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潼宝卷
——上册?龙宫招亲
春游芳草地,夏赏绿荷池。秋饮黄花酒,冬吟白雪诗。——圣谕
昔年有唐伯虎春游芳草地,蔡伯喈夏赏绿荷池。
杨贵妃宫中醉饮黄花酒,孟姜女冬吟白雪诗。
套语不叙, 正文于后。
话说大唐光明皇治国年间,陈梓春由北极卢康道人转世临凡,被太白星君骗出家门看灯,引进龙宫招亲一折,讲与诸公听来。
众位,陈梓春是何人也?陈梓春是山东省中州府灵台县北门聚贤村人氏,其父名陈良,母亲朱氏院君。他们年过半百无子,心中焦急不已,就在家广行方便,大做好事,求子修孙。我不提陈家大行方便做好事,再提龙宫一段情。
东海龙王有三位龙女,名青莲、翠莲、白莲。她们姊妹三人在水府闲暇无事,听到巡海夜叉闲谈,说杭州西湖风景好看哩,姊妹三个一听,喜之不尽,就到父母面前请命,一心要到杭州西湖散心。父王不允许,姊妹三个就变成三条鲤鱼,准备背父游春。龙王一见,她们既已乔装完毕,也就赐她们涝潮三天,及早动身,但要她们速去速回。后来这姊妹三个驾了涝潮到了杭州西湖一看,西湖景色果真胜过天堂水府:有三十六座明山,七十二座暗山,山山相关;有雷峰塔、飞来峰,高入云空;断桥旁是三潭映月,月在水中;并有四时常春草,八节不谢花,湖平如镜,水波不兴。姊妹三个答应父王三天打转,到那里竟被景色所迷,欣然忘食,不要说不想回府,连饭总不晓得吃了,越看越高兴,越看越起劲。七天不曾打转,龙王心焦不过就把涝潮一收,将她们姊妹三个对沙滩上一丢。这遭,鱼困沙滩,只好把眼睛翻。唉,她们姊妹三个有神术的,就默念真言,驾雾腾云。哪晓得道功不深,法术不灵,被狂风吹落得北极卢山脚下,对清水池潭里一跌。事有凑巧,遇到一个打鱼的老翁,把网对下一撒,姊妹三个就对网上一挂。渔翁把鱼拿到街上去卖唷,人家买回去立刻要破肚刮鳞, 不是要杀身丧命吗?
等于孤灯渐渐熄,书中又来了救命人。
来了哪个?卢山上的卢康道人。卢康道人是什么人?是陈梓春的前世,陈梓春就是卢康道人转世。这个卢康道人已经修炼十七世了,有半仙之道,他的母亲病卧在床,病馋要吃鱼。这位道人孝心很重,为了孝母,就到街上去买鱼。跑到鱼行里看见这三条鲤鱼啊,他欢喜不过,就全部买上山去。到了山上,刀磨磨快,就要将它破肚刮鳞,油盐煎炒。姊妹三个急得没法,就用眼睛对卢康道人直眨。卢康道人一想,自从盘古直到今,哪有鱼会眨眼睛?
鲤鱼眨眼龙有难,断定是龙王家后代根。
他亲身送到东洋海,结下姻缘海样深。
再提陈良夫妇在家大行方便,好事做了数年春,还没男女后代根。要得哨,上灵雀庙,到灵雀庙求子,愿心许了不小:能够送他后代根,独修灵山庙堂门。灵雀菩萨到御宰台保本,玉皇查点星宿下凡。查到东斗文曲、西斗武曲,都在京里帮王定国;南北二斗,忙了注生注落;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都是凶神恶煞,不能转世;王母宫、自在宫、逍遥宫、福禄宫,宫宫脱空。玉皇一看,不好了,陈良夫妇该应绝后,查不到天星临凡。太白星君启奏玉帝:天星有一个哩,北极卢山上卢康道人修行十七世了,他买鱼放生与龙王家三位公主有夙世姻缘,倒不如打发卢康道人转世,到陈良家投胎,等他长大成人好到东海龙王家招亲。玉帝用玉旨一道,将卢康道人召到御宰台前:弟子,清福伴里没你份,要享洪福你下凡尘,将来你可头名高中。卢康道人启奏玉帝:我临凡到东土投胎么,哪个是我生身父,哪个是我老母亲?玉帝说:不远,中州府、灵台县、聚贤村。
陈良是你生身父,朱氏是你老母亲。
玉帝吩咐卢康道人走上御宰台,一变二变,金光一现,变作一个灵光仙桃模样,打发送子娘娘、打弹张仙,送子临凡。
打弹张仙归下界,送子娘娘送动身。
打弹张仙、送子娘娘奉了玉旨,拿了灵光仙桃送到聚贤村。
朱氏夫人睡到二、三更,梦见仙桃滚进门,双手拿了口中吞,就有怀孕上了身。十月满足,瓜熟蒂落。
早不熟来晚不生,二月初三子时辰。
连痛几个紧三阵,生到一子后代根。
夫妻满面生花,三朝请过老,用过解污汤,庆贺闹热满月,替他取个名字叫陈郎。众位,陈良替他这个宝贝心肝取名叫陈郎是有他的意思的。陈是耳东陈,拿耳朵旁放到良字右边就是郎字,意思是子不离父,父不离子,父子二人合一条命根子。这遭,安童忙驮抱,梅香捧茶汤,把他哺养到六岁,父母想到要上灵雀庙还愿。到灵雀庙烧过香,还过愿,回来请朱义先生教陈郎攻书上学。先生替他取了个学名叫梓春。陈梓春到底是天星下凡,读书不难,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万,梓春读书档档上。开蒙读《神童诗》、《百家姓》,题头抄写上大人;《大学》、《中庸》、《论语》、《孟》,《离娄》、《告子》换《诗经》。
读到三年开笔做,做起文章件件能。
吟诗作对般般会,反捉冷字默先生。与先生有问必答,一直读到十六岁,已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
还在书房把书读,专等考期跳龙门。
众位呀,不提陈梓春书房把书读,再提朝纲一段情。
一天,光明皇端坐龙廷,批看十三省报进京里的荒情,水旱两荒,籽粒无收。光明皇想想无可奈何,吩咐东楼打响龙凤鼓,西楼撞响景阳钟,文听钟响,武听鼓鸣,将文武大臣召到金殿,商量朝纲大政。光明皇说了,如是一州一县遭灾,我可以开仓发赈,如今十三个省总荒,地方过大,国库里能有多少钱粮发放啊?六部就启奏了:万岁,荒,总有个原因的,可能是你的国号不好。你这个光明皇光字在前,光明皇,光明皇,十载倒有九载荒,良民百姓只好喝清汤。
我主要得江山稳,改换国号治乾坤。
光明皇准奏,就写了“逍遥快乐”四个字卷成阄团,放进六角金盘,焚香掌烛。天子头戴龙帽,身穿龙袍,腰系龙带,足登龙靴,俯下龙首,叩首三拜:天上玉皇,四海龙王,地府阎王,凡间我寡人。
三皇五帝呀,该应孤王江山稳,改换国号治乾坤。
光明皇龙目紧闭,用象牙筷到金盘里抄三抄,拌三拌,拈起来一看,“逍遥”二字,随手将皇榜挂到各州各县。
光明皇帝改国号,逍遥帝主坐龙廷。
眼望那天,凡皇行香,玉帝在云端看见。啊呀,凡皇改了国号,逍遥快乐,快乐逍遥。既然改国,年岁就该逢熟。玉帝回转御宰台抓把香灰往东土里一落,哪怕一棵草,长长就会秀麦。不秀拉倒,秀起来就是两个穗头,叫做麦吐双穗,稻报九芽,五天起回风,十天下次雨,大风吹不弯杨柳,大雨打不碎垡头,风调雨顺民安乐,万里五谷富收成。庶民百姓种田田出谷,养猪猪发禄,“癞宝草”下长萝卜,“回头青”上秀小麦。大家就想了,年岁逢熟是皇上改了国号的缘故。我们种了皇上的田,应该要完皇上的粮,皇上征我们钱粮国课,是去养育兵丁的,叫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外国兴兵造反,伤害不到我们良民半点,保护我们安居乐业,所以,我们要得宽,先办官,国课早完。年岁逢熟,水旱两荒百姓赊欠下来的钱粮国课都一一补完。各地归集起来到府里,府里解进京,圣天子到城河边一看,城河里的粮船像淘鸭一般。当今皇帝龙心大喜,口称众卿:现在年岁逢熟,庶民百姓衣丰食足,是哪个的洪福?六部大臣说了:万岁,皇上改了国号年岁才逢熟,是我主的洪福。我们为臣的吃了你皇上的俸禄,要报答你水土之恩,现在又巧逢国母娘娘寿诞,我们宫中应该扎起彩灯来庆贺一番。
万岁,宫中扎起太平灯,庆贺皇上万年春。
万岁一想,既然兴灯庆祝,何不与民同乐,普天同庆!这遭,就把皇榜挂到各州各县,一个雷声天下响,十三省里总兴灯。兴灯果有起落?有的。
正月十三兴灯起,二月十八落花灯。
众位,皇榜上面写得严哩!
如果哪处不兴灯,违背我圣旨罪不轻。
官法如雷,王法如天,皇榜定得严,哪个敢违抗。啊唷,家家户户总兴灯,忙坏了苏杭二州巧匠人。大户人家买五尺绫,小户人家买五尺布匹,官府里扎灯还用珍珠玛瑙,扎平台、拉走线,蜡烛火一插雪雪亮,舞起来真正像个样。
凡间兴花灯,玉皇在天宫早知闻。
玉皇坐在灵霄宝殿,睁开慧眼查看下界,对东土里一望,好,年岁才则逢熟,凡间怎又活作,怎想到兴灯的?兴灯不是日里兴,是夜里兴,今年又是短春山,麦子起身很早。
元麦嫩夭夭,大麦几寸高。
大人看灯前头走,小人看灯后头跟。
还有多少姑娘小姐们,遇到十七八岁的油头小光棍。
明明大路他不走,嬉嬉哈哈半田里蹲。
大麦青青踩断了秆、小麦踩伤了根,孽障作得海样深。
玉帝要派“一目五”星宿临凡,赋凡人的灾,弄它眉毛不得开,这个灯就兴不起来的。多罗星君启奏玉帝:息怒要紧,闹灯是好事啊!为什么,中州府、灵台县陈梓春是卢康道人转世,他买鱼放生,同龙王家三位公主有夙世姻缘。灵台县到东海白沙滩就有三千八百里,这么远的路程,他怎得上龙宫招亲?现在凡间大兴花灯,
玉帝呀,趁此兴灯元宵节,让她三凤一龙好配成婚。
玉帝说了:多罗弟子,这个主意好是好,不过,看灯的是男女混杂,踩坏了青苗是逆天之道,造罪不小,打发哪个下去解厄?陈梓春到龙宫招亲,哪个去为媒作证?太白星君从旁赶紧启奏玉帝:您放心。
您拿玉旨交与我,我到水府里做媒人。
玉帝忙传令,太白下凡尘。
来到东海里,龙宫做媒人。
仙人一阵风,腾云下天空。
不为做媒事,怎得进龙宫。
云里走来雾里奔,早到东海龙宫门。
龙王一看,欢喜一半:“老星君,贵人不走贱地,你到我龙宫来有何要事?”
“龙王,我来非别,府上有三位令嫒,我想来讨杯喜酒喝喝。”
“啊呀,你拿我家小姐说把哪家公子,哪家少爷?”
“龙王,不远,中州府灵台县北门聚贤村,陈百万之子陈梓春。”
“老星君,谢谢你,这个媒话你不要说。我家王女龙胎凤骨,金枝玉叶,怎好匹配陈梓春那凡夫俗子!”
太白星君哈哈大笑:“龙王,你不要看错了,陈梓春不是凡夫俗子,他已修行十七世了,是卢康道人转世,况且还是个文曲星,日后有新科状元之份,我也不是讨揽其事,是奉玉帝旨意来的。”
听到玉旨二字,龙王大吃一惊。老星君拿玉旨交给龙王,龙王焚香掌烛,恭读圣旨。
上上下下看完成,心中欢喜八九分。
“多谢老星君,既然天命注定,我家三女跟他有夙世姻缘,我就不能违抗旨意了。不过,灵台县到白沙滩有三千八百里之遥,陈梓春怎得到我家来招亲?”
“龙王,你也不要犯愁。现在凡间十三省里大兴花灯,你将水府也变作花花世界,锦绣乾坤,将鱼鳖虾蟹一起扮作看灯的,我到他家去作法将陈梓春骗出书房。
骗他到你家来看灯,与你家三位千金好配成婚。”
龙王一听忙变化,水府变作小乾坤。
浪头子变作街沿石,龙王扮作个有钱人。
海岛变成凡间屋,鱼虾扮成看灯人。
三位龙女忙梳洗,遵循玉旨等官人。
太白星君看见水府龙宫变化好了,就辞别龙王。仙风一闪,对灵台县一站;再一阵风,对小书房里一攻。陈梓春用过午斋点心伏在书桌上写字。因为黄昏坐得深,读书太用功,有点瞌睡蒙忪,伏在书桌上竟就曲肱而枕之。老星君一变,变作披发祖师模样,披头散发,裸头赤脚,对书桌上一踏,口中就曰:“陈梓春醒来抬头见我,吾乃太白星君到此指点于你,如今十三个省总兴灯,你不要再死守书房,读成书魔,赶紧带安童出门看看灯,散散心。
梓春呀,如果你不去看灯,要陡得患难病缠身。
你不要当是梦中之言,睡中之语,切记,切记,你不要忘记,吾乃去也。”太白星君来是一阵风,去是不见踪。陈梓春惊醒南柯梦,一阵香汗湿衣襟,神志有点恍恍惚惚:先生,我刚才清清爽爽,明明朗朗,看见个披发祖师对我讲,叫我带领安童进城看灯,说我如果不去看灯,要陡得毛病上身。先生说:门生,春梦反也。梦是反的,叫你看灯就是叫你读书,叫你读书才是叫你看灯哩,那个披头散发,裸头赤脚,定是个魁星菩萨。
门生呀,铁斗魁星指点你,稳中头名状元身。
师生在那详反梦,星君在云端里听分清。
太白星君在云端里一听,不好,陈梓春听了先生之言就不出门看灯了。我将这话当作灵天表,他却当成耳边风,如果不下无情手,他也不知我威灵。老星君在天空大显神通,用杨枝净水往下洒,一洒一个花闪,两洒两个喷嚏,
洒到三洒不好了,陡发寒热病上身。
陈梓春立时头昏眼花。
先生呀,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刚才我还好得很,腾腾空毛病上了身。
先生,我头疼阵阵不得过,寒寒热热不分清。
先生听他如此痛哭:啊呀,刚才那个披头散发,可能倒是什么菩萨。于是,先生也跑去烧烧香,跪下来叩叩头,鬼话连天:虚空神明,你有灵有感,大人不要记小事。
原谅我家门生年纪轻,说话不当心。
秽言秽语冒犯了你,保住我家门生毛病好。
我重重香烛了愿心。
太白星君在云端里一听,不要让先生为难,戟指一指,灾晦收了三分。陈梓春说:“先生,才间你几句好话一说,我的毛病倒退掉几分,你可让我去看灯?”“门生,你问我是白问的,
我是灯草拐杖做不到主,你要到堂前问双亲。”
于是陈梓春辞别先生,带领书童走到高堂拜见父母双亲。员外一见:“我儿,一不是‘冬至’,二不是‘年节’,三不是老夫寿诞生日,你登门见礼,为的什么?”
“父亲,不瞒你,耳闻城里兴灯好看,我想去看灯,特来高堂请命!”
陈老员外把眼睛一暴,胡子一翘:“好男不游春,好女不看灯,游春之子风流汉,看灯之女下流人。
儿,你书香之子不习上,怎好到城里看花灯。”
梓春挨他父亲一瞪,想想不晓多恨。好,父亲不准,我就困母亲面前去打滚,母亲是个护痛官、面糊盆。
亲娘,父亲不准我看灯,为儿也不要命残生。
娘亲,我投河也不少淹胸水,悬梁高挂一根绳。
朱氏院君年纪老,就该这个惯宝宝,见他哭呀哭,心上像突粥。“员外,大不了为看灯,你不准,我儿发狠,困我面前滚,脸都躁白消了,汗都躁出来了,躁坏了,我总不肯与你歇。”员外说:“院君哎,你叫怎说,冤家真心要去末,我就放点松。”
“好哇,你要把句话我,让他看几天?”
“院君,多不准,让他看三天。”朱氏院君赶紧跑到陈梓春面前:“我儿,你爬起来,父亲准你去了。”“准我几天?”“准你三天。”“你准我几天?”“也准你三天。”“有六天也马马虎虎差不多了。”“不,总共只有三天。”
老员外又走过来对陈梓春说:“儿呀,你读过孔夫子的书,晓得孔夫子的礼,出门么,席不正不坐;遇事么,非礼勿动,非礼勿言,非礼勿听;照理是父母在,不远游。”“父亲,你放心,我游必有方。”
老员外又千叮万嘱:“遇到三朋四友,吃茶喝酒,不要让别人摸兜包口,没得工夫陪人家吃么,你就做一个东。安童,你们兄弟四个,陪我儿出门,随他脚前脚后,脚左脚右,听说听调,不要五难六刁;要会听风,要会观雨,不要让我儿吃苦。”安童一听,起大头子劲。好了,耳闻城里兴灯,几次要想溜去看,又不敢,你员外叫我陪相公去看灯,不正合我们心意:“员外,你放心,我们弟兄四个,个子蛮大,眨眼铜铃,看住相公一个人,跑掉得我们总会寻。”
安童说的无心话,后来就以假弄成真。
院君说:“儿呀,你在家没得好歹,出门要换个新鲜。”这遭,她翻箱倒笼,拿好衣裳对外捧。
陈梓春,吃的是,海咸河淡,
开箱笼,来脱换,乃服衣裳。
头戴逍遥八字巾,身穿鹦哥绿海青。胡绉丈巾腰里束,足登皂鞋簇簇新。
手执一把呢贡扇,文质彬彬念书人。
他又是惯宝宝脾气,用这些新衣裳一穿,在高堂上走三踱四,一表人品。老夫妻一看,欢喜一半。
看他走步路,多稳重,形端表正,
说句话,多文雅,诗礼传家。
陈梓春笑嘻嘻:“母亲,这种穿着可好去看灯?”院君信口一塌:“儿呀,这种穿戴不要说出门看灯,就是随常人家招亲总好招。”哈哈,女人不好开口,开了口竟会有。院君又说了:“儿呀,你年纪实在轻,出门我不放心。
你早上去,我又怕,云腾致雨,
晚上去,又恐怕,露结为霜。”
看灯人,有多少,窈窕淑女,
元宵节,爱戏耍,有女怀春。
我儿呀,我拿好言好语对你说,你要牢牢切切记在心。
我儿呀,你看灯看到东城门,日落西山夜黄昏。
恐怕城里关城门,难得将身转家门。
你带领安童人五个,姑母家中暂安身。
我儿呀,你看灯看到西城门,日落西山昏沉沉。
恐怕城里关城门,深更半夜难回门。
你拿安童带随身,姨母家中可安身。
我儿呀,你看灯如果在南门,日落西山暗昏昏。
恐怕城门关得早,主仆难得回转门。
你带领安童人五个,外公家中好安身。
我儿呀,你假使看到北城门,就早点回转聚贤村。
我儿呀,你从来不曾出远门,我时时刻刻挂在心。
一来爷娘盼望你,二来先生望你读五经。
陈梓春说:“母亲,多蒙你金言玉语,孩儿切记切记,断不忘记。”陈梓春辞别父母,安童背包。
主仆五个出前门,柳暗花明又一村。
带跑带相,前面到了真武殿。真武殿朝前盼,马上就到龚家场。
走过一里又一村,灵台县城面前呈。
主仆朝前跑,来到王家桥。陈梓春对桥头上一站,口中就喊:“安童,竟是城里没挂榜,乡下谣断嗓,还说兴灯兴灯,哼总听不到一哼!”安童说:“少爷性子不要躁,不见得我们一到,灯就出来更哨。灯末,篾扎的,纸糊的,肚里插蜡烛火,太阳在天上不曾落,舞起来发白,随便多舞总不好看;天色一暗,舞起来才好看。啊,对的。想吃无钱酒 ,要把工夫守,再等一刻还你有。”话言未了,陈梓春眼力不错,对那剃头店的走廊里一望,柱棵上有一张梅红纸贴得上,他对安童说:“妥了,这是兴灯告示。上面写得明明白白,今朝的灯从北草场兴起。北草场完全是杂灯,正式平台在西门,西门看了上南门,南门看了上东门,各灯齐集到孔圣庙参圣。我们一步不要跑,一刻工夫就会到。”
讲讲说说天色暗,日落西山暗昏昏。
啊唷,城里敲起锣鼓来了。城里锣鼓响,乡下人脚底痒,像发呆,男男女女总上街。
来了多少买卖客,来了多少异乡人。
来了多少书公子,又来多少恶光棍。
只听一阵鞭炮响,四城内外总是灯。
陈梓春一看,是些什么灯?
平安吉庆金狮子,万福来朝太平灯。
五色绸缎高搭彩,笙箫细乐闹盈盈。
工匠扎出巧花灯,庆贺皇上万年春。
舞彩球,搭彩台,彩虹灿烂,
彩牌上,写大字,大放光明。
上写着,各州府,花灯齐出,
庆天子,贺万岁,国泰民安。
陈梓春又不曾看过灯,倒说起冒失鬼话来了:“安童,你望望看,乡下人发呆,拿猪头背上街;恐怕放乡下要馊,拿城里来用绳子穿住鼻子拖。”安童说:“少爷,若动冒失鬼手,不要开冒失鬼口,人家要笑的。那不是猪头,是猪八戒灯呀。猪八戒不提,灯闹起来不奇;猪八戒不拱,灯闹得不涌。”
猪八戒,拱嘴灯,拱来拱去,
十三节,老龙灯,云头随身。
陈梓春哪肯不说冒失鬼话呢?“安童,你看,那个长毛绕狮狗,相住两个毛芋头;那条绕狮狗,跳上趴下啃芋头。”安童说:“叫你不要说冒失鬼话。
相公呀,那不叫狗儿啃芋头,是叫狮子衔花滚绣球。”
绣球灯,在前面,滚来滚去,
狮子灯,后头跟,眨眼铜铃。
看一盏,猴狲灯,毛头贼脸,
挑担水,过仙桥,脸红到耳根。
看一盏,走马灯,走来走去,
牡丹灯,红芍药,姊妹相称。
牛车灯,转起来,木龙戏水,
磨子灯,轰轰响,不得绝声。
春季里,山楂灯,红光灼灼,
梁山伯,祝英台,同上杭城。
夏季里,开荷花,红花绿叶,
唐明皇,杨贵妃,也扎成灯。
秋季里,开菊花,桂香十里,
刘知远,打瓜精,独坐龙廷。
冬季里,开腊梅,雪景好看,
小秦王,争江山,,胜败难分。
正月元宵节, 城中闹花灯。
人人都喝采, 个个荡新春。
腾腾空平台一歇,灯火一熄,没多几转,乌漆黑暗。陈梓春说:“安童,忙煞得看灯,看灯,看这几盏灯倒拉倒了。”安童说:“相公,这草场上是杂灯,正式平台在西门哩。”“那我们上西门看平台。”“少爷,你去,我不去。”“安童,你为什么不去?”“为看灯,挨你闹呀闹,我晚茶总不曾吃得饱,人总要饿煞得。”
陈梓春心里说:你这个奴才,依我性子要给你两个送死耳光。为看灯,我家父母不准,我困下来就滚,嘴说干了大不了准我三天,刚才看了这点点倒说要回去!梓春又一想:话要这样说,也不能怪安童 ,人无利息,谁肯早起。“安童,你带我上西门看,我这五十两路费给你们分。”安童说:“好的。你拿银子把我们分,少不得带你角壁角落里去看灯。”梓春把包袱打开来,银子拿出来:“安童,拿去呀。”“少爷,我们不会算。”“你这个卵生,五十两银子四个人分,是现成头脑,不要算,每人十二两半。”另一个安童是生意买卖、头尖眼快,说了:“少爷,你是要看灯头还是看灯尾?”“安童,看灯头怎说?看灯尾怎讲?”“看灯头要不怕脚疼,陪它进城。如果是跟灯跑,跳死了只好看个灯尾子。看灯尾末,不要走正路, 走小路抄近,从城河边上转。”“情愿看灯头,不愿看灯尾。”这遭,跟安童“哒哒哒达”拼命转,转得浑头浑脑总是汗。一到西门,陈梓春对下一蹲:“啊呀,我气总跑屏了,等我透透气。”哪晓得蹲蹲、望望,平台出来了呱。陈梓春又不识得平台,说:“安童,城里人看灯多刁啊,是站在八仙台子上看的,登高望远,看了碧清打转。”安童说:“少爷,叫你不要说冒失鬼话!那不是城里人站在八仙台上看,是扎的平台,拉的走线,一拉一亮,上头站的杨家八将。”陈梓春仔细一看,啊,提到杨家八将我晓得呱。
平台上,站的是,杨家八将,
闯幽州,遭强手,泼祸连天。
有八姐,和九妹,大战七日,
穆桂英,来助阵,大破天门。
安童说:“少爷,你看啊,那个灯多有趣啊,三个人三样景子,走前面的白面书生,五绺长须,背口双股剑;走中间的,人又高,扛张刀,脸上通红,像个火龙;后面的人漆黑抹塌,眼睛直眨,手里拿个丈八蛇矛。”陈梓春仔细一看:“安童,这三个人我认得呱。走前面的白面书生、五绺长须,背口双股剑的是姓刘名备号玄德;走中间的人又高,扛张刀,姓关名羽号云长;走后面的漆黑抹塌,人不高,胡须儿八面飘,手执丈八蛇矛,姓张名飞号翼德。
平台上,站的是,桃园结义,
关云长,猛张飞,日夜操心。
大哥哥,刘玄德,三人结拜,
为的是,共兴邦,同保汉朝。
安童说:“你看,扎灯的无事做,拿鬼迷道士都扎上来了。头戴道帽,身穿道袍,手执羽扇,一跑一摇,眼睛一闭,一肚子诡计。”“啊,他就欢喜用计。你晓得他是什么人?姓诸葛,名亮,号孔明。
平台上,孔明师,可真厉害,
借东风,来助阵,放火烧营。
满营中,都是火,腾腾烈烈,
烧得那,曹孟德,无处逃奔。”
安童说:“相公你看,那个老头子,嘴上白胡子,身穿红袍子,个子蛮大,对马身上一坐,那种日子不得过;对沙滩里一陷,下不得下,上不得上。旁边的青面獠牙的人要杀那个老头子。老头子一急,火齐齐了一熄,再一亮,跳出一个白袍小将,举起方天画戟。青面獠牙的人看见白袍小将倒吓溜啦得呱。老头子陷在滩里怎救得上来?白袍小将用方天画戟将滩边上的草割起来扎成捆,垫住方天画戟把马撬起身,拿老头子救出来。”陈梓春说:“安童,你晓得这是些什么人?青面獠牙盖苏文,白袍小将薛仁贵,那个老头子来头大哩,是唐太宗。
平台上,唐太宗,江边落难,
薛仁贵,骑灵马,跨海征东。
救天子,回朝转,精忠保国,
忠孝臣,多积义,万古留名。”
安童说:“相公你望啊,那个灯上的人才罪过哩,一个后生家小伙站在河东,一个后生家姑娘站在河西,你对我相,我对你相,像对夫妻一样,要想见面又不得见面。那个桥不好跑,当中少一截,你说怎得过?腾腾空一淘喜鹊倒飞过来呱,翅膀对翅膀张开来,接住得,变成一张桥,倒跑过来了。刚刚跑在一道还没说到三句话,灯火一亮,喜鹊倒飞掉了,还是男的在东,女的在西,男的对女的望望又要哭,女的朝男的相相又伤心,男也哭,女也哭,眼睛哭得红笃笃,衣袖揩了湿漉漉。”“安童,那个灯是什么名堂?叫‘牛郎会织女,一年一度鹊桥遇’。有牛郎,和织女,一年一度,
到七月,初七日,才得相逢。”
梓春走进城,笙箫鼓乐声。
花灯千万盏,灯火亮锃锃。
没多一歇,灯火一熄。走啊,上南门,灯上南门去了。我们上南门便当,只要走城脚,你一撞,他一轧,总踩了小姐们的脚。南门灯,把城门闩起来闹格,不让乡下人去看。
城门口,有宫灯,挂灯结彩,
两旁边,有鲤鱼,要跳龙门。
安童大惊小怪:“少爷,快点走啊,不好了个,执行官出来看灯罗,身坐八人大轿,鸣锣开道,喇叭涨号,热热闹闹,如果闯了他的道,乌龙鞭要发跳。”陈梓春说:“安童,不要吓杀得,不是执行官出来看灯,不是八人轿,是香亭。”
香亭一座前引路,大香绕到九霄云。
香亭上有副对联,陈梓春开口就念:凤立丹山迎晓日,龙腾苍海听春雷。加灯谜四句,打古人四名。
多年庙门永不开,蜘蛛结网等虫来。
红娘怀胎身有孕,霜打石榴崩开来。
“安童,多年庙门永不开。哪个庙堂造了多年门总不开?门不开,关了那——关公。蜘蛛结网等虫来:蜘蛛结网张在屋角里等虫飞上去——网张飞。红娘怀胎身有孕:红娘怀胎肚子里——有子。霜打石榴崩开来:石榴里子长崩开来——子路。”
香亭四角上总有花灯。
东角上,太阳灯,金鸡报晓,
西角上,亮月灯,玉兔翻身。
北角上,紫微灯,众星拱奉,
南角上,晓星灯,雪亮锃锃。
安童说:“相公,你望呀,那一个老头,嘴上白胡子,头上戴个草帽子,手里拿根长竹子,脚上穿双草鞋子,草帽对额上一护,蹲在河边上钓鱼。那个后生家肯吃亏,拿老头子对车上一背,背上车就对前推。”“安童,你晓得他是什么人?
平台上,姜子牙,渭水垂钓,
周文王,和武王,请进朝纲。
姜子牙,当军师,乾坤掌定,
封神榜,第一名,直到如今。
安童呀,这座平台火头多,名字就叫渭水河。”
安童说:“相公你望啊,那个人罪过哩。那个女子啊,浑身穿了雪白,在雪坑里哭,身穿麻衣重孝,哭得心惊肉跳,不知为点底高?”“安童,提到我晓得呱。那个昏皇无道,活捉孟姜女的丈夫万杞良造长城,她是千里寻夫。
孟姜女,送寒衣,千里受苦,
不得来,又不得去,怎上长城。
半空中,刮狂风,大雪纷纷,
雪坑里,遭苦难,哭到天明。”
安童说:“少爷你看,这个灯与刚才的灯是一样的,也是个绝色美女。小伙子倒不丑,就是身上衣衫褴褛。女的手里拿把琵琶,边跑边哭,还将自己的头发剪下来,卖又没人要,哭得心里发躁。”“安童,你晓他是何人?
平台上,蔡伯喈,进京赴考,
赵五娘,背琵琶,哭上东京。
路途中,没盘费,剪发卖发,
上东京,遭磨难,哭得伤心。”
腾腾空拿城门一开,人对外直栽。走啊,上杜家村去看灯啊!众位,杜家村有底高灯看?四城董事写缘,总是随写随收钱。到东门随写随收倒还可以,东门做生意买卖的人不少,活络钱多;到西门随写随收也可以,西门开店的多,日日有进账;到北门随写随收,北门种菜的人家多,种菜好出息,与种粮的不同,种粮人忙煞得,一年只收两熟。种菜,什么时候种什么菜,一年四季总有得卖,也有活息钱。一写写到南门杜家村,人家手里没现钱,拿不出,写缘的人横趟竖趟收不到钱倒跑火起来了:不巴结你们杜家村人出钱,城里的灯也没得你们看!所以,南门灯把城门关起来闹的,不准乡下人进城看。杜家村的人也赌气兴灯,自己扎自己的灯,与城里人扎的不同,把自己种的稻梁麦菽,瓜茄瓠子,蔬菜等类农用物件,布机棉车,推车抬轿统统扎成灯。陈梓春同安童来到杜家村一看——
只见丫里丫杈木叉灯,劈劈啪啪连枷灯。
一摇一押棉车灯,一摇一踏绞车灯。
格吱格吱轿子灯,手捧书本相公灯。
摇摇摆摆小姐灯,里面点火亮锃锃。
棉花长了三尺高,开了田里白夭夭。
弯下腰来篮篮满,拾得一朝又一朝。
稻子生来黄爽爽,珍珠米儿壳中藏。
粮食之中它为首,杂谷类里它称王。
粟子生来叶儿尖,成熟只要八十天。
平时烧粥煮饭吃,作起糖来蜜样甜。
荞麦生来三角仓,长在田里过霜降。
寒冬腊月没事做,咸菜熬油“疙丁”汤。
芦生来紫悠悠,长在田里乱点头。
米子磨做团吃,苗儿也好扎笤帚。
豇豆灯儿绿沉沉,沟头岸脚坟边上塍。
烧粥煮饭多好吃,七月半洗沙裹馄饨。
浑身长丁黄瓜灯,浑身长筋丝瓜灯。
吊着颈,茄子灯,篷里挂着瓠子灯。
瓜茄瓠子总扎成灯。
看灯人儿实在多,高子看灯长拖拖。
矮子看灯矮婆娑,瞎子看灯摸呀摸。
哑子看灯笑呵呵,聋子只喊听不见,
扒扒耳朵问别个。
瘌子在旁边说大话,我肚里花头比别人多。
主仆手搀手,东门城里看花灯。
主仆五个进东门,遇到一个上街人。
手里捧的绕儿是油绳,黄面馒头嘴里啃。
衣兜里裹的瓜子和花生,走过城桥进城门。
碰倒一个挑担的卖馄饨,一撞一个老坐跟。
手里抛掉绕儿是油绳,嘴里嚼坏舌头跟。
泼掉瓜子和花生,馄饨汤儿溅一身。
笑坏了来往许多人。
抬起头来望一望,还是娘舅撞外甥。
主仆五个朝前走,后面的平台又来临。
安童一看:“少爷,平台又来了。古人之言可是要听的,不听老人言,吃苦在眼前。我们小时听年纪大的人讲呱,男子要闯,女子要藏,这话不假呀。后生家女的出门有什么好事?你看,那个后生家小伙和那后生家姑娘,手里拿把雨盖,妖妖怪怪,你对我相,我对你相,不晓打算怎样?”陈梓春说:“安童,他们在那里谈私情。”“提到我晓得呱,讲把你听听:
有白蛇,和许仙,姻缘宿世,
借雨伞,投情意,二人成亲。
许相公,上金山,前去还愿,
法海师,对他说,你被妖精缠身。
许仙子,问禅师,依你怎样?
依我看,在山中,不要回程。
白娘娘,忙不及,来到东海,
借虾兵,和蟹将,水漫金山。
安童,这支平台真值钱,就叫‘许仙相上白娘娘’。”
安童说:“相公你望啊,这个灯与前头的一样个情形。一个闺女坐在柜台里边,一个雪白瘦瘦的道士站在柜台外面,也在点头晃脑,不晓得说点底高?”“说点底高,这是吕洞宾三戏白牡丹。
白牡丹,下凡尘,容颜过美,
吕洞宾,起淫心,戏她成亲。
第一戏,用宝剑,指开两路,
第二戏,用拂帚,扫开房门。
第三戏,在药店,吟诗作对,
戏着了,白牡丹,带她同行。
这座平台不平凡,名叫三戏白牡丹。”
话犹未了,灯火突然一熄。安童说:“少爷,不好了呱,火又熄了。”旁边的人说:“这遭没得灯看了呱,到孔圣庙参圣后,各灯要散了。”陈梓春说:“安童,我们也上学场去看灯啊!”
主仆手搀手,走到学场上。陈梓春说:“安童,陪我看到现在可记得几样?”安童说:“我只晓得看,哪晓得记。”“何苦哎,假使我们回去我家爹娘问到你:安童,你们看到些什么名堂?你这遭眼睛直白,还不出眉头眼目。各灯总齐集到孔圣庙参圣,我们不要站在一起,你站东边,我站西边,我们望望清爽,记得几样,我说点父母听听,你说点主公主母听听。”安童说:“少爷,不要走开,人多挤轧,我们手搀手走,不要挨轧散开来。”梓春说:“好哇,我们主仆五个,个子蛮大,手搀手对这块一卡,打成个人坝,别人总不好走我们头上跨。”安童说:“我脚对门槛上一踏,手对门梆上一搭,我怕哪轧。”梓春说:“你倒要弄好了呱。”“晓得,你不用担心。”话犹未了,四城门灯来了。
东门来了胎生灯,北门来了卵生灯。
西门来了湿生灯,南门来了化生灯。
十脚锣鼓闯进城,狮子队里夹马灯。
马灯队里夹龙灯,孔夫子面前参过圣,
狮子困下来打个滚。
太白星君下凡尘,障眼法一道不费劲。
陈梓春弄得头发昏,轧散他主仆五个人。
太白星君吹口仙气拿他们四个安童撂到城门外,独剩梓春一个人。
太白星君仙风一吹,灯火一暗,弄得孔圣庙天下大乱。老少离散,各奔东西。有的豁围墙,有的钻街头;有的喊:哥哥,你在哪里,等等我啊;也有说:姐姐,我在这里,同回去;也有说:伯伯带我走。你喊他,他喊你,陈梓春漏单没人理。“安童哎,我在这块。”高喊三声无人应,低喊三声没回音,他倒哭起来了。
安童,你好好陪我来看灯,怎不带我转家门?
安童,你天天上街弄头弄脑处处熟,你叫我怎认得回转聚贤村。
安童,你让我单身露宿冻坏了,深更半夜吓坏了,
堂前告诉我双父母,你四个奴才命难存。
陈梓春哭得眼泪巴嗒,把你一轧,把他一轧,“扑通”一个跟斗栽到墙脚。
陈梓春一阵哭来一阵滚,滚成潭来哭成坑。
太白星君一想,不要让文曲星吓坏了,于是一变二变,变成二八青春李梓春模样,对陈梓春面前一站,开口就喊:“呸,哪个?”“你是哪个?”陈梓春说:“我。”“你哪个?住哪里?”陈梓春哭得哪说得出来唷,气只在喉咙口上出:
我家就在这座城,聚贤村上是家门。
父亲号称陈百万,母亲朱氏老安人。
陈郎是我乳名字,学名就叫陈梓春。
安童带我来看灯,奴才他溜了转家门。
“唷,是我家陈世兄啊!陈世兄,你可认得我?”“世兄,素不相识。”“唷,你姓陈,我姓李,要问我名只要问你。”“你也叫梓春?”“我也叫梓春。”“你家住哪里?”“我与你家隔三里不到,二里半把,站在你家场上望,不到三里路,乌通通一个大竹园,高树上有个大鸟窝,下面就是我的家。”
“你家就住那有鸟窝的下面?相靠这么近,我怎不认识你?”
“你哪认得我呀,今朝是:
麻布洗脸初相会,烧饼不熟面又生。”
“你上街来做底高的?”“我上街来看灯的。”“一个人来的?”“李世兄,不要提,下次看灯再也不要把现世宝安童带出来,带他出来看看灯,他倒溜转去了。”
“你家安童还算好的哩,我家安童还不曾等得及进城,在北门真武殿就溜回去了。”“李世兄,你跑了几个?”“我跑掉两双。”“总说我霉,两个人撞凑堆。”“你出来看灯,你家大人可准?”“准?不肯!我发狠,困在娘面前滚。像说份账,嘴总说干了,大不了就准我三天。李世兄,你家大人可要比我家好点?”“好哇,要不是我在家杠赖,还想出来?陈世兄,也是出来一趟,这次看惬意了再回去。”
“灯总散掉了,哪里还有灯?”“陈世兄,灯多哩,百粒芝麻才开头哩,东门外头我公公家的灯漂亮哩!”“你公公家有些什么灯?”
“啊,我公公家是个大富户,四城董事上他家去写缘,写他一斗金子,二斗银子。我家公公说,‘要我出多少银子倒不关事,出得起的,不过,我家孙男孙女多,夜秋秋,没得哪上街。”四城董事说:“做不到,不是哪一家,如果你家不上街的话,街上的灯也不准你家看。”我家公公是犟脾气,就说了:“稀罕,我有一斗金子二斗银子不会自己请苏州巧手回来扎。扎得好哩,晒场上百零八支焰火,还有十重门和鳌山古人灯名。”“李世兄,你再说好一点,我不去哎,外面已经不早了,你这遭去看看灯,半夜三更,肚里又饿,身上又冷,你倒好脸皮老老,公公,外孙,你来看灯的,热腾腾的夜饭,暖堂堂的被窝,有吃有宿,我这遭举目无亲,去认得哪个。”“陈世兄,何苦啊,后生家小伙要见眼生情,放活息点,我叫公公,你跟我后头嘴学乖点,也叫年老公公,还有哪家外孙男女怕多了,到吃夜饭辰光,我拿碗,你拿筷,到了睡的时候,老老诚诚脱脱鞋子跟我焐脚。”
陈梓春遇到李梓春,讲讲说说似一家人。
陈梓春在前头走,太白星君在后头跟,出东门,向东,向东,跑呀跑,陈梓春有点心焦:“李世兄,可曾到啦?”“不远,还有五六里。”
“你在城里说二三里,跑到现在还有五六里,我们是退了跑格,越跑越远,我更加不认得打转。”
“你到底去不去?你真心不去我不等你,我走了。”
“喏,你这个烂良心的,刚才在城里你说这话,我就不上你的当了。我脚上穿的新鞋子,有点夹脚,看你跑得不哨,跟你后头跳呀跳,脚上跑起了许多泡。”
“冤家,你怎不早点叹口气,早说这话,我吃点亏,把你带驮带背。”
“我与你一样高,一样长,你驮我,不让人家笑坏了。”
“没关系,夜秋秋,哪看见,伏我肩膀上来。”
陈梓春当真就对太白星君肩膀上一伏。太白星君说:“扒紧我的肩兜。”看看走的阳关大道,骨子里太白星君在施行仙法。
把陈梓春拨到云端里去,飘飘荡荡度动身。
陈梓春耳朵里只听狂风呼噜噜如雷响,到了东海龙宫门。
老星君拿仙风一收,将陈梓春对下一丢。陈梓春对下一踏,脚下好像湿刮刮:
“李世兄,我脚下怎湿刮刮的?”
“陈世兄,你何苦!你的瞌睡是前世里带来的,伏我肩上也能困着得呱,下偌大的雨你总不晓得?”“啊,落雨的?我来摸摸身上可湿。”到身上摸呀摸,身上干干卜卜。“既落雨我身上怎不湿的?”“啊唷,我与你第一次同伴,怎舍得把你身子淋坏了!我长眼睛呱,我驮你走在风罅罅里,雨缝缝里呱。”
“啊唷,你本事竟好哩,会走雨缝缝里。”
他又不晓得龙王家才拿潮水收啦得,地上有点湿刮刮。陈梓春望呀望,倒望见龙王家了。
“李世兄,那是哪一家?”“啊,就是我公公家。”“你公公家多发财,多有钱,不然哪有偌大的陆地。”
“唔,他家的田有限,家里的田单是五十亩一张,我前年来拜年,他叫我帮他数数有几张,我哪里数得清,就替他估估堆用秤称,带称带算也只有六十二斤半。”他又不晓得三山六水一份田,是水总是龙王家管的。
“李世兄,你公公官做得大哩,旗杆多高,旗帜在云端里飘。”
“不大,也只和皇帝并坐。”他又不晓得他是海里的龙王。哪晓得望呀望,晒场上的焰火倒放出来了,陈梓春又不识得焰火,就喊:“李世兄快走,你公公家失火。翻腔,在那里冒烟。”“轻声点,不要给我公公听见,他要骂的。哪是失火,是放焰火!”陈梓春仔细一望,啊,“那个小朋友眼泪巴嗒,在那拍‘知了’。”
“那不叫拍‘知了’,是叫蜈蜂刺瘌痢,痛了伤心。”
大焰火,放出来,九龙八卦,
放一出,铁扫帚,满天明星。
放一出,宝塔灯,万字栏杆,
放一出,耍蝴蝶,飞到九霄。
放一出,老寿星,手执拐杖,
放一出,王母娘,骑鹤腾云。
放一出,杨贵妃,宫中醉酒,
放一出,崔莺莺,月下偷情。
放一出,刘关张,桃园结义,
放一出,卧龙岗,三请孔明。
放一出,赵子龙,军中救主,
放一出,空城计,吓退敌兵。
放一出,姜子牙,渭水垂钓,
放一出,韩湘子,九渡文公。
放一出,奸曹操,良心丧尽,
放一出,楚霸王,自刎乌江。
放一出,赵匡胤,英雄盖世,
放一出,秦叔宝,卖马卖刀。
放一出,二郎神,沉香大战,
放一出,孙悟空,大闹天宫。
放一出,陶三春,她女中第一,
放一出,郑子明,逼打成亲。
戏名更加好,灯景盖世豪。
来到前门口,望见彩莲桥。
看桥亭,多巧妙,雕梁画栋,
两旁边,小栏杆,玉石砌成。
桥亭上,盖金瓦,八宝结顶,
桥亭中,有多少,百样兽名。
有凤凰,在亭中,口衔宝贝,
白玉兔,衔仙草,对月调情。
桥头上,盘金龙,龙头朝上,
头对头,嘴对嘴,二龙戏珠。
陈梓春说:“你公公家的桥漂亮哩,总说我家好呀好,将库房里银子完全拿出来支这座桥还不够。”
“哈哈,陈世兄,桥顶上好,桥底下还要巧哩,十三个半圈门,龙凤船总从这圈门下经过。”陈梓春偷偷朝下一望,果真不错。
桥底下,有圈门,十三个半,
走龙船,并凤船,张篷而行。
半扇开,半扇闭,来来往往,
开纱窗,摇橹走,直过桥亭。
有八十,又二扇,纱窗开望,
纱窗上,彩画着,博古通今。
东桥门,开一扇,望见日出,
西桥门,开一扇,对月弹琴。
圈门上有对联一副,陈梓春一相,开口就念:绿水映红万盏灯火如星月,清波戏逐千楫龙舟若围棋。
圈门上,管对管,无其大数,
到夜间,开了关,好看船灯。
船头上,有刘海,蓬头大笑,
小金蟾,对面坐,眨眼相亲。
凤船上,官宦家,闺门秀女,
坐在那,中舱内,弹唱吹笙。
真好一画河,水深绿波多。
花灯千万盏,圈成九龙河。
嘴里说话脚下走,照墙又到面前呈。
照墙总是金砖砌,金光闪闪玉麒麟。左右金狮子,两边排定,有玉象,左右分,看守宫门。“你公公家的照墙竟好看。”“照墙好哇,十重门灯还要巧哩!”
世兄两个手搀手,到一重门里去看花灯。
一重门里有些什么灯?胎生灯。怎叫胎生灯?就是驴骡牛马,獐猫鹿兔。
獐儿灯,豹子灯,行如风送,
老虎灯,皮兽灯,山洞里安身。
黄牛灯,在田中,耕田耙地,
水牛灯,在榨磨上,日夜驰奔。
犬儿灯,看家兽,摇头摆尾,
猪子灯,羊子灯,活上刀砧。
老鼠灯,走前面,梭来梭去,
猫儿灯,后头跟,接耳听声。
兔子灯,在城脚下,心惊胆颤,
老黄鹰,在空中,利爪直伸。
白马去出征,犬儿会看更。
骆驼会相命,笑坏陈梓春。
嘴里说话脚下走,到二重门里看花灯。
二重门是卵生灯。何谓卵生?飞禽鸟类。
凤凰灯,仙鹤灯,无宝不站,
黄将灯,翠将灯,毛羽喜人。
八哥灯,画眉灯,笼中叫喊,
乌鸦灯,茄子灯,是娘舅外甥。
鸽子灯,在空中,驮铃起翅,
布谷鸟,连夜叫,三麦起身。
白鹤灯,鹭鸶灯,沙滩憩息,
河蚌灯,小气鬼,自己关门。
喜鹊伸白头,画眉叫汪汪。
仙鹤当头站,百鸟朝凤凰。
嘴里说话脚下走,三重门到面前呈。
三重门里有些什么灯?湿生灯。怎叫湿生灯?鱼鳖虾蟹。
金鱼灯,银鱼灯,池中戏水,
鲤鱼灯,鳌鱼灯,跳过龙门。
河鱼灯,前头走,气相又大,
吭公灯,嗦鬼,骂不绝声。
钳虾灯,舞马叉,勒头暴眼,
旁皮灯,胆又小,哭红眼睛。
参鱼水面走,鲫鱼水下蹲。
回鱼伴海水,河蚌同鹬争。
嘴里说话脚下走,四重门里看花灯。
四重门里有些什么灯?化生灯。怎叫化生灯?蚜虫蚊蜢。
蜻蜓灯,飞蛾灯,飞来飞去,
蚊子灯,飞过来,会丢冷针。
蜢子灯,细个子,轻烟缭绕,
牛虻灯,一出门,钢钻随身。
织布娘,十八岁,雪白粉嫩,
壁虎子,做媒人,螳螂招亲。
算命虫,排八字,七子坐命,
合过婚,算过命,好去成亲。
蟑螂虫,灶蜥子,忙把酒办,
蜒蚰虫,忙上灶,慢斯囵吞。
蓑衣虫,爬得快,帮搬台凳,
蟋蟀虫,跳出来,接待新人。
刺毛虫,摆銮驾,穿红着绿,
尖嘴灯,在树上,鼓乐吹笙。
知了灯,叫起来,喇叭涨号,
蜜蜂灯,搓团圆,蜜甘鲜甜。
蜘蛛灯,扛漏筛,真正好看,
豆独灯,拿缆把,僵气腾腾。
蚯蚓灯,做轿杠,绵软的笃,
萤火虫,打灯笼,雪亮锃锃。
小娘子,在房中,咽声啼哭,
放屁虫,放三炮,轿子动身。
蜢子喊苍蝇,我们是连襟。
他们也难得,我们来送亲。
嘴里说话脚下走,五重门里看花灯。
五重门里真稀奇,时鳗蛇缠住个活青鸡。
蜈蜂刺人个个怕,百脚身上穿蓑衣。
嘴里说话脚下走,六重门里看花灯。
六重门里灯好看哩!
灯上有六六三十六个媒纸头,六六三十六个药线头。
六六三十六个炮仗头,六六三十六座大高楼。
内有六六三十六瓶陈菜油,六六三十六个老麻猴。
外有六六三十六棵垂杨柳,上头歇了六六三十六只大斑鸠。
点着六六三十六个媒纸头,六六三十六个药线头。
烧到六六三十六个炮仗头,“通、叭”,倒掉六六三十六座大高楼。
倒断六六三十六棵垂杨柳,飞掉六六三十六只大斑鸠。
泼掉六六三十六瓶陈菜油,吓死六六三十六个老麻猴。
要问这个灯,就叫炮打西洋城。
嘴里说话脚下走,七重门看花灯。
七重门里有些什么灯?人人总说美女灯好看。
吕布搀住貂蝉手,纣王不离妲己身。
令公结识维舒女,正德皇帝戏凤娘。
褒姒一笑天下失,唐伯虎华府点秋香。
嘴里说话脚下走,八重门里看花灯。
八重门里是八仙。
拐李葫芦道法高,锺离辞职谢汉朝。
洞宾背剑青锋客,果老骑驴过赵桥。
国舅手执阴阳板,湘子云中吹玉箫。
仙姑敬饮长生酒,采和花篮献蟠桃。
世兄两个手搀手,九重门里看花灯。
九重门是金银铜铁锡扎成灯。
银子生来白雪雪,金子生来黄霜霜。
银圆生了没得眼,铜钱外圆里四方。
珊瑚穿作灯架子,明珠扎成琉璃灯。
香炉总是黄金灯,烛扦也是锡铸成。
老龙王说:“陈梓春来了。”端张穿花椅,对十重门里一坐,手里拿根拐杖,坐在那里哼哼唱唱:“老夫今年八十高,白发苍苍似银条。人人总说家豪富,旁人哪有我逍遥。早上好酒三斤半,腊肉火腿免心焦。哎,哈哈,哈哈,哈!”
陈梓春一见就问:“李世兄,他是你家哪个?”
“就是我的公公。”“既是你的公公,你怎不见礼的 ?”
老星君弯腰一揖,外孙有礼。老龙王装聋作哑:“你是哪个?家住何方?”
陈梓春问李梓春:“李世兄,这个老头子倒底是你家哪一个?”“我家公公。”“既是你公公,对你外孙怎不认识?”“陈世兄,你听错了,你姓陈,我姓李,他不是问我是问你。”“啊,问我?”陈梓春走上前去,彬彬有礼,一躬到底:“晚生有礼,公公万福。请问公公多大年纪?”
龙王眼睛一暴,胡子一翘,拐杖一掼,甩出去几丈。“老夫喜欢吃花生,你怎问我可吃田鸡?”“李世兄,你公公聋呱?”“哎,有点琴铃共——聋格,对年纪大的要说响点!”“公公,我请问你,今年多大尊庚?”“啊,木耳煨金针?你跑错了,南货店才有,我家没得。”“李世兄,你家公公恐怕是钉底的——聋?”“不要谈‘钉底’,他是聋子耳朵当偏斜,你与他缠,照常也就缠上去的。”“公公,我请问你高寿?”“糕厚,厚糕吃三块,薄糕吃双倍。”“不,我问你多大岁数?”“你管我对数不对数。”
陈梓春急得没法,用二拇指打一个码子,“不,我问你手里换了几代皇帝?”“啊,你可是问我多大年纪?老夫今年八十三,一年更比一年欢,早上吃三升米粥,中午吃六升米饭,锅巴泡泡当夜饭。请问书生家住何方,姓甚名谁?书生呀——
你家住哪州并哪县,姓甚名谁哪村庄?
父亲名甚母姓甚,弟兄排行第几名。”
陈梓春说:公公,其实不远。
公公呀,我住中州灵台县,北门城外聚贤村。
父亲号称陈百万,母亲朱氏老安人。
陈郎是我乳名字,学名就叫陈梓春。
书生,我还要问你:
书生呀,你今年年纪有多大?,可曾有门当户对人?
陈梓春说:“李世兄,你家公公倒底年纪大嘞了,问话多仔细,根根萝卜挖到底,问我多大倒还不要管他,怎想到问我可有门当户对的呀?”
“不啦,年纪大的开口,你倒不好让他现丑,有与没有你倒要说呱!”
陈梓春笑嘻嘻:“公公哎,我告诉你。
公公呀,晚生今年十八岁,不曾有门当户对人。”
请问公公,您府上有几位公子、几位少爷?老龙王听见这话,假意拿两滴眼泪朝下一抛。
书生呀,你家爹娘福气好来生到你,老身没有后代根。
啊呀,公公你不要哭得伤心,你没得公子少爷,可有千金小姐?
书生呀,多男多女不曾生,只生三位女千金。
“公公啊,恭喜你,你比我家爹爹福气好。我家爹爹求天拜佛养到我一子,你倒有一子半。”“怎算到一子半?”
“三位小姐留府招女婿立户,俗话说,女儿女婿算半子,只有假儿没假孙,等你三年抱外孙;外孙传得外公后,永生永世福满门。”
“书生,好倒是好的。可是,我家三位小姐直到如今高不凑,低不就,我看你这书生倒才貌双全。
书生呀,你不嫌寒门丑陋女,终身许配你一个人。”
陈梓春听了摇摇手,千不能来万不能。
我奉父命来看灯,怎好招在贵府门?
公公,我背父行事逆天罪,功名不就怎招亲?
贵府三位千金女,另找高门有才人。
龙王一听,眼睛一暴,胡子一翘。“安童,你们拿仓房门关关,库房门闩闩,吃点苦,拿银子对他陈家戽,我去告状。
北门外面陈梓春,他是油头小光棍。
黑夜并深更,上我家来看灯。
他看灯是假意,盗我府里宝和珍。
外孙呀,我到灵台县里动状纸,说你是江洋大盗人。”
陈梓春虽然是个书生,但他也不怕,蛮犟!
“公公,你哪怕现在就去告,我又不怕。怎?说你不要着气,你这是乱坟场架炮——吓鬼。我又不是一个人上你家来的,我与你家外孙一起同来的。李世兄,你听见呱,你公公说我做强盗抢他家银子,我可曾抢?”
太白星君说:“陈世兄,胆大点,我与你一同来的,是强盗船上烧火,告你不就告我。”
“好哇,这才是说的正道话。”
“不过,你也不要欢喜,究属他是我家公公,如果这场官司全输把你,我对不起公公。”“李世兄,我倒讨讨你的喜讯看,到县老爷大堂上你打算怎说?”
“怎样说?你晓得我的脾气呱,我是惯宝宝,有床总不困的,欢喜站在高头骑在屋脊上,到堂上老爷要问我罗:李梓春,你公公告陈梓春盗银子是实不是实?这时,我就说了,老爷,话难说哩,我家公公该万贯家财又没得儿子,就养三个女儿,将来这笔财产丢给哪个呀,我家陈世兄去看看灯,要说他抢的是不好听,想弄点去用用也作兴的啊!过末,大老爷又问罗,陈梓春的品德一惯怎样?啊呀,我对他一清二楚,从小我跟他在书房里合坐张凳子,同伏张桌子,晓得他的脾气格,书笔本子不好落放,落放就对家藏。”陈梓春一听:
世兄,不好了呱,到官厅上吃不住你这句糊涂话,
我铜嘴铁舌也辩不清。
陈梓春发狠,困下来就滚:
老母呀,你不要当为儿出门看灯有好处,现在闯了连天大祸根。
父母哎,孩儿遭了冤枉事,跳进黄河洗不清。
太白星君一听,不要让文曲星急坏了。吃点亏,赶紧背:陈世兄,立起来,不要哭。我家公公有多少女儿嫁不掉人,喜欢赊给你这个哭癞宝。喔唷!陈梓春爬总爬不及:“我回去。”“不要回去,我公公家花园里的花好看哩,看看花,好回家。”
提到看花,陈梓春倒又不想回家。
世兄两个手搀手,走进花园去散心。
老龙王早已把圈套做好,叫她们姊妹三个变成三朵牡丹坐在花园内。
姐妹三个走进花园门,专等梓春念书人。
陈梓春到花园一看,欢喜一半:李世兄,你公公家的花好看哩,那三盆牡丹多好看啊!白的白如玉,黄的赛黄金,黑的像乌云。
“不啦,你可合适。”
“盆盆欢喜,朵朵合意。”
“既然合适,我就告诉你这个名字,它叫插插活,采它两个头回去对盆里一栽,明年这个时候就开。你如果想要,你把手脚放快点,胆子放大点,我再帮你望住点,你扯它几个枝条带回去。”陈梓春被他一杠,就上他当。陈梓春忙了去采哩,你心小点,一朵一朵,一枝一枝的采呢,他的贪心又大,把三棵捧在一起,用力一背,“咔嚓”一声:
牡丹落地不非轻,跳出三位女千金。
一把背住陈梓春,亲夫连叫两三声。
相公呀,我在宫中等你数天整,你怎到今朝进我门。
陈梓春眼睛直识,望望又不认得。哪晓老龙王从后面洋咳嗽嗽来了呱:“呸,哪个哇!这遭不要怪我去告状了!”
北门外面陈梓春,竟是油头小光棍。
黑夜并深更,到我门里来看灯。
他的看灯是假意,调戏我家女千金。
灵台县里动状纸,他是违条犯法人。
强奸闺女问斩罪,调戏闺女犯充军。
陈梓春挨一吓,命总没得:“李世兄,你公公原要我招在他家哩,我就招在他家吧。”“底高?就招他家?老早,我公公说三个女儿随你拣一个,你不肯,困这块滚。现在三个了,叫我出来说,况且我公公是个犟糟瘟脾气,这遭回炉烧饼不脆,让我陪你受罪。”
“啊唷,你帮我说说看也,说到顶好,说不到拉倒。”
太白星君说:“公公哎,我家陈世兄肯招在你家了,看我点面子不要去告他。”
龙王说:“外孙,总是看你点面子,否则我才不肯与他歇格。”
龙王开金口,吩咐众家人。
摆出羊羔酒,款待小书生。
龙王一想,吃酒的倒有,哪有陪客呢?走到龙宫,看见乌龟爬向西,甲鱼爬了向东:“龟、鳖二将,今朝姑少爷上门你去帮我倒倒酒可好?”甲鱼说:“龟兄你去,我不去。”乌龟说:“为什么不去?”甲鱼说:“你不晓得我的难处,头上没得顶帽子,光秃秃,坐在那里不像样。”螺蛳说:“胆大点,不要紧,你去好了,只要我爬了对你头上一坐,壳子对你头上一脱,做个帽子尖奴奴,而且也不错。”乌龟说:“你这遭好了,有顶帽子啦,你好去。”甲鱼说:“我去你也要去。”乌龟说:“不晓得,我也有难处。我这身衣裳,拼拼凑凑,坐在那里吃酒,姑少爷开口,问我是什么料子,我回答底高?”“龟兄,这好回答。你就说,这是十花菜,拼它十三块,别人不该,只有我有。”乌龟和甲鱼变成人就和老星君下来吃酒了。龙王坐了朝南,太白星君和陈梓春对坐。龙王说:“书生,吃酒吃酒,要谈经九。这叫吃酒寻话,耕田寻耙,我们今朝来个三字同头、三字同傍的吟联。”太白星君说:“好,公公你请。”龙王说:“三字同头官宦家,三字同旁绫纱。如果不是官宦家,怎能穿得绫纱。”太白星君说:“轮到我了哇。公公:你听,我也有。三字同头葱蒜韭,三字同旁淡薄酒,如果不是葱蒜韭,怎能配得淡薄酒。”星君说:“陈世兄,上大人,孔乙己,下面轮到你。”陈梓春站起来说:“我也有。三字同头大丈夫,三字同旁姊妹姑,如果不是大丈夫,怎能配得姊妹姑?”
龙王一听,欢喜不过,说:“好,我们再来一字分开、颜色相同的对联。”
太白星君说:“也请公公先来。”
龙王说:“出字分开两座山,颜色相同锡共铅,一重山上出的锡,一重山上出的铅。”
太白星君说:“轮到我了。吕字分开两个口,颜色相同茶共酒,一口多谢公公的茶,一口多谢公公的酒。”
陈梓春说:“我也有。二字分开两个一,颜色相同龟同鳖,一个送茶是个龟,一个送酒是个鳖。”乌龟说:“不好,认得我们的。”甲鱼拿头一凿,螺蛳壳对下一抛,现出了本来面目。乌龟站起来想溜,也现了原身,难看哩——
丝瓜颈项伸呀伸,绿豆眼睛瞪呀瞪。
背上总像扒油根,它和甲鱼比一比,
不知哪是娘舅哪是甥。
龙王一想,不能泄漏天机,赶紧吩咐她们姊妹三个梳洗打扮,八仙桌上设供天地纸马,掌起通宵蜡烛。姊妹三个搀住陈梓春,
一拜天,二拜地,三拜高堂老双亲。
手搀手,到兰桂香房去安身。
朱明春演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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