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距离那风暴——那红色的全国总示威的一个星期之后,刘希坚又从他的机关里走了出来。
微笑浮在他脸上。一种快乐的光辉在他的消瘦的脸颊上显露着。他感觉着新的喜悦地,走出那机关的红色的大门。
“现在,她可以向新的世界走去……”他心里想着白华。
一面,他愉快地望着天空,那里是澄清地现着一片蓝色,下午的阳光正在灿烂地——照着那些墙上的标语……他突然想到天安门的墙上的血。那伟大的总示威的政治意义,便重新在他的脑海里活跃着。
他沉思了一会。
在后面,两个人影很快地走近了。一种坚实而粗大的喉音,从他的脑后送过来:
“希坚!”
他一看,便笑着站住了。
“你们俩……”接着便改了口气说:“你们到那里去?”眼睛却含意的瞧着这一对——近来,因工作的联系而推动了爱情的这一对,觉得这正是很合式的一对伴侣。
“可不是?”王振伍伸过手来说:“正想找你去,却碰见了。”仍然很豪气地,而且很有劲地和他握着手。
刘希坚笑着。“找我?”他问:“有什么事?”便偏过脸去,和张铁英也握了手。
“的确是找你,”王振伍老实的说。
“好,到我公寓去。”
三个人便一同走了。
在路上,他们谈起来。
王振伍先对他说——说了许多革命的前途的意见。尤其是对于把五卅惨案的交涉弄成失败的军阀政府,说了很愤激的革命的言论。随后,说到他自己的事情了,便低声的在刘希坚的耳边说:
“昨夜,我向她表示了,她同意……”
刘希坚便亲热地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一面笑谑的说:
“好同志!庆祝你胜利!”
一种光辉的欢乐笼罩着王振伍的笑脸。他赶快补充说:
“她并不是失败呀!”
刘希坚笑了:
“当然,”他说:“这是双方胜利的事情。任何一种斗争,都没有这种情形的。这只是恋爱的特殊形态……”说了便微笑地望着这个忠实的同志,又望着张铁英,而且想起她以前曾给他自己的那情意,便感着兴味地落在一种有趣的沉思里。
“你们说什么呀!”张铁英有意的喊了一声。
“说你。”刘希坚笑着说,并且把眼睛定定的看着她。
显然,她的脸是飞起了一阵红润,那些异样的红色,从她的健康的红色里透出来。
她不说什么话。她只把一双大眼望了他一眼,似乎向他作了一种抗议。
王振伍忙着说:
“她就要走了。”
“到那里去?”刘希坚正经的向她问。
张铁英的红润慢慢的褪去了,她现着镇静的态度回答着:
“到河南去。昨天才决定派我去的。我呢,我很喜欢这种工作。因为我是从农村里长大的,我知道那些农民的痛苦,并且我还知道他们的优点和缺点,我去干农民运动正是合宜的。并且,在我个人的能力上,我也觉得我最好是干农民运动的工作。尤其是在我们的总路线上,我们目前的任务,领导农民革命是很重要的。所以我很欢喜,我可以把我自己深入到农民群众里面。”
的确,她是很欢喜的。革命的工作,常常都是使布尔什维克感到欢喜的。她的脸又红了,然而是一种革命的红的颜色,造成了她的一种使人敬重的气概。
“好极了。”刘希坚说,一面伸过手去和她的手握着。“深入到农村去,这是很严重的目前工作。中国是一个落后的农业国家,因此团结农民很重要。我们必须推动农民在无产阶级领导之下成为坚强的革命队伍。”接着他勉励了她,希望她在这个伟大意义的工作上,得到伟大的成功!末了,便问她:
“什么时候走?”
“明天或者后天。”她回答:“我今天特别来看你的。”便向他微笑着。
他也回答她一个微笑,这微笑是充满着广泛的意思的,而且最重要的意思是表示着:
“以前的事情是过去了,现在我们是好同志!”并且他感谢她来看他。
于是,他们三个人便欢乐地谈着走到三星公寓了。他们在房间里又欢乐地谈了许久。一点钟之后,这两个同志才走开。当刘希坚把两只手握着他们俩,当她说着“再见”的时候,他不禁的动着感情,仿佛有点不舍之意地,望着他们的背影,望着她和王振伍在阳光里走去。
“女同志,”随后他走进房间里来,便想着:“在工作上,一个不容易得的好的女同志。”
接着他又想起了白华,便立刻走出去。可是在胡同口,两人就碰见了。他第一句便告诉她——在今天的会议上,已经通过了她的加入……
“白华同志!”他欢乐的向她说。
她笑着。她的脸象一朵初开的花朵,含笑,新鲜而美丽。
“那末我就要开始工作了。”她热烈地,眼睛闪着希望之光地,快乐地说:“他们派给我工作没有?”
“还没有。过两天就要派的,”他笑着回答。
“你想他们会派给我什么工作?”她十分热情的说:“我自己,我喜欢我到工厂里去。我认为必须和工人打成一片。不是么,我们的革命的胜利是应该工人阶级来决定的?”
“不错,”他又笑着回答:“到工厂去,这是最迫切的,而且最重要的工作。无产阶级革命,当然要无产阶级自己起来才有胜利的可能。……你愿意做这方面的工作,我可以替你想法。”接着他望着她,他的眼光里带着敬意,同时又带点爱慕地,把她望了许久。
她在微笑。
这时在他们之间有一种联系的欢乐,而这种欢乐是新的,又仿佛是旧的,从这个眼里飞到那个眼里。他们的心在相印着。
飘过了默默的几秒钟。
刘希坚向她说:
“回想起来是有趣的,”他含蓄着许多笑意和爱意的望了她,“那从前的我们对立的意见,那些几乎要决裂的激烈的论战,现在看起来,都变成很有意义的。你记得不记得,那最后的一次……”
她笑着点着头。
“你的胜利,”她低声的说。
可是他改正了:
“不。不是我的。那是——共产主义的胜利!”
“对的。我说错了。”她热烈的笑着说:“我们是,在这种胜利之下工作的。”
他同意地看着她。他们两个人便动步了,向着灿烂的阳光里走去。一种伟大的无边际的光明展开在他们的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