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天子问过案由招供,拍案大怒。孟仲璧又奏道:“臣违国法,恐怕奸臣家属逃遁,又恐将祝贤陷害,未请圣旨,即遣兵马司方举,领兵围住奸相府第,望圣主开恩恕罪。”

天子道:“赦卿无罪。就着兵马司方举带领兵马,协同二卿,锁拿奸贼家属,搜祝贤下落。”

刁、孟二人领旨谢恩,站起退出后宰门,上轿直奔奸相府第而来。早有方公爷接住,道:“劳动二位大人了。”

孟公道:“这是公事,理应如此。今奉圣旨,令汝协同下官等,查抄奸相人口财产。”

方举谢恩,吩咐放炮。咕咚咚,放了三声大炮,将相府围住。唬得府中上下人等,个个俱怕,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出府门。悲哭之声,直达宅外。那些姬妾,个个发抖,也有爬墙想逃的,也有爬树想躲的,见四面墙垣太高,兵马环绕,难以逃走。此时府中,只有一人欢喜,你道是谁?就是那小夫人梅林。闻此消息,也不悲啼,忙忙走入后楼,将板箱揭开,请出祝贤,双膝跪下道:“奴一向有屈公子,今日方得出头。现在刁、孟二公,并小主方公爷,奉旨前来,搜查人丁。大约知道公子在此,故有人员查点。求公子看奴收藏之情,设法代奴开脱罪名,感恩不忘。”

祝贤闻言,不觉心中大喜,连忙跪下道:“贤妹,你我终身不改,小生怎肯忘了恩情?纵叫我死,决不带累贤妹。”

说毕,相搀而起,对坐以待。

不一时,刁、孟,方三人,将前后人丁查清入册。来至高楼,才上楼来,忽见男女二人走出。三人诧异止步,仔细一看,女的不知是谁,男的正是祝贤。那祝贤一见孟公,不觉两眼泪流,上前一躬,叫声:“老伯大人,小侄已入罗网。多承李氏妹妹相救,藏在此楼,方得保全性命。”

回头与方举相见,两个抱头痛哭。祝贤问道:“但不知三位怎得到此?”

方举道:“此位是吏部天官刁大人。”

祝贤闻言,上前打了一躬,道:“大人在上,晚生祝贤拜揖了。多劳大人费心,感谢感谢。”

刁文礼道:“老夫理应如此,替国家除奸,清理朝政,何得言谢?”

连忙还礼不迭。方举又将蓝鸿把信到都,消假做官,又托严大哥三次探信,方知贤弟还在阳世,故着人将舍妹接至都中,告御状,拿住奸相,发与邬文化审问,谁知他只审原告,不问被告,多承孟伯父闯刑部,闹公堂,扯拉面君,方发刁大人同孟伯父严审,施动非刑,判明定罪,今承旨前来,查点人口,哪知贤弟还是窝藏在此,前后细说一遍,祝贤方才明白。

方举又问道:“贤弟怎得到此?”

祝贤闻问,就将奸相使人诱至园中,害我主仆之命,多亏四喜替死,主仆换衣,我从雪洞爬出来,幸遇故人,李氏妹妹藏匿楼中,直到如今,前日进香题诗露风,全是她的美意,前后之事告知。方举听了,意欲上前相谢。只见梅林双膝跪下道:“婢子梅林,与小主叩头。”

方举欲要搀扶,见她自称婢子,就不来搀了。梅林拜罢起身,方举问道:“你怎得到此?”

梅林就将叔子卖与奸相为妾的原由,细说一遍。

“因见奸相所为不法,难以终身,花园烧香,遇见恩人祝公子。是婢子设法相救,拜为兄妹。时刻想念故主,今日幸遇,奴愿了矣。”

方举这才明白,便道:“你就是翠英妹子的使女梅林吗?今既与祝妹丈认为兄妹,就如我妹子一般。从今以后,不可再提婢子二字。”

梅林道:“奴家怎敢犯分?”

孟公道:“很使得,以后俱作兄妹便了,勿用改口。”

就问奸相家中,可有宝贝、希罕之物。梅林便将自己所晓得的,一奉告,搜查入簿,一切清楚。协同刁文礼、方举、祝贤、梅林,一齐出了相府。孟公与刁公相商,叫梅林坐了一乘小轿,令人送至前日进香的尼姑庵中去了。

众人将相府大小人丁,一齐锁拿。当令将相府封锁起来,贴了封条。人马散去。又到了丁吏部住宅,好在丁贼家眷,不在京都,无什检查。见已将祝贤寻出,也就略为查记便了。亦将人马散去。方、祝两人,同回兵马司府中。刁,孟二公,来到刑部升堂,叫过禁官,吩咐将奸贼三人,牢牢收监,小心看守,不可枉法。如若不遵,一同问罪。司狱官连连叩头道:“小官怎敢!”

躬身退出。即着牢头禁子,用心看守,不准外人进狱。孟公又将祝林叫上,道:“你可同小主母回去。明日五鼓,午门候旨,莫误。”

祝林领示下来,雇一乘小轿,抬翠英回兵马司而去。刁、孟二公退堂,各回本衙。邵、皮、项、祁四人,辞了孟公,仍回兵马司府。

再说方、祝二人,来至兵马司府第,同入内宅,有蓝鸿接住。两下并不识面,说来俱是弟兄。彼此相慕,两下见礼相谢。正欲叙话,翠英下轿,进来见了丈夫,如同得了半天明月,又喜又悲,叫了一声:“相公,拨云见日了。”

祝贤一见翠英,欲要抱头痛哭,因有蓝鸿在侧,不好意思。只得忍住泪道:“娘子吃尽辛苦了!”

言罢,翠英一直入内,收拾歇息,用膳不题。再言方、祝同蓝鸿正问答,又见众英雄走进。只有严秀、皮登见过,那邵冀,祁点、项天祥,皆不识面。便问此位何人,方举一一指点姓名,才知俱是指名拜过弟兄。大家见礼坐下,言谈不一刻,摆下酒饭,围坐欢饮。酒饭已罢,祝贤叹道:“小弟倒有一月不见五谷了。”

方举道:“贤弟不食,怎得活到如今,难道是吃了避谷丹不成?”

祝贤道:“非也。亏得李氏妹子,暗与我人参数支,日里充饥,到晚吃些茶食点心,才得保全性命。”

方举道:“小人之中,算是难得的了。我想今日之事,全亏孟大人闯闹公堂,扭见当今。幸圣主明辨忠奸,点刁、孟二公勘审。还是孟公执意秉公,动刑审问。又亏了破腿擦盐,方才招认。”

皮登道:“诸位哥哥,虽然力勇,怎抵我拿住他们两腿一揉,他便立吐真情。不然还要熬刑,耽搁时刻呢。”

严秀道:“兄弟你莫怪,这要算你是个行家。当个几年苦差,方知里面的奥妙。”

众大哈哈大笑,笑得皮登满面通红。祝贤见笑得不过意,便道:“英雄难免颠沛。就是当年刘智远,身藏庙内,偷鸡而食;薛仁贵身当火头军;子胥夜走昭关;韩信乞食漂母。古来英雄豪杰,尚然如此,何况你我!”

众人道:“此论甚是。”

因此将皮登的丑态遮盖过去。大家谈了一回,因次早有事,各个安歇。

祝贤辞别众人,到了后边。翠英接住,夫妻痛哭一场。各将始末细诉,方才明白。祝贤深深一躬道:“蒙贤妹不避刀斧,身投虎穴,救我出来。”

翠英连忙还礼道:“兄长说哪里话来?你我是夫妻,不比外人。你死我亡,何惜性命?为人总有一死,何如做一番惊天动地,烈烈轰轰的大事,以显奇迹,留名后世,岂肯贪生怕死吗?”

祝贤闻说,连连称赞道:“真是女中丈夫,可增门楣之光,而生巾帼之色。”

又说到梅林的事,翠英道:“她原是好的。只因前番做错,后悔迟了。今遇她相救,万想不到的事。难得难得!”

讲了半夜,然后同入罗帷。这一夜的欢娱,自不必讲。

且言那魏忠贤,这日正同魏川、傅景,议论梁燕山、丁文达、邬文化之事。忠贤说道:“梁太师、丁吏部失于检点,既然要害祝贤,为何不打死了?掼过墙去,一失机也;既然要焚他,何不拦寺放火,烧死在内,或者就拦门刺杀,斩了仇恨?此二失机也,既然诱进花园,就该立杀,为何让他脱逃?及至晓得无尸,就该亲自各处搜查,此三失机也。应该有此一番大难。今已扳倒,何能挽救?那仇人,眼见不日就要封官授职,列入朝班,可不气死孤家吗!梁、丁一去,犹如折了孤家二臂。”

傅景道:“千岁不用悲伤,苦坏了自己贵体。我等要望千岁爷扶持,还恳千岁爷设法救护才好。”

正说之间,有胡秉衡、郑仑、贺若善等到了,朝见千岁。大家见礼坐下,胡秉衡道:“可怜梁太师、丁礼部,被孟仲璧这个狗男女,将腿割开,用盐揉擦,招出原情,画了口供。又到后宰门面圣。领兵抄没家产,将小祝搜出,带回去了。这才是放虎归山,要吃人了。这是梁太师欠通呀欠通。我等今来恳求千岁,有同朝之好,救拔二人。”

忠贤闻言,只是叹气,也不回言。那郑仑道:“我看此事太弄大了,人赃现获,铁案如山。再言主上宠爱祝贤之至,保本谅也难准。倒不如设法将二公盗出监来,逃奔他处躲些日子,待千岁驾登九五之时,再出来可好?”

众人道:“郑公爷之话不错。哪有能人前去?”

魏忠贤说道:“能人倒有,只恐去而无益,枉费徒劳。”

贺若善道:“千岁若要救他何难?家下现养着多少有名的教习,差几名前去救出便了,怎言枉费徒劳?若去救时,将邬文化年兄一同救来也好。”

魏忠贤道:“那邬文化的事小,容易救得,不可一同救出。兵多累将,恐不收功。”

正然说着,有堂官领了两个少年武士进来,望上跪倒。拜见毕,站立一旁道:“小人是梁太师保家的教习,小人名叫苏荣,兄弟名叫苏贵。今因太师被拿,搜捕家丁人等,小人等越墙而逃。来见千岁,替主伸冤。一来投身,二则恳求千岁做主,想一妙策,救拔故主,感恩不忘。”

魏忠贤听说大喜道:“难得你二位壮士忠心耿耿,不忘故主之情。今来求孤收留,孤家亦喜。但是你主罪名过大,难以保本。只好私盗出狱。又闻你二人,飞檐走壁,如履平地,英勇无敌。今夜三更,越进狱中,将你主与丁大人,一同劫出狱来见我,不可有误。”

二人道:“谨遵千岁爷钧旨。”

旁面傅景插口道:“苏壮士昆玉,虽然武艺高强,但独力难支,谨防中途有失。仍请千岁多添几人前去,方妥。”

苏荣闻言,哈哈大笑道:“爷们莫要多心。”

不知他欲说何事,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