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任奎离了祝府,出得城来,一路饥餐渴饮,夜宿晓行,直奔河北大道而去。他此时归心似箭,途中不敢耽搁。一日到了自家门首,站定身躯,用手敲门。里面崇氏大娘听得,问道:“是谁?”

任奎回道:“是我。”

崇氏闻得是丈夫声音,急忙开门,见了任奎叫道:“大爷回来了?”

任奎道:“俺回来了。”

一同走进中堂,将包裹放下,忙问道:“母亲现在何处?”

崇氏道:“婆婆见你兄弟二人多日不回,思成一病,现卧房中,未曾起榻。”

任奎闻言,慌忙进房,走至床边,跪下道:“母亲在上,不孝孩儿在此。”

太太此时似睡非睡,正在想他弟兄二人,猛听得任奎声音,睁眼一看,见任奎跪在地下,心中大喜,登时病体减去一半,连忙披衣坐起,问道:“我儿,你一向落在何处?直至今日方回?为娘的为你弟兄二人不回,前番与媳妇离了家乡,各路寻访。那日到了杭州,住在招商旅馆,身得大病,将盘川用尽,不得回乡。你妻子无法可想,将传家之宝八窍明珠带去街坊变卖回来。说道遇见一个济困扶危,不要珠子,赠银二百两的人。回来调理婆婆,同归故土。此人姓祝名贤,字恩魁,乃吏部尚书公子,在杭州御马街狮子巷居住。我想世间有如此好人,真是恩同再造。想等你兄弟回来,带银前去报恩,酬谢一番,方了为娘的心愿。”

任奎道:“此事孩儿久已知情。孩儿前日路过杭州,听得街坊纷纷传说道,前番有一妇人在此,要卖八窍明珠,遇见祝贤赠银,不要明珠。后又遇见奸臣魏忠贤之子,名唤魏川,将明珠硬行抢去。媳妇三闹王府,未能讨回。”

太太闻言大惊道:“当日媳妇归来,只说祝贤赠银,未说明珠被人抢去,是何缘故?”

崇氏道:“那时婆婆病在垂危,若说真情,惟恐婆婆焦愁,难以保全性命,因此不敢说出。晚间服侍婆婆睡熟,三闹王府,欲想取回。奈贼子家防守甚严,不能下手,只得调理婆婆病好,回转家乡。等大爷回家,再为设法取讨,此是实情。”

任奎道:“母亲不必烦心,祝府大恩孩儿已经报过。”

就将访问祝贤居住,乃携金酬恩之事,细说一遍。孩儿回来的时节,还是从祝府起身,一向在他家居住,保护祝贤,已结为兄弟。又将魏祝两家争亲,八月十五日迎娶,景寿打轿之事,细细说了一番。现在魏府要设擂台,请各路好汉打擂,祝府此时只有孩儿与景寿在彼,别无能人,恐一时难以抵敌,故而星夜回来,欲请岳母前去一走,不知可能如愿。太太闻言道:“此事颇好。你岳母年纪虽老,臂力如常,如肯相帮,必获全胜。但是闻得她连年在家养静,不管闲事,又不轻易出门。你此番去请,如若不允,不独不能报恩,倒反失信于朋友,如何是好?须得与媳妇商议,同她去请,或者你岳母看母女之情,不好推却,可以慨然相助。”

任奎道:“是。”

急忙回至房中,来见妻子,与她商议此事。崇氏闻言大喜道:“此事甚好,可谓知恩报德,我与你一同动身去请。但是婆婆在家,无人侍奉如何?”

太太道:“不妨。一则报答大恩,二则将明珠取回,我虽一人在家,而心中却是畅快得很。你夫妻只管放心去罢。”

说罢,各自安歇。

次日天明,夫妻二人收拾动身,辞别太太,直奔山东青州府崇家寨而去。在路非止一日,始抵焦氏太太大门。早有把门的小厮看见,进去通报,立时请进中堂。见礼已毕,焦氏太太问道:“你夫妻因何到此?”

崇氏见问,即将任奎回家一番言语说明,又将魏川摆设擂台,欲请太太到杭打擂之事,细说一遍。焦氏太太道:“我多年不问外事,此事如何行得?况你兄弟与你两个妹子年幼,无人照管,更是不能去的。”

崇氏大娘道:“为人在世,要知恩报德。当初女儿伺候婆婆,到杭州找寻她两个儿子,未知下落,婆婆忧愁,得了大病,卧床在旅馆之中,断了盘费。女儿万不得已,拿着传家的八窍宝珠,亲到长街出卖,不幸遇着魏川那个贼子,将珠子抢去,硬不出钱。那时女儿孤掌难鸣,欲与拼斗,一则是众寡不敌,再则是婆婆病在旅店,无人侍奉,进退两难,真有愤不欲生之势。幸遇小善人祝恩魁,目击情形,慨然悯之,赠银二百,以作婆婆医药调养之资,并力劝女儿忍气,不要同他较量,自惹其祸。后来女婿闻知此事,带银前去,叩谢奉还,彼坚执不收,又结为兄弟。他家被人所欺,是女婿亲见的,实在令人可恨,所以景寿路见不平,同魏家教习厮打。何况女儿一家受人大恩,焉有坐观之礼?池现聘天下好汉,摆下擂台,其势谅不易犯。母亲与祝家并不认识,不去也好,这大年纪,哪里能操必胜之券?合不着拼却自家一世英名,替人家多管闲事。还是女儿夫妇二人拼着一死,去打擂台,叫天下英雄知道女儿自幼受母亲教训,知恩报德,以身殉义,岂不更于母亲声名百倍吗?”

说罢,就要告辞。焦氏太太着急道:“你这妮子总是这等心性,我说不去,难道我还怕哪个不成?不过是为的他们年幼,无人照应的意思,你就使起性子来了。我也知你夫妻,义当前去,我岂能看着你两个白白把性命送在人家手里吗?”

崇元近前叫声:“母亲,姊姊一家受人的恩,理应报答。因力量不及,所以来请母亲。母亲当念骨肉之情,助他一臂之力。好在两个妹妹同孩儿,俱有家传的本事,何不都跟着前去,一则免得母亲记挂,再则也可以会会天下英雄,开开眼界,岂非一举两得吗?”

焦氏太太闻言道:“此话甚是有理。”

遂留他夫妻歇宿一宵,次日天明起来,大家收拾行装,焦氏太太带了崇元、金翅鸾、银翅鸾,一同起身。备得骡轿二乘,母女安坐。任奎、崇元骑马前行引路,家人四名骑上牲口,随着骡轿而行。到了中途,听得路上行人谈说,前面有一太行山,山上聚集强盗,打劫过往客商。家人闻听此言,赶上前去,告知任奎、崇元。任奎道:“虽有强人,我等不惧。”

一日,行至金顶太行山前,有喽罗看见,一声锣响,跳出许多人来,口中喊道:“快快丢下买路钱来,方准过去。”

话言未了,从那山凹里又跳出数十个喽罗,拦住去路。任奎见了,大喝一声道:“我把你这班草寇,有眼无珠,胆敢前来阻路!”

众喽罗听了,一拥上前,各持兵器,与任奎交手,崇元上前帮助。一场乱杀,众人不能抵挡,慌忙上山,报与大王知晓,说道:“山下有一起客商,在此经过。我等上前拦住,不料二人武艺高强,不能取胜,请大王示下。”

熊章此时正在山中纳闷,忽听此言,心中大怒,立起身来,坐马提枪,杀至山下。

远远望见二人在山前耀武扬威,口中乱骂,他一马冲至面前喝问道:“来者何人?过我此山,不丢下买路钱来,反与我喽罗对敌?”

说罢,就是一枪刺来。任奎将枪一隔,回敬一枪,望熊章迎面刺下。熊章让过,又是一枪。他二人一来一往,枪去枪来,斗至五六十合,不分胜负,杀得十分高兴,难解难分。任奎暗想道,此人武艺不在我等之下。那熊章心中亦自忖道,我手里见过多人,未见此人武艺,想必是个英雄,不若结识于他,请他上山,助我一臂之力。那崇元在旁见他二人武艺不分高下,暗暗喝彩,忙上前拦住道:“你二人少歇,请问大王高姓大名?”

熊章道:“我姓熊名章,江湖上有个绰号,叫我做四目天王的便是。”

任奎道:“失敬失敬。”

熊章又问他二人姓名,任奎道:“我乃河北昌州鸿海郡人氏,姓任名奎,江湖上有个绰号,叫做过山鸟的便是。”

又指着崇元说道:“这是我的舍舅,姓崇名元,青州府崇家寨人氏,江湖上叫他笑面虎的便是。”

熊章闻言大惊道:“我未上山之时,闻得我师父说过,此人武艺精通,不意今日在此遇见。”

慌忙下马丢枪,与二人施礼道:“我熊章有眼不识泰山!久仰大名,望祈恕罪。”

任奎与崇元见了,亦慌忙下马,上前扶住。还礼毕,熊章道:“奉屈二位山上一叙,有事相商。”

任奎道:“我等有要事在身,向前赶路,不及面叙,相应改日再会罢。”

熊章哪里肯放,说道:“任兄虽有要事,何妨上山一坐?并无耽搁。”

任奎道:“既是如此,将后面骡轿一齐抬上山来。”

他与崇元熊章三人并马上山,到了聚义厅上,见礼坐下,熊章吩咐喽罗摆酒。不一时酒席齐备,请任奎上坐,崇元对席,下面熊章作陪,后边焦氏太太等亦有酒席款待。熊章与任奎说道:“任兄带领家眷,意欲何往?”

任奎就将魏祝两家之事言明。现在魏川邀请四方好汉设擂,特地回家请岳母前去帮助。熊章道:“小弟恨不能一同前去,怎奈山中无人守护。相应写书一封,将我师父请来,与兄同行。”

任奎问道:“尊师何人?”

熊章道:“家师双姓皇甫,单名是个举字。有聚虎镇前开张饭店,安寓客商。”

任奎道:“好,我亦久闻此人大名,何不就此去请?”

熊章立即写书付与喽罗,向聚虎镇而去。

一日,到了镇前,将书投上。皇甫举看了来书,对众英雄说道:“适接小徒来书,说杭州魏祝两家争亲,欲要请我上山,守护山林,小徒前去打擂。”

方举听了大惊道:“老师亦所不知,此系我家中之事,既然得信,何能不回?”

立起身来,就要告辞。众人上前道:“我等在此无事,何不同行?”

皇甫举道:“好,我等此去,先到太行山会同焦氏太太任奎等,一同再往杭州,并将家眷带去,住在太行山便了。”

说毕,将店内众人唤至面前问道:“我等欲往太行山一行,你等愿去者随去,不愿去者各散。”

众人俱皆愿去。随即吩咐备办骡轿两乘,将应用物件带去。收拾停当,大家饱餐一顿,皇甫举请出妻女并蓝鸿妻妹,上了骡轿,将店门封锁,托邻舍照应。遂与众英雄上了牲口,直奔太行山而去。

一日,到了山下,有小喽罗见了,急忙上山报信,说道:“皇甫老师带领众位英雄已到山下。”

熊章闻听,约同任奎崇元下山迎接。将众人请上山来,到了聚义厅上,熊章先与皇甫举请安,又与严秀等见礼毕,一齐入坐。熊章问及众人姓名,皇甫举一一代说。熊章吩咐,将师母师妹并蓝鸿妻妹请至后山,与焦氏太太等相见。外面聚义厅上杀猪宰牛,大摆筵宴,款待众英雄。后山亦有酒席款待。饮酒中间,谈起杭州之事,哪几位同去?

众人道:“我等皆去。”

皇甫举道:“我与小徒熊章在此,恐有官兵前来,我等好预备抵敌。蓝公子他是文人,相应留在此处。”

众人道是。当晚酒散,各自安身。次日起来,众英雄收拾起行,直奔杭州而去。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