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香脸初匀,黛眉巧画宫妆浅。风流天付与精神,全在秋波转。早是萦心可惯,那更堪频频顾盼。几回得见,见了还休,争如不见。

烛影摇红,夜来筵散春宵短。当时谁解两情传?对面天涯远。无奈云稀雨断,凭栏下东风吹眼。海棠开后,燕子来时,黄昏庭院。

这一首词,名唤《烛影摇红》,说道世间男女姻缘,却是强求不得的。虽然偶尔奇逢,俱由天意,岂在人谋。但看眼前多少佳人才子,两相瞥见之时,彼此垂盼,未免俱各钟情,非以吟哦自借,即以眉目暗传;既而两情期许,缔结私盟,不知倩了多少蝶使蜂媒,捱了几个黄昏白昼。故常有意想不到的,而反得之邂逅,又或有垂成不就的,而反得之无心。及至联姻二姓,伉俪百年,一段奇异姻缘,不假人为,实由天意。所以古人两句说得好:“姻缘本是前生定,曾向蟠桃会里来。”

正说“姻缘”二字,大非偶然矣。如今听说巴陵城中有一个小小儿童,却不识他姓名。在怀抱时就丧了母,其父因遭地方有变,把他抛撇在城外梅花圃里,竟自弃家远窜。后来,亏了那一个管圃的苍头收在身边,把他待如亲子,渐渐长大。

到了七岁,此儿天资迥异,识见非凡,晓得自己原有亲生父母,不肯冒姓外氏,遂自指梅为姓,指花为名,乃取名为梅萼。那圃旁有一座道院,名为梅花观,并适才那所梅花圃,却是巴陵城中一个杜灼翰林所建,思量解组归来,做个林下优游之所。

观中有个道士,姓许名淳,号为叔清,尽通文墨,大有道行,原与杜翰林至交。这许叔清见梅萼幼年聪慧,出口成章,大加骇异,时常对管圃的苍头道:“此儿日后必登台鼎之位,汝当具别眼视之。”苍头因此愈加优待,凡百事务,都依着他的性子。那许叔清每见一面,便相嘉奖,遂留他在观中习些书史。这梅萼虽是有些儿童气质,见了书史,便欣欣然日夕乐与圣贤对面。

一夜徐步西廊,适见月光惨淡,遂援笔偶题一律于壁上,道:

疏钟隐隐送残霞,烟锁楼台十二家。

宝鼎每时焚柏子,石坛何日种桃花。

松关寂寂无鸡犬,檎树森森集鹊鸦?

月到建章凉似水,蕊珠宫内放光华。

右七岁顽童梅萼题

越旬日,杜翰林因到圃中看梅,便过观中,与许叔清坐谈半晌。遂起身行至西廊,见壁上所题诗句,顿然称羡。又见后边写着“七岁顽童梅萼题”,愈加惊异,叹赏不已。便问许叔清道:“这梅萼系是谁氏儿童,而今安在,可令他来一见么?”许叔清道:“杜君,此儿因两岁上,不知谁人把他撇在梅花圃里,到亏了那一个管圃的老苍头,收养到今。杜君若亟欲一见,待我着人唤来就是。”杜翰林十分喜悦,只因自己无子,便有留心于他了。许叔清便把梅萼唤到跟前,杜翰林仔细觑了两眼,高声称赞道:“好一个小儿!目秀眉清,口方耳大,丰姿俊雅,气度幽闲,将来不在我下。决非尘埃中人也。”便问道:“汝既善于吟咏,就把阶前这落梅为题,面试一首,何如?”梅萼不敢推却,便恭身站在厅前,遂朗吟一绝云:

不逐群芳斗丽华,凌寒独自雪中夸。

留将一味堪调鼎,先向春前见落花。

杜翰林听罢,心中惊异,便对许叔清道:“我看此儿年纪虽小,志气不凡,天生如此捷才。真是世间一神童也。”许叔清见他满心欢喜,便欲把梅萼引进,遂说道:“今日若非杜君对面,此儿岂肯轻易一吟。若只吟一首,恐不足以尽其才思,必当再吟,何如?”梅萼道:“公相是天朝贵客,小童乳臭未干,焉敢擅向大人跟前再撰只字。”杜翰林与许叔清同笑道:“不必过谦,仍以原题再咏。”梅萼再不敢辞,低头想了一想,又口占一绝云:

玉奴素性爱清奇,一片冰心谨自持。

唯恐蝶蜂交乱谑,肯将铅粉剩残枝。

杜翰林拍掌大笑道:“许道长,此儿不可藐视,开口成诗,一字不容笔削。即李、杜诸君无出其右,岂非天才也耶?”许叔清道:“杜君所言极是。只因淹滞泥途,恐燕山剑老,沧海珠沉,那得个出头日子?”杜翰林暗想道:“我想此儿有此大才,异日必当大用。今我又无子嗣,他既无父母,便着他到我府中延师教诲。长大成人,倘得书香一脉,也好接我蝉联,真不枉识英雄的一双慧眼。”便对梅萼道:“我欲留你到我府中读书,你意下如何?”梅萼道:“梅萼一介顽童,无知小蠢,得蒙公相垂怜,诚恐福薄,不足以副厚望。”杜翰林便着人去唤那管圃的苍头来,吩咐:“你明日可到我府中领赏,白米五石,白银五两,以酬数年抚养之劳。”苍头虽是口中勉强应承,心里实难割舍,只得眼泪汪汪,相看流涕,叩谢而去。

杜翰林把梅萼带到府中,遂与夫人商议。那夫人原是识相的,一见梅萼,便大喜道:“此儿相貌非凡,他日当大过人者。吾家喜得有子矣。”遂劝杜翰林替他改名杜萼,纳为己子。即便浑身罗绮,呼奴使婢,一旦富贵,非复昔日之梅萼矣。

随又延师讲读。且杜萼毕竟是个成器的人,在杜翰林府中,整整读了三年,十岁时,果然垂髫入泮。杜夫人满心欢喜,爱如珍宝,胜似亲生。

一日与杜翰林商量,就要替他求亲。杜翰林止住道:“夫人,吾家止他一子,小小游庠,岂无门当户对的宦家作配?依我意思,只教他潜心经史,万一早登甲第,求亲未迟。”杜夫人见翰林公说得有理,不敢执拗,只得依从。

又过了几年,忽一日来到梅花圃中看梅,便寻昔日那个老苍头,俱回说两年前已身故了。杜萼听罢,暗自掩泪道:“我想自褓时失了父母,若非此人收留在身,抚养几载,何能到得今日?古人云:为人不可忘本。”便又问道:“那苍头的棺木,如今却埋在那里?”那人回答道:“就过圃后三里高土堆中。”

杜萼就着人去买一副小三牲,酒一尊,香烛纸马,随即走到高土堆前,殷勤祭奠,以报数年抚养之恩。祭奠已毕,只见一个道童向圃后远远走来,道:“杜相公,我们梅花观许师父相请。”杜萼问道:“你许师父就是许叔清老师么?”道童道:“恰就是当初留相公在观里读书的。”杜萼道:“这正是许叔清老师了,我与他间别多年,未能一会,正欲即来奉拜。”就同道童竟到梅花观里。许叔清连忙迎迓道:“杜公子,一别数年,阶前落梅又经几番矣。犹幸今日得赐光临,何胜欣跃。万望再赐留题,庶使老朽茅塞一开,真足大快三生也!”杜萼笑道:“向年造次落梅之咏,提起令人羞涩,至今安敢再向尊前乱道?”许叔清道:“杜公子说那里话,昔年所咏落梅,今日重来相对,如见故人,正宜题咏。我当薄治小酌,盘桓片时,万勿责人轻亵。”

即便吩咐道童,整治酒肴,两人尽兴畅饮,欲为竟日之欢。饮至半酣,杜萼道:“老师,今岁观中梅花,比往年开得如何?”许叔清道:“今年虽是开得十分茂盛,却被去冬几番大雪都压坏了。杜公子若肯尽兴方归,即当携樽梅下,畅饮一回,意下何如?”杜萼欣然起身,携手同行。着道童先去取了锁钥,把园门开了,然后再撤酒席。二人慢慢踱到园中,果见那些梅花,都被冬雪损了大半。道童就把酒肴摆列在一株老梅树下,两人席地而坐,畅饮了一会。

忽见那老梅梢上“扑”的坠下一块东西,仔细一看,却是腊里积下的一团雪块。许叔清道:“杜公子岂不闻古诗云:‘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今既有梅有雪,安可不赋一诗,以辜负此佳景乎?谨当敬以巨觞,便以雪梅为题,乞赐佳咏。老朽虽然不敏,且当依韵一和。”便满斟一巨觞送与杜萼。杜萼也不推辞,接过手来,一饮而尽,遂口占一绝云:

老梅偏向雪中开,有雪还从枝上来。

今日此中寻乐地,好将佳酿泛金杯。

许叔清拍掌大笑道:“妙,妙!数载不聆佳咏,又幸今日复赐教言,真令老朽一旦心目豁然矣。”杜萼道:“但恐鄙俚之语,有污清耳,献笑,献笑!”就把巨觞依旧满斟一杯,送与许叔清道:“敢求老师一和。”许叔清连忙把手接过酒来,遂谦逊道:“公子若要饮酒,决不敢辞。说起作诗,但是老朽腹中无物,安敢胡言乱语,实难从命。”杜萼道:“老师说那里话?适才见许,安可固谦。”许叔清也不再辞,把酒饮一口,想一想,连饮了三四口,想了三四想,遂说道:“有了,有了。只是杜撰不堪听的,恐班门弄斧,益增惭愧耳。”杜萼道:“老师精通道教,自然出口珠玑,何太谦乃尔。请教,请教。”许叔清拿起巨觞,“都”的一口饮尽,便朗和云:

雪里梅花雪里开,还留融雪堕将来。

惭予性拙无才思,强赋俚词送酒杯。

杜萼称赞道:“妙得紧,妙得紧!若非老师匠心九转,焉得珠玉琳琅!”许叔清大笑一声道:“惶愧,惶愧!”说不了,那道童折了一枝半开半绽的梅花走来。杜萼接在手中,嗅了一嗅,果然清香扑鼻,便问道:“敢问老师,为何这一枝梅花,与梢头所开的颜色大不相似,却是怎么缘故?”许叔清道:“杜公子,你却不知道,这梅花原有五种,也有颜色不同的,也有花瓣各样的,也有香味浓淡的,也有开花迟早的,也有结子不结子的。方才折来的,与梢头的原是两种,所以这颜色花瓣各不相同。”杜萼道:“敢问老师,梅花既有五种,必有五样名色,何不请讲一讲。”许叔清道:“公子,你果然不晓得那五种的名色?我试讲与你听。”杜萼道:“我实不晓得,正要请教老师。”许叔清笑道:“五种的名色,一种赤金梅,一种绿萼梅,一种青霞梅,一种层迭梅,一种仙山玉洞梅。”杜萼道:“敢问老师,梅花虽分五种,还是那一种为佳?”许叔清道:“种种都美,若论清香多韵,还要数那绿萼梅了。”杜萼便又把手中梅花向鼻边嗅了几嗅,道:“老师,果然是这一种香得有韵。”许叔清笑道:“杜公子今日幸得到这梅花观,适才又承教了梅花诗,便向这梅花园内畅饮一番梅花酒,也是对景怡情,大家称赏,岂非快事!”杜萼大笑道:“老师见教,极是有理,就把折来这一枝梅花侑酒何如?”许叔清道:“妙,妙!”就唤道童把壶中冷酒,去换一壶热些的来。那道童见他两人说得有兴,笑得不了,连忙去掇了一个小小火炉,放在那梅树旁边,加上炭,迎着风,一霎时,把酒烫得翻滚起来。许叔清便将热酒斟上一觞,送与杜萼道:“杜公子,当此良辰,诗酒之兴正浓,固宜痛饮千觞,博一大醉。只是杯盘狼藉,别无一肴以供佳客,如之奈何?”杜萼道:“老师何出此言?我自幼感承青眼,原非一日相知,今日复蒙过爱,兼以厚扰,不胜愧赧,嗣此倘过寸进,决不相忘。”许叔清道:“我与公子父子交往,全仗垂青。今日之酌,不过当茶而已,安足挂齿。敢问公子,今岁藏修,还在何处?”杜萼道:“正欲相恳此事。敢问老师这里有甚幽静书房,假我一间,暂栖旬月,不识可有么?”许叔清道:“杜公子,我这观中你岂不知,并无一间幽静空房可读得书的。你若果肯离得家,出得外,奋志攻书,我指引你一个好所在,甚是精洁,必中你的意思。”杜萼道:“请问老师,还在何处?”许叔清道:“此去渡过西水滩,一直进五六里路,有一座凤凰山,山中有一座清霞观,甚是宽绰,前前后后约有数十间精致书房。观中有一个道士,姓李名乾,原是我最契的相知,一应薪水蔬菜之类,甚得其便。杜公子回去与令尊翁计议停妥,待老夫先写封书去与他,要他把书房收拾齐整,然后拣个好日,再去如何?”杜萼道:“既有这个所在,况又老师指引,家尊自然允诺的了。”正说间,只见夕阳西下,杜萼便起身作别。许叔清道:“本当再谈半晌,争奈天寒日哺,不敢相留。”便携手送出观阁。

杜萼遂辞谢而去,回家就与父亲商量清霞观读书一事。杜翰林满心欢喜,便允道:“萼儿既然立志读书,异日必得簪缨继世。明日是个出行日子,何不买舟竟往凤凰山,先去拜望了那清霞观中道长,然后回来收拾书箱,再去未迟。”杜萼谨遵严命,随即着人到梅花观里约了许叔清,次日买舟,一同来到凤凰山。两人逍遥徐步,四下徘徊观看,果然好一座高山。只见:奇峰巍耸,秀石横堆。山冈上全没些兔迹狐踪,草丛中唯见些野花残雪。云影天光,措不出四围图画;鸟啼莺唤,送将来一派弦歌。这正是:山深路僻无人到,意静心闲好读书。

杜萼看了一会道:“老师,果然好一座山。正是眼前仙境,令人到此,尘念尽皆消释矣。”许叔清便站住在高冈上,又四下指点道:“杜官人,你看此山,形如立凤,前后来龙,两相回护,正荫在我巴陵。所以城中那些读书的,科科不脱,甲第俱从这一派真龙荫来。”杜萼道:“原来如此。敢问老师,这里去到清霞观,还有多少路?”许叔清道:“杜官人,你看远远的密树林中,那一层高高的楼阁,便是清霞观了。”两人说说笑笑,缓步行来,早到清霞观里。道童连忙通报,那李道士随即出来迎迓,引入中堂。三人揖罢,李道士问许叔清道:“师兄,此位相公何处,高姓大名?”许叔清道:“道兄,这是城中杜翰林的公子。”李道士道:“原来就是杜老爷的公子,失敬了。”便又仔细觑了两眼,暗对许叔清道:“师兄,我记得杜相公未垂髫的时节,曾在那里相会过。”许叔清笑道:“道兄,你果然还记得起。数年前曾在我观中西廊板壁上,题那‘疏钟隐隐送残霞’的诗句,你见是七岁顽童,便请来相见的,就是这位公子。”李道士欠身道:“久慕杜相公诗名,渴欲一晤,今幸光临,实出望外!敢乞留题一首,以志清霞,不识肯赐教否?”杜萼笑道:“今到宝山,固宜留咏,但恐当场献丑,有玷上院清真。”李道士道:“杜相公何乃太谦!”便唤道童,取了一个幅罗纹笺,磨了一砚青麟髓。杜萼竟也没甚推辞,蘸着笔,遂信手挥下一律云:

百尺楼台接太清,琉璃千载倍光明。

真经诵处天花坠,法鼓鸣时鬼魅惊。

世界红尘应不到,胸襟俗念岂能生。

森森桧柏长如此,历尽人间几变更。

杜萼写罢,许叔清与李道士连忙接了,展开仔细从头念了一遍。李道士高声喝采道:“妙极,妙极!杜相公,只恨小道无缘,相见之晚,不得早聆大教。几时若得清诲一番,真胜读书十年矣。”许叔清道:“道兄,这有何难,杜相公今岁正欲寻个清静所在藏修,你观中既有空房,何不收拾一两间,与杜相公做个书室,就可早晚求教。却不是两便。”李道士道:“杜相公若肯光降,我这里书房尽多,莫说是一两间,便是十数间也有,亦当打扫相迎。”杜萼道:“老师既肯见纳,足感盛情,谢金依数奉上。”李道士道:“书房左则空的,敢论房金?只待相公高中,另眼相看足矣。”许叔清笑道:“今日也要房金,明日也要青目,两件都不可少。”三人大笑一场。

李道士先唤道童把前后书房门尽皆开了,然后起身,引了他二人,连看三四间,果然精致异常。李道士道:“杜相公,这几间看得如何?”杜萼道:“这几间虽然精雅,只是逼近中堂,早晚钟磬之声不绝耳畔,如之奈何?”李道士道:“杜相公讲得有理。这轩后还有一间小小斗室,原是小道早晚间,在内做真实工夫的。杜相公若不见弃,请进一看,庶几或可容膝。”杜萼道:“既是老师净居,岂敢斗胆便为书室?”李道士道:“这也不是这等说,只是相公不嫌蜗窄,稍可安身,就此相让,不必踌躇。”杜萼道:“既然如此,也借赏鉴赏鉴。”李道士便向袖中汗巾里,取出一个小钥匙,把房门开了。

许叔清与杜萼进去看时,果然比那几间更幽雅,更精致。李道士道:“杜相公,这间看得书么?”杜萼道:“恰好做一间书房,未必老师果肯相假。”道士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但凭杜相公随时收拾行李,到来就是。”杜萼便躬身致谢。即欲起身作别,李道士一把扯住道:“难得杜相公光降,请再此盘桓片时,用了午饭,待小道亲送到那凤凰山上,还有一事相烦。”许叔清道:“杜相公,既是道兄相留,便在此过了午,慢慢起身进城,到家里尚早。”杜萼道:“但不知老师有何见谕?”李道士道:“再无别事相恳,小道两月前在那凤凰山高峰上,新构得一椽茅屋,要求杜相公赐一对联,匾额上赐题两字,以为小道光彩。”杜萼满口应承。

不多时,那道童走进房来道:“请相公与二位师父后轩午饭。”大家同走起身,李道士依旧把房门锁了,三人同到后轩。午饭完毕,李道士吩咐道童,打点纸笔,随取山泉煮茗,快到凤凰山来。道童答应一声,转身便去打点。

三人慢慢踱出观门,只见松风盈耳,鸟韵撩人。杜萼称赞道:“果然好一座清霞观,此非老师道行高真,何能享此清虚乐境!”李道士道:“惶恐,惶恐。”须臾之间,就到了凤凰山下。杜萼道:“这峰峦险峻,请二位老师先行,待我缓缓随后,附葛攀藤,摄衣而上就是。”许叔清笑道:“道兄,杜相公自来不曾登此山路,想是足倦行不上了,我们同向这石崖上坐一坐儿,待相公养一养力再走。”李道士道:“这里冷风四面逼来,怎么坐得?杜相公,你再强行几步,那前头密松林里,就是小道新构的茅屋了。”

杜萼仔细射了一眼,果然不上半里之路,只得又站起身来,与许叔清挽手同行。慢慢的左观右望,后视前瞻,说一回,笑一回,霎时间便到了。

那密松林内,真个有间小小幽轩,四下净几明窗,花栏石凳,中间挂着一幅单条古画,供着一个精致瓶花。杜萼极口喝采道:“果然好一所幽轩!苟非老师,胡能致此极乐。”李道士笑道:“不过寄蜉蝣于天地耳,何劳相公过奖。”正说话间,那道童一只手擎了笔砚,一只手提了茶壶,连忙送来。许叔清在旁着实帮衬,便把笔砚摆列齐整。李道士就捧了一杯茶,送与杜萼道:“请杜相公见教一联。”杜萼连忙接过茶道:“二位老师在此,岂敢斗胆?”许叔清道:“日色过午,杜相公不必谦辞,到信笔挥洒一联,便可起身回去。”杜萼就举起笔来,向许叔清、李道士拱手道:“二位老师,献丑了。”两个欠身道:“不敢。”

你看杜萼也不用思想,把笔醮墨直写道:千峰万峰,云鸟没十洲芳草参差五月六月,松风寒三岛碧桃上下李道士大喜道:“妙,妙,妙!莫说题这对联,便是这两行大字,就替小道增了多少光辉。”杜萼道:“老师休得取笑。”李道士道:“杜相公,有心相恳,一发把这匾额上再赐两字。”杜萼便又提起笔来,向那匾额上大书三字,云:“悟真轩”。李道士道:“杜相公这三个字,愈加题得有趣。”许叔清笑道:“道兄,这有何难,少不得杜相公明日到观看书的时节,慢慢酬谢罢了。”李道士道:“师兄,今日就陪杜相公依旧转到观中,盘桓一夜,明早起身,却不是好?”杜萼道:“今日家尊在家等候,不敢久留。不过两三日内,复来趋教矣。”李道士道:“杜相公还请转敝观去,清茶再奉一杯如何?”杜萼道:“多谢厚情,恐再耽搁,却进城不及了。”

李道士便相送下山。三人致谢而别,各自分手回去不提。

不知杜萼回家见了父亲,有何计议,几时才得到馆,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