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生自从那夜将信给我看后,一直至今已五日未到我房里来了。这几天她们对我也很可疑,每有耳语和手势的举动。这不是好现象,自不待我深辨,只是我不知他们究要把我怎样处置?然无论他们把我怎样,我都一无所惧,所可虑的只是他们或欺我在病中,竟在外面同莓箴为难,那我一人安卧在床上,真不啻自增罪孽了。可惜我现在无力起来,否则我早已要找寻敬生将此事解决,盖我虽说我心很安静,然这仅是言我对于我自身的态度;若提及莓箴,我真无时不在恐惧之中。 

因了这几日来辗转深思的结果,我真觉得护持莓箴实是唯一要务!我是已裂之名,我是已败之身,我再受些辱骂痛苦真不足道,唯有他以纯洁之身,方有远大的前程,若也蒙些不名誉的流言,被人认为莫濯之羞,那不但我因了爱他的原故于心有所不忍,那就怜才二字而言,我也要有所不安,况乎他的烦恼完全是因我而有,没有我他正一无所苦! 

那一晚我大约因神经受刺过甚,呈了醉眠状态,所以心中并不痛苦,这几天则反射作用已过,在床上回想起来,委实无趣万状!我以一结婚已七年的妇人,纵使在圣殿中牧师面前的答应结婚出自我心愿,然错已铸成,我既不能死心去交好敬生,也应自抑情怀,安心做个良善的主妇,怎可又将已枯萎的爱情轻易地输给一个纯洁的青年?虽是情苗之生,并非人力所能避免,然人定总或可以胜天,我若不作茧自缚,我又何至如此?我若能从中得到一点安慰和愉快,那倒也不负这番随落,然三年以来,自身的痛苦,物外的讥评,只有增无已,虽有时也能破涕为笑,然心情却始终是悲哀的。我不但得不偿失,且更累了一个清洁的灵魂受苦!然而现在呢?我的罪恶之花则更完全暴露了!我既失了我七年来虚伪的面障,我又将惹了我心爱的人益发伤心,我究竟何罪而至此?我不知我尚有何颜呼吸这人间的空气!只恐一死尚不足以净我罪!呵!提起这些罪恶,我真伤心极了。这次纵使敬生不与我为难,我想起我不能为爱情的正义而争斗,我真无颜再活!我是一切罪恶烦恼的泉源,我深知我若不死,敬生的气忿终不能忍,莓箴的烦恼也不能绝;我若是死了,一切都可解决。啊,我怎可再活?我是负罪的羔羊,我正要献上牺牲的燔祭! 

我已决定,纵使敬生不与我或莓箴为难,我这负罪余生,已不忍再偷苟且生活。可惜我现在不能行动,否则我早已自杀了。好在我的病虽依然未变,然我自觉脉搏渐衰,心力渐弱,怕总无起床的希望了。我既不能自尽,且让我做个自然的殂谢罢! 

我不知我再有几日可活,然为要使敬生于我死后发现这册子,可以知道我的心意,我实尚有无尽藏的悲鸣要诉,只可恨残酷的她们,大约见我近来神色惝恍,防我自杀,竟将我床侧方桌展中,一柄削笔的小刀也都收去,这杆铅笔我已用手指将木片撕过了几次,现在虽有许多话要写,怕终无几个字能写了。 

啊!永别了,我的笔呀,我心爱的册子呀!请恕我虚耗了你们,写出这许多不幸的言语罢!我现在要僭效十字架上的耶稣,闲口无言;我要低头垂目,静候黑衣之神负了上帝的旨谕,引我往烈焰的地狱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