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八个月的时间,坚石由学生而出家,由出家而返家,这个有趣的消息在省城与坚石的家乡都传遍了。不少的老年的与中年的坚石的亲戚,族人,他们提起来便带着若有先见之明的讽刺口吻说:“年轻人,简直越上学越掌不住心眼!花钱买来的神经病!”或者更严重的批评便是:“在这个邪说横行的时代,千万须要加紧地约束孩子,他不是一个榜样?”由这些所谓乡评的传布,居然有好多人家,本来可以打发年轻学生出外读书的,却打了退回。不过借坚石偶然的事情作口实,实在那一般人把一个小孩子看做他们的所有品,要好好保护,好好藏起来的想法原在他们的意识之中。自从听说北京学生结伙成群,焚烧什么总长的公馆,公开集会,对政府示威要求,甚至连外国人也没放在眼里,这些事已经使那些谨慎服从的上年纪的人们提起来摇头长叹,至于学生被捉或者判罪,那更使他们骇然了!

自从坚石返俗以后,凡是在同一县城与乡村间住的人家,有孩子在外头入校的,都担承了一份心事,若是这学生是结了婚的,他的家长更加提心吊胆,纵然不至于立刻把孩子叫回家来守着他,然而总是委决不下,有人却另有所见,眼看着多少抓点小权柄,一月中混着一百八十差事的新官都是从学堂中出身,不要说是为能够向里抓钱与多认识人物起见,就是为了光大门户、传统地要保持他们那些读书门第,“官”是不宜于几代下去没有的。虽没了从前的势派,——大轿、行伞、红黑帽子、葫芦鞭,那许多法宝固然说是取销了,不过可以见见地方官,说点公事,在家有资格作绅士,出外到处有的是朋友拉拢,赢得别人不敢小看,而且赠一句某人家到底是“世代书香”,讲什么用到用不到的问题。……有这些希望横在他们的心头,所以心虽是放不开,虽是也怕弄一个波及的罪名在身上,而怀抱着野心的父母们仍旧在风雨飘摇中盼望他们的子弟能够在这里头打一个滚身。更有大志的(那自然十个里碰不到一个),在想着世乱出英雄,与时势造英雄的实现,不但不主张子弟的学程就此打住,他还侥幸地认为这是小孩子们有为的机会。但这样的家长多半是属于当年维新派,革命派的分子,由其本身过去的经验,他懂得亚圣的“虽有磁基,不如乘时”的定论,一心情愿有能干的孩子可以继续完成自己的大志。再来一次乘时的“风虎云龙”的事业,自己便可以满足了不少的占有欲。……

不过有这么深远打算的家长们究居少数,而多数的人家对于在这个大时代中的青年孩子们不免引为虑忧,成了他们谈话的资料。

坚铁——坚石的大哥,自从费了不少力气把出家的兄弟找回来交付于母亲及他的妻以后,虽然仍见他时常不高兴,见人老是“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地说着,但是一想到未来便不由地把自己那对距离原是很近的眉头紧紧地锁起来。他在民国三年已从商业专门学校毕业了,原想投身于银行公司中学习成一个新商人,好在像他这样所谓耕读人家中另辟一条生路。但碰来碰去,银行中投不进去,新公司情愿收方离私塾的学徒,却不愿雇有新商业知识的学生作小职员。在外县任过中学教员,所教的功课是英文读本与文法,这与他专学的簿记关税等等毫无关系。起初他咬住牙想等待时机,所以偷闲还去翻阅那类的讲义、书籍,经过了两三年后,他有种种的证明,知道此路不通了!因为许多同学在学校中是拚命记原则、习算码、争分数,凡是在初次革命后投考这个新式专门学校的,谁也有决意改行的本心。——由士而商,混一碗终身可靠的饭。他们不像有志于官的,研究法政的学生,趾高气扬,……但离开学校,试验才拔开了各个青年心中的茅塞。他们才知道这古老的不进步的,只是口头上改革的国家是什么现象。眼看着那些走捷径的法政学生,有的在各衙门中办公事,有的往审判厅做学习书记,有的借了那张文凭可以到各县中去包办选举,弄什么省议员县议员的位置,到处都可以肩出代表民意的招牌,演说、打电,好不热闹。相形之下,同是一个时期得到专门学校文凭的这资格,放到社会的哪个角落里人家都瞧不起。于是个人只好自寻生路了。自然,类如在煤矿公司,商埠局,那些有点交易性质的地方作一名会计员,已经是用其所学了。可是在一个省份里这种合宜的事能有多少,有的事类如中学高小的英文算学教员,报馆里的庶务、校对,教私馆,给律师充私人会计,这便是同学的职业。辛苦几年的学业有什么相干?……所以在外县飘流了两年,坚铁已绝意于商业一途,从此把那些中英文的讲义锁在箱子里再也不想启封了。

他回到家乡因为大家的推重办理小学教育,仿佛变成一个小学教育家。终天与那些年轻教员们研究些课程、教科、材料等等问题,有工夫还得对付这种社会上的出头人。在乡下,又是他们这一个大族聚族而居的根本地,老人、绅士、乡里中的侠少,都需要分一番精神同他们敷衍。如果只能埋首在学校中,那么诸事便有些掣肘。坚铁在年轻时已受过不少的磨练,近几年中他既没有什么野心,又不能够与这样的社会脱离,于是便用到他的对付的手法。

坚石的出走给他以重大的打击,终于亲身找回他来,自觉对于母亲与弟妇的责任可以完全交代得下。以后,这怪僻的兄弟再打什么主意与自己无关。不过他的经验曾教与他许多的机巧,他明白,坚石不能长久伏在乡间作在家的和尚,然而有法子能改变他这份狂热青年的心理么?虽然相差不过十年,时代变得太快,自己不容易推测这一般学生在未来预备怎么样。

这一下午,他在小学校中把一班毕业学生的表册造好,预备呈报,又吩咐了一个老校役帮同学生掘地,栽花。话还没有说完,恰好进来了一个光头赤足的小孩子,坚铁认得他是身木家中的小听差,便问道:

“有事?省城中信到了么?”

“我不知道,姨太叫我来请你,一些人在那里,你家二爷,还有贡大爷。……”

“啊!那像有事商量,说不定真有信来。你先去,说就到!”

小听差转身出了学校,坚铁在办公室的门口右手里捻弄着一支铅笔,先想想这又是什么事?连贡大爷在那里,怕不是身木在省城中惹了乱子吧?……这孩子也是个死心眼,可不同坚石能打退堂鼓,他有股楞劲,不碰着火头觉不出热来。快有两年没有回家,……论起来,他这份全家一败涂地的情形也应分出两个人才振作振作,不过现在要奋斗,免不掉的是危险!……坚铁年纪三十五六岁了,社会的经验早把他拉到中年后的世俗的思想之中,何况他幼小时经过了不少的困难,读书时的拮据与毕业后的谋生,他已经深深地尝到人间味了。经验和教训使他不得不做一个安稳缜密的老成人,因此他对于自己的兄弟与族中青年子弟在这新潮流中的荡颠,有不少的心事。一方他也希望能出了几个“后起之秀”,比自己那一起的老青年胜过多多。

为家庭与一个大家族上设想,他明白这是一种狭隘的道路,与时代的喊呼:什么民本主义,个人解放的精神,人道自由等等的话相去好远,然而他没有时间,并且没有余力去向这些好名词贡献自己的热诚了。他只能就事论事,在小范围中作打算。

身木与他既是同族的兄弟,因为当初身木的父亲死后,那份复杂的家庭势非分开过支持不了,坚铁是给他们主持分居的一个重要人物。向来为身木全家信得过,所以他这时听见身木的母亲叫他,他便猜到又是为这个小兄弟在外面的事。

究竟还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预备的话无从想起,只是皱皱眉头从衣架上掇下了一件灰布长衫披在身上向外走去。

沿了校园的墙根踏在轻松的土地上,他感到初夏的烦热。校园中几颗紫荆树枒枝子探到墙外,已经是只有几点残花附在枝上了。浓密的绿柳荫中更显得这残花的可怜!突然,他记起每年年底他给人家写年对,——贴在书房或小园门的句子是:“荆树有花兄弟乐”,……再想下句,怎么也记不起来。不过就是这一句已触到他的心事。他摇摇头,从柳荫中仰望晴照的空中,几只小燕子斜着飞过去,啁啾地互相追逐。距离校园不远,有一片菜园,种菜的农人提着用辘轳提上圆圆的大水桶,勇猛地向菜畦中灌放。

绕着菜园,从小巷子里转到大街,又转两个拐弯便到了身木家的门首。他一瞧见那破瓦的大门,瓦缝里满长了些茸草,与漆色剥落的两扇破门,他觉得格外不高兴!在平常看惯了不感到怎样,可是今年,他对于一切的东西都容易生厌。还记得十岁左右时候随了父亲到这个大家庭中吃年节酒,那时在门口的光景,红彩绸提灯,彩画的门神,十分活现,自己都不敢正看。客厅中讲究的桌椅、披垫、彩玻璃灯,穿长袍马褂的仆人,丰盛的筵席。……

他虽在片刻中回想着,而走熟了的脚步已经步入小屏门,到身木家的院子中了。深长的走道中没遇见一个人,他觉得痛快!原来这大家庭分成了五六家人家,各据一个院落,却共走那个破旧的大门。坚铁最怕遇到那几家的兄弟、子侄,见面不是说穷,就得叹气,求帮,不是一回两回了,他难于应付。所以每经过往身木院子去的走道总是很在意地蹑手蹑脚地过去。

破碎的方砖砌成的堂院,细草,青苔占了不少的地方,有几竿黄竹子遮住一个木花格子的大窗。他没等得掀开竹帘子,里边的人早看清楚了,首先是好高声喊叫的贡大爷叫道:

“好了,请得校长,——智囊到了。这就好拿主意。”

随了这高叫的声音坚铁已走进屋子来,正是身木的母亲,贡大爷,还有穿件肥大衣服踏着厚布底鞋的坚石,都坐在这间黑沉沉的大屋子里。身木的小兄弟却立在小桌子边玩弄黑乌木牌。

“大热的天,请你来,——校长!……”身木的母亲到这里多少年了,口音总还带着福建的土音,说起话来有点费力。

贡大爷不等得坐在方藤大椅子上的老太太把话说完,他按照向来的习惯用两只手一齐用力拍着藤盖,即时跳起来道:

“我说坚铁,……我说!……哎!……说总是不信!两者之间,怎么好?怎么好?……”

他的面孔都涨红了,不多的几根黄须子因为说话时唇皮的颤动,它们仿佛也在跃动。常是像用白眼珠看人的眼光浮罩上一层着急的热情:

“安大哥,怎么啦?说了半天为的什么?”坚铁一面快快脱去长衫,一面检个坐位坐下问。

“怎么?不是?……你也算做一个教育中人。不论大小,有的是应该,——应,应该教导年轻人的责任。你,……你看,咱族中那些无天无法的孩子们,闹,……一个劲儿闹!类如坚石,……类如巽甫,……不,桐叶村的巽甫,……你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慷慨地说了一大段,愈着急话愈说不清,把小时候的口吃病都说犯了。这是他的老毛病,他来回在房子中间转了几个圈子,用眼角斜瞅着旧藤躺椅上半欹的坚石,坚石却不作理会,手里拿了一本线装书仿佛是在看的出神。

坚铁进房子来听了这些话,其实还不曾了解究竟事情如何发生,他蹙蹙浓眉头,半笑着。

“好,安大哥,人家说大老爷多是糊涂官,喂!难道不是?你光着急,可是身木到底闯了什么大乱子呀?”

“这不用我说,你看,桌子上的挂号信。——作下了,找着一家人!”

坚铁从红木小圆桌上把那个白洋纸的信封拿过来,抽开匆匆地看过一遍方才了然。原来这是巽甫给身木小兄弟的一封简信,上面只是简括叙说。大意是身木因为在学生联合会办的新剧场中守门,为剧情的激烈受了警察的取缔,他们不服从,争斗起来,身木在前年学生游行中已经与警察闹过,结果是在警察所拘留了一夜,不料他这次更是愤激。警察原来认得他,便不客气地拿了去。一共三十几个学生,听说这次不比从前,一定得赏给这些小孩子一个罪名,不能轻轻地关上几天就轻易放出来。巽甫信上的话至此为止,并没有提到如何去拯救这热情的年轻人,或者嘱咐家中怎么去想方法。虽是给身木的小兄弟的,这很明白自然是给他的寡母一个通知。

坚铁看完信后,把信封反来覆去在手指间折叠着,不做声,眉头仍然用力蹙起来。坚石更是安静,若无其事地看着书本子,安大哥吸着旱烟,将厚脊背靠住墙,竭力忍着不先说话。

身木的母亲虽然是将近五十岁的人了,幸而她从前同身木的在外游宦的父亲经过不少事,还不至于十分惊惶,她勉强笑着对坚铁说:

“你看,这又得怎么办?孩子的不争气,胡闹,我还——说什么。事情打到头上,在家中的人,校长,你常办事,是个明白人,你想,咱们应该怎么样?……”

坚铁一看过这封信,他早已猜明请了自己来的意思,这回经身木的母亲这么说,他想不出答复的话来,便回头对坚石道:

“你看怎么办?省城学生界的情形你自然比在家的人谁也熟悉。”

坚石手中的书本子没曾翻过一点点,仍然遮着半边脸,轻轻地答道:

“不知道,——我不是早已逃脱开了。我不与他们通信,——我也不去想,……大哥,你不明白,还问我!”他的话不再多说,声音是那么轻,似乎一个病人勉强回答问病者的招应话。

安大哥——就是小听差叫他做贡大爷的,——就深深地压下一口气,又重重地从鼻孔里喷出来,向坚铁正色道:

“你弟兄够得上下‘难兄难弟’!你懂得,——懂得姨太请咱们来干么?为的唱双簧?我,——这老大哥谁都不理会,管他是小兄弟、侄子行,我就不会玩手法。年青人学得真乖巧,落下树叶怕打破头,什么事只推得干干净净。巽甫,这莫明其妙的信,坚石的回答,真是一对,——真是新青年的代表!哎!佩服了,佩服了,——而且佩服得很!这便是中国新教育的效果。……中国不亡,……”

坚铁看这位老大哥真的骨突起老嘴来要生大气,他便立起来,一手扬着那封小小的书信道:

“别忙,老大哥,你不是还没把我加入这个定案吗?不管他们,——你再说得响亮些,近处的也听不到,不要说发信的人了。商量商量看,我想现在虽然对学生比前两年严厉些,还不怎么样。瞎着急也不成。身木不是十岁八岁了,日后他自然知道轻重,巽甫未必有别的意思,不能不对姨太告诉一句,却是好意。省城还有几个人,不会白瞅着这年轻的受。大约不过十天,八日,——多说,准会放出来。这次倒不用操心,但在日后呢?不敢具结!身木弟的劲头大,不是往回头走的人,你想不是,老大哥?”

“哼!到底大几岁年纪了,姨太,坚铁说的是有见识的话,也许这次没有什么大不了。——好在他今年便毕业,是个关键,去年我在省城同他谈过,志气很高,一点不忧虑。校长,你该比较比较,‘对亲不说假话’,比较比较他们这三个:——身木,巽甫,还有这位出家的老弟!”

身木的母亲点点头,眉毛上的皱摺一丝都没曾展开,坚铁来回在砖地上踱着方步。

“喂!这又来了你的心眼了,亲兄弟不敢评一句,太世故了。我来替你说:身木毅力最大,倒是个敢作敢当的青年,不免鲁莽些。有时就令人着急。讲公道话,我这份脾气至老还压不下,说什么年轻人。巽甫呢,我这几年没有机会同他见面,去年比这时候还晚,走路到一处。精明是有的,但胆力似乎不如身木,深沉便深沉的多了。你还不知道他向来做事不露一点点锋芒。……末后,当面说说你!——坚石,心有余而力不足,志大而虑疏。……呵呵,话也不可说得太过分了,还公平吧?想想。”

经过坚铁的一番解释,把这位暴躁的安大哥安慰住了。这时他倒不亟亟于商量身木的未来事,反而从容不迫地评论各个青年的性格了。

说到身木的未来,这个久经世变的母亲怀了满腹的抑郁,却难于说出。自从身木的父亲死后,他们这一家人口弄得分崩离析,眼看着二三两房日子都难于过下去,幸亏自己把得住,努力想教孩子们入学校读书,只盼望他们各有一份谋生的技能就算心足。但最大的,自己的男孩中学还没毕业便碰到这个时代,以至于两次被警察拘留。虽然明白是不关重要,也由不得心中酸苦。听了安大哥的赞美话,更对于这孩子的未来毫无把握。不知要怎样好,忍不住泪珠由眼角流下来。

安大哥正在很高兴地想发挥他的人物的评论,但看见身木的母亲在一旁流眼泪,他不觉得把话缩回去了,坚铁无聊地燃着一支香烟,慢慢说:

“未来的事,我想起身木,你别瞧他年轻,他打的计划也许比咱们都高。他比不的坚石,——我想还是老哥赶快发书信与省城中的熟人,能早把他弄出来,劝他回家与姨太当面谈谈,毕业后怎么升学。只谈未来,谁也没主意。”

他的话一句句地说的那么慢,可是每个字都像很用气力掷到坚石身上。但坚石自从答复过那几句话后再不开口,任凭安大哥与坚铁的嘲讽,他毫不在意。

身木的母亲用手绢揉揉眼角,低头想自己的心事。坚铁尽吸着香烟向空中喷烟圈,安大哥却耐忍不住了,弯着身子向坚石手中看。

“装傻!你倒学会了养气的工夫,……什么书值得这么入迷?”

坚石正坐起来,擦擦光头。

“老大哥,对呀!……‘剩一片白茫茫大地,多干净!’……‘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我不傻,把聪明往哪里用?”他的神情是那样的平静,绝没现出由烦闷而说起话的态度。

“好!”安大哥双手一拍湘妃竹的短烟管,拍达一声从手指中间顺到地上。“好!……你们看,一个和尚不去修行,入迷地读《红楼梦》,真使人佩服!……骂老头子?……新青年,坚铁校长,咱想想这是什么世界!”

坚铁立在有暗影的窗前,点点头:“值得大惊小怪,不是一个劲提倡用《红楼》、《水浒》作国文教科书?学生复习旧课也很顺理。……再说,和尚读,……你老糊涂了,宝玉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说出这句话,连方在抹眼泪的身木的母亲也笑了,安大哥抿抿嘴唇道:

“好口才,……‘难兄难弟’!”

坚石仍然十分平静地坐在藤椅上直望着窗外的瘦竹子,不笑,也不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