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可以变换一切,人的心理亦复如此。江洪对冰如原来是极为敬重的。可是厮混得久了,觉得她是不愿人拘守形迹的,过于拘板,也怕会引起了她的烦厌,所以有时也随和地说笑着。他见冰如否认在这里想念丈夫,便笑道:“难道嫂嫂还不好意思承认这件事?”冰如笑道:“我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我是觉得这样空想无益。其实江先生所做的事实,倒是不肯承认。这事,需要我说明白过来吗?”冰如笑了望着他做一个试探式的问话。江洪问道:“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嫂嫂呢,绝非是瞒着。”他说着这话时,便向马路很远的所在,连连挥着帽子招了几招。冰如倒没有料到他有此招,只见王玉远远地由那里跑过来,手上拿了一排铜丝扭的鲜花。冰如笑着咦了一声道:“想不到王小姐在这里出现。”王玉指着江洪道:“我打电话约了他在广东馆子里吃早点。到你府上去找你,你们家王妈说,你到江边上来了。在前面路口上买鲜花,所以晚来一步。我特意来请你去看我们今天上演的一出新戏,好吗?”冰如笑道:“说一句话,你不要生气。我对海派皮簧戏剧,感不到兴趣。”王玉笑道:“那我有什么可生气的呢?各人嗜好不同。譬如密斯脱江,他就喜欢梅派戏。”冰如笑道:“江先生听戏,那是人的问题,给你捧场罢了。”她说这话时脸色有一点红。分明是玩笑的话,却有点生气似的。王玉丝毫也不介意,笑道:“江先生倒是有点给我捧场的意思,不过江先生一个人捧场,声势不够,我希望他多邀几个人去听戏。你不能去凑一个吗?不要你听戏,只要你捧场而已。”冰如的俏皮话没有说倒她,反是让她俏皮了一阵,那脸色就更红了,微垂了眼皮说不出话来。江洪看到这样子,倒有点不好意思,便笑道:“只管说笑话,把正事忘了。王小姐不是还有点首饰在嫂嫂那里吗?”江洪的话还没有说完,王玉便抢着插嘴道:“那不要紧,明天我把钱交给江先生,江先生给我代购回来就是了。话已当面说明,孙太太将来把东西交给他吧。”冰如哼着点了一点头,江洪觉着没趣,在江岸上踏着步子,说了几句闲话。冰如道:“说实在的,我不能去看戏。我们楼上的邻居刘先生由南京脱险回来了,我要回去听听消息,改日再来捧场吧。”她说着向王玉笑着点了两点头,也不待江洪再说什么,她竟自走了。王玉站在马路上望了她去的影子,只管微笑,等看不见人了,便向江洪笑道:“奇怪奇怪,我们交朋友,孙太太倒是有些吃醋的样子。老江,我们的交情,是与日俱深了。你对我说句实话,你们的关系怎样?她好像是爱上了你。”江洪啊哟了一声,正色道:“这可不能随便乱说的,我和孙志坚是知己朋友。”王玉道:“那么,她为什么有点愤愤不平的神气?”江洪笑道:“我哪里知道?女人的心事。”王玉微笑笑,也没有驳他。她这天上身穿了一件拉链子的宝蓝色羊毛衫,下套格子花哔叽短裙,头上梳两个辫子,扎着红辫花,手臂上挽搭着一件紫红色毛绳大衣。说着话和江洪慢慢靠近,江洪就把她手臂上那件大衣接了过去。王玉倒不拒绝他这个动作,却笑道:“假使冰如在这里,她又会觉得看不上眼了。”江洪道:“便是全社会上人看不上眼,我也无须介意。”王玉笑道:“你果然有这番大无畏的精神,那我就很佩服你了。”江洪听说,也是一笑,于是二人就并肩向繁华的路上走去了。恰是走不多远,碰到了王妈,江洪有言在先,全社会人看不上眼,也无须介意,也就只好硬着头,坦然地走着,只当没有看到她。可是王玉不肯这样含糊,却故意笑着叫了一声王妈。王妈随便答应了一声,还问到哪里去,王玉笑着大声道:“我们看电影去,请你们太太,你们太太不肯来嘛。”说着,就挽了江洪一只手臂走开了,王妈站在人行路上,倒呆望了一阵,她忽然觉得心里横搁了一件什么事似的。突然改快了步子,向家里走去。这时,冰如门外的楼廊上,围了许多人,听着新到的刘先生讲说脱险的故事。冰如也坐在自己屋里沙发上,呆呆地听。王妈一脚跨进房门,一拍手道:“太太,你看这是新鲜事吗?江先生和那个王小姐,手挽手地在马路上走着。”冰如头一偏道:“你才喜欢管这些闲事吗?”王妈碰了这一个钉子,只好走开。可是王妈刚走出门,冰如又放下了声音,低声道:“你来我问你。”王妈见她要问,便又走回房来,正色道:“真的,太太,我不骗你。我在马路上看到她,她一点也不害臊,还故意叫了我一声。”冰如道:“她这种唱戏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她怎样和江先生同走,并排呢?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呢?”王妈道:“什么在前在后,两人手挽了手走。”冰如的脸,红里变青,手托了脸,很久没有做声。后来她就站起来,打开屉桌的抽屉,拿了一把糖果,坐下来慢慢嚼,她倒没有看到王妈站在前面似的。王妈站了很久,感到无趣,也就离开了。

这一天,冰如在许多烦恼之上,又增加了一层烦恼,可也没有法子对谁说破,只有睡觉而已。到了次日,一看墙上挂的日历,是一个星期日,料着江洪是必定会来的。于是起早梳洗了一番,换了一件紫绒的夹袍子,天气已是隆冬,穿绒夹袍子,总算单薄。而这夹袍子还是白绸里儿。那深紫的颜色,和那脸上的胭脂配起来,真是一个鲜艳欲滴的色彩。她在后面洗澡间里,足照了一小时的镜子,她还嫌不够,随着又走到外面卧室里来,又对屉桌上的小镜子,重新照了两遍。在照镜子的时候,她看到前些日子王妈支起的孙志坚照片,就收起来,放到抽屉里。回转身来,看到方桌上,床前几柜上都有志坚的照片,也一一地给收了起来。早几日,她在北平香粉店里,买了些通草绢制花朵,这时挑了一朵海棠花斜插在鬓耳前边下。她这样修饰了很久,连王妈都有些奇怪。当她进房来拿东西的时候,问道:“还早呢,太太打算出门去吗?”冰如道:“心里烦闷得很,我要去看两个朋友。”王妈道:“设若江先生来了呢?”冰如道:“反正他也没有什么消息告诉我。”王妈拿了两套衣服,只管对冰如呆望了。

这一软化,就无法可以拿出自己的主张来了。吃过点心之后,陪了冰如去看早场电影。看过电影之后,又是吃午饭,午饭之后,再看话剧。直到吃过晚饭,冰如又亲自送着他到过江的轮船码头上去。约定了星期三下午六点钟,在家里等着他吃晚饭。在星期三以前,江洪说了不过江了,这样,她是相当满意。到了那日下午,冰如依然是一番艳装。可是在下午五点多钟,却是最不愿意的王玉来了。冰如正在屉桌面前,对了镜子扑粉,便笑着相迎道:“哪一阵风,把你这忙人吹来了?”王玉道:“还不是有点小事。来得很巧,看你这样子,大概又要出门去吧?”冰如道:“虽然要出门,但是你远道来了,我一定也要在家里陪着你。”王玉未曾坐下,就在衣袋里掏出三十元钞票,放在桌上。笑道:“在九江蒙代垫的款子,现在奉还了,恕我没有增加利钱。”冰如笑道:“王小姐,你这是挖苦我了。在九江押戒指的时候,我本来觉得太计较了。可是你非如此不可,我有什么法子呢!”说着,打开箱子来,取出两枚戒指交还给她。

江洪在冰如对面坐下,当茶房送着茶壶点心碟子过来的时候,他忽然挺了胸脯,赞叹了一声道:“中国伟大。”冰如笑道:“你不愧是个军人,处处表现着你爱国。”江洪将筷子指着点心碟子道:“你看,这些享受,我们还是照平常一样地享受着。长江下游,炮火连天,快有半年了,可是我们在上游的人,还照常地吃喝快乐,这不能不说我们地大物博,有以致此。第一次欧洲大战……”冰如却提起了小茶壶,向他面前杯子里斟了茶下去,拦着道:“江先生,我们不谈战事好不好?”江洪笑道:“哦!是是,嫂嫂感触很多,不谈战事就是。”冰如向他笑了一笑,竖起筷子来,慢慢地吃着点心,江洪因彼此对面静坐着,感到无聊,便只好找了话说,因笑道:“吃过点心以后,我们到哪里去消磨几个钟头呢?”冰如听到,觉得说话的机会来了,便道:“要合江先生的胃口,最好是去看王玉演戏。”江洪笑了一笑,端起茶杯来喝了。冰如正色道:“江先生我倒有两句话要劝劝你。像王玉这种人,根本是一个向堕落路上走的女子,你要找对象哪里就找不到这样一个女子?”江洪没说什么,提壶斟了一杯茶喝着。冰如道:“真的我并非说闲话。王玉这个人,我有彻底的认识,她以前和包先生在一起的时候,包先生对她是百依百顺。你看,她现在和人家离了婚,还要说人家不对。她说军人不好,为什么还要嫁军人呢?”江洪笑道:“嫂嫂说得过分了,何至于就说到嫁娶的上面去。我是觉得艺术家很有趣,交一个有趣的朋友罢了。”冰如把嘴一撇,道:“艺术家?不要说得让艺术家听到了。她才演了几个月的老戏,就变成艺术家了。自然,你也是需要找对象的时候了。依着我,你求求我,我给你做个媒,找个才貌均佳的女人和你配对,你看好不好?”江洪微笑道:“好!可是才貌均佳的女人,怕我配不上吧?”冰如夹着碟子里的点心,放到门牙中间,慢慢地咬着,转着眼珠,脸上略有点微笑,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江洪笑道:“嫂嫂似乎有一段批评的话,暂时不肯说出来。”冰如点点头道:“最好你是疏远了王玉我才好给你找对象。自然,你会这样想,牺牲了现成的,倒去追求那不可捉摸的。可是我能和你保障你绝不会落空。再说,凭你这样一个英俊军人,难道找王玉这样一个女人,还有什么问题吗?”江洪道:“嫂嫂反复地说着,教我真不能再说什么。”冰如道:“我倒想起了一件事。”她突然地把声调提高了一点,望了江洪的脸。江洪也就很注意地向下听去。冰如道:“在九江的时候,王玉拿了一点金器,在我这里押了一点款子去,这是你知道的。她昨天说,她交钱给你代她取回去,她是不是敲你的竹杠?”江洪笑了一笑。冰如将三个指头拍了桌沿道:“如何如何?我就知道她追求江先生,是另有作用的。这种女人,你以为有一点信义吗?”江洪道:“她没有代赎金器这个要求。就是有这个要求,我也会对嫂嫂说明。”冰如微微地把脸色红了,因道:“你不必理她,这件事我直接和她办理。”江洪口里虽说不出什么来,心里可就想着,我和王玉交朋友,与她什么相干?可是心里这样想着,口里又不能反驳她一个字。因为今日冰如除了那身艳装之外,也不知道身上洒了什么化妆品,那香气袭到鼻子里来,令人昏昏欲醉,自己也就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笑道:“孙太太,你对我,有一点不大坦然吧?”她说这话,坐在沙发上,架起一条腿来微微地摇撼着身子。冰如道:“这话怎么说?”王玉微笑着,点了两点头道:“我晓得,为了江洪。”冰如把脸急得通红,瞪了眼望着她道:“这是什么话?为他我对你不能坦然?”王玉依然嘻嘻笑道:“你别性急,我很坦然地告诉你,我爱江洪,你也爱江洪。江洪爱我不爱我,这是另一个问题。可是我很客观地判断,他绝不会爱你,那原因很简单,因为你的丈夫是他的好友。告诉你,我们天天见面,彼此行动,我大半是知道的。”冰如忍住一气,等她把话说下去。直等她说完之后,喝了一声道:“你疯了!”王玉笑道:“我们两个人里面,总有一个疯了!”她说这句话时,偏头向外一伸笑道:“好了,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江洪随了她这话,站在门外走廊中间,倒有些愕然。再一看到冰如坐在屋正中靠方桌一把椅子上,脸色气得发紫,两眼发直。而王玉呢,却是很调皮的样子,架了腿坐在沙发上。不用说,是她到此地挑衅来了。这只有暂装着麻糊,向王玉点个头道:“王小姐也来了。”冰如道:“她教训我来了。”王玉却站了起来,因笑道:“没有的话,我怎敢教训孙太太呢?密斯脱江,我们自九江认识以来,彼此友谊不错。我回了汉口,我们的友谊也加深了。社交公开的今天,这太无须隐瞒了。不过孙太太对我们友谊加深一层,不大愿意。老实说,我是深深引为遗憾的。孙太太为什么这样呢?那正是和我一样,共同把你当了一个追求的目的。”江洪见她这样在当面直喊出来,也就把脸色变了。两手紧紧插在大衣袋里,不能有一点动作,面上的红晕,直红到耳朵后面去。冰如将桌子一拍道:“你这个女人太泼辣了。你这些无耻的话,怎么可以到我私人住室里来说?这是我的家,我有权处置,你给我滚出去!”王玉冷笑道:“你凶什么?我们往后看。”说着,转身向门外走,因道:“这一招算我失败,不宜在你家里争吵,回头见。”说着,仰着颈脖子走了。江洪心里虽不免偏爱着王玉,可是她吵到人家家里来,这是显然过分了,她虽一怒而去,却也不愿去送她。

冰如道:“你对我老望着干什么?”王妈笑道:“我们太太比王小姐漂亮得多,她是打扮得那样妖精古怪的。”冰如道:“你这比方根本不对,怎么拿我和她打比呢?”王妈也是莫名其妙,怎么随便一比,就提起了王小姐呢?这句话大概是太太不愿听的,不敢再说就走了。其实冰如听了这话,倒是很欢喜。这样修饰好了,且不走开,拿了一叠日报坐在楼廊的沙发上看。不到半小时,有皮鞋声登着楼梯上来,冰如猜着这必是江洪,却并不回头,只管半侧了身子坐着看报。果然是江洪来了,他走上廊口,看到那里坐了一个艳装女人,以为是冰如来了女友,便顿了一顿,然后缓步向前。直走到面前,冰如抬起头,他才呵呀了一声,笑道:“原来嫂嫂在这里。快要出门了吗?”冰如笑道:“昨天这楼上的刘先生回来说到南京退出来的情形,真是让人心烦死了,我想今天出去逛游半天。请坐请坐,我有很好的咖啡,熬一壶请请你,好吗?”江洪在她的对面椅子上坐下,向她笑道:“何必这样费事?我可以请嫂嫂去吃早点。”冰如还是捡起报来,两手捧了报看,随便地问道:“请我什么地方去吃早点呢?另外没有约会吗?”江洪道:“听便嫂嫂吩咐,什么地方都可以。我……我没有约会。”冰如继续地看着报,又问道:“王玉没有约江先生去捧场吗?”江洪笑道:“昨天晚上已经看过了。今天还演的昨天那一本戏,看第二次就没趣味。”冰如脸上,现出了一点得意的颜色,将头点了两点道:“江先生这话,倒是忠实的报告。”说着,放下了报,正了身子坐着。正好王妈也就送上茶来。她见江洪把皮大衣放在椅搭上,露出了一身紫呢西服,便笑道:“江先生不怕冷,穿这样薄。”江洪道:“我穿得薄吗?你看你们太太穿得更薄呢。”王妈将茶杯放在他面前,又对他系着的花绸领带望了一眼,微微一笑。江洪问道:“你笑些什么?”王妈道:“我们和江先生也很熟了,江先生一定不嫌我说话直。我觉得自从你认识王小姐后,格外的漂亮起来了。”江洪笑道:“我们当军人的,没有长衣。不穿军衣出来,就是穿西装,这有什么稀奇呢?”王妈自未便多言,笑着走了。冰如笑道:“连王妈都有这样的感觉了,可见江先生有些猛烈进行。我倒是愿站在朋友的立场上向江先生进两句忠告。”说到这里,把脸色就正了。江洪道:“嫂嫂只管说,我是很乐于接受的。”冰如将手撑了头,沉思了一下,因道:“你不是要请我吃早点吗?回头再说吧。”江洪虽未曾预备陪她去玩,可是话已说到这里,就未便改口,因道:“我也听到嫂嫂的感触很深,当然陪嫂嫂出去走走。其实我们这场抗战,是预备了长时间作下去的。也许还有十年八年的战争,目前的一点折磨,实在不必介意。现在前方邮电阻隔,志坚兄暂没有信回来,却也是常情中应有的事。”冰如叹了一口气,又笑道:“江先生,承你的好意,每次都把这些话来安慰我,我不是个笨人,不会不了解,但是心里的烦闷,是不容易消除。为了这个,所以我自己麻醉自己胡逛。你能陪我消磨半日就很好,不然我一个人是要出去的。”江洪连说:“好,我陪嫂嫂去。”冰如忽然扑哧一笑,似乎是很得意似的。江洪道:“要吃早点,我们就走,去晚了,没有座位了。”冰如笑着进房去加上了一件皮大衣,两手抄住衣领,然后走出来,向江洪点点头道:“走哇。”江洪觉得冰如今天的态度,有些欠着庄重,可是已经答应了同她走,自不能推辞。上街找了一家大的广东馆子进去。在三层楼上角落里,正好腾出火车间一副座位。那里半掩着厚呢帐帏,座厢里亮着电灯,照着座厢里黄黄的,冰如对这个环境,很是满意,立刻就坐进去了。这里是热气管燃烧得很暖和的,二人都把皮大衣脱了。

冰如先是鼓了腮帮子坐着,等王玉走远了,她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两手臂环搁在桌沿上,枕了自己的头,哭得肩膀一耸一落,十分伤心。江洪站在一边看着,很久很久,没有了主意,只是呆看。倒是王妈进房来,拧着手巾,倒着茶,站在桌子边,再三地相劝。约十五分钟,等着冰如收了眼泪了,这才向她道:“嫂嫂你不用生气,她一个演戏的人,浪漫成性,她的话也没有生气的价值。”冰如道:“你看,这未免欺人太过分了,她竟是跑到我家里来骂我。你若是同情我的话,你就和她断绝往来,固然我不能干涉你交朋友。可是你和她交朋友,我就受到影响。”江洪听到她这话,实在不成理由。可是在她心里十分委屈的时候,不敢违拗,只好答应了。王妈在一边道:“为了这种人生气,那才不值得呢。太太不是说同江先生出去吃馆子吗?现在可以去了。要不然,那就太晚了。”江洪也点了头道:“是的是的。我请嫂嫂吃晚饭去,我来道歉吧。”王妈听说,知道冰如要重新洗脸化妆,便下楼去提热水。冰如便向江洪道:“你实说,对她的话,作何感想?要不然,我也不烦你常来安慰我了,晚饭你也不必请我吃。”江洪倒想不着她有这一问,因道:“当然她太无理由。”冰如将头摇了两摇道:“不是那样说,我要问的,是王玉所指的事实,究竟真假。”江洪对这话,却不好回答,望了她沉吟着。她却把眼睛斜瞟了他,微微一笑。江洪道:“王玉对我为人,还没有充分地认识,她的话是过火的。”冰如倒不像他那样含糊,因道:“那么,你以为我和你的友谊,倒不如王玉和你的友谊了。”江洪道:“那怎样能比?”冰如道:“你不要把志坚的关系拉扯在内,什么嫂嫂不嫂嫂的,就是我们认识了许久,不也可以发生一点友谊吗?你把这点友谊来说,在我和王玉之间,你觉得哪一方面的交情深些?”江洪因她逼问得很厉害,没法子躲闪,因道:“自然是我们的交情深些。”这句话的肯定语气,冰如对之倒没有什么了不得,唯有我们两个字,听了却十分满意,便点着头笑道:“有这句话已足,虽然我受了王玉那贱东西的气,我也不计较了。今天晚上吃饭,我请你。”这时王妈已泡了热水来,冰如自到洗澡间去洗脸化妆。江洪道:“有洗澡间,却没有热水?”冰如在里面屋子里道:“管子里的热水,每天只有晚上九点钟以后两小时,哪天你可以到我这里来洗澡。”江洪并未答言,王妈在一边看到,觉得女主人的表示,是处处有些过分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