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说:幸福当念艰难日,胜利莫忘仇敌凶!这话确是警教人民的金石良言。

这次肖飞、孙定邦、丁尚武三人夜入桥头镇,救出了五十二名妇女,还用暗设的两颗手榴弹,把追出来的鬼子兵炸得死的死、伤的伤、滚的滚、爬的爬,虽说其中有几名妇女被敌人的枪弹打伤,到底还是完全胜利了。

村里的人看见肖飞他们把这些妇女抢回来了,都感动得了不得,抢着要把恩人拉到家去。至于那些民兵、自卫队员,还有青年小伙子们的劲头儿,那就更足了,许多人都来找肖飞、丁尚武、孙定邦、齐英,死乞百赖地要枪要手榴弹。有些本来对抗日工作信心不足的人,也都想要武装起来,跟敌人干。

这个曾经一度死气沉沉的小李庄,变得沸腾起来了。就连周围的村庄,受到小李庄这个胜利的影响,抗日的空气儿也更加高涨了。

诸位:你当这些人都是因为得到这点胜利,他的思想认识就提高得那样快吗?

并不都是这样。那么,他们都是被这点胜利冲昏了头脑吗?

也不是。象猫眼司令、毛驴太君、猪头小队长和高铁杆儿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谁能不防备着他们的报复呢?他们既然还活着,能不再来杀人吗?他们对这个坚决反抗的小李庄,能轻饶得了吗?那么怎么办呢?有心支应敌人的人这时候谁也不敢表现出来,只是在暗中打算;动摇不定的人们也只是内心惊慌、满眼疑惧,谁也不愿意先说出自己的意见来;那就只有这些坚决抵抗的人们热火朝天地加紧备战了。

敌人到底怎么样呢?说来真有点使人着急。就在当夜,毛利大队长亲自带着队伍来包围了小李庄,他满心想要捕捉村里的男人们,好把共产党员、村干部和民兵们都逮捕起来,其余的赶着去修公路筑炮楼,可是他没有想到,包围了个空村。

当他听到桥头镇枪声一响,他更觉着不妙,光怕八路军乘虚而入,抄了他鬼窝儿!

他这又急忙卷箔儿回去。照一般人的看法:毛利一定要马上出来报复。可是他没有。他不声不嚷,一天两天看不见他的动静。难道他就认输了吗?当然不是。我们知道,这个家伙阴险毒辣,狡猾万端。他估计着小李庄这一带的人们,这几天一定是提高警惕,加紧防备,他来报复也是白闹。所以他一方面派出了他所有的特务,分头在各个村庄的周围进行侦察暗探,要弄清人们都是在什么地方坚壁东西,在什么地方隐藏身体,更要紧的是,要了解到底有哪些武装,来个一网打尽。另一方面,他知道小李庄一带村庄的维持会是靠不住了,依靠这些村子的人给他修公路筑炮楼是不行了。于是,他悄悄地派出了武装,到河南各村去抓民伕。抓了来之后,赶着他们过河来修这一段的公路炮楼。因为这样,在小李庄一带才看不见他的动作。小李庄的人这几天看见据点里没有动静,人们凭着这几年斗争的经验,知道暴风雨的前夕,往往有一个平静的时刻,恶战的来临,常常有一片安稳的光阴。因此,人们才更加提心吊胆的不安。有的说:等着吧,不知道哪一天,鬼子们来洗村哩!也有的说:

咳!这个年头儿,谁知道哪会儿死啊!有的说:怕那个还行?

干吧,反正是一个人只有一条命,他抓住咱由他,咱抓住他由咱。有的说:扯淡!

说这些有什么用?找咱们的民兵队长,找村长,找区长,拿出章程来,到底怎么办。也有的说:用不着咱操这分儿心,领导上早想出办法来了。也有的人听了之后一声不响,摇摇头走开了。也有人出来进去的垂头丧气,哼咳不止。也还有人在暗中活动,想法支应敌人。照这样说来:小李庄村,从表面上看,是坚决抵抗,积极备战;可是实际上,隐藏着不同的主张,潜伏着反对的打算。

在这样复杂的情形之下,应该怎样地领导斗争呢?那就看这几位领导者怎么样吧。

经过这一次的胜利,孙定邦是更加积极了。不过他那一向小心谨慎的性格并没有改变,别人想不到的地方他都要考虑考虑,他最怕的是敌人在小李庄修起炮楼来。

孙振邦仍然是那样沉着冷静。可是他估计着,毛驴太君一定要来个大报复,小李庄是非修炮楼不可。

齐英现在的胆子是壮起来了。他从心里头有了依靠。依他看来:肖飞、丁尚武、孙定邦、孙振邦和史更新这些干部,真称得起是五虎将!特别是史更新,有勇有谋,文武双全,有经验,有气魄。如果他的伤好了,把区委会的组织建立起来,让他担任起武装部长,指挥全区的战斗,就有了办法。哪知道,事不随愿,史更新的伤情急剧恶化,生命垂危。因此,林丽慌忙走来报告。只见她神慌气喘,来到就说:“快想个办法吧,史更新的伤今天起了变化,体温增高,一切都不正常了。

如果不想法弄点儿药来,恐怕是很危险!”

齐英、孙定邦、孙振邦三个人一听这话,真如凉水浇头,都给呆住了。呆了一会儿,齐英才说:“赶快托人去买药吧。”

孙定邦说:“托人倒是行,就是钱成问题。买西药非到敌占区不可,现在环境这么一变,到敌占区咱们的边区票子不能兑换,在村里恐怕是一张伪币也找不到的。”看样子他真是发了愁。孙振邦也觉着这是个不容易克服的困难。不想,这回齐英想出了办法来:他记得林丽有个金戒指,拿它换钱买药不好吗?可是还没有等他说话,林丽早就往兜里一伸手掏出一个小纸包儿来,在齐英的面前一放说道:“我早准备好了。这里头有我的一个金戒指,还有我开好了的药单子,就按那个买吧。我走了,我得回去照看他们。”说完之后,她回身就走了。三个人看着林丽的背影,止不住地点头赞叹:好一个全心全意为伤病员服务的卫生员!齐英觉着事不宜迟,快托人去买药。究竟托谁呢?

商量的结果是托解文华。于是把这个任务就交给孙定邦了。

孙定邦急急忙忙就找了解文华去。

孙定邦走了之后,齐英和孙振邦急忙下洞来看史更新。一看,果然是严重了!他闭着眼睛,呼吸也变得紧促。齐英想要说几句安慰他的话,遭到了林丽的制止。他知道光在这儿守着也没有用,还得赶快研究办法。他这才把肖飞、丁尚武一齐叫到屋来。不多一会儿,孙定邦也回来了。

肖飞本来已经睡了觉,好象还没有醒盹儿,两只大眼还打不开闪儿,不住地用手背揉搓,一声不响。丁尚武看得出来还没有睡意,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找到了一块小磨刀石,不停地打磨他的战刀,一面动作着还直嘟囔:“他娘的,砍铁丝网砍得这刀刃又崩了七八块,这一回可真成了弯锯条了。”没有等他俩问,齐英就把找他俩来的意思说明,接着又把当前的情况、群众思想情绪和他们三个人的主张说了一遍。要他们提提意见,共同研究研究。

丁尚武一听,立时停止了手里的动作,把头一抬,斩钉截铁地说道:“研究什么?凡是打算支应敌人的都是地主富农。

干脆把他们都宰了,先宰何大拿这个王八蛋。”齐英一听就反对地说:“胡闹!”丁尚武又说:“提意见嘛,怎么叫胡闹呢?”

“现在要执行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政策,你要把地主富农都宰了,这不是胡闹吗?”

丁尚武不高兴了:“哎,同志!你是领导,对我有什么意见提出来。我怎么胡闹呢?”齐英一想:这真麻烦,找他还不如不找。不过,这样也好,能够把他的思想暴露出来。于是耐着性子对他说:“我对你这个人并没有什么意见,不过你所提的意见可不大对。”丁尚武又说:“不对算我没有说。”齐英一看这个光景,不觉就摇起头来,觉着这个干部实在是不好领导。就想让他回去。但是又觉得这样对他还不算尽了责任。于是又说:“知道意见不对了就收回去,这当然是好的。可是这还不够。我们共产党员,要时刻警惕自己的缺点和错误!重要的是遵守党纪,执行政策。”齐英这几句话说得虽然温和,丁尚武却默默接受了。齐英这才让他回去。

叫丁尚武这一闹,把肖飞的盹儿也给闹跑了。没有等齐英问他,他就说:

“区委同志,这么大的事儿你别跟我商量,我提不出意见来,咱对领导工作是一门儿不摸。有什么具体的任务你就分配吧,保证完成。”三个人一听同时都笑了。

孙定邦对肖飞是挺熟悉的,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就问他:

“你能不能到别村找两个堡垒户,把咱们的重伤号掩护起来?”

肖飞很脆生的回答道:

“行。”这功夫孙振邦也说话了:“我看,是不是先派肖飞同志到桥头镇去,侦察侦察敌人的行动,弄清敌人到底是藏着什么鬼把戏。”肖飞也说:“行。我就高兴干这个,象这样的具体任务我都能完成。”齐英一听,这个干部可真是好领导,不管给他什么任务,都是一个字的行。不由得就“哈哈”地笑出来了。笑完之后又说:“我的意见是,派肖飞同志去找县领导,只要跟上级领导取上联系就好办了。”正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到院内“乓啦儿,咕噜儿”……

一声细小的响声。很明显,这是有人从墙外投进一块小砖头儿来。肖飞的耳朵是最灵不过,当这块小砖头儿一落地,就见他那两只又大又圆的眼睛一闪,说了声“听!”齐英紧接着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孙定邦把手一摆,说道:“你们赶快下洞,我出去看看。”

随后抄起他的盒子炮来,就往外走。孙振邦这时候也把小烟袋儿往腰里一插,一手把孙定邦拉住,说了声“先别忙。”可是,肖飞已经拔出枪来,说道:“我先到房上去看看。”一面说着,他就象一阵风似地,“飕”的一下子就窜出去了。

肖飞跳上猪窝,跨上墙头,爬上房顶,一点声音都没有,简直比猫还轻巧。孙定邦当然是不放心的,他也跟在肖飞的后边上了房。他们两个来到房顶上,偷偷儿地往下一看:在大门口外站着一个人,天挺黑,看不清是谁,也看不出带着武器没有,好象是在等待着里边给他开门。这门当然是不能冒冒失失地去开,他们俩又仔细地向周围听察了一番,任什么也没有发现。这功夫,在门口外边站着的那个人,又猫腰摸起一块小砖头儿,一扬胳膊又扔到了院内。肖飞一看就把嘴贴到孙定邦的耳朵上说道:“我在这儿监视着他,你去开门,让他进来,要是特务就捉住他。”孙定邦同意他这办法,他下得房来,去到大门口内问了声:“谁?”他一问,外边的人把嘴对着门缝儿,悄悄儿地回答说:“老孙,快开门,我是送信的。”孙定邦没有再问,可是他把右手里的盒子炮紧紧地端在腰间,用左手把门插关儿一拉,身体往门后一撤,“吱——”

一声,大门开了,这才看见进来的是个面生人。这个人进来就问:“你是孙定邦同志吧?”孙定邦说:“有话请到屋里谈。”

他赶快又把大门插上,领着来人进了屋,点亮了灯。

这时候,肖飞、齐英、孙振邦也都回来了。一看进来的这个面生人是个民兵打扮儿的,右手提着一支马枪,左手从衣兜儿里掏出一个小纸蛋儿来,他带着很紧张的神气说道:

“信,快看吧,挺要紧。”几个人一看,这信象是挺重要,他团成一个小纸蛋儿,这是准备着到了危急的时候好把它往嘴里一塞,咽到肚里去的。不过,这到底是真是假可不敢说,不管真假先看看。于是齐英把纸蛋儿接过来,打开一看,上边写的是:大镐丙、○一、钢笔一号:速随去人来此。事急,莫误。致布礼。下款写的是:斧子亲笔。

有人要问:这哪是信呢?

诸位要知道:在那个非常的情况下,写信可不能象平常时候那样写,干部们为了保守秘密,差不多每人都有个代号。

大镐就是已经牺牲的区委书记。为什么还有个丙字呢?这是他们把这几个区按照甲乙丙丁……这样排下来的,○一,这是代表着第一名领导者。钢笔一号,是齐英。下款的斧子,这是县委书记田耕。这个秘密情况齐英是知道的。照理说,齐英见到这封信,应当很高兴地马上动身,因为县委找他们有要紧的事,区委书记已经牺牲,自然是只有齐英一个人了,况且齐英正急着要找上级领导哩。可是齐英看了信之后,犯起了怀疑来:他知道县委书记田耕虽然是个雇工出身的老干部,可是在工作中锻炼得一手好字,这封信上的字可写得歪七扭八不象字样。他觉着这绝不是田耕写的。又一想,要不是田耕谁来冒充呢?冒充,他怎么会知道这个秘密?莫非这个秘密被敌人知道了?就算是敌人知道了代号,他也不会知道我和区委书记都在这儿啊。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呢?他为难起来了。于是,他不声不响地上下打量起这个送信的人来。

送信的这个人是中等身材,穿着一身土布的紫花裤褂,看年纪不过二十四五岁,血气方刚,满面红润,两只细长的眼睛半睁半闭,也不知道他是习惯地眯缝着眼啊,还是故意地不把眼睁大?齐英本想从他的眼神上察看察看他的真假虚实,可是看不出来。旁边这几个人都被齐英这种神情弄得心里不安,就一起凑过来看信。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个秘密,也不知道田耕的字迹,都表现了疑惑。这时候肖飞说话了:“这信是谁写的?”来人说:“我也不知道。”“谁交给你的?”“俺们中队长。”“你是什么干部?”“我是民兵小队长。”说到这儿孙振邦哼了一声:“送信怎么能派小队长来呢?”来人笑了笑:“信重要嘛。”孙定邦又接过来问:“你出来,你那小队民兵谁负责任?”“还有小队副哩。”齐英一看,既然问起来了,干脆就问吧:“你是哪村的同志?”“我是四区田家洼儿的。”“你叫什么名字?”“我叫田有来。”肖飞一听他是田家洼儿的,就插嘴问道:“你认得大姑吗?”“她是我的叔伯姑,我会不认得?咬,同志,你怎么知道大姑?”肖飞说:“我怎么就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同志?”

肖飞说:“我叫单打一。”田有来一听这话,把眼睛睁开,仔细一打量肖飞:“啊!你是肖飞同志吧?

我见过你,我姑不是你的干娘吗?她可想你哩!怎么你不去住了?”叫他这一说,倒把肖飞给问楞了。因为他说得挺对,可是左看右看也不认得这人,弄得他当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时候孙定邦又接过来说:“少扯闲篇儿吧,同志,你来送信还有别的任务没有?”田有来说:“俺们中队长说:叫我领着你们一块儿走,怕你们到村找不着地点。说叫你们快点儿去,去晚了怕——”说到这儿他不往下说了。齐英一听这个又可信又可疑的情况,真是不好处理。他灵机一动说道,“这么办吧同志:你先少等一会儿,我们研究研究谁去合适。”说着他使了个眼色就走出了屋来,孙定邦、孙振邦、肖飞也都跟出来了。

齐英他们来到院内,四个人低声地研究起来了。怎么办呢?依着孙定邦是要再好好地盘问盘问他,他要是假的,一定得漏馅儿。齐英因为急着找领导,所以他想得更多些。他说:“也许是田耕同志的病又重了,写字写不成个样?要不就是他的胳膊手的受了伤……万一要是真的,就有了领导的依靠。在这儿把时间要都浪费掉,情况起了变化,那就糟了!我说是去看看,不过跟我个人去才好。”还是肖飞的招儿来得快:

“我跟你去,他要是假的,咱就侦察清楚了他,跟他就说:信上写的人不在,没有人去,叫他走。咱们在后边跟着他。”几个人都同意他这意见,不过孙定邦主张多去个人。谁还能去呢?孙振邦是残腿,丁尚武在这儿还负着基干队的责任哩。孙定邦去本来挺相当,但是现在的情况太紧张,孙定邦一时不能离开村子。商量的结果是:让民兵长江和李柱儿一块儿跟着去。决定后,很快就把他们俩找了来,让他俩在外边等着。

齐英回到屋里,对田有来说:“你先回去吧同志,信上要找的人已经不在这儿,我们这里的人都弄不清是怎么回事,所以也不能跟你一道去。”

田有来一听这话,只好说:“请孙定邦同志给写个回条儿吧,回去我好交代。”孙定邦就在原信上写了几个字,把田有来打发走了。

田有来出门一走,肖飞就按照他们几个人商量的办法,悄悄儿地跟在他的后边。

为了缩小目标,也是为了便于应付突然的情况,齐英和肖飞拉了有四五十米的距离,在后边跟着。

长江紧跟在齐英的后面,专听齐英指挥。李柱儿在肖飞和齐英的中间,作为联络员。就这样,他们四个人大步流星地跟下来了。

田有来一走出村子就躲开了大道,向着西北方向,顺着人行小道穿进了枣树林。他一声不响地走着,越走越快,越走得快,后边跟着的人们对他就越加怀疑,越加警惕,自然在行动上也就越加悄静了。这可难为了齐英。他不光是走路觉得吃力,他还是二百五十度的近视眼哩!天漆黑不说,脚底下还是坑坑洼洼高低不平,特别是还得老防备着两旁的枣枝子扎他的脸。又不能拉得远了,更不能弄出响动来,还得防备着他手里的盒子炮走火儿,他真是把心提到嗓子眼儿上来,浑身紧张得就象拉满了弓的弦一样。在这种情形之下,他怎么能够做到肃静无声呢?一不小心就弄出点声音来。因为距离挺近,他的动静被前头的田有来听到了。只见他越走越快,简直就象小跑儿一般。肖飞自然是不会被他甩掉,长江和李柱儿也能跟得上,齐英累得两腿酸麻,浑身是汁,急得头疼,结果还是被前头拉下了。肖飞一看就打发联络员回来传给齐英赶快跟上。哪知道,他怎么也跟不上了。后边跟不上,肖飞也不能不跟踪尾追,走着走着来到了大沙洼的边沿,就看见前边的田有来,脱开小道儿,蹭蹭几步就钻进柳条行子里边去,肖飞想再找他也找不见了。

肖飞回头看看,后边的人还没有跟上来,恐怕万一在这儿发生危险,他索性急忙走回来迎见了齐英三人,把刚才的情况一说,几个人立时都楞住了。依着肖飞是让齐英他们三个人先回小李庄,他自己到田家洼儿去侦察侦察。齐英不同意,他非要跟肖飞一同去不可。他为什么非要一同去呢?这是因为他有他的希望,他觉着象盼星星盼月亮似的听到县委书记的一点消息,就是有困难有危险也不能放过去,万一要是能见到县委,这是多么有重大意义的收获!所以他是非去不可。肖飞一看,既然这样,那就几个人一同去吧。他这才带领着他们三个人,绕着岔道,隐蔽着身体,急奔田家洼儿而来。一路之上,无非是急奔慌忙,严防意外,十多里路,不大一会儿,来到了田家洼儿的村外。

田家洼儿这村一共是三个疃儿,中间隔着一个水坑,分为东西北三角形势。东西两疃儿大。各有六十来户人家。北边这个疃儿最小,只有十二户。这个小疃儿都是穷苦人家,群众条件最好,在军事上来说,地形也机动有利。田大姑就在这个疃儿住。肖飞领着他们三个,绕过大疃儿,静悄悄地来到了田大姑的门外。这功夫,天气已经过了半夜,全村都是黑黝黝的,沉静得一丝声息都没有。田大姑的大门也紧紧的闭着。肖飞让齐英、长江和李柱儿在外边隐蔽起来,他越墙而过,来到了大姑的院内。

田大姑这个院子不大,只有两间住人的北房和两间快要倒塌的西房。肖飞对这儿是很熟悉的,他知道:北房西头的窗户里边就是大姑睡的土炕,炕下的躺柜底下就有一个不大的地洞口儿,他曾经在洞里头住过。如果田耕真的就在这村,很有可能就住在这个地洞里边。可是。由于敌对斗争的残酷,环境的动荡不稳,谁也不敢说有没有变化,所以肖飞没有敢贸然地动作。他走到窗户外面在暗暗地偷听。他这一听不要紧,又引出了一段故事来。

肖飞尖着耳朵一听,只听见屋里有两个人嘀嘀咕咕说话的声音。声音很低,听不清楚,好象除了大姑之外,还有一个男人说话。这个声音耳生得很,又好象是个日本人在笨笨呵呵地说中国话。他仔细一听,就听到说:“……抓住统通的杀头……”这声音说得是那样狠巴巴的沉重。这一下可把肖飞给闹楞了!这是怎么回事呢?田大姑会变了心吗?绝不能够!可是里边明明是日本人在说话啊!肖飞左想右想也想不出这是个什么谜来了。

越这样难猜难测,肖飞越是决心把它弄清,于是他要拨门进屋。没有想到,这个屋门的插关儿上有了屑竿儿,怎么拨也拨不开。拨着拨着,乓啦儿一响,里边的人听到了。大姑立时说了声:“快下洞。”紧接着唏哩呼喽的有了人的动作。这一来肖飞更糊涂了。他想:要是真的日本人,他会怕特务吗?啊,他怕的是八路军。不过既是这村来了日本人,绝不会是一个,莫非刚才田有来就是个假造的情况,为了把区委骗到这儿逮捕起来?也不对,既然要骗来逮捕,为什么只有一个人,他还下洞藏起来呢?不对,越想越不对。嗳,干脆,我把大门开开,把齐英他们叫进来,把这个鬼子逮住吧。

肖飞想到这儿,他回过头来轻轻地开了大门,找到齐英,把这个情况一说,他们三个也都猜不透这是个什么谜,不过长江和李柱儿听了以后,都要进去把这个鬼子掏出来。本来嘛,逮捕日本人哪有这样好的机会?这才都高兴得象吃了蜜蜂屎儿一样,磨拳擦掌站都站不住了。齐英听了这个情况也觉着稀奇,说道:“抓住他,一定要把这个鬼子抓住,要从他身上了解情况。”他这两句话就算决定了。

他们四个人分了一下工,急忙走进院来。刚想再到窗户下边去听一听,忽然屋门“扎—?”的一声开了。还没有来得及躲避,从屋里走出一个人来。肖飞一看,正是他的干娘——田大姑。还没有等肖飞和齐英有什么动作,长江首先用枪一逼:“别动!”李柱儿紧跟着往上一窜,抓住了田大姑的右胳膊。这个突然而猛烈的情况,要是搁在别人身上,也许要大吃一惊。你猜田大姑怎么样?她并没有表现出惧怕的意思。只听她那粗壮而低沉的声音说了句“这是哪个小子这么楞?”用力把胳膊一抡,抡得李柱儿趔趔趄趄地倒退了好几步,差点儿没有摔个跟斗。

长江一看,喝!好厉害啊!他又把枪一抖,又说了声“不许动!”肖飞在旁边说话了:“别误会,干娘,是我来了。”他的话音未落,只见大姑的身后窜出一个人来,他骂了声“混蛋!

八个牙路!”右手举起一把切菜刀,照着长江的脑袋就要砍。

这明明是个日本人。田大姑一看,急忙转身把手一抬,架住了日本人的胳膊喝道:“你给我滚回去。”连推带搡就把这个日本人给推进了屋去。这一来把齐英、肖飞给闹得更糊涂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田大姑和这个日本人是怎样的个情况呢?

田大姑本来是这村的姑娘,因为从小儿死去了爹娘,又穷又窄,孤苦伶仃。在那年头,要是个小子还许有人拾到家去教养,因为她是个闺女,就没有人要,结果被姑子庵里的老姑子拾了去,作了徒弟。这个老姑子对她并不好,她受着虐待,等她长到十六七岁,她常反抗不服,结果老姑子不要她了。正赶上这村住了一个南乡来的铁匠,经人们说了说,她俩结了婚。这个铁匠就在这村落了户。从此,田大姑也就算是还了俗。穷人常常是站在大辈儿上,所以人们就叫起她大姑来了。她从小儿生得身强力壮,结婚后,就跟着丈夫打起铁来,日子还将就着过得下去。过了几年,她生了三个儿子,可是不幸她的丈夫闹霍乱死了。好不容易她把三个儿子拉扯着成人长大,满心想着老来得点儿孙之济,哪知道,在那个年头儿,穷苦人的愿望是难以实现的。大儿子在十年前,因为参加了农民暴动,被国民党抓住砍了头;二儿子在“七七”事变,国民党的军队南逃的时候,把他抓了伕,给他们挑东西,一去不返,直到如今没有音信;剩下了一个三儿子,在去年的反“扫荡”中被敌人的飞机给炸死了。田大姑今年五十八岁,这人的心眼儿是再好不过,从来不想占人便宜欺负人,可是谁的气儿她也不受,为和恶霸打架她曾经动过刀。

由于她一生不幸的遭遇,她的性情也不同于一般的软弱妇女,遇到什么事情,她也是拿得起来放得下,有见识有主张,对抗日工作那个积极劲儿就甭提了。她家这个堡垒时间已经很久,几年来,她豁着自己的生命,掩护了不少的工作人员。有人问她:为什么抗日这样积极,这样拥护共产党八路军呢?她头一句话就回答说:共产党八路军要是早来几年,我不致于落这个下场!为了叫咱们穷苦人不受气儿,都过好日子,我才拥护共产党八路军。

有时候她想她那三个儿子想得啊,真是合眼儿见!因为想儿子的心切,她才在子弟兵里边认下了好几个干儿子,肖飞就是其中的一个。她不光认子弟兵作干儿子,她还认了个日本人作干儿子,就是刚才从她身后窜出来的那一个日本人。

也许有人觉得这个事儿太稀奇了!的确是有点儿稀奇,在抗日战争中比这更稀奇的事儿还多得很,以后还会提到,在此不必先说。

单说这个日本人:他的名字叫武男义雄,家住在日本的富士山下,从小儿种地为生,凭着他自己的辛勤劳动,养着他的白发母亲和他的病弱妻子,还有一个不满三岁的女孩儿。

他今年二十八岁,只说因为是独生子,必须靠他抚老养幼,可以幸免被征入伍。哪知道日本军阀由于继续奉行他的侵略政策,继续扩大战争,而兵力又不足,所以,早在前年就把武男义雄这一类的人征调入了伍。武男义雄在猫眼司令的部队里当兵,来到中国已经二年了。因为他不明白为什么要来中国打仗,为什么要祸害中国这些勤劳善良的农民,他思想上的疙瘩总也解不开,所以他老盼着回国,但是总也不能实现。

后来他接到他妻子的信说:他的老母亲因为想他想得急病而死,病弱的妻子和幼女,因为无依无靠,气病交加,看看要饿毙,为了孩子的活命,忍痛割情另嫁了别人。为了报答夫妻骨肉之恩,把他母亲、妻子和女儿的照片一齐都给他寄了来。他接到这封信和照片,简直就象中了疯魔一样,非要回国不可,不让回国就自杀。这时候当官的又欺骗他说:部队往北边开发,这就快到了他回国的时机了。当他们这次来到河北省大平原上,当官的又说:在这儿来一次大“扫荡”,把这儿的共产党、八路军一举歼灭,统通地回国。武男义雄胡里胡涂,就信以为真。

他可没有想到,不但没有消灭了共产党、八路军,反而在他们大“扫荡”一开始,在一次并不大的战斗中,他受了重伤作了俘虏。八路军因为部队战斗很频繁,后方医院转移到外线,把他这个身受重伤的俘虏交到田大姑这儿给坚壁起来,还嘱托田大姑:好好教育、好好照顾他,因为这关系到我们对俘虏的政策。

开始的时候,田大姑可真是搞不通。本来嘛,日本侵略者在中国是罪恶滔天,田大姑对他们也是恨之入骨。不过,当她明白侵略中国不是一般日本士兵的主意,他们也是被骗入伍的,她这才接受了这个任务。后来,当她又知道了武男义雄的身世,看着他那全家照片,她对武男义雄的遭遇就更同情了。不到一个月的功夫,武男义雄的伤也就给养好了。田大姑还天天教给他说中国话,讲日本军国主义的罪恶,慢慢启发武男义雄的阶级觉悟。武男也是一个穷苦人呀!听着听着他仿佛做了一场大梦般醒悟过来,趴下给田大姑磕头就叫起娘来。他这个干儿子就是这样认下的。

往事少提,书归正传,田大姑一听是她日夜想念的干儿子肖飞来了,就赶紧把他们让到了屋里,忙着把灯也点上了。

这功夫武男义雄手里还拿着那把切菜刀,直瞪着两眼,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地在门旮旯后头站着哩!看神气还是在准备着战斗。肖飞、齐英和长江、李柱儿,几个人因为还没有闹清底细,个个还是作着防备。肖飞他们进屋一看:这位武男义雄长得身躯高大,黑红色的方脸,两道又黑又浓的扫帚眉毛,带着笨忽忽的猛壮样子。正在齐英和肖飞他们四个人惊奇地打量武男义雄的时候,田大姑知道他们必然要有疑惧之心,所以没有等得发问,她就说道:“武儿,还不把刀放下,过来你们认识认识?”

她这一说,武男真就把刀放下走了过来。

肖飞也“噢”了一声,就走上来和武男握手。田大姑接着就把武男义雄的情况简单地向他们说了一下。

肖飞因为经得多见得广,对这类事情并不觉得奇怪。齐英是有政治远见的人,他处处都从政策出发,并且觉得这是个不小的胜利。所以他拉着武男义雄的手:“哈!哈!朋友!

朋友!”他表示得非常亲切。武男这时候也改换了笑容,一手拉着肖飞,一手拉着齐英,用他那半生不熟的中国话连声地说着:“朋友!大大的,大大的,朋友。”他还是一面说一面笑。长江和李柱儿两人可不大高兴,差不多同时用鼻子“哼”了两声,心里话:俘虏!对他为什么这样好?这功夫大姑又向肖飞问道:“这三位同志是谁啊?”肖飞见问,就把齐英、长江、李柱儿,一一作了介绍。

大姑听了肖飞的说话,只见她那高兴的面孔立时就紧板地沉下来了,她把声音压得更低,小心地问齐英:“你是接到田耕的信才来的吧?”

齐英说:“是倒是,可就是还没有闹清是怎么回事,我看那信不象田耕写的。”大姑这时候把手一挥,表示拦住齐英多余的疑问说道:“那信是田耕写的,因为他的右手受了伤,他是用左手写的。”齐英紧问了一句“他在哪儿?

我赶紧去见见他。”大姑又说:“他走了,刚走的功夫不大。”

“他往哪儿去了?”“不知道往哪儿去,他的行动一向是谁也不告诉的。他就是临走的时候,对我说,你们要来了,就赶快回去,等他到了新的地方,他一定还要通知你们。”肖飞这时插嘴问道:“这真是有点儿怪,他这是为什么?”齐英也说:

“是啊!他写信叫我们来,为什么又不见就走了呢?”田大姑又说:“你们不知道,他是打算召集你们几个区的领导干部来开个会,谁成想,他刚把信打发走了,就发生了个情况。”

“什么情况?”“你们知道在县里工作的有个刘铁军吗?”“知道。”“他姨家是这村的人,田耕那个警卫员出去不小心,碰见他了。他回来对田耕一学说,田耕知道刘铁军成了叛徒,恐怕被他告密,就忙着跟警卫员一块儿走了。临走他要把武男义雄一块儿带着,可是他说什么也不走。田耕才又劝我多加小心,提防着发生不幸的情况,无论如何也要把武男义雄保护住了。要是叫敌人再把他抓了去,这是咱们政治上的损失。

我也是为他提心吊胆,叫他跟田耕一块儿走,可是他就象缺个心眼儿似的,说什么也不离开我。仗着我这儿这个地洞严实,谁也不知道,敌人来了,也找不出来。”

齐英听见田大姑这么一说,他的心情紧张起来了,他说:

“要是这样的情况,咱们就赶快回去吧,肖飞。”肖飞看了看表,说道:“不要紧,敌人就是来,这时候也来不到;就让他来到了,这么黑的天,他也抓不住咱们。你放心吧,我保着你的镖。再让我干娘把这儿的情况跟咱们说说再走。”齐英说:

“要是这样,咱就放出个哨去吧,别叫人家把咱堵在家里头。”

大姑就说:“你们先甭害怕,这村的民兵强着哩!在好几条道上都放出探子去了,敌人要往这村来,探子就放枪,听见枪响你们再走也不晚。”

经大姑这一说,齐英也就不要立时走了。

不过他心里边总是惦记着:一方面惦记着小李庄今夜会不会发生敌情;同时他还惦记着田耕能不能很快再通知他;可是他也想借这个机会知道一下敌人的内部情况,因此他想留下来和武男义雄谈一谈。

由于田大姑和肖飞这干母子的亲热情肠,两人的说话总也不给齐英留个插嘴的空子,所以他只是急着要说话老是说不出来。长江和李柱儿两人对他们的说话倒不大注意,总是你出去我进来地听着外面有没有动静。田大姑和肖飞尽说些什么呢?也不过是自从反“扫荡”以来的变动情况。两人越说越亲,越说越没有个完,大姑还非要给他们做饭吃,肖飞、齐英说什么也没有让做,到底大姑还是把晚饭吃剩的枣糠野菜做的小豆腐儿端了来。他们每人吃了两口,这才算拉倒。

说话之间,天已经接近了拂晓,齐英决意要走了,并且他提出要求:让武男义雄一同到小李庄。肖飞也有这个意见。

齐英是觉着对这样的朋友应该加强对他的政治帮助;同时他对武男这个人物感到莫大兴趣,打算对他作深入的了解体验,还是准备着他将来进行文艺创作。肖飞只是觉得今后在对敌斗争上,象这样的人物会起很大作用,所以才有这样要求。武男义雄说什么也不干。

齐英为了达到他的目的,就向武男进行起宣传鼓动工作来。

他和蔼可亲地拉着武男的双手说道:

“朋友!你已经是中国人的朋友了。咱们应该共同反对日本侵略者。要不是日本军阀进行侵略战争,你不会抛家舍业,骨肉分离。你的母亲实际上是日本军阀杀害的!你的妻离子散也是他们造成的!帝国主义进行侵略战争,不仅是给被侵略者带来了深重的灾难,就是对它本国的劳苦大众也是有莫大害处的!这个真理从你身上又一次地证明了。所以说,帝国主义是咱们共同的敌人!了解了这一点,你就不光是我们的朋友,应该也是我们的同志了。”

齐英说到这儿,更使劲儿地攥着武男的手,拧了两拧。武男义雄听着可就把头垂下来了。看样子齐英这些说话真正打动了他的心灵,说到他的痛处了,可是他没有吭声。肖飞这时候插了一句:“同志!你知道吗?八路军这边日本朋友多着哩!从延安到各解放区都有日本反战同盟支部,在咱们冀中我就认识好几个,你要是也参加了工作,我们可以想法让你和这些日本朋友见面。”

齐英紧接着又说:“反战同盟支部那些朋友可真行,不论文化水平,政治认识都很高,我跟一位日本朋友在北岳区见过面,他能用中国话谈马列主义。”说到这儿他又把武男义雄的手拧了拧,然后放开,更热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说:“好啊!武男同志,跟我们一道工作吧?你要愿意到反战同盟支部去,等有了机会,我们送你去。”接着,肖飞、田大姑又作了一番动员,这话说得就更多了。齐英觉得,这一回一定能把武男说通,自己的目的可以达到了。哪知道,武男仍然是不肯。武男不愿意参加齐英他们的工作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一方面是他不愿意离开他这个恩同再生的母亲;另一方面还有个使人想不到的原因,他说:“你们的,我的,统通朋友的可以,统通同志的可以,我的反战可以,同你们的工作的不行。”

齐英追问了一句:“这是为什么呢?”这位武男义雄把大拇指跟二拇指头一撇,就伸到了齐英的眼前:

“八路的,我的不赞成。”说着他还直摆手晃脑袋。

齐英一听,觉得武男义雄的说话不是自相矛盾吗?为什么同志的可以,八路军就不赞成呢?又一想:也许是八路军的同志们有什么违背俘虏政策的地方?问问他,给他解释解释也就会搞通了。于是他很严肃地问道:“八路军哪一点你不赞成?你说说吧。”武男见问就很直爽地说:“刺刀的干活,八路铁炮的给。哼?你的明白:共产党的(他伸出一个大拇指头)这个的一个样,顶好顶好;八路的我的不赞成,不赞成,八路的我的不赞成。唔!你的明白?”说到这儿,你看他气得哼儿哈儿的,脸色都变得发了黄。这一下可把齐英给闹楞了,肖飞当时也没有解开他的意思。

站在旁边的田大姑这时候“呱呱”地笑着说话了:“你们听不出他说的什么来吧?我给你们当当翻译:他说刺刀的干活是拚刺刀,铁炮的给是开枪打。他是在拚刺刀的时候,叫八路军打了一枪,把他的肚子打了个穿儿。一提起这个来,他就气恼的不行。为这事儿,田耕同志快把嘴磨破了!可是他老是摇头摆手的不赞成,不赞成。你们可别再提这个,再说这个,他就要气破肚子了。”田大姑这一翻译,武男义雄把眉头皱得更紧,看样子是更加有气。齐英、肖飞倒觉得挺好笑。

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就听村外不太远的地方“当!当!”连响了两枪。田大姑听到枪响,知道这是民兵打的信号枪,就连声说道:“这是敌人要来,你们走吧,我不留你们。”一听这话,齐英就要马上走,他还非要把武男带走不可,光怕他在这儿不保险。肖飞也是这样。他们还要大姑一块儿走。因为情况紧急了,多说话已经来不及,于是肖飞、齐英和长江、李柱儿四个人就连说带扯,要武男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田大姑也往外推他。

在这种情形之下,武男义雄为起难来了:他不是不知道有危险,他是舍不开再生的母亲啊!只见他拉着大姑的胳膊,流着眼泪,连声地叫娘。他说:“朋友的开路。娘!娘!我的不能走,我的不能离开你,一天的离开也不行。你的知道:我的家没有了!妈妈的没有了!老婆的、孩子的统通没有了!你的我的亲人,我的不能开路,死了死了的可以,开路的不行。”

说到这儿,他的泪水就花花地流满了脸。田大姑这时候犹豫起来了。齐英和肖飞他们也觉着没有别的办法。正在这一刹那的功夫,武男义雄止住了哭声,挺身站起来了:“你们的快快开路,我的洞里藏着,他们找不到,”他又把刚才那把切菜刀在手里一抄,“找出来的刀的干活!”

齐英一看不行,就又说:“大姑,你也不能在家呆着,你跟我们一块走当然是不行,我看你也不如快到野外去躲一躲,把武男也带着一块儿。”

大姑一听就说:“齐同志你真不明白,我躲出去行吗?把武儿丢在家里我不放心。把他带出去,叫人们都看见,那不就更把他暴露了吗?”“那么,你怎么办呢?”

大姑又很自信地说:“你们甭惦记着我,我不是挑大的说,这几年我遇上过多少次险事儿了,他们没有把我怎么样了。这一回我想好了:我把武儿还藏在洞里,把里外的门都锁上,我上维持会长家里去。维持会长是帮助咱们的人,大约着也没有什么关系。”肖飞说:“不是刘铁军发现了田耕的警卫员在你家吗?”“不,他不知道是在咱家。别说咧,你们快走吧,我不能再留你们了。”田大姑说着就往外推肖飞和齐英他们。

说这话的功夫,已经是到了事不宜迟,刻不容缓的时候了,齐英他们四个人就急急忙忙走了出来。这功夫,全村的人们就乱腾起来了:家里有地洞的忙着钻洞,没有洞的就纷纷往村外逃,有牵着牲口的,有扛着东西的,也有抱着小孩背着老人的,不过因为人们这样逃避,象是吃家常便饭似的那样熟练,所以用眼看着象是挺乱腾,可是用耳朵听来是没有什么大响动的,就连天天嗯儿啊欢叫的驴这时候似乎也知道了敌情,所以它们也是一声不响,只是跟着主人的脚步踮儿踮儿地小跑。村里差不多就剩了维持会里的人们和他们的老幼家属。另外剩了些准备着给敌人烧水做饭的人,那也就不多了。

闲话少说。肖飞、齐英、长江和李柱儿四个人走出村来,天已经放亮了。齐英一面走着,心里老是咚咚直跳。他倒不是为自己害怕,他是为武男义雄和田大姑的安危而担心。所以他总是不断地说着:

“咳呀!我越想越觉着咱没有能把武男义雄领来,是很大的错失!肖飞,依你看怎么样?我总是觉着他有危险。来的这部分敌人不知道是日本鬼子还是伪军?也闹不清来了多少人。”

肖飞说:“快走,一会儿咱就要把他闹清。”

齐英他们一边说着,就加快了脚步往村北急走。走不多远,天就亮了。可是村里边倒听不见什么动静。又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一个土坎的下边,土坎上面有一棵大杨树,这儿满地长的是高粱,很容易隐蔽。肖飞说:“我到树上去了望了望。”齐英说:“小心叫敌人发现了!”肖飞说:“发现了怕他什么?他也是两条腿一支枪。”说着他把手里的盒子炮往后背倒着一插,往树身上一窜,只听蹭蹭几下,爬到树尖儿上去了。这时候,天上刮着微弱的西南风,刮得他在树尖儿上摇摇晃晃,真是令人替他担心摔下来。肖飞在树尖儿上看了有几分钟的功夫,齐英在树下一个劲儿地问:“怎么样?看见了没有?有多少?是日本兵还是伪军?”他只管问,可是肖飞一声不答。

肖飞是有经验的。他知道:在高树上说话,说得声小了,树底下听不清楚。说得声大了,远处就能听见。所以他才不作答复。当齐英问得紧的时候,只见他向下摆手,表示不让再问。肖飞在树上看的功夫已经不小,齐英等得着了急。为什么肖飞还不下来?原来是他还没有发现敌人。他心里想:这部分敌人真是诡秘。他向四外一察看,看到了在野地里藏着的人们,并且还发现了背着枪的民兵。于是他又想下来去找民兵们问询问询。他这才又轻快地下树。他下到树半腰儿的当儿,突然觉得贴着树身的胸膛受了一下震动,紧跟着从村头上传来“嘎勾——”

的一声枪响。这是敌人发现了肖飞,照他打了一枪,打在杨树身上。这一枪,肖飞不但没有害怕,他反而停止了下树,歪着脑袋,顺着枪声又看望了一刹儿。只听他说了句:“好小子,闹了半天你在茅房里头藏着啦!”随着话音,他就“嗤——”

地一声,下到树底下来了。他的脚还没有站稳,就又听打来了一枪。

他们几个不敢在此停留,就一面走着一面判断敌情。按照肖飞的判断:这部分敌人是鬼子兵,兵力不会大,他们是奔着一定的目标来的。

大概这是叛徒刘铁军领来捉捕田耕的。

田耕已经走了,武男义雄可就有很大的危险。齐英完全同意他的判断。他更加为武男义雄和田大姑而担心:“怎么办呢?

怎么办呢?咱们能看着武男义雄叫敌人再捉回去吗?肖飞,想个办法,咱打一家伙不行吗?长江,李柱儿,你们也说说,怎么办好?”齐英不住地这样发问。肖飞说:“打是要打他,不过得有把握地打。”长江这时说话了:“咱们这么办不行吗?赶快通知丁尚武,把咱区的民兵基干队都调来,揍他一家伙。”

李柱儿紧接着说:“我同意,把孙定邦也叫来,打得了就打,打不了就跑。区长,怎么样?我去叫他们吧?”说着他就要开腿跑。齐英这一阵儿的胆子壮起来了,也象是有了主意,他很果断地说道:“对!

就这么办——打。”他说着还坚决地把拳头一挥,象是满怀信心地一定能够把敌人打败。

这真是:

中国人救日本人

子弟兵打鬼子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