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我又回到船上,那戈吴二人在关好舱门以后,都抢着发问。
“怎么样?霍先生已经回离了没有?”
“回离了。我已经把这件事和地说明白,他答应立刻就来。他还告诉我一种计划,最好立即就进行。”
吴子秀道:“晤?什么计划?”
我低声道:“他说这件事是否实在,还没有确证,故而也和你抱着同样的见解,不宜先行张皇。现在时可既追,开船又不能耽误,即使真要搜查,事实上也办不到。因此,他有一个虚张声势的方法。”
“虚张声势?”吴子秀的语调有些疑讶。
我点头道:“你可以召集水手跟茶房们,只说今夜有一种特别缘故,要提早开船,故而叫那些送客们赶紧下船。一方面派人往各舱中去验票,按着每一个乘客,叫他们自已说明有几件行李,随在行李主编号,粘贴标签,同时录在簿子上。装做一种准备要逐件仔细搜查的暗示。”
吴子秀迟疑道:“这有什么用意?”
我答道:“这就是俗语说的‘打草惊蛇’。假使当真有图劫的匪徒混迹在船上,他们的行李中势必藏有火器。他们一觉得将要有搜查的举动,不免要恐慌逃走。这时你可以暗暗地派人在轮船的各处出口上守伺。如果有人重新带了行李下船,不妨就拦住了搜检一下。倘使这消息宣布以后,行李的检点并无可异,便可见这劫船的事一定是出于误会。你们两位可赞成这个方法?”
年老的戈明寿摸摸他的秃顶,拍掌赞成道:“好啊!这个方法再妥善没有,恰合我的意思。”
吴子秀仍踌躇地说:“也好但我的意思还要变通一些。”
“怎样变通?”
“我以为这班匪徒们为避免人家怀疑起见,往往都住在上层的头等舱里。我们不如先从头等舱着手,凡上层和出口的所在,都派人暗暗地把守。等到第一层查问完毕,再查下层舱不迟。好在这种手续不比搜查的麻烦,大概一会儿就可以有分晓。”
这变通的办法很有理由,我自然立刻赞同。吴子秀奔出舱会发令指挥,我仍留在舱中。那到买办也陪我坐着。我因乘此问起吴子秀平日的行为怎样,是否有人和他过不去。
戈用寿说:“他办事很谨慎用到,从来不得罪人。据我想,不致于有人故意害他,更不会有人和地开这样的玩笑。”
我寻思过:“这如果是玩笑的举动,那真是太恶作剧了。不过这秘密信的来由,实在大觉离奇、你想这东西如果是盗党的重要口号,论情,那传信的人势必要郑重其事,怎么竟会得弄错?”
戈用寿道:“话虽不错,但天下的事往往有生于意外的。或者果真那人一时粗心,弄出这个岔子,也未可知。”
我对于这个见解总有些不以为然,觉得那个报告的唐宝楚不无可疑。霍桑所以先要调查这个人,可见他也注重在这一点上。
约摸过了一刻多钟,吴子秀已匆匆回进舱来。我看见他的神情很慌张,坐立不定。他分明因着不知前途的是吉是凶,心中正像辎转般地起落不停。
他惶惶然问我说:“霍先生还没有来?”
我答道:“他说他先要去调查那个唐宝楚。他此刻还不来,也许那边已发现了什么线索。但你的计划实行了没有?”
吴子秀点点头。“他们已在那里着手了。如果头等舱中果有匪类,不久总可以明白。”他摇搔头皮。“哎哟!真急死人!最好立刻就有分晓。这样的惊恐,我实在受不住哩!”
我找不到安慰的话说,大家便暂时静默。自然这静默是十分难堪的。不料不多一会,舱门开了,我忽见一个船役领着一个西装少年走进来。吴子秀一见,怒目瞧着来客,默默地向他打量,现出一种又惊异又疑讶的状态。
那船役先开口说:“这位先生独坐在大餐室里,没有船票,又不肯照补。他说他跟吴买办认识的。”
吴子秀仍盯住着来客,忽连连摇着头。
“我不认识啊,我不认识啊。”他说时,更露出一种惊骇的样子,又把身子靠住了帐桌,似乎他的两条腿又在那里发抖,没有支撑已站立不住。
我瞧那少年穿一身笔挺的浅咖啡色花呢的西装,淡蓝缎子的领带上缀着一枚钻石扣针,头上戴一顶灰色呢帽,服装确很漂亮。他的面貌很美秀,但神色上有些惊慌,并且有一种欲言不吐的样子。幸亏他的两只手完全空着,我才不防他有什么意外的举动。
他期期然答道:“吴先生,我本来认识你的。你怎么忘掉了?”
吴子秀忙道:“就算你认识我,怎么乘船不买票子?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那少年忽涨红了脸,张口结舌地说:“我,我……”
我看见了他这种状态,更引起疑心。我正待插口向他问话,忽见又有一个人提着一只皮包,急匆匆奔进舱来。那是一个船上的职员,一进舱后,把皮包放下了,就向吴子秀报告。
“我在楼梯口发现这皮包,不知道是什么人放在那里的,问了一会,也没有人认领。故而我把它拿来,请你发落。”
吴子秀起先本全神贯注地瞧在少年的身上,一见了这只皮包,他的注意力移转了。他先向戈明寿瞧瞧,又回头来瞧我。我要想表示意见,可是已来不及。
吴子秀忽然欢呼道:“唉,我们的计划大概已成功了!这皮包里面一定就是党徒们所丢弃的证物。”他瞧着那个领少年进来的船役。“桂荣,你去叫一个机匠来,快把这皮包打开!”
我走近一步,接着身子在皮包的机钮上用手按了一按,那皮包已应手而开。
吴子秀又大喜道:“唉,桂荣,慢!你不必叫机匠了…包先生,你瞧瞧,这里面有多少军器。”
他说时他的身子忽而退后些,好像怕这皮包会突然爆发。戈老头儿也明哲保身地采取同样行动。我却并没有这不必要的戒备,弯着腰把皮包开了。顺手将包中的东西一件一件取出来。但皮包中除了几件寻常的衣服以外,只有一只鸡心形的紫统匣子,却绝不见有什么手枪或别的凶器,炸弹更是神经过敏。
可是在这个当儿,有一种奇怪的情景发生了。那吴子秀戈明寿二人看见皮包中并无异物,正在凑近来失声惊讶。不料那个暂时被丢弃在一旁的西装少年,忽而从吴子旁的背后直冲过来。他涨红了脸,张大了两眼,疯狂似地猛力伸出手来。他一手把那只绒匣子抢起来,嘴里连声呼喊:“唉!对!对!这真是我的东西?一这真是我的东西!”
莫名其妙?是的,这确是我当时的感觉。我正自惊讶着,忽见这少年且说且把那只绒匣急急地塞在自己的袋里,仿佛防人家夺去的样子。其实这是过虑的,这时候大家都呆住了,绝没有人和他争夺。他这种出人意外的举动,委实带几分疯气。
我先开口道:“这东西是你的吗?”
少年只顾点着头,却不答话。
我又说:“那你应得说明这回事的原因啊。”
少年抹了抹他头上的额汗,又连连点头道:“当然,当然。不过第一着,你们先听我一句话。”他的声浪提高了,神气似也比先前镇静了些。
我道:“你有什么话说?”
“你们不是要搜查海盗吗?”
“晤,是的。”
“那末你们你们应把这搜查的举动立刻停止。”
“为什么?”
“因为因为这件事完全是没有的。”他的呼吸还是瑞得厉害,“唉,对不起,抱歉得很!海盗海盗就是我可是可是我实在不是海盗!”
他不会是个疯子?我这感觉并不是孤独的,因为那戈老头儿又在抚摸他的秃顶,吴买办也张开了小眼向我发愣。我们都不接口,仍让这少年说下去。
“我我只因为失掉了这个东西,才利用这条计策。哎哟,真正对不起!这一着要请你们千万原谅!”他穿着西方服装,竟行起东方的礼节来他不住地拱手作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