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章在省城警务处当科员时,寄寓在Y马路的一家旅馆。这旅馆离钟履清的第三公馆不远。当时的新官儿有几位姨太太便有几家公馆。钟履清算是由伟人而进为新官的一个人,所以在省城也有三间公馆。

有一次钟履清约了仲章到第三公馆里去吃晚饭。这晚上他认识了阿欢。

嗣后他借访钟履清为名常到第三公馆来看阿欢。几次都没有找到钟履清。第一回他只站在门首和阿欢笑说了几句就回来了。第二回便敢应她的请求进去客厅里坐谈了好些时候才回来旅馆。第三回竟敢跑进阿欢房里说说笑笑了。

——这回是第四回了。看她是很有意思的。不该作这样的念头的,太对不起朋友了。不要紧,不要紧!他在中学时代对不住我的事情还多呢。他蹂躏我比蹂躏女性还要厉害呢!何况阿欢又不是他的正妻。——仲章在往第三公馆的途中像吃醉了般对阿欢起了种种的野心。

他访了阿欢几次,很详悉她的身世了。

阿欢原是一个女子师范的学生——很时髦的断发女学生。她因为虚荣心重和敌不住性的苦闷,终犯了罪;还没有毕业就由学校赶了出来。

阿欢小的时候就没有父母了,也没有兄弟。她进学校完全是由她的叔父负担一切的责任。在陈仲章的意思以为阿欢之所以犯罪,最大原因就是没有父母,身世凄凉。因为世界中没有能安慰自己、怜惜自己的亲人,所以求理想的配偶之心过急。这就是阿欢失身的第一个原因。

阿欢失了身后,蹂躏了她的处女之美的轻佻学生——一个师范大学学生就把她遗弃了。到后来她自暴自弃的嫁了一个军官作第六姨太太。后来那位军官在政治上失败了,逃回他的原籍H省去了。所以她再跟钟履清作了第三的姨太太。

“钟老爷不在家么?”仲章走到钟履清的第三公馆来了。他很担心钟履清在这第三公馆里,他今晚上就白跑一趟了。他望着开门的老妈子颤声的问。

“老爷不在家,太太正望陈先生来呢。”在一般的姨太太家里服役惯了的老妈子对陈仲章也加以一种猜疑之眼,作卑谑的笑颜向他。仲章看见老妈子的笑颜心里感着一种不快。

“今晚上你就在这里多耍一会吧。你看快要下雨的样子,再没有人来了吧。”他走进公馆时,阿欢笑着走到厅前来迎他。

“钟先生呢?”仲章担心的是钟履清。

“他昨晚才到这里来歇,今晚上不会再来了的。”阿欢一边说,一边引仲章到她的睡房里去。“到我房里坐去吧,外面风大得很。”

阿欢房里的陈设很精致。最惹人注目的就是里面的一张铜床和床上铺的美丽的被褥。此外还有许多精美的台椅,衣架和台上陈列的磁瓶时钟等高价的用品。

阿欢和仲章进来后在当中的小圆台的两侧对坐下。老妈子端了茶具进来很自重的就出去了。阿欢起来替仲章斟茶。

“你一个人住在旅馆里,夜晚上很寂寞吧。没有到什么地方玩去?有空尽管来耍,不必客气。他在家里时也可以来,不在时也可以来……”阿欢说的话由仲章听来是别有深意的。

两个人谈来谈去都是关于政局的话和今后要如何做官弄钱的方法。其次就是各人叙各人的身世。仲章也把父母双亡,家计贫寒,自己苦学过来的话添多减少的说给阿欢听,像在告诉阿欢自己是独立有为的少年。

“你真是个有志气的人!年少劳苦就是日后的成功的准备。”阿欢望着仲章的脸称赞他。

老妈子早睡了,案上的时钟十响了。仲章站起来告辞,说要回旅馆去。

“还早呢。十二点钟前回去不要紧吧。我每晚上不到一二点钟睡不着,今晚上又没有人来了。你回去后,我一个人睡不着寂寞得很呢。”阿欢也站起来拦着他不放他走。她像很诚恳的留他。

仲章的胸前感着由阿欢身上发散出来的温气。很强烈的把电光反射过来的有艳色的黑发里流出来的香也冲进他的鼻孔里来了。他此时的全身像在一种重压之下。

“太迟了,不很方便吧。”仲章不得不说了这一句出来。

“不要紧!怕什么!再坐一刻去吧。卖面的还没有过呢。吃了面回去不迟。”阿欢更逼近仲章的身前来了。她那对含媚的眼睛疑视着仲章。凝视了一会笑起来了。她的只手无意中触着他的手了。柔滑的皮肤,粉红色的双颊,蔷薇色的唇给了不少肉感的诱惑给仲章。

仲章站不住再坐下去了。

两个坐回去后反找不出谈话的端绪了,彼此默默的坐了一会。

“你坐一坐,我去看看后门闩了没有。”

阿欢出去了一刻就回来了。

“看不见一个星子……”她一边说,一边走到仲章的椅子旁边坐下了。“明天会下大雨吧。”

阿欢身体里面发散出一种浓厚的有刺激性的香气来。仲章沉醉在这种香气里面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真对不起你了。这样晚还没有把你放回去。”阿欢说了后笑了。

“早晚回去都是一样的,又没有谁在等候我。”仲章故意说笑话般的试探阿欢的意思。

“夜晚上一个人很寂寞吧。”

“很寂寞的,但寂寞惯了的人也不觉得难过了。半夜醒过来时,有时也觉得很凄凉的。”

“那时候怎么样呢?”

“把眼睛紧闭着,连头部都钻进被窝里面去,拼命的睡下去就是了。”

“怪可怜的!”阿欢像把全身体歪靠过来表示对仲章抱同情。

“一想到旅馆里那间空气闭塞,黑暗的小房子,心里就不舒服,真有点不情愿回转去。”

“客厅里有床铺的,留你就在这里歇一晚也不要紧,不过彼此不是自由的身体,怕外面的人说闲话……”阿欢把身体更歪靠近仲章身边来,他觉得周围的气压更沉重了。

“钟先生不常到这里来么?”仲章觉得两个人沉默着不说话是难过的。他的呼吸很急,勉强的说了这一句话。

“那里!已经有三处家了,还不餍足。听说在什么楼又姘识了一个。一个月怕有两三晚到这里来。就来也……”阿欢斜视着仲章作一种媚笑。

“不歇夜么?”仲章的色胆陡然的大起来了。

“不是的!你看他干姜头般的有甚气力!你不知道他的怪脾气,他一晚上要应酬几个!到我这里来简直和死尸一样的。”

“……”仲章觉着自己心里头的热血向周身喷射,痴望着电灯一句话都不会说了。

“你这个人真不行哟!骗人说了这些话又装做没听见!你把我说的话告诉他不行哟!莫害我挨打挨骂。”阿欢笑着用手推仲章的臂膀。

“我怎么告诉他!你想我能说这些话——能对他说这些话么?”仲章也笑了。“钟先生的艳福真不少!”

“你羡慕他?”

“我哪里敢希望这些。”

“你也可以娶个姨太太。”

“正式的太太还娶不起!还说姨太太!”仲章说了后故意的叹了口气。

“真的你还没有娶太太?我不信!”阿欢说了后努着嘴摇头。

“你不信,我也没有法子能够叫你信。”

仲章觉得身体再支持不住阿欢的有意无意的诱惑了。他们俩互感得到呼吸的那末接近了,快达到危险线上了。他几次想起来说回去,但终不情愿动身。他觉今晚上还有一种希望在等候他。

“你这个人!……”阿欢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欲仰视他。

仲章觉得自己和阿欢的膝部接触着了,摩擦着生一种热气。仲章沉溺进强烈的情感中了,他的头脑陷于惑乱的状态了,他突然的站了起来,把双腕加在阿欢的肩上,更进而揽着她的粉颈把她引近自己的胸上来。

“呃!”阿欢低声的只惊呼一声,再也不抵抗,乘势把头枕在仲章的胸上了。过了一刻她微微的抬起头来双颊绯红的仰视着他微笑。接近电光的她分外的美丽。仲章略一低头把自己的灼热了的唇送到阿欢的红唇上来。

屋外的马路上有由远而近的汽车的悲鸣。汽车像在门前停着了。随后又听见敲门的音响。

“不得了?他回来了!一定在什么地方吃醉了回来了!你快点回去,由厨房的后门出去!今晚上真对不起你了!”

仲章的背上像浇了一盆的冷水忙站起来,通过黑暗的厨房打开后门走到一条狭小的街路上来。

他出来后,兴奋了的精神冷静了许多。他在后门首还站了一会,听见里面钟履清和阿欢的笑语。他禁不住发生了一种无名义的嫉妒——今晚上特别发生的嫉妒。

他痴痴地站着偷听了一会,才清醒过来,伸出掌来向他自己的颊上打了两个嘴巴。

“笨蛋还不回去!”

仲章自那晚上回来后,好几天不到阿欢那边去了。

又过了二十多天了,天气一天一天的热起来。有一天钟履清打发了一个人来请他到第三公馆去吃晚饭。他到第三公馆会见阿欢时很不好意思似的。但阿欢对他像没有那晚上一回事的样子。

饭间钟履清告知他,他奉总司令的命令要跟第×师出发到北江前线去,最快也须三个星期才得回来。钟履清再叮嘱他,在这三星期内第三公馆的事要他帮忙照料。

“是的,望陈先生常常来才好,不要客气的。陈先生是我们的兄弟般的。”阿欢在旁边插嘴说。

“有什么事,你打发人到我旅馆来通知一声,我就会过来的。”仲章用很诚谨的态度,像祷告上帝般的说。

“你有空每天晚上来看看她们好些。不要多费时刻。或迟或早来一次,不要定了时刻!”最后的一句钟履清说得特别的有力。

——他是怀疑阿欢,要我来监视她。他太信用我了。他这样的信用我,我还对阿欢怀这样卑鄙的野心,太不知羞耻了,太无良心了。陈仲章心里起了一种后悔。

仲章那晚上由第三公馆回来后,决意不再对阿欢生妄念了,决意对朋友负这三星期的责任了。但到了第二天晚上会见阿欢时,阿欢的态度很微妙的给了他一种刺激。

果然钟履清去后的最初几晚上,他和她都不敢十分深进,觉得太快深进了去总有些对不住钟履清——一个对不住夫(?),一个对不住友(?)。

钟履清去后的第五晚,天气异常的闷热。陈仲章跑到第三公馆来时周身都是汗了。这几晚上他都是借第三公馆的浴室洗澡。今晚上他一到来也循例的松了外衣跑到浴室里去。

他站在浴室里望着由磁盆里热腾腾的蒸发出来的白气,待要解开内衣。阿欢手里拿着一块肥皂推开门走进来。

“浴室里没有肥皂了,你用这一块吧。”

仲章看见她踌躇了一会不敢解除内衣了。阿欢望了望磁盆。

“快点洗,赶水还热。快点,我还没有洗呢。”她一面说,一面走出去了。

仲章看见她出去后,又觉得失掉了一个好机会的样子。仲章才跳进磁盆里又听见阿欢站在浴室门首的声音。

“我进来使得,陈先生?”

不等仲章的回答,阿欢笑嘻嘻地走进来了。仲章缩蹲在磁盆的一隅不会说话,只痴望着阿欢发呆。

“我们一块洗吧!可以?”阿欢歪着头笑问他。

仲章此时周身的血管像要爆烈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到后来决意望她的加进了。

“你背过脸去,让我脱衣服!”阿欢在痴笑。

“老妈子呢?”仲章等到阿欢走近磁盆边时,低声的问。

“我叫她买东西去了。就在家里也不要紧。”

“怎么说?”

“她早知道我们的关系了。”

“不怕她……?”

“她不怕我撵她出去,也患不着和我们为难。你放心吧!”

“……”

“对不住了。让我……”

(此处缺一段落)

嗣后仲章和阿欢的关系只听它能够达什么地方就做到什么地方去了。他们的关系强烈的继续了半年以上。钟履清死后,阿欢的一身遂完全由仲章负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