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铎角

我太祖高皇帝,所以化民之道,思之尽矣。黄昏则制木铎,使人呼之于道路,曰:“孝顺父母,恭敬长上。和睦乡里,教训子孙。各安生理,毋作非为。”不过六 句之间,而其语甚明。无非欲其孝弟慈爱,为善去恶,而成仁厚之俗。五更则制画角,使人吹之于丽谯,曰:“为君难,为臣又难,难也难。创业难,守成又难,难 也难。保家难,保身又难,难也难。”亦不过九句而已。而其声甚悲,无非欲其谨始慎终,居安思危,而免颠沛之苦。虽诗书所载,何以加焉!真圣人之言也。天下 臣民,使能守而弗失,岂不永享太平?奈何二百年来,遂不复知有此,可不慎哉!

○洪武韵

韵书始于江左,沈约乃吴人,其 以四声括字,内多土腔,杂乱之甚,不可分辩。自唐至宋,以诗赋取士,尤严于韵。作者虽隹一韵之错,则不复取。想当时亦非不知沈约之谬,或者正喜其杂乱易 误。盖将以此窘士,故用之欤?我朝洪武取士,犹用诗赋。圣祖独恶沈约之谬,故作《正韵》一书,一洗前代之失。其有功于士习大矣。至今会试榜文,有除《洪武 正韵》一部外,不许夹带片纸只字,盖亟欲《正韵》之行也。岂知以后革去诗赋,士子已不知《正韵》为何物。而世之作诗者,亦复因仍旧弊,又不知《正韵》为何 书。不务正音,不遵时制,反从侏离艰涩之韵,吾不知其何也。

○赵松雪

赵松雪公,宋之宗室而仕元,人皆议之。有题其画 者,曰:“赵家公子,玉堂仙画。出苕溪似辋川,多少青山红树里,岂无十亩种瓜田?”又题其画渊明图,云:“典午山河半已墟,蹇裳宵逝望归庐。翰林学士宋公 子,妙笔多应醉后书。”有题其画马者,曰:“隅目晶荧耳竹披,江南流落乘黄姿。千金千里无人识,笑看胡儿买去骑。”有题其画竹者,曰:“中原旦暮金舆远, 南国秋深水殿寒。留得一枝春雨里,又随人去报平安。”其讥之也深矣,恐亦伤于太刻。天命有在,宋祀已墟,族属疏远,又无责任,仰视俯育,为禄而仕,民之道 也。但当辞尊居卑,时怀黍离之感而已。必欲以事仇责之,宁免顽民之诛?微子抱祭器而归周,受封于宋;箕子传《洪范》以授圣,受封朝鲜;与夷齐各行其志,仲 尼称仁,不亦可乎!

○哨遍

旧观东坡在昌化,负一大瓢,歌田野间,盖哨遍也。“哨遍”二字,不知何谓。及观坡《与朱唐 叔书》,云:“旧好读渊明《归去来词》,每患其不入音律。近辄微加增损,为般涉调哨遍,略改其词,不改其意。”始知“哨遍”是乐府牌名。后见元人周德清, 作《中原雅韵》,专论音律,但无师传,不能通晓其言。乐府曲名,共有三百六十五章。轩辕制律一十七宫调,今止存一十有二,自黄钟大吕等以至般涉调总统三百 余乐章。所谓“哨遍”,乃般涉调之一曲耳。则知历代士大夫,皆通音律,如李白应制,作清平调。柳子厚言筝与瑟,皆十三弦,有七律三十五调。可见,自唐至元 犹有其传。至于我朝,绝无之矣,但依其平仄成文而已,漫不知宫商律吕为何用,又何怪声诗之不古若哉!坡翁“哨遍”在《草堂诗余》,可考。

○诗帐

东坡先生以才高见忌于时,朝士嫉之,百计中伤,诬其诗涉诽谤,检其《蛰龙》等作,言于上,欲置之死。又行杭州,凡其在任日所题屏障、卷册、僧房、名山诗 句,悉录成帙以进,谓之诗帐。所媒孽者,至矣。幸赖时君不信浸润,遂得从减。或言祸起诗讽章惇,此恐未然,盖皆舒亶、贾易、朱光庭等为之也。观其在海外所 遗惇书,乃平生至厚,相知而蒙其教爱者,岂有是哉!然尝因秦太虚下第,和参寥韵寄之,云:“秦郎文字固超然,汉武凭虚意欲仙。何事秋来不得解,定中试与问 诸天。”此则真欠检点,无所逃罪,幸亶辈不及知耳。

○岳武穆

成化中,杭郡庠生陈璟、陈珂,以功名事扶栾召仙,仙至, 题诗曰:“天风吹我上湖山,回首中原只惨颜。一纸灵符来野垅,又骑黄鹤到人间。”二生问前程如何,书曰:“二子皆有成,但令弟更显达耳。”二生请问大仙姓 名,书曰:“吾,宋岳飞也。吾有心事为子白之。”其词曰:“君不见,黄龙塞上秋风高,貔貅满野如猬毛,千乘万骑拱视而壁立,仰看大将真嫖姚。又不见,朱 仙、偃城战大捷,指挥甲士皆英烈。匈奴酋长已受降,圻甸腥膻闻之而溃蹶。丈夫立志岂止此,直欲挽回君父之车,与天下苍生俱雪耻。嗟呼!权奸蔽天日,班师之 牌一日十二至,构成大狱坏长城,倾山倒海风波起。缚虎容易纵虎难,妖狐敢决东窗计。一家同日尽诛夷,河北功劳皆已矣。世间万事有公道,闻说贼臣皆切齿。至 今血食在西湖,千古堂堂照青史。”二生曰:“他日功名有成,即以此歌立石于庙。”又书曰:“自颂功德,非臣子所宜。汝若立石,吾以雷霆碎之。”后璟中会 试,为蜀府长史。珂中进士,至大理卿。果如其言。郡人徐越述其事于余,因作《精忠百咏》诗,贻其耳孙为筳■〈?专〉云。

○周孝侯

周处,字子隐,阳羡人。少孤,勇力无行,乡里患之。因感父老三害未除之言,乃入山射杀虎,入水杀蛟,遂师事陆机陆云,励志好学,有文思,州府交辟。仕 吴,吴亡归晋,累迁至御史中丞,不避权戚,为梁王彤所陷,战死。今墓在宜兴城中,有庙,谥曰“孝侯”。历代加封王爵,救灾捍患,代显威灵。兹今嘉靖乙卯五 月,贼焚无锡,宜兴告警。忽处墓烟气矗天,若竖黑旗二面,满城人皆见之,连夕皆然。后又添一面,宛然在望,近视则不见。时予侄鲲作令,所目击者,乃为文致 祭。士民欢曰:“孝侯显灵,吾上无患矣。”后贼过境上,果不为害。盖没已千二百年,而神之昭著如此。

干宝

干宝者, 孙吴时人,即于宝也。本姓干,后人讹为于字。海盐人也。按武原古志,去其墓,在县西南四十里。今海宁灵泉乡真如寺,乃其宅基,载在县志。盖古地属海盐也。 旧图经云:宝父名莹,仕吴为立节都尉。有宠婢,妻甚妒之。莹卒监葬,遂生推婢于墓。后十余年,宝葬母开圹,而婢伏棺如生,载还,经夕始苏,言其父恩爱如 旧,地中亦不恶。既而嫁之,生子。宝感之,遂作《搜神记》。想当时必闻婢谈地中鬼神事故耳。嘉靖壬戌六月,又闻于汴阳兵师王方崖楹言,汉川尹蒲山者,任四 川顺庆府同知,尝为之谈属邑南克县刘氏事,忘其名矣。父有一婢名么女,父宠爱之,为母所妒。父没,母推诸圹中,并葬焉。三年后,母死开圹,见其婢伏棺上不 死,遂出之。言与其父相处如常,乃一梦中,无所苦也。蒲山归,遍言于人,以为大异,殆与前志实相符合。

○张方洲

方洲 张先生宁,吾盐之伟人也。仪表丰整,有俊才。诗、字、丹青,一时三绝。文集甚富,行于世。正统蒙尘,先生尚未仕,作二诗云:“羽书昨夜报居庸,百万雄师下 九重。天子垂衣临大漠,群臣端笏护兀戎。禁中已乏回天谏,阃外谁收辟地功。千古澶洲扶日毂,令人长忆寇莱公。”“宝马朱轮接上游,时危难解奉天忧。鼎湖龙 去弓刀远,剑阁云深日月愁。玉辇已随胡地草,青山犹是汉宫秋。微臣天末空瞻切,肉食何人与国谋。”成化间,官礼科都给事中,奉使朝鲜国。国王遣其臣朴元亨 者,为馆伴。朴亦捷才,从游太平馆。先生为《百韵诗》,每写一联,朴亦随手和之。相逼甚急,殊无逊意。及先生写至“溪流残白春前雪,柳折新黄夜半风”,朴 遂阁笔,曰:“不敢和矣。”先生终于汀洲知府,家居无子,名重海内。捐馆后,有二妾,曰寒香、晚翠,各年十六七。乃更相剪发,以死自誓,不下楼者六十年, 皆登寿考。人莫得见其面以卒,为吾邑之双节云。

○冷面寒铁公

周新者,南海人。永乐中为监察御史,不避权要,贵戚敛 手。性刚直,无笑容,人呼之为冷面寒铁公。转浙江廉使,多所平反,不能悉录。有虎为害,公为文祷于城隍,虎自来伏罪,乃格杀之。其异政多类此。朝命锦衣千 户东浙拿脏吏,受赇卖法。适新须知还,遇于涿州,捕之系于涿狱。被其脱走,诣阙,反诬奏新。上怒,驰驿缚新至御前,犹口陈其罪不已。上愈怒,立斩之。是 夕,太史奏文星坠。上大悔之,后尝见形于朝,或见一人红衣立日中。上呵问之,对曰:“臣周新也。上帝以臣刚直,命为浙江城隍,为陛下除奸吏。”言讫不见。 参政彭森为作传,其略如此。

○狸啮鸡

吴康斋先生与弼,江右崇仁人也。少年省亲太学,布衣弊履,人莫识其为司成之子。 弃去举业,专意圣学。中岁家极贫,絺绤御冬,躬耕食力,人不能堪,而怡然终身。尝有诗曰:“淡如秋水贫中味,和似春风静后功。”又诗曰:“灵台清晓玉无 瑕,独立东风玩物华。春气夜来深几许,小桃又放两三花。”家蓄一鸡司晨,为狸所啮,乃作一诗,焚于土谷神祠,曰:“吾家住在碧峦山,养得雄鸡作凤看。却被 狐狸来啮去,恨无良犬可追还。甜株树下毛犹湿,苦竹丛头血未干。本欲将情陈上帝,题诗先告社公坛。”一夕雷雨,天明狸震死坛前,非诚通神明而有是乎!然愚 观康斋在我朝道学中,笃志力行第一流人品,试观其语录,不问而可以知其人,故白沙先生师事之。作《枯树裒谈》者,乃极力肆诋。此与宋之小人巧谤程朱者何 异!恐后学不知,遂信以为实,则受诬于千古矣,故敢为一雪之。

○渡海方程

余于癸丑岁,见有《渡海方程》,嘉靖十六 年,福建漳州府诏安县人吴朴者所著也。其书上卷述海中诸国,道里之数,南自太仓刘家河开洋,至某山若干里,皆以山为标准。海中山甚多,皆有名,并图其形。 山下可泊舟,或不可泊,皆详备。每至一国,则云此国与中国某地方相对,可于此置都护府以制之。直至云南之外,忽鲁谟斯国而止,凡四万余里。且云至某国,回 视北斗,离地止有几指。又至某国,视牵牛星,离地则二指半矣。北亦从刘家河开洋,亦以山纪之。所对之国,亦设都护府以制之。直至朵颜三卫,鸭绿江尽处而 止,亦约四万余里云。下卷言二事,其一言,蛮夷之情,与之交则喜悦,拒之严反怨怒。请于灵山、成山二处,各开市舶司以通有无,中国之利也。其二言,自山东 抵北直隶,濒海数千里,皆沮洳膏腴之地,今皆弃于无用。合于其间,特置一户部衙门,专管屯田之务,募民耕之。臣颇谙区田之法,又传得外国金稷米种。见在每 种一亩,可比十亩。如是数年,得谷不可胜计,则江南漕运可免。其言如此,虽未知可用与否,亦有志之士也。据其所言,则至忽鲁谟斯国,当别有一天星斗矣。永 乐中,太史奏南极老人星现,廷臣称贺。南极入地三十六度,不可见,岂即其地欤?则所言牵牛止有二指,又何疑哉!南极乃远而不可见,非入地也。《程氏遗书》 言,天地升降在八万里中,岂亦自星而验之欤?

○秦驻山碑

按《史记秦始皇二十六年初并天下,自号始皇帝。二十八年东 行郡县,上峄山,并海以东,登之罘,又作琅琊台。二十九年登之罘。三十年之碣石。三十七年上会稽。并刻石颂德,凡七处。史载其词者五,东南惟会稽秦望山者 尚存。今按《武原志》载,吾邑秦驻山碑,赵宋时已破碎。所可考者,有云:“前贤灼灼,后圣茂哉。始皇承天,越受帝命。业超上古,歼周灭郑,七雄靡余,六国 是并。功深太古,道迈前王。埒炎均吴,美冠颛黄。通灵七代,敬构斯堂。纵圣凝贤,荷兹休祉。庵蔼余辉,蜚声万祀。”凡六十八言。其词甚古,真先秦文,《史 记》所不载者。盖遵海而南,先登秦驻,而后登秦望也。今碑不存而庙在,不知创于何时。庙前有飘松一方,拆而复生,不由栽种,亦往往显兵戈光怪之异,海上人 皆见之。

○王雨舟

王雨舟,名济,湖之乌镇市人也。其父王翁,家巨富而性吝,无子。其家临市,河傍有市桥,久废矣。一 日有老僧至门,以修桥为请。怒叱数次,其请益坚。翁曰:“汝于市中募缘,吾当为主。”僧不肯,必欲翁一力成之,不得已而诺焉。费之百金,成矣。仍建亭桥 侧,俾僧居之。僧戒律清苦,时时与翁往来笑语,甚相得也。居且十年,时翁侧室有娠,将就馆矣。一夕,翁梦此僧狼跄进门,径入闺中。翁梦中大怒,追逐,遂 醒。而内室啼声闻矣,举家大喜。天明,得外报云,僧于半夜已坐化于亭中。翁大惊异,因命其子曰济,盖取义于桥也。雨舟后官横州别驾,词翰俱佳,亦无子。性 坦夷,有大度,穷极声色富乐。终身与余先君交善,此其所自言也。

○佛记儿

按史传所载,修己背坼而生禹,简狄胸拆而生 契。陆终氏娶鬼方之女,开其左右胁,而生昆吾等六人。浮屠氏称释迦之生,出母右胁。黄冠氏称,老聃之生,出母腋下。魏黄初五年,汝南屈雍妻王氏,生男从腋 下小腹上出。宋时,莆田尉舍之左,有市人妻生男,从腰脾间出,皆疮合,子母无恙。此皆得于传记。近见《琅琊漫抄》,乃文衡山先生之父林所录。称成化辛丑, 宿州奏,一妇人胁下生男。弘治改元戊申,公按宿,亲召视之,八岁矣,名佛记儿,是黄医官之甥。母娠时胁肿如臃,比生时母亦昏晕不知。及苏,视胁肿处巳平, 疮痏甫合,乃知胁下生也。据此,亦常有之,则自古圣贤之生而异于人,又何疑哉!

○前知

前知之道,在至诚。固其能事, 然观传记,若夏侯婴之佳城,王果之堕棺,沈彬之漆灯,皆符于千数百年之后,载诸简册,世远或未可信。及观虞邵庵作《朱泽民母墓碣》云:至元甲午吉宜人将就 馆,其姑施夫人疾,亟下圹,梦伟丈夫告曰:“勿夺吾宅,吾且为夫人孙。”既而治地,得石焉。太守陆绩之墓,别有刻石在傍,曰:“此石烂人来。”换视之,果 断矣,遂掩之,而遂卜地。夫人复梦伟丈夫来,谢曰:“感夫人盛德,今得为夫人孙矣。”已而泽民生,为江东行省儒学提举。本朝天顺年间,徐有贞治水张秋,命 东平判官王震浚河。堤下一圹,有石志,曰:“前卦吉,后卦凶。五百年后水来冲,幸遇王通判移我在河东。”遂改葬之。则前知之术,信有之矣,岂皆至诚之圣人 哉!

○习静

正德初,先师阳明习静于阳明洞。洞在南镇深山中,先生门人朱白浦、蔡我斋等数辈自城往访焉。道遇先生家 童,问以何往,对曰:“老爹知列位相公且将至,故遣我归取酒肴耳。”众异之。既至,问曰:“先生何以知某等之将至也?”先生曰:“诸君在途,某人敲水洗 手,某人刻竹纪诗,皆如目击。”众益大骇。盖无事则定,定则明,故能心通。岂他术哉!信蜀山人董《五经》之事,非诬矣。然非圣智之资,未易言也。

○盛玉华

玉华盛先生端明,南海人也。提学浙中,通政南畿,余时屡获接之。宽仁厚重,犯而不较,忍性绝欲,存心济物,真盛德君子也。尤精于医,自言尝集方书一千 卷。家不杀牲,虽会客,惟取诸市。自己饮食惟白粥、柏子汤而巳,茶亦不用也。尝自云:“诸君不信轮回,盖忘之耳,其不信固宜。惟余自生时,即能记忆,故惟 自知之,自信之耳。余前世乃广东一军卒也,不欲言其名,父早丧,惟能认母与妻耳,专与百户牧马。今母妻之容,与系马之树,宛在目中。”其自言如此。又自述 今生之异:盖其今世之父选,一苦寒边方教官,年五十余无子,因学中无乡贤祠,言于县尹而图之。既得地矣,期以明日启土,夜梦一朝服者曰:“此吾宅也,公能 存之,当使公生贵子。”及明破土,得一碑,曰:“端明殿学士某之墓。”遂不动,为之封而树之。逾年而得先生,因以为名云。

○郭景纯

阳明先生,正德庚辰八月廿八夕,梦晋忠臣郭景纯璞以诗来谒。且极言王导之奸,谓世人徒知王敦之逆,而不知导实阴主之云云。觉而悉记其诗,不遗一字。起录 于壁,曰:“我谙阳明道,故知未来事。时人不我识,遂传耽一技。一思王导徒,神器良久觊。诸谢岂不力,伯仁见里底。所以敦者佣,罔识天经与地义。不然百口 未附托,何忍置之死。我于斯时知有分,日中斩柴市。我死何足悲,我生良有以。九天一人抚膺笑,晋室诸公亦可耻。举目山河徒叹非,携手登亭空洒泪。王导真奸 雄,千载人未议。偶感君子淡中及,重与写真记。固知仓猝不成文,自今当与频谑戏。尚其为我一表扬,万世万世万万世。”噫!后之千二百年,而英灵犹见梦于阳 明。阳明能尽忆之,是皆精明之极,理无间耳。阳明亦有长诗,多不录。

○田石谣

阳明先生既平田州之乱,先是田州有一巨 石,谓之田石,侧卧江浒,旧有童谣云:“田石倾,田州兵。田石平,田州宁。”岑猛闻而恶之,乃夜遣人平之,明复如故。如是再三,终欹侧也。自先生定乱之 后,此石平矣。先生自往观之,命洗剔苔秽,见有古刻“新建伯”三大字于其上,亦异矣。先生遂续加九字,并刻之,云:“嘉靖岁戊子春,新建伯,王守仁。”因 奏改为田宁府云。

○虔台梦

阳明先生在赣州都府,军令甚严,宿卫之士无敢偶语离次者。一夕,于中夜,卫士忽见府门洞 开,有一道流自外至,长髯蕉扇,俨如洞宾。一童子执纱灯,前导以入,门复闭。久之,开门,送出,长楫别。去甚速,不知所之。见者惊愕,门如故。天明,遂相 传言,自守巡以下,皆知之已。而守巡入楫,先生遂自言:“梦纯阳真人来访,吾问:‘如何谓之仙?’彼曰:‘非儒之至者,不足以称真仙。’吾又问:‘如何谓 之儒?’曰:‘非仙之至者,不足以言真儒。’良久别去。”守巡乃敢言夜来卫士所见,始知纯阳之果至也。

○斩蛟

嘉靖八 年春,金华举人范信,字成之,谓余言:“宁王初反时,飞报到金华,知府某不胜忧惧,延士大夫至府议之,范时亦在座。有赵推官者,常州人也,言于知府曰: ‘公不须忧虑,阳明先生决擒之矣。”袖中旧书一小编,乃许真君《斩蛟记》也。卷末有一行,云:‘蛟有遗腹子贻于世,落于江右,后被阳明子斩之。’既而,不 数日,果闻捷音。”范语如此。余后检《白玉蟾修真十书》,始知真人斩蛟之事甚详,其略云:真人既制蛟于牙城南井,仍铸铁柱镇之。其柱出井数尺,下施八索钩 锁地脉,祝之曰:“铁柱若亚,其妖再兴,吾当复出。铁柱若正,其妖永除。”由是水顿息,都邑无虞。复虑后世奸雄窃发,复虑后世奸雄窃发,故因铁柱再记云: “地胜人心善,应不出奸仇。纵有兴谋者,终须不到头。”又曰:“吾没后一千二百四十年间,此妖复出,为民害。豫章之境,五陵之内,当有地仙八百人,出而诛 之。”真人生于吴赤乌二年正月二十八日,至晋宁康三年八月朔,年一百三十六岁,拔宅上升云。余考传记,旌阳存日至今正德己卯,大约适当一千二百四十年之 数。且所记铁柱,实应宸濠之谶,亦异矣哉!铁柱井,今在洪都南城铁柱观中,而真人亦有庙在省城,其有功于南昌甚大。又见江西士人言,宁王初生时,见有白龙 自井中出,入于江,非定数而何哉!

○瑞莲

钱君景孚,名达,风度高严,远迈流俗,吾邑隐君子也。喜植莲,弘治己酉发一 干,双花,结二实,入咸异之。衢方豪诗云:“钱家盆池如玉井,亭亭一干双花并。却疑姊妹在昭阳,太液波间斗双影。夜舒不闻有菂薏,两房垂垂意可省。缘知公 家有联璧媚水含英作光景。”天水胡缵宗诗云:“太华峰头有奇卉,分得小池香一丛。扶疏对面笑初日,婆娑双袖歌回风。戏鱼田田掷其下,飞鹭振振鸣当中。两岐 连理元易得,有人竞爽难为同。”后钱君赠刑部郎中,长子珍封礼科给事中;次子琦正德戊辰进士,尝以孤城抗贼,极谏犯颜,一麾出守,非其好也,乞东海而老 焉。珍子薇,琦子芹、萱,皆举进士,甲第蝉联,一时独盛。而后来之秀,尚森森也。天之报施善人,表之以应莲为兆耳。传曰:“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善必先 知之,信哉!

○御夷

贾谊以洛阳年少,当文帝朝,上《治安策》,史氏讥其欲施三表五饵,以系单于,其术固巳疏矣。自 余观之,可谓通达国体,未可以疏目之也。夷狄之性,谓之天骄,贵吾修内治以防之,若与之角,死伤必多,仁人之所愍也。故太王事之以皮币、犬马、珠玉。春秋 时,鲁公会戎,魏绛和戎,公子遂盟戎,皆不得己而与之交。后世若汉唐之和亲,宋之岁币,视古则又甚焉,何尝出于谊策之外乎?我朝西僧、朵颜,皆縻以爵赏, 厚往薄来,岁费不可胜计,皆表饵之遗意。迩者叛人徐海等,诱倭夷为边患,焚屠惨酷,大臣力不能制,卒以柔道胜之。如擒猩猩之法,耗费无限,乃知暗合谊言。 盖势所必至,非有武侯、武穆、阳明之才。谊,其未可轻也。今日之计,御北虏,饬边防,御东夷,开市舶,庶几其长算乎。

○天宁塔

海盐治,在宋时去海稍远,后岸善崩,渐薄城下,而势未已。天宁寺西斋长老础石琦翁者,博学高才,有道行,名动朝野。夜梦龙王献珠,请师建塔,遂募缘建 成,谓之镇海塔。自是而海岸不复沦矣。迄今二百余年,岿然尚存,高二百四十尺,制度比他塔殊秀爽。正德间,僧会琇翁修之,余尝为之作记。闻琦师初建时,每 一砖顶于首,跽而诵《大悲咒》一卷,其愿力如此。初成时,其势稍偏。忽一夕,满城人皆闻空中语云:“天宁塔偏,急往救之。”旦乃正矣。事在宋潜溪所撰志 中。乃今嘉靖乙卯二月,寺僧一小暗室中忽有塔影在壁。余往观之,乃倒影也。五层在壁,二层并塔顶在地。层层栏杆、枋桷、詹尾分明如画,阴雨亦在,晴则尤 明。余尝睹野史中往往言塔影倒悬,今乃亲见之。

○器车

按《礼运》言:“天不爱道,地不爱宝,故天降甘露,地产醴泉, 山出器车,河出马图。”注云:“器谓银瓮丹甑,车谓山车垂钩,谓不待揉治而自圆曲者。”晋时,恒山大树自拔,根下有璧七十,玉七十二,皆光色精奇,异常 玉。又张掖柳谷之石,有八卦璜玦之象,亦此类也。正德甲戌,吾乡硖石友人沈拓,于紫硖山土中,得异石无数,有如斧钺者、圭璧者、方者、圆者。而长者厚仅二 三分,周围口尤廉薄。各有圆窍,窍皆倒棂。黄白黑绿,各不同,光洁工巧,人为有所不如。见者皆以为霹雳砧而藏之。嘉靖丁巳,黄湾马氏开山作圹,亦于土中得 如前者一十六枚,其形极相似,白者光可鉴。皆余所亲见者,谅非人之所为,且人亦安事于此,岂即器车之类乎?

○投江

先 师阳明窜龙场时,日夜南奔。抵杭,计逆瑾必欲置之死也,惧祸及亲,乃不敢归,惟遣家僮还报,而独居胜果寺。一日题诗于壁,置双履于江滨,而潜去矣。其诗 曰:“学道无闻岁月虚,天乎生我欲何如。生曾许国惭无补,死不忘亲痛有余。自信孤忠悬日月,岂论遗骨葬江鱼。百年臣子悲无极,日夜潮声泣子胥。”自是远近 喧传,阳明已投江矣。闻于逆瑾,怯心由是稍纾。遂得达龙场,而家亦无虞。然在万里之外,风闻汹汹,有云海日翁巳斥死矣,有云王氏已抄没矣,非先师之见机行 权,乐天安土,何以保其性命,而成他日之功哉!而无识之士,犹以伪死议之,岂知微服过宋,在宣尼有不免乎?余观唐史,安禄山表权皋入幕府,皋度禄山必反, 以其猜虐不可谏,欲行又虑祸及亲,因献俘京师,在途诈死。既,含敛而遁去。皋母以为实死,恸哭感行路,禄山信之,而归其母。皋潜奉母昼夜南奔,既渡江而禄 山反,天下闻其名。与此事正相类,真卓行哉。

○铁柱老僧

阳明先生壮年受室,时以妇翁宦江西,因往焉。一日,独游铁柱 观。至一静室中,见一老僧,坐与语,相得,僧乃出书一编,授先生而别,且曰:“三十年后再相见。”后平宸濠入洪都,复往游焉。老僧尚在,以诗遗先生,曰: “三十年前曾见君,再来消息我先闻。君于生死轻毫末,谁把纲常任半分。穷海也知钦令德,老天应未丧斯文。东归若到武夷去,千载香灯锁白云。”先生亦有和 章,今失记。昔所授编,亦竟不知何书也。

○张永

武宗毅皇帝既闻宸濠之变,奋然有射蛟之志,自称大都督威武大将军,乃 南巡,欲与之决战。未至,而阳明已擒之矣。自常山路归杭,将献俘京师,而驾已至镇江。时巨张永先带京军若干来杭,先生遂移疾,卧于胜果寺僧房,以宸濠付 三司官,取具收管。永至,问知先生所在,径造僧房,而先生药香满堂,拥被称不能起。永坐于床,曰:“王都堂,我知汝非病也,我有好言与汝。”先生备述用 兵,劳瘁致疾之故,永曰:“君之功不须说,但圣上此来欲与濠战。君先擒之,今当押赴南京候旨,未可献俘奏捷。”先生曰:“谨如教。”又问曰:“宸濠宫中金 银,今安在?”先生曰:“金银则无,但拾得簿籍有帐,皆送与二十四监矣。”永与语久之,意甚相得,扯先生起,出袖中片纸,乃御书密旨也。云:“拿宸濠之 功,我第一,你第二。”先生乃起,具服谢恩,遂同入城。次日,同赴教场操军。永亲射九矢,俱不中。请先生射,先生以不能辞,强之再三,而后就位,九矢皆 中。京军齐声欢呼,曰:“名不虚传。”永遂心服,曰:“我国家得先生如此文武全才,社稷之福也。”自后江斌、张忠等屡于上前肆谤,皆赖永救解得免,然先生 亦终不得一面天子。幸脱危机,永之力焉,不可以不纪也。

○铜柱梦

阳明先生既受广西田州之命,自言曰:“吾少时尝梦至 马伏波庙,题之云:‘铜柱折,交址灭,拜表归来白如雪。’又梦题诗曰:‘拜表归来马伏波,早年兵法鬓毛皤。云埋铜柱雷轰折,六字铭文永不磨。’不意今有此 行。”乃嘉靖四年秋也。逾年功成,而疾亟矣,屡表乞致不许,遂促归,至南雄府青龙铺水西驿而卒。事闻,上怒,爵荫遂尼至今。梦之验也如此。

○聂司务

湖州凌汉章,成化间针术神灵,擅名吴浙。尝谓予先子从吾翁曰:“昔曾于一市中见一丐者,形躯长大而凶恶,面颊天生一手掌痕,有十余丐者从之。既去,问于 主人,主人曰:‘此丐姓聂,父聂某,原为司务之官。因早朝从行,吏失携笏板,怒甚,掌打其面,遂仆地死。后家居,其妻有娠,忽一白日见前吏入门,径入其 室,已而妻生一子,掌痕宛然在面,父己心知之矣。始能言,即有报仇之语。比长,日以杀父为事父。谨防之,几被其弑者,屡矣。夫妻相议,逃避异乡,不知所 往。其子遂纵酒色为非,将家业费尽,而为丐云。’”凌时感其事,作诗记之,曰:“平生不信有阴魂,丐面而今见掌痕。寄与世间君子道,莫教结怨种冤根。”

○铁树开花

王雨舟,名济,乌镇人。家富,好客,能诗,为广西横州判,尝为余言:“今世所谓六十花甲子者,以铁树开花得名。此树必遇甲子年方开花,吾尝于书中曾睹此 说,后官横州,乃亲见此树在一指挥人家圃中。其人言,在我明洪武十七年、正统九年、弘治十七年三开花矣,今当于嘉靖四十三年再花。信书中不诬矣。”雨舟又 自刻一编,记所见闻,亦载此,惜不问其所睹者何书也。

○日月影

凡日月东生西没,并南北二陆行,皆有一定之度。独丁卯 岁,予于荆溪所见不然。余与馆宾查懋言等验之数月,甚审,可骇。月自望以前,每夜长落于未方;自望以后,每夜渐出于东北,直从寅丑之间升天,望南斜行,至 未方则下没矣。七月、八月、九月皆然。每至半夜,月光入槛一丈二尺有余。日与月同宫,皆出寅入未。日将没时,其光入南牖,照北壁。九月望日,太阳入槛七尺 五寸。去冬至尚有两月,此何理也?不但日月而己,凡南斗箕心等宿,自一更以后皆从午未间落,甚速,不复西行,几乎四方易位,殊不可晓。初疑地势有异。及余 仲冬抵家,望夜观月尚在天南,无一毫异,但人自不察耳。始悟太史公月出北辰间之说可信。次年春,海贼大至,杀死宗将军,围阮中丞于桐乡,浙西荼毒,岂《阴 符经》所谓天发杀机,移星易宿之说,信有之耶?在南方如此,而北方不闻奏报,何欤?次年遂复反正。予时北斗有记,天河有诗,不止此也。

○木稼

嘉靖十五年,余游荆山,时冬至后,连日大暖,忽夜中大雷电雨雹,天明下雪,连五日夜,厚与肩齐,人皆行于雪巷。晴后三日,余乃渡淮。是日无风,日光在薄 雾中,而寒气入骨,比雪寒三倍。忽见人之须眉毛发,皆皤然成翁,无间老少,相顾大笑。而马之尾鬣,柳之枝条,皆成银丝。平生之所未见,问于逆旅主人,曰: “此所谓飞霜也。”余意岂《春秋》所谓雨木冰者欤?沂阳子曰:“此木稼也。”然余考之,木稼,又谓之树介。木为少阳,少阳将有害,阴气胁之先寒,得雨而 冰,曰树介。是日无雨,不知是否?燕惠王信谮,弃邹衍,邹衍仰天而哭,六月飞霜,则谓之飞霜,亦有所本。又考《齐民要术》,大寒,冰雪封条,谓之谏树。盖 恐其阳气之泄故封之,谓之谏,殊有理而意新。稼介二字无义,岂谏字之讹欤?黄太史题橄榄轩曰“味谏”,亦与暗合。

○雷书

按宋儒皆以雷从地发,固为正论。然此直据理,而不知变者耳。夫变亦理也,宁有理外之变哉?按史,宋祥符中,岳州玉真观天火所焚,留一柱有“谢仙火”三 字,人皆叵测,召仙而问之,曰:“此雷部掌火神名也。”又宋德清县觉海寺,雷书“酉侯李钧火攸利火谢钧思通”凡十二字,皆倒书。又华亭天王寺雷书“高洞杨 雅一十六人火令章”凡十一字,亦皆倒书。此犹见于传记者也。余游荆溪善权寺,正殿乃唐大中年造,庭下古桧乃萧梁时植,殿中三柱一书“谢钧记”三字,一书 “诗米汉”三字,皆楷书;一书“诗米汉谢钧之记”七字,皆草书。每字各方径尺许,亦皆倒书也。周文襄公忱,命以刀削之,随削随深,惧而止,今洼处犹存。谓 雷为二气搏击,而无鬼神,可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