。抬头看塔,上贴着“今春传戒”四个大字,写得笔法甚好。山门两旁,摆着许多摊子,也有卖竹器的,也有卖耍货的,也有卖香烟食物的,也有卖杂技西洋景的,甚是热闹。

众人进了山门,便是四天王殿,两壁厢塑着魔家四将,那法身约有一丈多高,十分威武。殿旁摆列无数摊子,卖的都是香烛纸马,看见众人进来,一个个上前兜卖。楚云等每人至至诚诚请了几付香烛,分赴各殿烧香。锦衣同着幼安等诸人,到处随喜。只有少牧因行路不便,就在天王殿暂坐。锦衣等款步进内,便是大雄宝殿。正中供的是释迦牟尼佛,两边十八罗汉,金光灿烂,法相庄严。大雄宝殿后边是三圣殿,供的三世如来,左廊是送子观音殿,烧香的妇女们最是拥挤。志和、冶之走到此处,立定了脚,不肯就行。幼安与锦衣暗暗打个手式,由他们在此观看。二人走到西偏新造的罗汉堂中,看过五百罗汉,重新回至正殿。

其时各妓女香已烧完,却都一个不见。锦衣先曾来过一次,知道他们必在方丈或在女斋堂小坐,故与幼安同到方丈中去。看门阑上悬着一块退光黑漆堆金字的横匾,上写着“方丈”二字。幼安大赞好字,锦衣道:“幼翁,你晓得这写匾人的来历么?我也因他书法甚好,上次来时,问过寺内僧人。据他们说,这两个字,乃是当初一个烧香的僧人所写,并不用笔,乃是把炎钳画成。此僧名唤觉悟,不是个等闲之辈。你可信也不信?”

幼安闻言,微笑道:“此种谰语,信他则甚!但这‘方丈’二字,很不易写,竟能写到这个地步,就算他出自仙笔,有何不可!”

锦衣点头称是。

二人走进方丈,见正中一座法台,台上列着拂尘禅杖,台下摆有许多交椅,任人闲坐。四壁挂着许多字画,内中有几幅“朝阳补衲”、“夜月谈经”等图,乃是竹禅和尚画的。后面反轩中间,又有一幅“醉菩提”,也是竹禅手笔。正在观看,有知客僧过来招接,并问:“可要在此设斋?”

锦衣回他:“不必。”

那僧人分付香火献茶,又端上四盆果品,请二人用茶。二人坐下,喝了杯茶,向知客僧问问寺中胜迹,却也没甚好顽的地方。遂开消了两角洋钱茶金,别过知客。

信步出外,走至纠察所中,但见中间供着一枝戒板。板上写着许多禅门规矩,旁边放那一枝戒杖,规模倒也甚是严肃。出了纠察所,旁边就是斋堂,乃众僧人吃斋之处,一排一排的放着无数板凳。二人略看一番,回身抄出大殿,又到钟鼓楼看了一回。

信步走至塔前,见塔上边游人如蚁。那在第一层上的人,望去宛如四五岁小孩一般。锦衣道:“我们可要上去顽顽?”

幼安回称:“使得。”

遂抠起衣服,锦衣在前,幼安随后,一层一层的走将上去。到第七层上面,见壁间有一首诗,墨迹未干。二人定睛一看,低低诵道:

浮屠七级势摩空,有客登临顾盼雄。

多少楼台烟雨里,大千世界有无中。

暮云远锁茶山翠,落日斜沉歇浦红。

昂首层巅发长啸,几疑身在上清宫。

下写:“天涯吏隐戟三平升游此偶题。”

幼安、锦衣看罢,知道戟三已经来过,先自下塔去了。锦衣极口称赞这一首诗笔力雄浑。幼安也赞不绝声,后来倚在壁间,沉思片刻,说:“可惜没带笔墨,不然,也好和他几句。”

锦衣在身旁一摸,道:“我有枝铅笔在此,可使得么?”

幼安大喜,双手接过,就在戟三题诗的右面壁上,振笔书道:

龙华古刹景清娱,楼阁参差入画图。

满地云阴天欲暮,淡烟漠漠锁浮屠。

帽影鞭丝去复还,香烟人气满禅关。

闹中取静偏多趣,清磐一声心自闲。

写完,又注一行小字道:“读天涯吏隐题壁句,见猎心喜,得即景二绝,不敢言诗,聊志鸿爪云尔。小东山主幼安谢景石并志。”

锦衣看他写毕,收了铅笔,从头至尾细读两遍,说他吐属幽雅,与戟三又是一副笔墨,真是异曲同工,一般都是好诗。幼安闻言,谦逊不迭。

正在谈论,有个小沙弥喘吁吁的跑上塔来,向二人一看,问:“二位可是谢爷、荣爷?”

二人回称:“正是。”

小沙弥道:“郑大少爷在斋堂设斋,请二位爷用斋。”

二人答应,随着小沙弥移步下塔。曲曲折折,�浦琳茫竞偷纫丫胱倌烈步戳恕6妓担�“你们那里去了?这好半天,教人等得心焦。”

二人把游塔的话说了一番,又赞戟三诗笔雄健,令人钦佩。戟三连称不敢。锦衣四顾一望,楚云等众妓女依旧一个不见,问到那里去了,志和道:“在女斋堂吃过了斋,现到大殿上铺佛未回。”

锦衣问:“如何叫做铺佛?”

冶之道:“那是和尚们哄骗愚夫愚妇的名目,仿佛道场中夜课一般,聚集合寺僧人摆鼓撞钟,一同念佛。那也罢了,最好笑的,是念到转佛的时候,那施主也须跟在和尚里头,跑来跑去,说甚么可以忏除罪孽。你们想愚也不愚!”

众人都点头含笑不已。移时,斋已用毕,殿上铺佛也已完了。

船家见天色将晚,催请回船。锦衣等遂出了寺门,令众妓女下船,然后各人陆续登舟。船家解缆拔跳,摇到小轮船上,带好了缆,放过气筒,生火开行。回到上海,已是酉牌时分。众妓女也有马车来车接的,也有轿子候在码头上的,也有并没马车、轿子,坐了东洋车回去的。不必细表。

锦衣等上岸之后,正想分手各回,冶之要请同到花艳香家吃酒。少牧回称:“脚上受�宋慈槐阍傩欣投�”

冶之说:“现有马车,可以让与你合谢幼翁坐着同去。”

少牧未便再辞,只得允了。幼安也不好过却,竟与少牧登车同往。其余的人,一个不少。

到得荟芳里,并不再请外客,写好各人局票,分付起手巾入座。席间,锦衣谈起:“明日是清明了,不知此间可有赛会?”

志和道:“城隍庙闻得有会,一年三次,乃是清明、七月半、十月朝,会中人叫做上元、中元、下元,共有五尊神像,乃清江司、长人司、高昌司、财帛司、城隍神。会中有的多是些寻常仪仗,没有甚么好瞧。”

其时媚香的本堂局还没有去,接口说道:“城里头出的城隍会,又叫做三巡会,果然没甚好瞧。十七尚有城外的高昌会,乃是大南门外迎春庙出的,更是没有瞧头。十八日听说是高昌庙要出会了,会里头有龙船、台阁、看马、阴皂隶、大锣班、解饷官、花十景牌、逍遥伞,并臂香、拜香、三百六十行等,很是热闹,你们可要瞧去?”

志和闻言,欢喜道:“可晓得是甚么时候出的?经过的是些甚么地方?”

媚香道:“听说是早晨出的,走的地方,多在南市陆家浜马路、大南门马路、斜桥、小木桥一带。”

锦衣道:“斜桥不是张家花园那边么?如何说是南市?”

媚香笑道:“张家花园地方有条斜桥,西门外一直下去也有一条斜桥,乃是到徐家汇去的大路。你们倘然真要看会,正好坐了马车前去。”

志和道:“你到了那一天也去看么?倘然你也要去看,我一定与你同往。”

冶之也问艳香可去。艳香、媚香同说:“去去也好。”

四个人遂订定了约,隔晚住在院中,一早一同出门。锦衣等也有欢喜看热闹的,约着众人届期同去。幼安决意不往。少牧回说:“且看脚上伤势如何,倘能走动,一定奉陪。”

众人说说笑笑,尽欢而散。

流光如电,转眼已是十八到了。志和、冶之隔夜果然住在艳香、媚香房中,天明起来,催二人梳洗过了,换好衣服,吃些早点。那马车是预定着的,已经放在弄口。四人登车而去,到得斜桥,尚只十一点钟。会还未来,这些看会的人,已挨挤得水泄不通。杜少牧与荣锦衣同坐一部马车,先自来了。志和看见,叫应二人,并问少牧:“那晚回去,身子可好?”

少牧道:“那夜多吃了几杯酒,回栈安睡,觉得筋骨酸软。谁知明日起身,那膝盖上的伤痕,反竟好了许多。想是多吃了酒,血脉活动的缘故。”

志和道:“照此说来,我辈多吃花酒,原来也有用处。”

少牧点头含笑。

四人言谈有顷,只听得众人齐说一声:“会来!”

先见一面三角大旗远远而至,接着便是冲风弯号,四匹白马,两面大锣,与清道旗、飞虎旗、“肃静回避”牌,及“敕封高昌司”、“加封永宁侯”、“奉旨出巡”、“赈济孤魂”等各牌,又是一道邀锣。以后是马,吹手、马执事、宣令厅风雷火电马、十二旗牌马、对子马、皇命马等,约共六十多匹,走得尘埃滚滚,一线齐的按辔徐行。马后随着七乘轿子,乃是敕厅、印厅、令旗、令箭、巡捕、中军、掌案各官。会轿子过完,耳旁边一阵笑声大作,见来了七个一丈二三尺高的长人,乃是些踏高跷的。第一个装着吕纯阳,肩背宝剑;第二个装的是白牡丹,手中拿了一方白洋绸手帕,扭扭捏捏的引人发笑,乃是《三戏白牡丹》故事。第三个是武生打扮,第四个是武旦打扮,第五个是开口跳打扮,乃一出《三岔口》京戏。尚有两人,一人装着《大香山》中的大头鬼,面目狰狞;一人装着小头鬼,形容奇怪。看的人齐声拍手。高跷过处,锣鼓声喧,龙灯来了。舞龙灯的那一班人,都一色的穿着雪青绉纱小袖紧身,蓝摹本缎小脚夹裤,双条短梁挖花京鞋,年纪均在三十上下,高喝一声:“闲人站开!”

一条十八接蟹壳青绉纱扎成的青龙,身上挂着几百面白铜小镜,装做龙鳞,映着日光,照得人眼睛多睁不开来,一路翻腾飞舞而至。正是:说甚赈孤迎土偶,分明好事耗金钱。

不知龙灯过后,尚有何等会来,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