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陆书离了进玉楼,到了方来茶馆,只见贾铭、吴珍、袁猷、魏璧齐在那里。陆书与他们见礼入座,泡了茶来,吃着茶。陆书道:“三位哥哥、一位兄弟要代兄弟出气,兄弟昨晚被人欺负。”众人慌问何事。陆书将昨晚莫爱在进玉楼如何要留月香的镶,如何骂他,后来还是花打鼓劝去,“兄弟气闷了一夜。我在贵处人地生疏,要仰仗弟兄们大力。”贾铭、吴珍、魏璧听了这话,道:“这还了得!陆兄弟在我们敝地被人欺负。

我弟兄们怎么过得去?不要陆兄弟出面,我们约几个朋友先将这小莫子找寻着了,一打一拖,将他搭到县门首,拼着花几两银子,总要看他个样子,他才晓得利害,嗣后才不敢得罪人呢。”

袁猷没有等他们说完,立起身来,走近陆书面前深深一揖。

陆书赶忙立起道:“三哥这是何故?”袁猷道:“贤弟,你不知道,那莫爱是我的姨弟,他与贤弟素不相识,并无芥蒂,谅非有心冒犯,大约也是酒后狂言。贤弟不必生怒,诸事包含,看愚兄分上,我将这畜生找着,带到弟媳那里负荆请罪。”陆书听了这话,忙道:“三哥请坐,既是令亲,不必说了。”贾铭们道,“就是袁兄弟的令亲,也不该得罪陆兄弟,礼是要服的。若不服礼,我们也不依。”袁猷道:“茶后,哥哥们先请到进玉楼,我去将这畜生找了去服礼。”陆书再三拦阻,贾铭们催着袁猷先出茶馆去了。众人又谈了许多闲话,同着陆书出了方来茶馆。

到了进玉楼月香房里,见月香的病尚未全好,和衣睡在床上。见他们来了,赶着立起身来招呼过众人,邀请入坐。陆书向月香道:“医生可曾来过?”月香道:“适才来诊过脉,叫我吃点清米汤,再吃一两剂药,就没事了。”陆书将药方要过来一看,喊人拿去配药,喊老妈将灯开了与吴珍们过瘾。

到午初时候,只见袁猷同着莫爱上了楼来,到了月香房里。

才进了房,袁猷向陆书道:“贤弟,我们莫舍亲昨晚实因酒后,不知贤弟在此,言语冒犯,今日特地过来赔罪。”陆书们看见他两人进来,赶忙立起身来招呼,又见莫爱在那里打拱作揖,陆书赶着还礼道:“总是自家弟兄,袁三哥何必如此蛇足,反叫兄弟过意不去。请坐,请坐!”翠云、翠琴总请叫过了莫爱,又与贾铭们施礼入坐,各道名姓,彼此说些套话。莫爱喊外场吩咐摆酒。陆书道:“在敝相知这里,何能要哥哥作东?今日我的地主,改日再扰哥哥罢。”谦之至再,仍是陆书做了东,吃了一台酒。用过午饭,莫爱谢过陆书,辞别先行。吴珍在那里过了瘾,才同着贾铭、袁猷、魏璧去了。陆书仍在这里服侍月香的病,未曾回去。

次早起来,月香的病已全好。那梳头的老妈来到房里,正代月香梳头。陆书站在梳桌旁边,装水烟与月香吃。两人正在斗趣,有那素昔在教场里拎跌博篮子的王小虎子,知道陆书与月香相好,拿茉莉花穿成一个大花篮,周围有许多蝴蝶,想打陆书的秋风。王小虎子将花篮送到月香房里,说道:“陆老爷在这里呢,特地送来与老爷同月相公闻香的。”月香忙将花篮拾过来一看,穿的十分工巧,将近有二千多个茉莉花朵。遂喊老妈将花篮接过,挂在帐子里面。陆书在银衣内拿出两块洋钱递与王小虎子道:“难为你,拿去打个酒吃吃罢。”王小虎子道:“多谢陆老爷。”拿着洋钱去了。

陆书见月香病已痊愈,百般样好饮食弄与月香滋补调养。

这一日,陆书请贾铭们四人在月香房里吃酒,用过午饭,过瘾的过瘾,闲谈的闲谈。只见萧老妈妈子上楼到了房里,请叫过众人,遂坐下道:“五位老爷,我有句话奉申。我家年例要做平安喜乐会,前日因月相公身体不爽,我老妈妈子在家神灶君前也不知磕了多少头,祷祝保佑月相公病体痊愈,赶紧做会还福。莫道无神却有神,果然菩萨有灵,第二日月相公的病就好了。如今我已择定日期,六月十一日安坛,十二日一天一夜大会,两事上并谢谢菩萨。我家的事不能叫陆老爷一人破钞,陆老爷你大大的出我老妈妈子个贺份,其余牲礼、香烛一切糜费,总是我老妈妈子包足。十二日,还要请诸位老爷同贵相知众位相公赏脸,来看会玩玩。不知诸位老爷可赏我老妈妈子光呢?”

陆书听见代月香还福,他也不知扬城做喜乐会不消多少银钱,便说道:“我诸事不管,贴你十两银子罢。”萧老妈妈子道:“就这样,那里同你老爷较量呢。”贾铭、吴珍、袁猷、魏璧道:“我们四人定来道喜。凤相公们也是要来的,你不必打发人去请,我们代你道达罢。”萧老妈妈子道:“人熟礼不熟,那有不请之理。”又叮嘱几句,下楼去了。贾铭们要请陆书到强大家摆酒吃晚饭,月香不肯让陆书出门。贾铭们将陆书、月香嘲笑了一阵,辞别去了。

时光易过,到了六月十一日期。这日午后。有四五个端工,杨城俗名香火,挑了一担所用物件,以及神牌、画轴,到了进玉楼里。在楼下中一间挂了东岳天齐仁元圣帝、消灾降福都天王大帝、泰山娘娘神像,又摆了各部神祗画像牌位,挂起长幡榜文。又向萧老妈妈子要了许多米,并红扎辫扣的本命钱,结一杆小秤,一面把镜。安设斗案,设了香炉、烛台,摆好坛常锣鼓喧天,开坛洒静,召将请神。安了坛,吃了晚饭,端工散去。

次日黎明时候,有**个端工早已来到,敲锣击鼓,开坛请神。又用一根长木缚着竹枝,扯起大纸幡。端工念了一回,各用早点、早面。陆书、月香听那锣鼓声敲,也就早早起来。

月香忙着叫人梳头,打扮完毕。到了午初时候,贾铭、吴珍、袁猷、魏璧一齐来到,每人一块洋钱贺份。萧老妈妈子收下谢过,邀请众人到月香房里。陆书、月香招呼入坐,吃烟闲谈。

还有别的客家,各人总有贺份,另在翠云、翠琴房里起坐。凤林、双林、桂林、巧云早间就着人送了贺礼。萧老妈妈子又着人去邀请。到了午正时候,凤林们四人方才各乘小轿到了进玉楼,下了小轿进来。翠云、翠琴接着,看见凤林们总皆打扮得花团锦簇,邀至里面贺喜已毕,请到楼上与贾铭们一处起坐,摆过点心,总请到楼下看会。

只见那些端工头上用元(玄)绸包头,扎着纸帽子,身上穿着道士法衣,口里不知念些什么,说是申文上表。又有一个端工,将发辫扣了红头绳同几个青铜钱,摔着辫于,赤着膊,系着青布裙子,拿了一把厨刀,说是开财门。在那膀臂划出血来,有茶碗接着,又将那些血汰在各人房门框上,在那各人房里乱绕乱跳。又将红竹箸放在各门坎上,用厨刀一剁两段,那凶恶之像,唬得这些女相公各人抓住相好的藏藏躲躲。端工跳毕,放了旺鞭。

月香邀着众人上楼用过午饭。那些端工们将一张方桌抬放天井之中,摆设香案,又摆了一盘猪大肠、小肠,敲着铜鼓,转着方桌,哼着、念着,叫做转花盘。又有一个端工,敲着一面大锣,坐在神前,唱的什么“张祥买嫁妆,被白寡妇谋害”。

那些相公听了。疑是真事,吁嗟感叹。这端工唱毕,又有一个端工穿起青布褂裙,戴起娘娘帽儿,胡言乱语跳娘娘,引着凤林们笑不住口。

晚间摆了酒席,翠云邀请众人入席,欢呼畅饮。席散之后,贾铭、吴珍、袁猷、魏璧代凤林、桂林、双林、巧云开发票子汰化端工,又把了江湖礼,大众告辞。翠云、翠琴、月香留他们看夜会,众人不肯,辞别去了。别的房里,客家摆了晚酒,汰化过端工,也各散了。只有陆书在月香房里未走。

到了夜里,那些端工们又跳五十三参,装神装鬼翻筋斗,氽蜡烛台变戏法,各种玩意。又装了几个烧肉香的和尚,打趣众人要钱。陆书、月香又赏了两张票子,翠云、翠琴也赏了钱文。那《扬州烟花竹枝词》九十九首内有一首道:百计千方哄客银,藉名喜乐说酬神。

财门开过娘娘跳,便宜端工看女人。

一夜锣鼓喧天,直闹到天明,方才结坛了会。陆书又代月香把了喜钱,那些端工们挑了担子散去。

陆书为色所迷,只顾朝欢暮乐,竟忘记了来扬所做何事,也不划算带来的银子已经花用若干。月香看龙船那时,听见贾铭说是扬州六月十八日湖上大为热闹,遂问陆书道:“我前日患病,曾允下往观音山烧香。这两日睡觉,才合上眼就梦见观音菩萨站在面前。菩萨是十九日圣诞,我同你商议,十八日雇一只船同我去烧香了愿。”陆书道:“我闻得六月十八日扬州湖上甚是热闹,我们两人前去烧香,寂寞无趣。不如叫一只大船,将贾大哥们同凤相公们总请了出去,一则让你烧香了愿,二则大家热闹一日,见识些扬州风景,岂不好吗?”月香道:“如此甚妙!”陆书随即叫小喜子去请贾铭们商议雇船。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