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果是崔老人和天寒老人棘荆、乐游子三人的爱徒,早已学成下山。近年又化身乞丐,隐迹风尘,在江湖上流转了两年。因离山日久,路上听说乃师乐游子新收了两个师弟,侠尼花明师徒和黑衣女侠师徒还有天寒老人棘荆师徒先后均要迁来武当山中隐居。

知道昔年女侠孙毓桐曾在卧眉峰隐居多年,本来风景最好,崖洞甚多,并有桃林、莲坞、桂坪、松林之胜,自从武当派教主半边大师率领武当七女十一姊妹和各异派长老最后一战,虽仗小寒山二女谢璎、谢琳和峨眉派中三英、二云赶来相助,将敌人杀得大败,并在三次峨眉斗剑以前挫了敌人锐气,但经群邪多日围攻,昔年武当山二十四处美景业已残破不堪,尤其卧眉峰孙毓桐故居更是一片劫灰,连旧址遗迹都难寻觅。只峰顶还有一处昔年练剑的崖洞尚在,但是山顶高寒,只二位师长时常居住,连自己此时功力都禁不住,新来同门更不必说。想来想去,这后山一带只有昔年石氏双珠所辟别洞白莲磴当时未遭劫火。半边大师师徒移居海外之后,因其地势隐僻,外人不是深知地理寻找不到,共只一条秘径可供出入,此外无路可走,多高本领的人上下攀援也极艰难,这多年来,除却几位师长,从无外人足迹。当地四面都是危峰峭壁,中间一片高出平地数十丈的高盆地,石瞪纤回都可通连,半崖腰上生着不少嘉木美松,繁花盛开,移步换形,耳目所及都是美景。下面孤峰三五,云骨撑空,平地拔起,白石清泉到处都是,松涛竹韵时闻妙音,西北角上更有大片天然湖荡,大小七八股瀑布高高下下,殊形异态,直注其中。

前人又在里面种有许多异种莲花,一到夏秋之间,万柄莲花同时盛开,五色缤纷,异香馥郁。内中还有好些西域名种最是难得。常人终身难得一见的奇花却在山中自开自落,独做清标。因是石荡沙底清波粼粼,水碧如染,许多花树果木均经前人匠心多年经营,因其石多土少,不似别处山林那么繁盛,但是山势雄奇高大,这些花树大都疏密相间,别有一种清丽出尘之致。尤妙是气候特佳,极少酷寒大暑,终年到处干干净净,不见一点尘污,就是秋冬之间空山无人,黄花寒林,飘萧满径,也别有一种萧疏清旷的高趣。

四时之景不同,而景物之美妙也是应接不暇,至于山中例有的月露晖阴,风云变态,早晚不同,各有妙处,尚还不在话下。以前早听师长说,大好地方,任其荒凉弃置未免可惜,如今名山无主,好些武当派中高人均已他往,不在山中,偶有两个隐居在西南诸山的均奉师命苦练功夫,惟恐当地景物太好,贪玩风华,地方太大,人少无暇整理,好些不便,不肯入居。反正空着,莲塘旁边又有二十来亩一片土地,如将那些石树掘去,无论种药种稻均可自给而有余。附近出产又多,最后能将散居各地的同道至交约上几个住在那里,免得年月大久无人主持,终难免于荒废。虽然每年堆积的落叶经过前人巧思,利用夏秋间山泉雨水到时自然冲走,不致停积当地,免去污秽,没有人管,仍有未到之处。那片莲塘内有许多异种,久了也难免于糟蹋。山中特产的药材又有奇效,城市中人千金难买,任其自生自长、货弃于地也太可惜。如命门人随时运往山外贩卖,非但医病治伤,还可救活许多穷苦之人,真乃一举两得。离山以前,师父崔老人首先提议,还命我往老河口去寻乐游子恩师商计此事,俱都赞成,想是各人有事,迟到今冬方始来了几位。

照目前形势,卧眉峰除峰顶和上下几处残破的崖洞而外,无什可住之处,非迁往白莲磴不可。此行恰由西面山口穿山而过,正好就便探看途中所闻的各位师长人来也未,本意就便拜见二位师长,如其不在当地,再回卧眉峰去。刚进山口不远,便遇乐游子,得知另一师长崔老人也在那里,并说天寒老人师徒刚刚走过,越发心喜,忙往白莲磴赶去。到后一看,各位师长果然都在。天寒老人和丐侠王鹿子近年新收的三个小门人也都同来,崔老人正由卧眉峰赶回,带来许多食物,正代沈、姜、樊、杜、万六小兄妹说话。

天寒老人接口笑道:“我们还有要事商量,他们不来正好。”黑衣女侠因听崔老人要命齐全少时回峰取物,笑说:“我那两个徒弟对我最是依恋,霜虹还是小孩脾气;樊茵刚到,尚未和我见面,饭后非来见我不可。方才所议的事这些小人暂时不宜使其知道,棘老前辈三位高徒业已奉命收拾新居,在对面崖洞内,不去喊他不会来此。这六个小人我料非来不可。这样风雪寒天,路又险滑,他们虽然都会武功,不致受伤,少年兄弟姊妹难得一起,何苦使他走来走去,往返也有好几十里地呢!”侠尼花明笑道:“别位道兄都说我太心爱徒弟,六妹比我更甚,令高足那好轻功,连让他们多走点路俱都不舍。这样也好,齐师侄代我也带上一句话,叫万英兄妹也都不要来吧!”崔老人便代沈、樊二人作合。女侠笑答:“老大哥素不轻许可人,这等说法当然不差,且等见面,问明双方心意,只要他们同一心思,我定答应便了。”齐全因所取之物并非急用,先往对面洞中和癞和尚等三小侠谈了一阵,得知沈、姜二人出身为人以及大破郎公庙经过,心生好感,见天不早,便往回赶。

快要到达,瞥见对面来了六个少年男女,料是几个新同门,忙即迎上前去。齐全人已三十来岁,虽比众人年长,人却随和,本领又高,双方谈得十分投机,回到洞中,谈到半夜方始别去。六人也各分成两起安卧,因奉师命,命在第四日早晨前往相见,并说乐游子临时变计,也许那日回转,正好同行拜师之礼。次日齐全又将小癞痢等三少侠引来,男女同门共是十人,都是一见如故,高兴非常。连快乐了三天,第四日天刚一亮便同起身,往白莲磴赶去。到后一看,侠尼花明、黑衣女侠、天寒老人、崔老人、真布衣之外,乐游子果然回转,并还到在众人前面。众男女弟子分别拜见,沈鸿并行拜师之礼。

乐游子笑道:“你和姜飞未到以前,我已回山两三日,因往山外有事,中间出去了两次。

心想,峰顶高寒,你们在上居住决不相宜,下面几处洞穴尚可居住。我最恨人有力不使,只知坐享现成,尤其你二人出身贫富迥不相同,意欲借此考验,等到各位师长应约入山,同门众多,有了适当住处,你二人的心志也经考验清楚,那时再行正式收徒。后在山外连遇棘、王二老前辈,和你席师,李、段二位师叔,说你二人非但心志坚定,人也聪明谨厚,劝我早日传授。这次回山正要喊你前往相见,偏又发生一事,有了耽搁。你崔师伯又因以前清理过一次门户,稍微有些偏激,力主考验明白之后再定去留。这时我已看出你二人为人甚好,心想只差十来天,无什相干。

“日前刚刚回山,便有友人来访,偶在无意之中谈起昔年华山绝顶吹萧之事,便和你崔师伯各用玉萧铁笛临风吹奏,不料被你听去,自不量力,妄想攀援到顶,等我们发现时,你的处境业已危险。你崔师伯昔年收一弟子,入门之时比你还要显得忠诚强毅,连试五次均能不计艰危、排除万难,非要完成心志不可。哪知学成下山不久便成了害群之马。不是我们警觉得早,这孽徒仗着你崔师伯嫡传本领,不知还要闯出多少大祸,而他出身正和你一样,以为这类人都是聪明有余,心志脆弱,极不可靠。休看平日兢兢业业,恭顺非凡,其实都是欺骗师父,想学本领,故意装腔作态,稍微受点诱惑便易摇动变节。上来做得越好,将来越是可虑,竟误以为你是卖弄心机,自料千里从师,受了许多苦难,平日有功无过,一言一行无一不好,又知所拜师长都是异人奇士,本领高强,再听到两声箫笛,便以为是有心相试,只肯拼命,必蒙收录,到了万分危急关头师长决不坐视。全没想到此举不合情理,一是强着来入门的弟子做那万不可能的危险之事,井还露出此是试验门人心志是否坚定,给对方以可乘之机;一是仗着一点鬼聪明,窥探师长心意,故意做得悲壮激烈,奋不顾身,以求师父宠信收录,反正决不会死,乐得以诈应诈。经此一来,把亲如父子的道义师徒变成双方对耍好巧,对斗心思,当师长的固不应该,做徒弟的还来入门就有这等存心,先就不是什么好货!说什么也不让我下去与你相见。

“最后经我劝说,诸位老友前辈都曾向我说过这两人,他们老眼无花不会看错,就是还想考验几天,也不应该看他来此犯险置之不理。再退一步说,此时峰下正起云雾,此子为报父仇,卧薪尝胆、苦志从师已非一日,求见心切也是难怪。何况这类人并不能一概而论,真要遇到一个好的,便好到极点。当初收那孽徒,一半也是大哥自己不好,哪有用差不多的方法连试五次之理,你只见他不畏难险,便以为是心志强毅,有异常人,别的方面全未想到,尤其酒色享受关系最重,你竟毫未考量。我见他平日考究衣食享受,遇见女同门却又做出目不斜视,连话都不肯和人多说,便看出他是作伪,老大哥不但不听,反说衣食乃人生应有享受,他不过把现成东西以他聪明加工精制,并非穷奢极欲。

少年人不喜女色更是他的好处。我虽不便再说,四弟人最刚正,疾恶如仇,更料到不是东西,知你固执,非拿到真赃实犯决不相信。照他和我所说,孽徒勾引同门彼此作恶,并使他人代为任过许多劣迹罪状本来早该泄露,不料临时发生急事,和我远走南疆,在黑森林中住了一年多方始回转。他最怕的是我二人,见已他往,自更为所欲为,结果还是凹弟途中想起前事,加急赶回,虽将他的阴谋破坏,罪恶暴露,这几个首恶也被擒回山去,救出三名良家妇女,还免杀伤多少人命,四弟却因一时疏忽,中了那贼毒计,断去一条膀臂,你至今想起还在痛心,所以齐全拜你为师时多受好些磨折才得如愿。这且不去说他,人终不能不救,如何坐视不管?我刚由云雾中走到峰腰,你正回洞取了套索二次赶来。你崔师伯也在一旁,见你去而复转,只是想冒险试探上去,并非故意做作,要挟师长,等我把你套索接住再掷下去,你哭喊求告了一阵,看出云雾太大,无力攀援,也就折回。我们回到峰上正在谈论,说你崔师伯料得不对,对于一个有志上进的后起之秀就算还有缺点,也应随时扶助,助以教导,不应先有成见,一举一动都当他小人看待。

同坐那位老前辈本极帮你,话又说得大刚,你崔师伯终是怀疑,再一负气,力言这些日来曾在暗中察看,虽看不出什短处,对于这类出身的人终不放心,正向那位老前辈说,交他再考验你十天,准备第二日和你二人相见。跟着下面便下大雨,山洪暴发,你因姜飞出猎未归,恐其涉险,居然仗义往援。那位老前辈业已别去,我和你崔师伯便跟在你后面,恰巧你真师叔他们已将姜飞救走。我们在谷底崖洞中谈了一阵,虽因你崔师伯成见未消,使你连受惊险,你却因祸得福,各位师长对你均极看重。先说那位老前辈本来最喜姜飞,你和万氏兄妹尚在其次,经此一来,越发对你垂青,从此照我所传,努力用功,必有成就。即便那位老前辈不肯收你为徒,将来也必得到许多益处,你只遇事留心,不要错过机会便了!”

崔老人接口笑说:“此事交我身上。”乐游子拦道:“此老别有深意,还是由他自己去吧!老大哥如看他好,只随时加以指教,便够他受用了!”沈鸿见师父词色诚恳,口气温和,越发感慰,只不知那位老前辈是谁,想问不敢开口。姜飞和乐游子最熟,已早行过拜师之礼,等师父话完,便走到身旁笑问:“吹萧的老前辈是哪一位?恩师能说出来吗?”乐游子说道:“你们到时自知,日后自会相遇,且看你们用功如何吧!”跟着,又当众人说起沈鸿、樊茵订婚之事,先由双方师长问明二人心意,连万氏兄妹和姜、杜二人的婚姻也重行当众宣示。大意是说,彼此年貌智能相当,加以志同道合,彼此投缘,在双方心愿之下,先结为未婚夫妇,以便日后互相激励,一同努力。虽然订有婚约,结婚须待成年本领练成之后,中途如有一人不争气,只要对方不愿,便可打消前约,自己作主择配,师长决不勉强等语。这时十个男女弟子尚有四个男的,除齐全心有难言之痛、从无婚姻之想而外,癞和尚和小哑巴一个貌丑,性又奇特,不喜女色,一个残疾,年纪都轻,还谈不到。天寒老人的二弟子佟振,却是一个英俊少年,人也快满二十,眼望人家女貌郎才,成双配对,看去未免有点眼热,觉着寻常庸脂俗粉不能和他同心合力、共图事业的决不愿要。像眼前这样美貌聪明的侠女又可遇而不可求,几时机缘巧合,能娶上像樊茵这样美艳端静的女子自是万幸。否则也和大师兄一样,索性终身不娶,反倒爽快,稍微动念也就拉倒。

当地山洞甚多,非但整洁高大,经过前人布置,好些地方均透天光,内里并还多半通连。诸长老各带门人别居一洞,另在莲花塘旁边开出一片石地,与危崖相连,中间并有两座小峰,以作门人每日联合用功、比武斗剑之用。众人个个用心,都下苦功,谁也不肯落后,进境极快。光阴易过,转眼过年,春暖花开。因头年雪下太大,山洪暴发,老河口下游一带竟被水淹,总算灾情不重。老少诸侠事前原早料到,又同出山办了一次赈灾。凶僧五云听说黑衣女侠师徒业已移居武当山卧眉峰;妖道楚三才带了几个能手受人怂恿去杀峰下隐居的两个少年,连黑衣女侠本人都未见到,只遇见她两个女弟子和三个前在郎公庙出手的少年男女便全送命。前山太乙宫观主乃楚三才师侄,当夜还备有接风酒,等到半夜,忽在殿上发现五个人头,并还留书警告,总算对方见他洗手多年,虽和妖道往来,乃是他的前辈师叔,迫于无奈,没有寻他晦气。后又访出好几位仇敌中的长老都在山中居住,乃师一心准备明年重阳斗剑之事,非但不为出头作主,反因楚三才等之死咎由自取,将凶僧等大骂了一顿,深知厉害,无计可施,暂时并未寻仇生事。

女侠段无双思念子女,早在次年春初带了农具弃家入山。那二十多亩土地也经众人开辟出来,每日做完功课,不是一同练武打对子,便是帮助段无双耕种。遇到月夕花辰。

佳日令节便同结伴登临,赏玩风月。光阴易过,不觉过了一年多。沈鸿因听师长说,在自己朝夕苦练之下不久便可回乡报仇除害,用功越勤。这时已是入山第三年的春天,白劳磴风景本好,又经老少诸侠常时打扫整理,添植花木,比起以前风景更好得多,沈、姜、万三人都有一个爱侣,情感自更亲密,常在不知不觉之中变成一对,众人也都心照,不去扰他。于是这三对人老是俪影双双,随意往来山巅水涯、花林莲塘之间。彼此虽然都在一个地方,可以望见,但那隅隅情话、亲热情景却与众人不同。休说旁观的人难免羡慕,便是各人师长见这三对未婚夫妇个个品学兼优,聪明用功,只管有影皆双,出入必偕,但那聚会之处仍是十人一起,一个不少。偶有一二人走开,都是两个古怪刁钻的独身徒弟,一个癞和尚,一个小哑巴,二人均是贫苦孤儿出身。天寒老人也曾在灾民中用心访问过几次,均未问出他家来历,始终连个名字都没有。因佟振年纪比沈鸿还大半岁,大家叫他佟二哥,癞和尚人门最先,算是他的大师兄,又喜叫他老二,久而久之连佟振的名字也无人提起。这一癞一哑从小逃荒流浪,连受苦痛刺激,养成古怪脾气,自知身有缺点,绝配不上这样聪明美貌的侠女;又受乃师熏陶,一心一意只想将来出山救人,别的全不在他心上。十人当中只此两人常喜抽空远出,余人闲时都聚在莲塘旁边。

内中六个少年男女都是那么互相敬爱,从未有什轻狂言动,因此谁都暗中赞好。那四个没有配偶的弟子,癞和尚、小哑已是老搭档,佟振和齐全也都各有特性,在同门中二人情感最厚,均喜独自用功,又都各有特长,除却闲时十人聚在一起欢宴和打对子外,偶然聚谈也没有多少时候,表面看去不似别的同门情热,心中却是互相敬佩。

这且不提。这日花朝,又值黑衣女侠五十整寿,众人中只侠尼花明一人吃素,万氏兄妹虽在师门,自从乃母一来,功课一完,和众同门聚上些时便各回家。段无双菜做得好,来时又带有许多美酒,每到风月良宵,必要做点酒菜,为众犒劳,荤素都有。各位师长也来凑趣,崔老人师徒和真、贾二人更是好量,师徒十余人情如一家,其乐融融。

中间席泗、杜德、欧阳笑翁、李玉红兄妹和汤八夫妇诸位老侠相继来访,一来必被众人留住,来客除非有事也不舍得离开,大有宾至如归之乐。无双三日前便听乐游子说起女侠生日正是花朝,早有准备。隔夜又来了汤八夫妇,越发高兴,特意做了好些可口的菜为女侠庆贺寿辰。因座中有五六人均是好量,又值山外救荒归来不久,还有好些事要交汤八夫妇主办,连吃带商量,这一席寿酒从已时起吃到申初还没有完。

十小侠本来另坐一桌,早已吃好,各在当地散开,和往日一样,本应各寻自己最亲密的伴侣同往花林柳荫之中闲游说笑,研讨近来功课,考量彼此功力深浅。这日万氏兄妹因乃母是主人,要在旁边相助,只在席上吃完寿面,便往师长桌上赶去,帮助炒菜端菜,做些杂事。樊茵恰又多吃了两杯,卧倒莲塘旁边石凳之上。沈鸿先在一旁作伴,见她睡得甚香,不愿惊醒,守了一阵,回顾杜霜虹本和齐、佟二人临水闲谈,忽朝万氏兄妹赶去,帮助热菜,笑语甚欢。心想,她和英弟真个亲热,只在一起,老是成双配对,极少离开,人又那么天真稚气,似此恩爱情深,偏要时常口角,许多可笑。这三个女同门中只有爱妻一人自然娴雅,气度清华,使人由爱生敬,决不忍拂她心意。以前还恐对方轻视,不料拜师订婚之后,日常蒙她指点切磋,得了许多益处。因其从小习武,天资又高,这次移居白莲磴,各位师长往往同时当众传授,不是爱妻相助,进境决不能这样快法。她却始终那么温柔诚恳,对于同门更是谦和,从不以此丝毫自满,无意之中得此佳偶,真乃梦想不到的福气。正在幻想将来闺房之乐,心中得意,猛听丁。丁、丁接连三下极轻微的暗器相触之声,侧脸一看,正是姜飞独自一人在那旁竹林之中练习自己昨日转授的碧雷针。用连珠手法二针打头针,三针打二针,试验手劲和准头。想起他和万芳也极恩爱,不论用功闲游都是如影随形,因其年小两岁,把爱妻当成姊姊,从不违背,双方极少争执,可是只一见面便不舍得离开。每次夜来兴尽,终是他这一对最后分手,不像万英和杜霜虹看去比谁都要亲热,常起争论,都喜负气,一言不合便各走开,隔不多时重又和好,人大稚气。先见万氏兄妹帮助乃母招呼酒菜,自觉女婿也有半子之谊,何况又是义母,虽因段无双说:“今天是好日子,主客老少均应尽兴快乐一天,补偿近一两月风尘中的劳苦,就是你们小人想要帮忙,只要一人已足。”指定万氏兄妹轮流帮忙,并还是在寿面吃完之后。无双治家能手,善于调配,先把酒菜做好,未了下面,老少两桌分开来吃,虽是一人,做得十分从容。

万氏兄妹恐母太劳,心中不安,争往相助。无双钟爱儿女,方说:“无须都来,你们小人应该乘此一天假期大家快乐,我平日无事可做,难得忙上一会。何况事前早已做好,你们这么一忙,再把别的同门引来,我更心烦。”话还不曾说完,姜飞也赶了过去。

无双最爱这个女婿,越发不快,便埋怨了万芳几句,说她不该也跟了来,随便拿点菜,要这许多人作什?万芳知道乃母心意,便怪姜飞不该和影子一样跟定了她,致受母亲埋怨,并说:“你和大哥不久就要下山报仇除害,敌人无意之中请了几个能手,甚是厉害,各位师长又要借此考量你弟兄的功力,决不出手相助,全要仗你二人自己力量战胜仇敌。

为了敌人暗器厉害,内有一件非六姨的独门碧雷针不能取胜。但是此针最是凶毒,当初六姨原从一位异派中长老手中得来,连她自家那两个心爱的门人均不轻易传授。她对我们未来大嫂都因童心未退暂时还不肯传授,并不许樊师姊私相授受。后经沈大哥向六姨求告了两次,又得樊师姊暗中相助,婉言求说,一力担保,好容易才得答应,也只传授沈大哥一人。昨日经你弟兄二次苦求,六姨平日最喜沈大哥,这才答应取出第二套碧雷针,令沈大哥和樊师姊代为传授,并还当众明言,不许再传别人。先不先这类特制的飞针目前便无人能够打造,单学手法也无用处。杜师姊因此还生了两天气,说六姨虽把她当成亲生女儿看待,传授本领还是偏重大姊等语。此事关系重大,各位师长又曾说过,你二人杀父之仇还是个人私怨,这类危害百姓的恶霸劣绅却是罪大恶极,如今凶焰越发高涨,早去一天要少害好些人。听口气,不知何日说走就走,我姊妹和诸同门还不一定是否随往相助,你怎如此大意,有这工夫去用点功多好!”姜飞原因当日师长明言放假一天,少年心性,只顾想和万芳一起,没想到别的,闻言立被提醒,赶来告诉自己。

彼时爱妻刚醉,须人照料,二弟聪明,手法已早学会,只须练习准头。本想等爱妻稍微酒醒同往练习。水边一带离席较远,侧面竹林更是僻静,起初原因不久下山,想爱妻往求师长同往相助,多一帮手,并免寂寞,特意背人来此商计。二弟先在对面松坡之上,忽又绕来此地,必是想我前往陪他练习。因见茵妹醉眠,我在一旁守候不好意思,心中一动,便要赶去。偶一低头,见樊茵侧身静卧山石之上,石旁恰有两株新植的海棠刚刚盛开,旁边并有大丛山牡丹也在含苞欲吐。人面花光相映之下,越觉玉颜红晕,皓腕珠辉,柔肌胜雪,竟体芳艳,带了几分醉容睡态,比起平日更加美丽。先见头上秀发被风吹乱,左手所捏一枝海棠业已松落,软绵绵已快垂向地上,刚轻轻把手托起放向腰间,因二人平日虽然亲爱,彼此均极庄重,相敬如宾,沈鸿还是第一次握她的手,当时觉着玉肌柔滑,从所未有,心已怦怦跳动。跟着又想理那头上乱发,再定睛一看,那一张美丽无比的脸本如宝玉明珠,自然光艳,这时酒后再淡微微浮起一阵红晕,越发好看到了极点。越看越爱,实在情不自禁,便低下头去轻悄悄亲了一下,鼻端刚触着一股微微带着酒气的温香,心中一荡,忽然警觉,立时缩退,四顾无人,略一定神,忍不住低声自言自语道:“我怎这样该死!此是我最敬最爱的终身伴侣,如何欺她酒醉,偷偷轻薄。”说完,又听林中丁丁连响,打得甚急,想起弟兄二人的交情和未来的大事,重又激动义愤,立即起立。

走了两步,又想今日山风甚大,爱妻武功甚高,虽然不畏风寒,到底小心些好。念头一转,重又回身,把所穿夹衫脱下,轻轻给她盖上。二次对面,越发爱极,心中实不舍走,但又不能不去,不由低声求告道:“好妹妹,我真不应该,方才一时糊涂,稍微放肆,恐你醒来知道见怪,暂时还不敢对你说,只等将来我再向你赔礼吧!”说完,见樊茵仍是安稳合目卧在海棠花下,花影离披恰将阳光遮住,又是不冷不热的天气,料知不会生病,便往竹林走去。途中几次回顾,正想将来美满情景,心中欣喜,忽听姜飞低呼“大哥”,人已走近,方疑被他看破,面上一红,姜飞已先说道:“连日我听师长口气,仿佛我弟兄报仇除害时机已至,只是上次席师所说,我父亲死时受害之惨比伯父更甚,实在痛心。因恐我们冒失赶去,始终未说仇人住处,仅知大哥的仇人与之同党,一个豪绅,一个恶霸,业已合成一流。为了湘阴湘潭等处近来常时发生民变,他们岳州本有大片田土,近年同恶相济,连在一起,巧取豪夺,好些洞庭湖边沙洲均被侵占,所建庄园富逾王侯,单是手下家奴不算,武师、打手合将起来人便过千。双方又是内亲,仗着官私两方的势力无恶不作。为了近来到处叛乱,流民太多,以为有财有势便是万世不朽之业,因想保全身家,一面勾结朝中阉宦和地方上的贪官污吏,以作护符,无所不为;一面加急搜刮侵占,自办乡团,并与洞庭湖中水寇勾结,做贼党的眼线。湘江一带的客货不向他们送上买路钱的休想平安渡过。以前还不甚显,由去年起,不到半年,便和君山洞庭湖一带水寇勾结,声势越发浩大。看此神气,我们下山必快。仇敌这大势力,师长却命我们两个小人前往,非但不曾提到派人相助,诸位师长并有要事,不久便须他往,和我们背道而驰,当然不会出场。我越想前途越觉艰险,虽然师长想要借此考验我们,决不会做那力所不及之事,但是此举实非小可。今天本想高高兴兴玩上一天,后听芳姊一说,心中惊觉,来此练习飞针。想起前事愁急,正在自言自语,先是发了三支碧雷针,本来看好地方,打在竹节上面,准头也都试好,不会落地,这样手法我已练过几次。我因一时偷懒,想把针打完再去寻回,好在就这一点地方,这东西又有亮光,又都打在竹上,断无寻它不到之理;哪知打完一寻,开头三针忽然不知去向。这二十一支碧雷针原是一套,将来还要交还,就是对敌也不轻用,算计好的地方怎会不知去向?林中又无动静,等到寻了两圈,回到原来发针之处,心正惊奇,仔细寻思这头三针是朝何方发出。

这里四面危峰峭壁,外人走不进来,诸位师长同门都在那旁花林中饮酒闲游,大哥又在林外,相隔不远,凭这多人的耳目,休说白天人还在外,便是深夜也该有点警觉,怎会声影皆无,是何原故?忽然发现第一次所发竹竿枝上有一片大竹叶放光,过去一看,正是前失三针,并还有针划成‘还差得远’四字。此地外人不能来,又决非各位师长所为,实在难解。

“以前我曾察看地势,别处峭壁凭我们近来功力还可随意上下,惟独竹林后面这大片山崖从上到下和刀削过一样,离地也最高,便照师传轻功手脚并用,提气附壁而上,除大师兄、小哑巴师弟而外,只大哥这位未过门的嫂嫂还能勉强到顶,我便无此把握。

前日和芳妹连试两次,最高也只上到三分之二,靠近崖顶一段便难再上。如非事前准备,带有套索,旁边还斜生着一根老山藤可以落脚,攀援上下几乎还有危险,后来实在无法,又援着半崖缝中那条山藤攀援,快要到顶,方始寻到一片突崖。还是二人合力,先用套索套住上面,方始翻越上去。到顶一看,崖后面乃是一条形如蝌蚪的深谷,地面比这里还低得多,和井一样,看去又深又险。地方却大,左面崖上由上到下共有三处洞穴,最小的一处也有两丈高大。芳妹因见较低的一座崖洞形势奇险,但有上下之路,洞口山石上横着一根短竹竿,便说洞中住得有人。我因时已黄昏,上下太难,小的一段谷径又厌又细,弯弯曲曲看不出一点道路,如真有人在洞中居住,决非庸流。我们来此两三年,师长从未提起,对方也未来过,那根短竹竿虽像有人用过,相隔大远,光景昏暗,也只猜想,并拿不准,恐义母和大哥等悬念,再三劝她,方始回转。本来约定,今明日内和几个轻功好的同门商量之后一同往探虚实,方才便发生失针得针之事。此时大师兄和癫师兄、佟二哥、哑师弟四人吃完寿面,商量往我们前去森林之中打些野味,夜来烤吃助兴。杜师姊因万师兄有事,义母不令帮忙,一个人无聊,席散听说也跟了去。樊师姊虽然醉卧,这里素无野兽,以前还有蛇虫之类,自从席师来过种了些天红草,业已逃光,连蝇蚁都难得见到,我们打扫又极干净,决可无事。我意欲请大哥和我同往一探,你看如何?”

沈鸿闻言也觉奇怪,双方交深情厚,向来一说必应,便把樊茵丢开。因姜飞不愿使万氏兄妹知道,独自一人去将兵刃暗器连同套索取来。沈鸿抽空又往探看爱妻,见樊茵还是原样睡在石上,仿佛甚香,不曾惊动,便在对面石上坐等,一面呆看,方觉樊茵一双妙目不像方才闭拢,恐其快醒又要跟去。爱妻轻功更好,冒险还在其次,但她平日最爱干净,共只两身段无双送的新衣,又极合身好看,上下这类危崖峭壁难免毁损;如其回去更换,又要惊动别人,想了想仍以先走为是,刚低声悄说:“好妹妹,你多睡一会,姜师弟喊我有事,不能不去,回来我再向你赔话,暂时不陪你了!”说完,见人未醒,口角边似有笑容,斜阳光中看去更显娇艳,心正怜爱,恨不能扑上前去抱她一抱,遥望姜飞业已取了应用之物绕回竹林,正在招手,忙即赶去。略一商谈,寻到崖下,仰面一看,当地下半截虽然陡峭,还有一些斜坡,不过东一片,西一片,不相连属,不能一气走上,中间还要纵跃,轻功稍差的人决走不上。离地二十余丈的山石缝中却生着一条老山藤,枝叶繁茂,又粗又壮,做一条线蜿蜒斜生上去。山藤长大,本可到顶,偏巧近顶两丈是一突崖,两面均无攀附,形如半边锅底,又是光滑的青石,连虫类也难立足,藤蔓到此便往下垂,故非用套索不可。姜飞业已去过,说完上面形势便同上升。那有藤蔓的一段崖势越往上越前倾,虽然手有攀附,也费了好些力气才得到顶。沈鸿见下面谷底又深又黑,比姜飞所说还要危险,仗着带有套索,轻功业已练成,下去尚非难事。刚刚互相接应,攀援坠落,到了崖腰一条宽约丈许的石路之上往前走去,猛瞥见前面洞中走出一人,相隔颇远,一眼认出那是独手丐席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