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庆喜听见天上叫了一声,寒毛直竖。再听均祥跌了一个跟头,复行跑到房内,关了房门。徐翠莲问道:“你才说出去,怎样就跌了下去?”均祥道:“不要说了,我们睡觉罢,总是你兜搭。说了这许多话。你不听见鬼叫,这一声好落在我心里一般,才出房门,好像有个黑团子在我面前一幌,烛台就息了。你道怕人不怕人!”说着扒上床上就睡。又叫翠莲多点几个火起来,仗仗胆子。

翠莲听他说这话,害怕上床去了。庆喜在外听得明白,身上直是一阵一阵乱抖,说道:这明是老爷显灵,不准他出去,不然我被他看见,却还了得!这是他们做的事,怎样这个毒法,弄来弄去,还是嫁与叶家,把人害到如此地步,只是如何是好?若不告知小姐,到了临时,眼见又是一命。告诉了他,又怕不得安静。一人想来想去,没有主意,呆呆的站在天井内瞎想。

忽然天上刮了一阵冷风,那种凄凉的声音,实在可怕。风才过去。又是叫了一声i此时庆喜倒反不怕,大着胆子望着天上说道:“婢子庆喜听见姑娘遭了这事,若是瞒着到底,随后无事,请老爷就不必在这里喊,婶子就随着太太们办事;若是因华家冤枉,小姐不应把叶家,仍是说明逃走的好,就请老爷再喊一声,婢子立刻就禀知小姐。”那知这话还未说明,接着恶毒毒的一声从头上叫了过去。庆喜寒毛一竖,就在天井内跪下磕了一个头道:“老爷既如此盼咐,婢子就遵命办了。以后总要求老爷保佑。”说到此处,心里一阵凄惨,不由的落下泪来,站起身来,走进房内。只听瑶云在床上乱哭,庆喜反吓了一跳,疑惑他已经听见,只好上去喊道:“小姐小姐,你怎样了?”瑶云还是哭个不止。听他那种声音,又不是醒着样子。庆喜只得复行下来,取了烛台,再到床前将帐子掀开。

瑶云睁开眼睛,问道:“你还未睡么?”庆喜知他是做恶梦,说到:“我早唾了,适才被你哭醒,究竟何事,这样苦法?”瑶云道:“我方才做了一梦,好像仍在衙门里面,听见外面升堂,说道:这个冤枉不小,我正要叫你去问,只见老爷走来,说道:华兆琨招了,你千万保重。说着举起拳头,在自己头上打了几下,说我不该累他,我见老爷这样。也不知为何事,所以着急哭了起来。

正在哭得不了,又来了一只恶狗,向我腿上一咬,我一吓惊醒,此刻还是有点痛呢。你看这梦可不蹊跷?我怕总不是好事,今日少爷说华家这事,此刻就做恶梦,显见是我爹爹前来点化。从前他闹了那几时,从老爷死后一直未曾谈起华家。现忽然如此好法,明明的是欺人之谈。难道他家肯在服中做喜事?我母亲此刻也顺了他们,只瞒着我一人。今日我实对你说罢,若真是华家便罢,如有变动,也不想活命。我拼着死也不能受他们欺骗。”说着哭了下来。庆喜见他如此,也就说道:“你不必如此说法,我也不敢告诉你。他们实是不存好意,可怜华相公是受了冤枉了。”瑶云被他这一说,如同丢在冷水一般,反而哭不出来,直望着庆喜发怔,用两个手抱住他道:“好妹子,你可快些告诉,究竟怎样冤枉?”庆喜就把前日均祥如何在前进说华兆琨为盗的话,如何同王活嘴定计陷害,后来怎样同太太说苦情,以及适才在前进听他夫妇两人所说的话以及鬼叫,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瑶云这一哭还是小事,那知心里急很了,只见哭着哭着,一口痰一起吐出许多鲜血出来。庆喜见了这样,格外可怜。又不敢吵嚷,只得慢慢的倒了一杯茶,先叫他吃了,又在他背后轻轻的捶了几下,说道:“小姐,你这样急法,就是死去也无用,趁早想法要紧,或者可以救得出兆琨来。”瑶云道:“我也不想活命了,只有一死,全我一节。你叫我想法救他,我也是一个女流,怎样认得东西南北,如何救法?”说又哭了起来,庆喜道:“你此刻不要哭了,我就是有主意,也要与你商议。但是这样哭法,如何好说?”瑶云被他说了这话,也只好忍着眼泪。

问道:“你且说来我听。”庆喜道:“我适才在天井内,已是那样祷祝你,梦中老爷又叫你保重,这明明是有生路。我看现在三十六计,是走为上着。”瑶云见他说这话,乃道:“你主意虽好,只是我从未出过门,晓得那处是安身之地?而且道路迢迢的,这样鞋脚,如何好走?”庆喜道:“小姐,你倒太迂了。你平时多读古书,古人中有多少女扮男装逃了出去,后来在半路上遇见好人,终久仍然团聚。那些话虽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我看小姐只有这条生路,此地离京城虽远,也不过一个多月就可到了,能够到得京城,遇有好人,得了门路,将华家冤情请大臣奏上一本,把洪鹏程革职,将他兄弟放出,那时小姐也落个好名,岂不一举两便?就是遇不到人,寻不到门路,到了实逼虎比的地位,然后再死,也就尽了自己的心,且可以对得住华家了。”

瑶云听他这话甚是有理。说道:“但是我一人不能前去,一则路上怕人撞见盘问,要有个帮手回答。二则银钱带在身边,倘遇歹人。一人独力支持不住阿。”庆喜道:“这个你不必多烦,我平时既恃小姐的爱,倒不得个患难相同么?自然是我同走,盘川倒是要多带。我这里凑凑也有百十两银子,你我两人也可以够用了。惟有一层,明日小姐还要与平时一样,不可时常的啼哭,怕他们生疑防守,那就不得出去了。我看这两天总不必想走,最好等到十九这天。华家过礼之后,所有的人俱到前面观看,忙忙砾碌那时节,小姐就在房中打好包袱,我偷出去买上两身男人家衣服,由后门进来,晚上众人忙了一天,也就辛苦要睡,我们这晚改了装束,由后门出去。先到僻静地方住他一夜,次日天明出城叫船,只要开行一二百里,就可慢慢行了。”两人足足商议一夜,不知不觉东方又发白了。

瑶云就叫庆喜同他一床睡下,只因一夜过来,已是辛苦,一直睡到夕阳西下,两人方才起来。这且不提。

单说均祥听鬼喊之后,赶紧叫徐翠莲多点了两盏灯,自己到床上睡去了,却心中只是上下乱跳。徐翠莲道:“我看你这事真做不得,明明的是你爹爹不服,前来显个灵儿,你看可见死后在阴朝地府也不瞩目,你道可怕不可怕?况你到了百年之后,有何面目见爹爹于九泉之下?”均祥被他这说,心里格外乱跳,身子亦抖起来,只见两手抓着翠莲不肯放松。二人只好躲在被内,睡了一夜。

次日起来,虽有翠莲从旁劝解,均祥仍是不改初心。

一早就出去找王瑶,彼此见面,先开了礼单,请他交开泰照办。开泰本是有钱的人,加之活嘴如此撮弄,又是天官府内各事不能寒酸,又说是因着华家穷才把你家,你要格外放宽阔些,女家看见方才羡慕。拨乱反正,总是他一人热说,想开泰答应置办,他才好从中取利。现在见均祥又开了一张礼单请他带去,活嘴取过来一看,上面也值二三十银子舶东西,就坐了一个坏心,向均祥说道:“这单子我拿去也可,但是你又要里子,又要面子,这事却难应手。前日已送了你二三千两银子,现在又开上这许多东西,虽是开泰可以应允,难道我就白担这个干系么?”均祥见他说得有因,乃道:“老王,你不这样说法,你的事我惧明白,只要你能照我单子办全了来,他若允了,我就打个八折请你,这又何妨。”活嘴哈哈的笑道:“我不过这样说法,你到认真起来,教我好不过意,你请回去,包你不得误事是了。”说着均祥望活嘴拱拱手道:“直等十九过礼再会。”说罢,便转回去了。不得几天已要到正日。不知瑶云可逃得出去,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