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的声调有些颤动,我也惊异出神。霍桑张着两眼,眼珠旋了几旋,似乎他的好奇心也给激动了。
他问道:“你想那看守人的报告可实在?”
华伯荪道:“怎么会不实在?我叫他去看守,是给他薪金的,而且相当厚。他现在自愿离职,可知决不会无故说谎。”
霍桑吐吸着纸烟,思索了一下,又问来客。“那个山东人,你是在真茹镇上雇得的,还是从别处雇来的?”
“我从上海雇下去的。”
“当他被雇之前,可曾听得过怪别墅的谣言?”
“他本来没有知道,但我想他到得那里,早晚终不免会知道,倒不如预先向他说明白,问问他愿意不愿意去。他竟一口应承,还说他生平绝对不相信鬼,更不怕鬼。那知他到了别墅,四天工夫便逃回来了。”
“他回来之后,你可曾到别墅中去看过?”
“我昨天去的。据一个乡下人告诉我,他前天经过那里,也曾看见一个火球在空中飞。霍先生,你想奇怪不奇怪?”
“晴,果真很奇怪。昨天你可曾上楼去瞧过?”
“我同舍弟一同上楼去察看过,虽然有什么火球不火球的话,可是屋中的一切器具一些没有损伤的迹象。”
“也没有遗失?”
“我也仔细查过,完全没有遗失。”
霍桑点了点头,向我笑一笑。“包朗,这回事比聊斋上的还有趣几倍呢。”
霍桑的语气还是很轻淡,显见来客的惶惑的声音和郑重的神气,还不足使霍桑认真重视。在这科学思想日渐拓展的时代,鬼怪的故事本已不易使知识分子轻信。
不过这回事本身的确太神秘,确有值得研究的价值。霍桑这样子“等闲视之”,态度也未必得当。
霍桑提出另一个话题:“华先生,你把建造别墅的前后情形说一说。”
华伯荪道:“我已经说过,自从去年九月里开工,直到——”
霍桑止住他道:“我不问你这一层。我要问这别墅的基地是谁卖给你的,并且这基地是不是空地,或是本来有什么旧屋子的。”
“这本是一个古墓的废基,是真茹镇上一个姓崔的卖给我的。据说这姓崔的祖先曾做过明朝的将军,因此当谣传发生的时候,大家就以为崔将军在那里作怪。”
“别墅造成之后,你可曾在那里住过?”
“没有,只在落成的一天,我同舍弟和敝厂的东翁胡均卿一同去玩过一次。”
霍桑低了一低头,又丢了烟蒂,伸一伸腰。
他问道:“那末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华伯荪道:“我想这样子下去,决没有好结果,所以今天专诚来恳求你,请你想一个办法,解决这个难题。”
霍桑慢吞吞地答道:“你要办法,有一个在这里,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听。”
华伯荪忙道:“请教,请教。如果可行,哪有不愿听的道理?”
“我的意思,这别墅既然有鬼怪的恶名,不如将他卖掉了,落一个干干净净。”
华伯荪忽现出迟疑的颜色。他的嘴张一张,又闭拢了,一时并不回答。
霍桑问道:“怎么?你不赞成?”
华伯荪道:“霍先生,请原谅。因为这别墅的地位一方面既然幽静,没有邻近的喧扰,一方面交通又便利。火车不必说。而且后面有河道,汽船可以直达。等到汽车路筑成之后,往来自然更加便利。所以这个地点,我实在非常心爱,不愿意让给人家。”
霍桑点头道:“唔,我明白了。这也不能怪你。那末你不妨先把它出租几时,利用那承租的人来替你赶鬼,也未为不可。”
华伯荪仍皱眉道:“这一层我也不愿意。因为我费心费力才得把一切家具书画布置好,假使租给人家,未必肯替我爱惜。所以最妥善的法子,还是费心你去看一看,想一个积极的办法,保住我这所别墅。我决不吝惜报酬。”
霍桑立起身来,又向我笑一笑。
“包朗,你是爱听鬼话的。这件事既然还缺少一个结束,我少不得要权且做一回张天师哩。”
第二天三月二十六日早晨,霍桑散步回来,吃过了粥,便改换眼装,提了行箧(箧:读‘窃’,小箱子。),一个人往真茹去。我本想一同去,但霍桑以为这是一件小事,只须他走一遭就行,值不得两个人同去。
他说:“你休息一下罢。傍晚时我准回来,就可以把真相告诉你。”
这诺言没有履行。到了晚上七点钟后,霍桑还不回来。我想他既然失了约,谅必这一件鬼怪案件有些棘手。也许他当初看得太容易,然而事实上恰巧相反,他才失算了。人们做事,一存了轻心,往往会给怠忽的惰性所支配,后果自然不免失败。
经过了两天工夫,到了二十七日晚上,霍桑还不回来,我不禁从盼望变成忧虑。
他去了两天,怎么一些没有信息?不是非但失败,也许他还遭逢了什么意外罢?我本想赶到真茹去,又恐他随时会回来,徒劳往返。这计划也没有实行。
直等到二十八日的近午,我才见霍桑踉踉跄跄地提着皮箧回来。他的面色焦黄,眼眶有些黑,状貌非常疲乏。我不由不暗暗吃惊。这一次他果真是失败回来罢?霍桑先洗了一个澡,精神好象恢复些。他开始向我解释。
他说:“包朗,这一件事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以后我再不敢这样子轻忽了。”
我惊问道:“你自走一遭,没有得到什么结果?”
霍桑不答,忽从衣袋中摸出一张红纸来授给我。“你姑且瞧瞧。”
我接过展开来一看,是一张广告式的东西,上面写着:
本屋共有西式住房十六间,家具陈设全备,四周有花木环绕,景致幽雅,作为居家或别墅之用,非常相宜。本屋主人现愿将全屋出租或出卖,凡有意购置的人,请到本镇华伯阳君处接洽。 本屋主白
我诧异道:“什么意思?难道那位老弟竟然要想盗卖?”
霍桑道:“不。这是我的召鬼符。”
“召鬼符?鬼可曾被你召到?”
“不但召到,并且我已把他发放了。”
我大喜道:“喔,这样说,你已经成功了。但这鬼究竟是个怎样的鬼?你为什么耽搁了两天?”
霍桑沉下了脸,说:“是个魔鬼,说出来也会教你一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