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曰:“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夫尤者,言之所由出也。闻不厌多,疑则有阙,言之谨余,尤则寡矣。余《贵耳》三集成,乃补拾前二集之遗,可以绝笔矣。未能守圣门寡尤之训,粗可备稗官虞初之求,必不忘其事之陋也。绍兴间,泰发与会之失欢,诸子多稡前朝所闻,犹未成编,或者以作私史告,稔成书祸,则知文字之害人也如此。始信言之为言,尤之阶也。余每得江湖朋旧书,云翁以多言得放逐,不宜有此集,可谓不善处患难者。余答书云:“仪舌尚在,焉可忘言。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东里张端义,淳祐丙午闰四月四日书。
宣和七年,南郊毕,恭谢上清储祥宫,闻金人已破燕山,车驾亟还禁中。夜二鼓,中人梁兢持宸翰一纸宣示,惟书黄中来。既入对,上独坐一横榻,两宫娥擎烛。上曰:“边警如此,尽是蔡攸匿下,不令朕知,烦卿先草一诏,尽言朕失,以谢天下。”连进二草,皆不称上意,再三宣谕,只要感动人心,不须归过宰辅,只说朕不是。第三章稍惬上意,亲笔改写成,即时降出。上曰:“卿未可去。适来李邦彦等,皆诪张失措,且去外面商量。此诏是朕自思算,更有二事待与卿说。朕欲遣王黼、蔡攸等分守大河,尽籍内臣贵戚幸佞家财抵备犒军,朕传位与皇太子,渊圣名。朕移军长安,保捍关中为根本。卿可就此为朕处置,明日便要都了,只是未有人做宰相。”是夜二府皆至银台门矣,罪己诏下。忽吴敏拜少宰,李纲拜尚书左丞。渊圣登极,道君南幸,向来御笔皆不行。内禅之前,上谕曰:“处置许多事,蔡攸尽道不是,只传位一事,靠要做他功劳。”渊圣嗣位,台谏交章请诛京、攸,虽杨中立不免宣言蔡攸无罪之语。但见论者纷然以诛王黼为快,而右蔡氏矣。
徽宗北狩,有谍者持一黄中单来,御书云“赵岐注《孟子》”,付黄潜善诸人审思之。孟即瑶华太后,赵即康王,高宗由是中兴。载《泣血录》。
真庙宴近臣,语及《庄子》,忽命秋水至,则翠鬟绿衣一小女童,诵《秋水》一篇,闻者竦立。
昔闻仁宗时,有外臣奏陛下不蚤立太子,有播迁之祸。仁宗大怒,问宰执曰:“朕未立皇子,如何比朕如唐明皇有播迁之祸?”宰相奏云:“陛下果是播迁,不及明皇,当时明皇幸蜀,尚有肃宗即位灵武,陛下无肃宗为子,委不及明皇。”仁宗怒释,建立之议始坚。
孝皇一日宣押王丞相、赵丞相、施元枢、周大参,幸一燕,咨访政事。驾方御座,见御案上有一黄绫册,上忽驾兴,二相不敢近看,独周大参略开一看,不觉吐舌,复掩册如初。移时上来,遽问卿等不曾看此册否?皆以不敢对。来日,周大参入堂,首与二相言,此册即是前宰执所进台谏姓名,见今宰执所进拟者皆在焉。孝皇圣断,不可测度,前相既去,后相即拜,却除前相进拟台谏,后相虽有进拟,虑其立党不除,恐台谏奉承后相风旨,以攻前相,所以存进退大臣之体。今则不然,一相去,台谏以党去,一相拜,台谏以党进。况自嘉定副封之靡,前帝宏规废矣。
高宗、孝宗在御,每三年大比下诏,先一日,奉诏露天默祷曰:“朝廷用人,别无他路,止有科举,愿天生几个好人,来辅助国家。”及进殿试策题,临轩唱名,必三日前精祷于天。所以绍兴、淳熙文人才士,彬彬在朝。此二祖祈天之效如此。
寿皇过南内,德寿问近日台臣有甚章疏,寿皇奏云:“台臣论知阁郑藻。”德寿云:“说甚事?不是说他娶嫂?”寿皇奏云:“正说此事。”德寿云:“不看执柯者面?”寿皇问:“执柯者谁?”德寿云:“朕也。”寿皇惊灼而退,台臣即时去国。
德寿丁亥降圣,遇丙午庆八十,寿皇讲行庆礼上尊号,周益公当国,差官撰册文。读册书册,拟杨诚斋、尤延之,各撰一本,预先进呈。益公与诚斋乡人,借此欲除诚斋一侍从为润笔。册文寿皇披阅至再,即宣谕益公:“杨之文太聱牙,在御前读时生受,不若用尤之文温润。”益公又思所以处诚斋,奏为读册官。寿皇云:“杨江西人,声音不清,不若移作奉册。”寿皇过内,奏册宝仪节,及行礼官读至杨某,德寿作色曰:“杨某尚在这里,如何不去?”寿皇奏云:“不晓圣意。”德寿曰:“杨某殿册内比朕作晋元帝,甚道理?”杨即日除江东漕,诚斋由是薄憾益公。
孝宗朝幸臣虽多,其读书作文不减儒生,应制燕闲,未可轻视。当仓卒翰墨之奉,岂容宿撰?曾觌、龙大渊(本名奫,孝宗写开二字)、张抡、徐本中、王抃、赵弗、刘弼,中贵则有甘昺、张去非、弟去为,外戚则有张说、吴琚,北人则有辛弃疾、王佐,伶人则有王喜,棋国手则有赵鄂,当时士大夫,少有不游曾、龙、张、徐之门者。
张景卿因奏对,仁宗曰:“卿亦出孤寒?”张对曰:“臣本书生,陛下擢至中丞,三子皆服冠裳。陛下春秋高,主畅虚,臣非孤寒,陛下乃孤寒也。”上嘉纳之。
道君北狩,在五国城,或在韩州,凡有小小凶吉丧祭节序,北国必有赐赉,一赐必要一谢表。北国集成一帙,刊在榷场中博易,四五十年,士大夫皆有之。余曾见一本,更有李师师小传,同行于时。李抄本作吕。
道君幸李师师家,偶周邦彦先在焉,知道君至,遂匿于床下。道君自携新橙一颗云:“江南初进来。”遂与师师谑语。邦彦悉闻之,檃栝成《少年游》云:“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后云:“严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李师师因歌此词,道君问谁作?李师师奏云:“周邦彦词。”道君大怒,坐朝宣谕蔡京云:“开封府有监税周邦彦者,闻课额不登,如何京尹不按发来?”蔡京罔知所以,奏云:“容臣退朝,呼京尹叩问,续得复奏。”京尹至,蔡以御前圣旨谕之。京尹云:“惟周邦彦课额增羡。”蔡云:“上意如此,只得迁就将上。”得旨,周邦彦职事废弛,可日下押出国门。隔一二日,道君复幸李师师家,不见李师师,问其家,知送周监税。道君方以邦彦出国门为喜,既至不遇,坐久,至更初李始归,愁眉泪睫,憔悴可掬。道君大怒云:“尔去那里去?”李奏:“臣妾万死,知周邦彦得罪押出国门,略致一杯相别,不知官家来。”道君问:“曾有词否?”李奏云:“有《兰陵王》词。”今“柳阴直”者是也。道君云:“唱一遍看。”李奏云:“容臣妾奉一杯,歌此词为官家寿。”曲终,道君大喜,复召为大晟乐正,后官至大晟乐乐府待制。邦彦以词行,当时皆称美成词,殊不知美成文笔大有可观,作《汴都赋》,如笺奏杂著,皆是杰作,可惜以词掩其他文也。当时李师师家有二邦彦,一周美成,一李士美,皆为道君狎客,士美因而为宰相。吁!君臣遇合于倡优下贱之家,国之安危治乱,可想而知矣。李抄本作吕。
孝皇圣明,亦为左右者所惑。有一川官得郡陛辞,有宦者奏知,来日有川知州上殿,官家莫要笑。寿皇问:“如何不要笑?”“外面有一语云:‘裹上幞头西字脸’,恐官家见了笑,只得先奏。”所谓知州者,面大而横阔,故有此语。来日上殿,寿皇一见,忆得先语便笑。“卿所奏不必宣读,容朕宫中自看。”愈笑不已。其人在外曰:“早来天颜甚悦,以某奏札称旨。”殊不知西字脸先入之言,所以动寿皇之笑也。
王尚之为郎日,轮对一札,乞减宫嫔之冗。寿皇问:“卿是外臣,如何知朕宫中事?”“臣备员内府丞,见每月宫中请给,历历具道大小请给细数。”寿皇大喜,即日除浙漕,却不及作侍从,曾作太府卿。
高孝二朝,帅蜀必要临遣,未尝就外除,亦以蜀为重事。庙堂欲除崔菊坡先生,觉菊坡之意未就,司谏王贯卿上疏,指以士大夫辞难避事,不肯任朝廷之委用。疏上后,菊坡之命始出,菊坡只得一行。在九江时,余往见之,扣其入蜀之意,菊坡自言:“朝廷以蜀中散乱,令某整齐之。”余进曰:“今天下散乱,岂特一蜀耶?朝廷何不留先生整齐天下之散乱,而独私于蜀耶!”菊坡唯唯而已。近汤季能有辞难避事之疏,三十年间两见之,恨无菊坡再见此疏也。
寿皇问王抃,如何北使在庭舞蹈极可观,此间舞蹈皆不及之。抃奏云:“北人袖窄,但公裳袖大,一举手便可观;南人袖内外俱宽大,举手便不可看。”北人视此为大礼数,德寿、孝宗在御时,阁门多取北人充赞喝,声雄如钟,殿陛间颇有京洛气象。自嘉定以来,多是明、台、温、越人在阁门,其声皆鲍鱼音矣。
寿皇以孝治天下,有大理寺孙寺丞,失记其名,匿服不丁母忧,寿皇怒,欲诛之,奏知德寿云:“孙某不孝,欲将肆诸市朝。”德寿云:“莫也太甚。”遂黥面配广南,数年得归。余儿时曾见之。今之士大夫,甚至闻讣,仕宦冒荣自若,衰绖有不曾著者,食稻衣锦,汝安则为之,圣门之训,天理灭绝,去禽兽几希!
宣和元年间,高丽遣使,一旦忽上奏,以其王病求医,上择二良医往,岁余方归。二医奏王馆医甚勤,谓曰:“高丽小国,世荷国恩不敢忘。闻天子用兵,辽实兄弟国,苟存之,犹是为中国捍边,女真乃新起,不可交也。愿二医告诸天子,早为之备。”
慈宁殿赏牡丹,时椒房受册,三殿极欢,上洞达音律,自制曲,赐名《舞杨花》,停觞命小臣赋词,俾贵人歌以侑玉卮为寿,左右皆呼万岁。词云:“牡丹半坼初经雨,雕槛翠幕朝阳。娇困倚东风,羞谢了群芳。洗烟凝露向清晓,步瑶台月底霓裳。轻笑淡拂宫黄,浅拟飞燕新妆。杨柳啼鸦昼永,正秋千庭馆,风絮池塘。三十六宫簪艳粉浓香。慈宁王殿庆清赏。占东君谁比花王。良夜万烛,荧煌影里,留住年光。”此康伯可《乐府》所载。
寿皇使御前画工写曾海野喜容,带牡丹一枝,寿皇命徐本中作赞,云:“一枝国艳,两鬓东风。”寿皇大喜。
绍兴初,杨存中在建康,诸军之旗中有双胜交环,谓之二圣环,取两宫北还之意,因得美玉,琢成帽环进高庙,曰尚御裹。偶有一伶者在旁,高宗指环示之,此环杨太尉进来,名二胜环。伶人接奏云:“可惜二圣环,且放在脑后。”高宗亦为之改色。所谓工执艺事以谏。
向芗林因入对,论奏甚久,上顾问再三,中书舍人潘良贵摄左史,忽出位言曰:“天时暑甚,向某不合以无益之言,久勤圣听。”公退,上章待罪,且乞致仕。或者谓榻前因奏端研书画,潘有此言。五峰行状大略相似,所奏不同耳。
方腊作乱,朝廷捕之,献言者曰:“若急请于朝,以刘公安世守南都,陈公瓘镇金陵,人望归之,可不劳兵而破矣。”此芗林语也,致堂先生行状中载之。
王丞相欲进拟辛幼安除一帅,周益公坚不肯。王问益公云:“幼安帅材,何不用之?”益公答云:“不然,凡幼安所杀人命,在吾辈执笔者当之。”王遂不复言。
孝皇朝不许宰相进拟乡人,王丞相在相位八年,林子中亦乡人,八年不得除命。
吴越钱王入朝,太祖曰谋下江南,许以举兵援助,归语其臣沈伦,伦再三嗟叹。钱王扣之,伦云:“江南是两浙之籓篱,藩篱若撤,堂奥岂得而安耶?大王指日纳土矣。”宣和年,结女真攻契丹,契丹果灭,随即二帝北狩,此亦自撤藩篱也。今又以灭金国,蒙古横行襄蜀,此又自撤藩篱矣。乔行简为淮西漕,便民五事,曾说此一项,是亦祖江南之沈伦也。
寿皇赐宰执宴,御前杂剧妆秀才三人,首问曰:“第一秀才仙乡何处?”曰:“上党人。”次问:“第二秀才仙乡何处?”曰:“泽州人。”又问:“第三秀才仙乡何处?”曰:“湖州人。”又问:“上党秀才,汝乡出甚生药?”“某乡出人参。”次问:“泽州秀才,汝乡出甚生药?”“某乡出甘草。”次问:“湖州出甚生药?”“出黄蘖。”“如何湖州出黄蘖?”“最是黄蘖苦人。”当时皇伯秀王在湖州,故有此语。寿皇即日召入,赐第奉朝请。
何自然中丞上疏,乞朝廷并库,寿皇从之。方且讲究未定,御前有燕,杂剧伶人妆一卖故衣者,持裤一腰,只有一只裤口,买者得之,问如何著?卖者云:“两脚并做一裤口。”买者云:“裤却并了,只恐行不得。”寿皇即寝此议。
世之巧宦者,皆谓之钻。班固云:“商鞅挟三术以钻孝公。”嘉定间,士大夫有一戏论,于从政云将仕皆得改官,独颜子孔门四科之首,不得改官。夫子曰“回也不改”,颜子钻错了。钻之弥坚,如何改官。
天宝间,杨贵妃宠盛,安禄山、史思明之作乱,遂有杨安史之谣。嘉定间,杨太后、史丞相、安枢密,亦有杨安史之谣。时异事异,姓偶同耳。
平江道士袁宗善曾遇异人,得验状法,遭际三殿,赐通真先生。寿皇一日使中贵持白纸三幅,默祷在内,令通真书来。中贵先排定资次,第一纸书不可行,第二纸书无分,第三纸书真真二字,奏呈寿皇,隔数月皆验。不可行,要请陵寝,北报不从;无分,乃小刘娘子要册后半年而殂;真真二字,乃受禅光宗。后来光宗有心疾,寿皇宣通真,私问二真字,通真奏云:“臣书先定,二真合成一字,即字。”寿皇大喜,前定皆验,赐赉甚厚。此袁通真亲与先君言。
有一川官在都乞差遣,一留三四年,题一诗在僦楼之壁曰:“朝看贝叶牢笼佛,夜礼星辰取奉天。呼召归来闻好语,初三初四亦欣然。”初三、初四即二仆也。因此诗传摇京下,遂得缺而去。
王黼宅与一寺为邻,有一僧,每日在黼宅沟中流出雪色饭颗,漉出洗净晒干,不知几年,积成一囤。靖康城破,黼宅骨肉绝粮,此僧即用所收之饭,复用水淘蒸熟,送入黼宅,老幼赖之无饥。呜呼!暴殄天物,圣人有戒。宣和年间,士大夫不以天物加意,虽沟渠污秽中,弃散五谷,及其饿馁之时,非僧积累之久,一家皆绝食而死,可以为士大夫暴殄天物者戒。
荆公黜词赋,尊经独《春秋》,非圣经不试,所以元祐诸人多作《春秋传解》。自胡安定先生始,如孙莘老辈,皆有《春秋集解》,则知熙宁、元祐诸人议论,素不同矣。唐子西云:“挟天子以令诸侯,诸侯必从,然谓之尊君则不可;挟《六经》以令百氏,百氏必服,然谓之尊经则不可。”
蜀士胡其姓者,知其女贵,能生子作宰相,携入京师,寻一朝士生宰相者,即与之。遇道间见韩光禄国华,拜于马首云:“三年在京师,阅人多矣。光禄必生宰相子,敢以女为献。”后果生魏公。今韩氏家庙有胡夫人,即斯人女也。
钱参政良臣之妻弟章其姓者,自南康守回,忽进拟浙东仓,孝皇忽云:“执政妻党,便得好官。”参政李彦颖奏云:“章守南康有声,诸台列荐,以此除激励作郡者。”章某见乞祠,孝皇云:“且与祠。”章由是而不复起矣。
谢文昌源明,馆伴北使,时宁庙初即位,定册时诸臣颇有议论,北使忽问谢云:“伊尹放太甲于桐,此何义?”指光宗属疾而言。谢答曰:“有伊尹之志则可,无伊尹之志则不可。”避一簒字,朝论甚伟。
李季章奉使北庭,虏馆伴发一语云:“苏东坡作文爱用佛书中语。”李答云:“曾记《赤壁怀古》词所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舻灰飞烟灭。’所谓‘灰飞烟灭’四字,乃《圆觉经》中语云‘火出木烬,灰飞烟灭’也。”北使默无语。
开禧议和,首遣方信孺通书奉使,和议未成,欲遣辅汉卿,辅辞以考亭诸生,老不称使,乃荐王都厢楠代为行人。王往还至四,敌有一伴使颜元者,问韩侂胄是甚么人?答云:“魏公之孙,吴太后之肺腑,有拥佑之勋。”又问云:“官里如何信任他,不知去得他否?”王答云:“大臣去留,出自圣断。”伴使就怀中取出本朝省札,韩侂胄军怒,已击死。王为之惊骇。当时一语之差,岂不失两国之体?则知专对之为难事也。
卫社稷宗社者,大臣职也;死社稷宗社者,大臣之不幸也。韩侂胄柄国,皆由道学诸公激之使然。绍熙五年七月,光宗属疾,宁皇未内禅,外朝与中禁势相隔绝,赵忠定招侂胄通太后意,中官关礼同任往来之旨。宁庙即位,诸公便掩侂胄一日之劳,嗾台谏给舍攻其专辄之罪,此时侂胄本不知弄权怙势为何等事,道学诸公反教之如此为之弄权,如此为之怙势,及至太阿倒持,道学之祸起矣。后十年,坤鉴一进资善一疏,起于张镃、吴衡、王居安之谋,其他皆因人成事者也。和议成,奉使许奕,吴衡副之。敌索首谋,函首至濠,二使不敢进,小使往返数次。敌云既是讲和,必无创出礼数,国信不必虑。函首才至敌界,敌中台谏交章言:“韩侂胄忠于其国,缪于其身,封为忠缪侯。”将函首祔葬于魏公韩某墓下,仍札报南朝。当时丘宗卿开督府在建康,备坐北札,遍札诸州监司。先父适漕淮东,亲得此札,幸一见之。
侬智高发三解不得志,遂起兵两广,遂有“两解试摄官”之格。张元因殿试落第,径往西夏,自此殿无黜落之士。
施宜生以贺正使来,韩子师馆伴,因语《日射三十六熊赋》云:“云屯八百万骑,日射三十六熊。”以八百万骑对三十六熊,何其鲜哉!宜生语塞。大抵南北二使,皆不深书,司射所载,熊即侯也,非兽也。
乖厓张公帅蜀时,请于朝创用楮币,约以百界。尝见蜀老儒辈言,谓此是世数所关,七八年前已及九十九界,蜀阃建议,虚百界不造,而更造所谓第一界,行之未久,而蜀遂大坏。时数之论,于是为可信。
辛卯岁,北来人数百辈,暂寓于襄阳府九华寺,有一人题诗于壁云:“干戈未定各何之,一事无成两鬓丝。踪迹大纲王粲传,情怀小样杜陵诗。鹡鸰信断云千里,乌鹊巢寒月一枝。安得中山千日酒,陶然直到太平时。”虽未为绝唱,读之亦使人增感也。
少游《郴阳》词云:“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知何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诗话谓“斜阳暮”语近重叠,或改“帘栊暮”。既是“孤馆闭春寒”,安得见所谓帘栊?二说皆非。尝见少游真本,乃“斜阳树”,后避庙讳,故改定耳。山谷词“杯行到手莫留残,不到月斜人散”,诗话谓或作“莫留连”,意思殊短。又尝见山谷真迹,乃是“更留残”,词意便有斡旋也。
鹤山先生母夫人方坐蓐时,其先公昼寝,梦有人朝服入其卧内,因问为谁?答曰:“陈了翁。”觉而鹤山生,所以用其号而命名。陈莹中前三名登第,后两甲子,鹤山中第,亦第三名。其出处风节相似处极多。在东南时,有了翁家子孙,必异遇之。
章子厚在政府,有惇贼邦曲之号。一日邦直又复唐巾裹,子厚曰:“未消争竞,只烦公令嗣戴来略看。”子由语张文潜曰:“庙堂之上,谑语肆行,在下者安得不风靡?”
王嘉叟题王龟龄詹事祠堂诗:“当时孤论偶相同,终始知心每愧公。才见安车延绮季,遽嗟石室祀文翁。百年公议分明在,一饷纷华究竟空。白发旧交衰甚矣,尚能留面对高风。”自注云:“始予与龟龄别,尝谓吾辈会合不可常,但令常留面目,异时可复相见。龟龄再三击节,后一见必诵此言。”
东坡《水龙吟·笛词》八字谥:“楚山修竹如云,异材秀出千林表”,此笛之质也;“龙须半翦,凤膺微涨,玉肌匀绕”,此笛之状也;“木落淮南,雨晴云梦,月明风袅”,此笛之时也;“自中郎不见,将军去后,知辜负,秋多少”,此笛之事也;“闻道岭南太守,后堂深绿珠娇小”,此笛之人也;“绮窗学弄,凉州初试,霓裳未了”,此笛之曲也;“嚼徵含宫,泛商流羽,一声云杪”,此笛之音也;“为使君洗尽,蛮烟瘴雨,作霜天晓”,此笛之功也。五音已用其四,乏一“角”字。“霜天晓”,歇后一“角”字。
欧阳公《论琴帖》:“为夷陵令时,得琴一张于河南刘,盖常琴;后作舍人,又得一琴,乃张奥琴也;后作学士,又得一琴,则雷琴也。官愈昌,琴愈贵,而意愈不乐。在夷陵,青山绿水,日在目前,无复俗累,琴虽不佳,意则自释;及作舍人学士,日奔走于尘土中,声利扰扰,无复清思,琴虽佳,意则昏杂,何由有乐?乃知在人不在器也。若有心自释,无弦可也。”
濮上陈抟以《先天图》传种放,放传穆修,修传李之才,之才传邵雍。放以《河图》、《洛书》传许坚,坚传范谔昌,谔昌传刘牧。修以《太极图》传惇颐,惇颐传二程。濓溪得道于异僧寿涯,晦庵亦未然其事,以异端疑之。
汉人尚气好博,晋人尚旷好醉,唐人尚文好狎,本朝尚名好贪。
韩愈、皇甫湜,一世龙门,牛僧儒携所业谒之,其首篇《说乐》,韩见题,即掩卷而问曰:“且道拍板唤作甚?”牛曰:“乐句。”二公大称赏之,因此名动京师。
黄初年三月癸卯,月犯心,大星占曰:“心为天王位,王者恶之。”四月癸巳,蜀先主殂于永安宫。客星历紫宫而刘聪殒,彗星扫太微而苻坚败,荧惑守帝坐而吕隆破。晋庾翼与兄冰书曰:“岁星犯天阙,江东无他,而季龙频年闭关。”余甲子年侍亲出蜀,在荆南沙市,申未间见一星自东南飞在西北,如世之火珠状,其光数丈长,久而成一皇字。丙寅冬,吴曦叛。丁亥年,余为仪真录参,十月二十三日夜,因观天象,见一星入月,算历者邹淮绝早相别云:“昨夜星入月,恐两淮兵动不可住。”径唤渡过建康。余问之前有此否?邹云:“汉献帝时,曾一次星入月,今再见也。”十一月十二日,刘倬举兵僇季姑,姑反戈,一城狼狈,倬以身免,继此兵祸未泯也。庚寅年,余丞浦江,三月间近午日,色略觉昏,意谓日蚀,外看山林屋宇,皆成青色,及兄弟骨肉相看,面皆如鬼,其色青甚。如此日不移影,至酉方动。是年有缪春武库之变。余尝在方册间,或书此怪异,终未便信,岂谓身自见之。
东海中有山曰度朔,上有大桃盘屈三千里,其卑枝向东北曰鬼门,万鬼所由往来也。上有二神人,一曰神荼,一曰郁垒,主治害鬼。世人刊此桃梗,正岁以置门户,此出《战国策》桃梗注。
粉白黛黑,《战国策》张仪曰:“郑周之女,粉白黛黑。”注云:“黛黑,非知而见之者,以为神。”《汉武故事》曰:“上起明光宫,发燕赵美女二千人充之,皆自然美丽,不使粉白黛黑。”又《楚辞·大招》曰:“粉白黛黑,施芳泽只。”惟韩文公《送李愿归盘谷序》乃云“粉白黛绿”,东坡《答王定国书》“粉白黛绿者,系君火宅中狐狸、射干之流,愿以道眼看破”,方变黑为绿字。
丘宗卿帅蜀,陛辞奏寿皇:“吴家兵太专,他日必有可虑。此时吴挺为兴州都统,兼知兴州,乞得二庚牌,臣缓急可用。”居无何,挺殂,宗卿急发庚牌,檄张诏交军,除兴州都统,西兵姓移于他姓。自开禧间,吴曦再领兴州兵,北伐之事兴,曦果以叛闻,人服宗卿之远见。宗卿与京仲远为代,京在蜀时,适有泸州张庭芬之变,仲远宽厚,僇其渠魁,余皆从释。京偶带都吏行,宗卿就仲远舟中擒去,立斩之,仲远大不乐。后仲远作相,宗卿家食十年,能知吴氏之兵必叛,不知仲远之作相,何明于彼,不明于此耶?开禧兵兴,始开制阃,主行和议,复开督府,年已八十余矣。
黄巢五岁,侍翁父为菊花联句,翁思索未至,巢信口应曰:“堪与百花为总首,自然天赐赭黄衣。”巢之父怪欲击巢,乃翁曰:“孙能诗,但未知轻重,可令再赋一篇。”巢应之曰:“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移共桃花一处开。”跋扈之意,已见婴孩之时,加以数年,岂不为神器之大盗耶!
“笔之用以月计,墨之用以岁计,砚之用以世计。笔最锐,墨次之,砚钝者也,岂非钝者寿而锐者夭乎?笔最动,墨次之,砚静者也,岂非静者寿而动者夭乎?于是得养生焉,以钝为体,以静为用,惟其然,是以能永年。”此唐子西《砚铭》。
东坡作《病鹤》诗,尝写“三尺长胫瘦躯”,阙其一字,使任德翁辈下之,凡数字,东坡徐出其稿,盖“阁”字也。此字既出,俨然如见病鹤矣。
王万年副都统,因贻书岷峨山抝牛和尚,不答书,但与来人说:“传语太尉早归。”人至,问和尚有书无书,坚不肯说。万年云:“我已知了,尔直说。”久而方云:“和尚请太尉早归。”三日后,盥潄间即逝。人问抝牛,云王太尉是第六洞万年鬼王,所以姓王名万年。
均州武当山,真武上升之地,其灵应如响。均州未变之前,敌至,圣降笔曰:“北方黑煞来,吾当避之。”继而真武在大松顶现身三日,民皆见之。次年有范用吉之变。敌犯武当,宫殿皆为一空,有一百单五岁道人,首杀之,则知神示人有去意矣。浮光未破之前,开城濠得一铁坐佛,高三丈,城东元有铁佛寺,其僧请归本寺,百余军舆之不动,军帅祷之,许以草创小寺安奉,只用三五十辈小儿舆之即行。后差老巫媪奉事,凡有病告者,饮佛水即安。端平四年,敌围城,炮声震天,铁佛为之撼战。后敌攻定城,敌人以炮坐罩铁佛于其下,光州遂失。《左传》云:“国将兴,听于人;国将亡,听于神。”即此意也。
欧阳询《艺文类聚》有为禽兽九锡,以鸡为稽山子,以驴为庐公者。吴越毛胜撰《水族加思簿》,以海龙为君,各有词令,祖欧阳之遗意也。
仕之不称者,许郡将或部使者两易其任,谓之对移。汉薛宣为左冯翊,以频赐令薛恭本县孝者,未尝知治民,而粟邑令尹赏久用事,宣即奏赏与恭换县,乃对移所起也。
天道尚左,星辰左转,地道尚右,瓜瓠右累。蚁穴知雨,鸟鹊知风,燕逊戊己,鹊背太岁,鱼聚北道,针浮南指,葵知南日,菊知陨霜,此物之灵也。人有不节醉饱,不谨寒暑,孰谓人为万物之灵?因书为座右铭。
四夷附录内典云:“人火得水而灭,龙火得水而炽。”信有此理,阴阳自然变化论云:“龙能变水,人能变火,龙不见石,人不见风,鱼不见水,鬼不见地。”此亦理也。
士大夫最怕有虚名,虚名一胜,不为朝廷福。真西山负一世盛名,岂西山真欲爱名于天下,天下自闻其名而起敬耳。及史同叔之死,天下之人皆曰真直院入朝,天下太平可望。及其入朝,前誉小减。省试主文,为轻薄子作赋曰:“误南省之多士,真西山之饿夫。”都下谚曰:“若要百物贱,须是真直院。及至唤得来,搅做一镬面。”如是则声名自是一项,事业自是一项。江南地土浅薄,士大夫只做得一项,做不得两项。
市井呼卢,卢四也。博徒索采曰四,红赤绯皆一骰色也,俗说唐明皇与贵妃喝采,若成卢,即赐绯之义。《楚辞·招魂》“成枭而牟”,牟即卢也,又曰玈。杜子美诗“绕床大呌呼五白,袒裼不肯成枭卢”,注谓刘穆之兄刘毅,家无儋石之储,呼卢一掷百万,共举大事,何谓无成?又诗“刘毅从来布衣愿,家无儋石输百万”。唐李翱撰《五木经》,元革注云:“雉为二,枭为六,卢为四。”
钱穆父尹开封,有店主告有道人独赁一房,每日以新钱三千置之座侧,沽酒市肉,迄暮而还,乃携炭一小篮入房中,人语小定,则拥炉铸钱,未半夜三千成矣,不敢不告。穆父遣人逻之,道人迎揖曰:“大尹来要贫道否?”至庭下,穆父诘之曰:“尔必有术,何敢于辇毂下为之?”道人曰:“贫道铸者泥钱,不曾用铜,似不碍法令,但得半干半湿泥一块,以两钱脱就便可成。”穆父命取泥试之,逡巡成泥钱一千,以索贯之呈。穆父大怒,掷于案旁,激而有声,迸散在地,道人忽不见。取其钱重穿之,每钱背二口字,知其洞宾也。今以铁化铜为钱,亦近于用泥矣。
淳熙间,省元徐履因功名之念太重,遂有心恙之疾。殿试,用卷子写一枝竹,题曰“画竹一竿”,送上试官。朝廷亦优容之,以省元身后一官与其子,子亦恙,官亦绝。
席大光以母葬,碑铭皆数千言,屈吴傅朋书之,大光立于碑侧,不数字,必请傅朋憩偃,终日不能兼备,傅朋病之。至夜分,潜起秉烛而书,大光闻之起,立以文房玩好之物尽归之,预储六千缗而润毫。或曰傅朋之贫脱矣。未几而大光死,傅朋叹曰:“吾之贫,分也。大光之死,由我也。”
真定大历寺有藏殿,虽小而精巧,藏经皆唐宫人所书,经尾题名氏极可观。佛龛上有一匣,开钥有古锦俨然,有开元赐藏经敕书,及会昌以前赐免拆殿敕书。有涂金匣《藏心经》一卷,字体尤婉丽,其后题曰:“善女人杨氏,为大唐皇帝李三郎书。”寺僧珍宝之。
吴江长桥,焚于庚戌之变。绍兴四年,新桥复成,县令杨同者,谋新之始,未尝委一吏,末尝科一夫,但命十僧分干。一桥之利,可支百年,始谋兴工,亦俾诸僧分谕上户,往往出资为助。震泽王闱者,朱勔之党,乃积逋数千缗,连劵百纸,请同自督之。同笑曰:“此逋岂可督也!”徐命闱坐,取火尽焚其劵。同以台疏因扰民而罢,此闱嗾之。
曹友闻,凤州人,为天水军教授。有学职时当可,乃天水巨室。辛卯冬,闻蒙古深入,天水守倅弃城不守,时当可藉家丁,推友闻为主守城。李说斋作帅,知其事实,写旗赠之曰:“状元及第三年有,教授提兵四海无。”后战死于大安军鸡翁关,此丙申年也。
李昴英,字俊眀,广人也。主上谅阴榜第三名及第,初任临汀推官,陈孝严激军变,尽出家资抚定之。曾治凤帅广,激曾忠之变。崔菊坡临城,借用经略司印抚谕,李缒城入贼,晓以祸福,五羊城郭得全。贼之肇庆就捕,朝廷录功名之首,除荣王府教授,亦因朝臣之请,李力辞不供职,但云素无学问,难以移气习。士论韪之。
陈习庵,名埙,省元,父母求子于佛,照光禅师就上写一偈,末后二句云:“诸佛菩提齐著力,只今生个大男儿。”此十月三十日书,至十二月三十日习庵生,父母乞名于佛,照光曰觉老,余亲见二状。习庵无髭,有则去之,凡有除目,即先梦见住院前身,即一尊宿也。
临安中瓦在御街中,士大夫必游之地,天下术士皆聚焉。凡挟术者,易得厚获之来,数十年间,向之术行者,皆多不验,惟后进者,术皆奇中。有老于谈命者,下问后进:“汝今之术,即我向之术,何汝验,我若何不验?”后进者云:“向之士大夫之命,占得禄贵生旺,皆是贵人;今之士大夫之命,多带刑杀冲击,方是贵人。汝不见今日为监守、司帅阃者,日以杀人为事,汝之术所以不验也。”老者叹服而去。
伶者,自汉武时东方朔以谐谑进,其间以言语尽规导之意,至唐高力士辈出,人主溺于宴安鸩毒,为君之道绝矣!及五代李亚子,欧阳公作《伶人传》首焉,极称请箭前驱,缟素从戎,系燕父子以组函梁君臣首,入于太庙,还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其意气之盛,何其壮哉!晚年耽于诙谐,与周匝、景进、敬新磨狎泄,终至亡国,死无以葬,以乐器焚之,何其始英武后荒迷耶!尝读放翁《南唐书》,有一事可取。李王召一名将欲害之,酌酒一杯与其将饮,将知内有毒,坚不肯饮,奉杯前曰:“臣当先奉为王寿。”君臣交争不决。有一伶人自殿下舞上殿曰:“此酒臣先饮。”夺将手中杯,一举而尽。再舞下殿,及殿门而卒。一时仓卒,遂解君臣之疑。虽曰小人以一死存国体,可谓知几之士矣。
晋王衍口不言钱,强名阿堵,俗言兀底律贪之谓也。古语云:“少则乐,无则忧,多则累。”又曰:“牢收长物金三品,密写虚名墨一行。”又曰:“须知世上金银宝,借汝闲看六十年。”又曰:“饶君且恁埋藏却,煞有人曾作主来。”积而能散,君子韪之,为富不仁,古人深戒。
曲江有二奇,张相国以铁铸,六祖禅师以铜铸,俗语云:“铁胎相公,铜身六祖。”铁胎有二身,一在庙,一在郡庠;铜身在大鉴寺。广州天庆观有铜铸刘王像,当铸时,不像其容,杀数匠始成,衮冕具在。
达官有瘫缓之疾,有道人曰:“古人已死身不坏,今人未死身先坏。”信知古人之死数虽尽,而所养固在,至于百年之岁,尚有容貌如生者;今人贪利禄则损其心,穷嗜欲则丧其本,数未尽而躯已腐矣。
杨诚斋帅某处,有教授狎一官妓,诚斋怒,黥妓之面,押往谢辞教授,是欲愧之。教授延入,酌酒为别,赋《眼儿媚》:“鬓边一点似飞鸦,莫把翠钿遮。三年两载,千撋百就,今日天涯。杨花又逐东风去,随分落谁家?若还忘得,除非睡起,不照菱花。”杨诚斋得词,方知教官是文士,即举妓送之。
《史记·匈奴传》“汉遗单于有黄金饰具带一饬”。《汉书音义》曰:“腰中大带,黄金骨纰。”徐广曰犀毗,引《战国策》赵武灵王赐周绍具带黄金师比,即带钩也。师比,即犀毗也。
升斗古小而今大,昔人饮酒有数石不乱者。班固论一夫百亩,所收之粟,人食月一石五斗。古之人亦今之人也,岂有一人能饮数石,日食五升者乎?
古人有言,登公卿之门而不见公卿面目,一辱也;对公卿面目而莫测公卿之心,二辱也;识公卿之心不知我之心,三辱也。大丈夫宁就万死,不受一辱。
韶州涔水场,以卤水浸铜之地,会百万斤铁,浸炼二十万铜,且二广三十八郡,皆有所输。或供铅锡,或供银,或供钱,岁计四五万缗。饶监所铸,岁止十五万,二广未尝曾见一新钱,所在州县村落,未尝一日无铜钱,殊不可晓。所谓会子,皆视之弃物,不知朝廷一如二广,只使见钱,不知会子,未知可行否乎?
淳熙间,有二妇人能继李易安之后:清庵鲍氏,秀斋方氏。方即夷吾之女弟,皆能文,笔端极有可观。清庵即鲍守之妻,秀斋即陈日华之室。秀斋能识人,有两馆客,一陈勉之丞相,一陈景南内相。
乾道间,有一媵随嫁单氏,而生尚书夔,又往耿氏,生侍郎延年。及死,尚书、侍郎争葬其母,事达朝廷,寿皇云:“二子无争,朕为葬之。”衣冠家至今为美谈。
吕婆即吕正己之妻,淳熙间,姓名亦达天听。苏养直家孙女曰苏婆,其严毅不可当,三五十年,朝报奏疏,琅琅口诵,不脱一字。旧京畿有二漕,一吕搢,一吕正己。搢家诸姬甚盛,必约正己通宵饮。吕婆一日大怒,逾墙相詈,搢之子一弹碎其冠,事彻孝皇,两漕即日罢。今止除一漕,自此始。吕婆有女事辛幼安,因以微事触其怒,竟逐之。今稼轩“桃叶渡”词因此而作。
袁彦纯尹京师,专留意酒政,煮酒卖尽,取常州宜兴县酒,衢州龙游县酒,在都下卖。御前杂剧,三个官人,一曰京尹,二曰常州太守,三曰衢州太守。三人争座位,常守让京尹曰:“岂宜在我二州之下。”衢守争曰:“京尹合在我二州之下。”常守问云:“如何有此说?”衢守云:“他是我两州拍户。”宁庙亦大笑。
韶州南华寺,乃六祖大鉴禅师真身道场,有达么衣钵存焉。所谓袈裟,尚有仿佛,而钵犹存有一痕,伪刘公主所触。今寺有补钵庄,即公主舍也。有虎夜必来守衣钵,如则天所赐皆不存,独有柳子厚文,亦非旧本。更有黄叶斋僧文,自称率土大将军,唐之丁酉年。后彭帅为经略,适有曾忠之变,亦是丁酉年,遂碎此碑,碑阴乃东坡饭僧疏文,二碑俱不存矣。
东坡《艾子》有曰:“禽大禽大,无事早下山去。”托此为谈谑之助,世人相传笑话,余因录一二事以资好事者一笑。有知州未满,交代遽至,在任者不肯去,赴任者不得入,欲赴者怒,遂起民兵、诸寨兵、外县弓手攻城;在任者见事势急,率厢禁军守城。监司得知按发,朝廷曰:“攻城者以违年不赴,守城者以擅离任所。”闻者莫不大笑。
富家大室多是为富不仁,为人撰一说以讥之。有一多钱翁,每自夸侈,我世间饮食品馔,水陆毕陈,饱饫醲鲜尽矣。思得天上美馔,略供匕箸,可以延年益寿。或者告之,须是斋戒设醮,拜章精祷,方可感格上天,必得赐汝美馔。如此祷告数年。忽一夕正启醮间,有二天神自空虚而下,奉一大合,呼“愚民,天帝赐汝食”,拜而受之。愚民得此合,再三焚香感戴,发合取食,但见两枚火烧而已。愚民懊恨许多时祷告,却得两个火烧,此世所有之物,天神叱曰:“愚民不晓事,汝寻常但吃人火烧,今次吃天火烧也。”
史同叔为相日,府中开宴,用杂剧,人作一士人念诗曰:“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旁一士人曰:“非也。满朝朱紫贵,尽是四明人。”自后相府有宴,二十年不用杂剧。
广州有二事可怪,盐步头水,客人所买盐箩,必以此水洒之,经久不析不化。市舶亭水,为番船必取,经年不臭不坏。他水不数日必败,物理不可晓如此。贪泉虽有吴隐之诗及有二碑,或曰在石门,今则不知其所矣。
今之校椅,古之胡床也,自来只有栲栳样,宰执侍从皆用之。因秦师垣在国忌所,偃仰片时坠巾,京尹吴渊,奉承时相,出意撰制荷叶托首四十柄,载赴国忌所,遣匠者顷刻添上,凡宰执侍从皆有之,遂号太师样。今诸郡守倅,必坐银校椅,此藩镇所用之物,今改为太师样,非古制也。
余干有王德者,僭窃九十日为王,有一士人被执作诏云:“两条胫腚,马赶不前;一部髭髯,蛇钻不入。身坐银校之椅,手执铜锤之。翡翠帘前,好似汉高之祖;鸳鸯殿上,有如秦始之皇。一应文武百官,不许著草屦上殿。”王德就擒,此士人得以作诏免。
余干有一富人,作社火迎五圣,遂三次往行在看拜郊,画成图归。装官家驾出迎神,呼八千人为细甲军,皆用金银二纸为之,卤簿仪卫俱全。又装一人,俨然赭袍坐于辇上。后州郡因诉词,取社首数十人囚死之。此等真怪事,所以迎神社火有禁,故有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