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正德问黄志昌曰:“卿子可守分否?”黄志昌奏曰:“臣只此一子,满望接续书香,频书责其放荡,劝以勤诵诗书。谅未必守本分。”帝曰:“尔即寄书责劝,尔子可定然守分。”黄志昌曰:“慈母每出败儿。老妻只有一子,定是任他纵放,怎肯习善?定必非为。”帝曰:“卿可谓不私其子,尔子在家剥削小民,又敢陷害朕躬。率得定国公往救,朕得有命回来。”惊得黄志昌魂不附体,免冠叩头曰:“臣怎知逆子如此作恶!罪孽滔天。请将臣碎剐,以谢百官之恨。”帝曰:“卿言语秉公,自是尔子作恶,与卿无干。朕已将尔子满门诛戮,卿宜归原职。”黄志昌闻得满门斩送,心如刀割。奏曰:“臣虽蒙圣恩宽,但罪臣深,乞准辞官。”帝曰:“卿且就职,另日辞官未迟。”龙驾上辇回京。群臣方知天子遇害。黄志昌恐百官怨恨,过了月余,辞官而去不表。

且说正德回驾进宫,各后妃朝见请安,自有一番言语。次早登殿,百官应贺毕,左班下闪出一个金亭驿丞跪金阶奏曰:“今有红芍药、白牡丹,现在驿中,请旨定夺。”帝曰:“二女系朕梦中所得,其出首救朕有功,速宣召入宫,同享富贵。”只见六部官向文阁夏暗丢眼色,文阁夏当先跪下,六部官一齐跪奏曰:“二女曾入青楼妓馆,生不得入宫,玷辱宫闱,亦不得配享太庙,只宜赐府别居。陛下欲会,可从地道前往,免被外议天子宿娼之嫌,又杜刺客窥伺之意。”帝不悦曰:“二女乃良家处女,白璧无暇,其居室系是黄虎私宅,岂有人青楼妓馆之理!群臣不必多言。”即传进二女,着内监送入宫去。

帝又问曰:“内监江流何在?”徐大江奏曰:“前日皇后要就臣责究,臣已将江流拘禁天牢。”帝令当驾官宣召江流上朝。须臾间江流已到,当殿开了镣钮。只见江流蓬头跣足,好似在死城失锁,走出的恶鬼。跪下曰:“陛下累奴婢好苦!百官俱道是奴婢唆使陛下云游。今幸回来,奴婢可表白一番。乃是陛下自欲云游,非奴婢唆使。”帝伤感慰曰:“是朕累卿,今赦卿罪,仍侍寡人。”众官齐跪奏曰:“陛下起程之后,江流自宜密封一二大臣,暗令人随驾,自无苏州之祸。如此险累群臣诛戮,罪难轻赦。”帝曰:“此乃朕自为之。若欲斩江流,可斩寡人就是。”群臣不敢多言,只得领旨。帝回宫对江流说起王合失散,苏州被害,江流不胜惊骇。但帝本逍遥天子,懒于政事。今离京日久,积案累牌,颇费文理。因此忘了李凤姐终身,但这且慢表着。

且说正德一日间临殿早朝,午门官奏曰:“启陛下,王合在午门外候旨。”

帝令宣进。王合进到金阶跪不叩首曰:“奴婢有失保驾,罪该万死。”帝问曰:“卿一向失散何处?今怎知朕因来!”王合奏曰:“陛下累奴婢好苦。一路往苏、杭州,密通府县文官寻访圣驾。又到福建、漳泉等府,知会地方官暗访,欲回京,又恐百官责罪。只得在福建打探。近闻圣驾回来,特赶回请罪。”江流当先跪下,众官亦一齐跪奏曰:“王合保驾失路,致陛下苏州被害。乞陛下诛戮。”王合忙献出独角赦书曰:“现在赦书在此”百官又奏曰:“王合明知有罪,预行邀赦,理应斩首。”正德不悦曰:“朕降赦要王合保驾,瑞兰州,朕自失路,与王合无干。卿等休要怪好人。”百官不敢多言,只得归班站立。惟江流不愿,奏曰:“王合曾约陛下到处,密书报奴婢,好密通大臣,令人保驾。王合竟杳无回音,致陛下受害,奴婢受百官谴责,皆王合所累,理合处死。”王合笑曰:“圣驾失路,我本要书信寄去知会,恐公公将我满门杀害,故不寄信为妙。”帝曰:“江流休怪王合,总是寡人贻累。若论王合难赦,尔独可赦否?”江流领旨退下,帝令王合仍然跟驾不表。

且说扬州杨志仁,探知正德天子在苏州被害,即带着御笔书进京,厚赂午门官奏曰:“今有杨州民人杨志仁,带有御书印记,伏乞圣鉴裁夺。”帝见而大喜曰:“快请愚兄杨志仁进来见朕。”午门官本是闻宣召,今忽闻‘请’字,加倍小心,奔出午门外来。因员外未有官职,不便称呼,只得叫曰:“朝廷传请大千岁进朝。”杨员外闻得称他大千岁,心内好不快活。即入朝偷眼窥看;果是正德天子。不觉大喜。扬尘舞蹈,俯伏跪下,口呼万岁。帝下坐上前,双手扶起曰:“恩兄何必行此厚礼!”赐坐,杨志仁坐下绣墩,奏曰:“臣前甫村回日,见书方知是拙妻不贤,有慢圣驾,今特来请罪,并将所拾金银解京,或寄扬州库藏,未敢擅便。”帝曰:“王嫂女流之辈,何必言及。所拾金银,卿可收用,何必奏请?但卿今日到此,甚慰朕心。”传旨备筵接风。帝又对文武官说明来历曰:“杨志仁与朕结义甚厚,情胜手足。今幸进京,众卿可陪王兄畅饮。”众官方知就里。

君臣宴饮,酒至三巡,杨志仁离坐辞酒。帝曰:“皇兄辞酒,恐众官酒醉失仪。但今日难得皇兄相会,众官失仪无妨,各宜尽醉方休。”帝令内监打扫偏殿,伺候皇兄安歇。杨志仁奏曰:“内宫非驻足之所。”帝曰:“朕昔在卿家,以手足相待,出妻相见。朕若使卿居外馆,是九五至尊,不及一布衣耳。卿其无辞。”是晚君臣散席,帝携杨志仁,同辇回宫。令小监小心伏侍员外,不许怠慢。

次早杨志仁起床,小监跪送洗面水,伏侍梳洗毕,茶罢,献上九龙筵席,珍羞百味,用银器金皿,光华夺目。说不尽皇家富丽。不一会帝到同饮,携杨志仁上辇,同游内宫,各宫妃嫔俱来献觞。至晚归,杨志仁恐住惹厌,第三早即要辞别。帝苦留住十余日。杨志仁奏辞,帝赐采缎宝器。沿驿回乡,灯上挂着“天子盟兄。”一路上官军迎送,好不威风。及到家中,府县文武官朔望上门请安,好不荣耀!此乃杨志仁作善之报,按下不表。

且说山东汪如龙闻说正德天子到京,恐帝见罪,带马上京,贿赂午门官奏曰:“启陛下,有山东人汪如龙,带着御马,在午门外候旨。”帝闻心中曰:“这匹夫可恨,朕前将马卖他,要他银子五十两,他却自送出二百二十两。今必是嫌多价,将马带来退还。若使众臣知道,岂不耻笑?”即令午门官宣进,汪如龙进朝,认得果是卖马之人,忙拜伏曰:“山东子民汪如龙朝见,愿圣主万寿无疆。”帝高声问曰:“汪如龙,尔来见朕何为?”汪如龙奏曰:“陛下前过山东,将马寄在臣家。今者特带来送还。”帝颜色转喜曰:“卿果忠诚,送马来还,难为卿一番辛苦。”着武士将马牵至殿前。帝下御榻,手拍马背言曰:“朕与尔久别,今尔回来,还认得朕么?”那马见了圣驾,乱跳咆哮,好似告诉离情一般。帝令带回内厩喂养去了”。又令赐汪如龙银五百两,缎十尺。汪如龙谢恩回家,地方官只道与天子有甚交,个个好不奉承。

闲话丢开,再说李风姐闻得天子被黄虎陷害,薛氏相救,那红芍药、白牡丹出首,定国公保驾回京。自思薛氏、二女俱皆受封诰,送入宫去,料近日必来宣召。延及半载,不见旨到。恐是天子见他微贱捐弃。忧忿交攻,积成心痛病症。请医诊脉调治,不曾痊愈。迨及三月余,病势益加沉重,不时晕厥。其兄李郎劝曰:”妹子须要保重身体,倘圣旨来召,方得进京。”凤姐进泪泣曰:“红芍药、白壮丹、薛瑞燕俱收进入宫。惟愚妹弃置此间,君必是负心。非愚妹当日不顾廉耻,有失名节。是昏君苦缠,无奈顺从。不意反遭见弃。想妹命亦不久在人世矣。乞兄念着同胞之情,将御书带进京去,请问昏君何故弃妹子。妹子虽去在九泉,地下亦得瞑目。”李郎亦下泪曰:“愚兄听从入京,启奏主上,尔须保重身体。”即收拾银子包裹,叮嘱妻陈氏,细心照顾妹子。带了御书起程,一路雇车马赶紧进京。

非止一日,来到京城,亦无心玩景,寻了客店安歇。次早带御书,来到午门,说明来历,呈上御书。午门官见是御书。不敢耽搁,奏上金案殿曰:“启上我主,今有浙江杭州府民人李郎求见,现有御书,伏乞我主定夺。”

将御书呈上,内监接上龙案,帝看过惊曰:“李郎前来,李凤性命休矣!快宣李郎进朝。”午门官宣进李郎,俯伏金阶,帝传平身。宣上前谕曰:“令妹着尔进京,有何怨词?不妨直奏。”李郎奏曰:“臣妹子李凤因思京报,知陛下承认红芍药、白牡丹,惟有臣妹置于度外。遂染成心痛之疾,日夜喘息,转成重病,逐日昏迷。故令臣进京,请问为着何罪见弃。看来命在旦夕。”

帝垂泪曰:“朕实系忘怀,怎忍捐弃之理!但尔妹却亦颠倒,岂不知朕心意?不自进京反忧郁成病,实非朕之过。卿速回家,将尔妹扶病进京见朕,以慰朕昔日之情。”李郎方知帝不辜负伊妹,实妹无福。奏曰:“臣前日进京,妹病已重,恐命难保。”帝曰:“倘尔妹云亡,亦宜运棺入京,朕方得心愿。”

李郎领旨欲迟。帝曰:“尔妹若亡,仍赐沿驿回京。”

李郎退出,客馆收拾回乡。这里李凤姐病势日加沉重,陈氏因丈夫进京,真是百般劝慰,无计可施。李凤姐泣对陈氏曰:“奴家大数已去,深负哥嫂大恩,但奴家性命,是被昏君所害。哥哥若回,烦再进奏,看昏君于心何忍?”

陈氏垂泪曰:“姑娘且自忍耐,性命保重为要。万一不幸,尔哥自当入京,再奏。毋容挂念。”凤姐再缓半日,痰涌而亡。陈氏哭得欲绝。女婢劝止,备棺椁衣裳,以贵妃礼收殓。停棺偏殿,设下灵帏。

那李郎一路之上早行夜宿,赶急回至家中。这一日李郎入的门来,方才到了偏殿之上,一见设着那灵帏,内供着李凤姐的牌位,大惊,抚棺恸哭曰:“贤妹呵,奄忽弃世,真正辜负了正德天子的圣心了!愚兄满望贤妹入宫,提携愚兄,谁知如今竟如此!岂不哀哉!”那陈氏闻得丈夫哭声,忙出劝止。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