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这几天真颓丧,每日行尸走肉般进公事房,手里的笔虽然已写秃了,但我自己都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压榨自己,将一个活人变成一座肉机器,只是为了吃饭呵!太浅薄了!当我放下笔的时候,就不禁要这么想一遍,我感到彷徨了,日子是毫不回头的,一天一天逝去,而且永不回来的逝去,我就随着它的逝去而逝去,也许终此生永远是这样逝去,天!你能告诉我有什么深奥的意义吗?唉,我彷徨极了。

下午剑尘打电话来,说熙文请我到便宜坊吃饭,我真懒得去,但是熙文一定坚持要我去,他知道今天是星期六没有什么事,我没法拒绝,只好勉强去了。

熙文今天请了十位客人,都是些什么博士学士太太,那一股洋气,真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我和他们真是有点应酬不来,我只俯着窗子看楼下的客人来往,而他们在那里高谈阔论,三句里必夹上一句洋文,我越听越不耐烦,心想这才是道地的人间,那洋而且俗的气味,真可以使人类的灵魂遭劫呢。

我一直沉默着,到吃饭的时候,我也是一声不响的拼命喝酒,我愿意快些醉死,我可以苏息我的灵魂,因此我一杯一杯的不断的狂吞,约莫也喝了二十几杯,我的世界变了,房子倒了似的乱动,人的脸一个变成两个三个,天地也不住的旋转,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我清醒了,睁开眼一看,那些博士学士都走了,只剩下熙文和他的夫人汝玉坐在我的左边,剑尘站在我的跟前。他们见我醒来,汝玉用热手巾替我擦脸,我心里一阵凄酸,眼泪流满了衣襟,熙文道:“这是怎么说呢?唉!”汝玉也怔怔的看着我叹气,剑尘跑到街上去买仁丹,我吃过仁丹之后略觉好些,汝玉扶我下楼,送我上了马车,剑尘陪我回来。

到家我吐了,吐后胸口虽是比较舒服,但是又失眠了,——今夜真好月色,冷静空明,照见窗外树影,有浓有淡,仿佛是一幅美丽的图画。月光渐渐射进屋来,正照在书案上的一角,那里摆着元哥的一张遗像,格外显得清秀超拔,但是这仅仅是一张幻影呵!我的元哥他究竟在哪里呢?此生可还能再见一面?唉!天!这是怎样的一个缺憾呵!——万劫千生不可弥补的一个缺憾!唉!元哥,我的青春之梦,就随你的毁灭而破碎了,我的心你也带走了!但是元哥你或者要怀疑我吧!有时我扮得自己如一朵醉人的玫瑰,我唱歌我跳舞……这些,这些,岂不都可以使你伤心吗?但是元哥这只是骗人自骗的把戏呵!盛宴散后,歌舞歇时,我依然是含着泪抚摸着刻骨的伤痕呢,唉,元哥你知道吗?聪明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