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华贱见那男子将门窗闭上,正在进退为难的时候,朦胧间忽见街前花园里,有一个泥和草做的小屋,即放步向前,直从那花园的木栏杆进去,走到那小屋面前。只见那屋的门口窄而且低,好像正在建造,还没有完工的样子,寻思道:“这屋必定是过路的行人所做,预备一时过往用的。这时又冷又饿,在这黑夜里,哪里再寻得着这样好的去处?”就不问好歹,决意进去躲一会儿冷,亦是好的。随即低下身来,爬将进去。哪晓得这屋里十分和暖。又在里面寻得一张稻草的床铺。他这时疲倦已极,急忙去坐在床沿上。歇息片时,又将背上的行李放下,当做枕头。正想解衣睡下,耳边忽听得一种凶恶声音,汪汪地叫来。华贱注目看时,只见是凶狠狠的一匹恶狗走进门来。华贱才猛然醒悟这屋是猛狗的住窝,心中又惊又恼,只得用棍子将行李挑起,拼命地跑出门外。

定了一会,忽然看见自己身上穿的蓝布衣服,比前更破,已经有些伤心。不得已仍向栏杆绕出来,孤身只影站在街上,长叹一声道:“我无居无食,又冷又饿,就是这愚蠢的狗子也不能容我。我如何到了这样地步?啊呀!这是怎么好呢?”即便坐在地下,身上更加寒冷了。不觉两眼汪汪,落下泪来,自己埋怨道:

“我这穷人,比狗还要下贱些了!”

独自伤心一会,只得收起眼泪,想个去路。便立起身来,想去到城外,寻个树林子干草堆上,好去躲冷。主意已定,便垂头丧气,不言不语地直往前走,不觉走到田间,才知道离城已远了。抬头看时,只见黑云朵朵,压到山顶。忽又见那黑云丛里,露出一线小小的月光,射到地面。这时正是欲雨不雨的光景。华贱看见天上现了这种凶恶样子,就停了脚,不住地战栗起来,低声自语道:“唉,太尼城呀!太尼城呀!你就真个没有我立脚的一块土吗?”

说罢,急忙转身照着旧路又回到太尼城,哪晓得城门已经关上了。华贱到此,真是无法可设。

却说这太尼城,因为以前经过兵乱,所以到了现在,环城四面还有围墙。围墙旁边,又有几座破坏的方塔。华贱四面一看,便计上心来,即忙从那破坏的缺口爬进城去。这时已经八点多钟,他又不曾认识路途,只得冒险向前乱走。走过了多少大街小巷,忽然走到一所衙门,又经过一个学堂,随后来到一所礼拜堂旁边。这时华贱浑身发软,手脚不住地战栗起来,不能向前面走了。在这礼拜堂的屋角,有一所印刷局。华贱疲倦已到极地,又没有什么指望,便不觉一跤跌倒,睡在这印刷局面前石椅上面。

不多时,忽有一年老妇人,刚从礼拜堂出来,黑夜里忽见有人躺在石椅上,大吃一惊,说道:“我的朋友呀,你为什么在这里呢?”

华贱就带着怨恨的声音答道:“我的慈善婆婆呀,我就在这里睡了啊!”

老婆子道:“就睡在石椅上吗?”

华贱道:“十九年前,我还有一张木床;今天夜里,就变成石头床了。”

老婆子道:“你曾当过兵吗?”

华贱道:“不错,我曾当过兵。”

老婆子道:“为什么今天夜里不到客店里住呢?”

华贱答道:“因为没有钱,哪有人肯教我白吃白住呢!”

那老婆子听他这样说来,便叹道:“这样真是可怜!我现在袋里只有四个铜角子,就一齐给你用吧。”

华贱接在手里,便道一声:“多谢!”

那老婆子又道:“这几文钱,虽然是不能够作客栈的用费;但是我看你疲惫已极,必不能挨过今夜,你这时又饿又冷,他们见了,也必当见怜。”

华贱长叹一口气,说道:“已经问过好几处了。”

老婆子道:“那怎么样呢?”

华贱道:“都不肯留我住下。哪有什么法儿呢?”

老婆子就拉着华贱的手,指着那边一所房屋说道:“你曾问过那里了吗?”

华贱道:“未曾问过。”

老婆子道:“何妨去问问?”

要知道他走到那里,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