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曾写过一封信给莓箴,后来又写过一封,至今已月余了尚未得复,这真使我焦急万分,饮食都不得安宁。他怎么还没有复信?无论校中功课怎样地繁重,然写信的时候总可抽出;敢是我的信竟在中途遗失?然即使他没有得到我的信,在这一个月余的间离,他也应有信给我。他如今这样长久的时候没有信来,难道真个是忧郁成疾,竟缠绵在病榻,不得作书么?近来家中的人对我虽稍安,不再像那样纠缠,然大错铸成,我们的事终已非昔日可比,要再求以往的那般欢情恐终非今生所能梦想。我为此事,近来的心情已日趋烦闷,再加莓箴这样长久没有信来,杯弓蛇影,市虎含沙,实使我百虑丛生,真疑此中或酝酿着未来的大变!呵,他何以没有信来?即使真病了,他也应请人写个信封,寄页白纸给我,怎地只这般沓无消息! 

在莓箴初离家时,我盆中的水仙方含苞初放,现今则架上只剩了一座空盆,这株薄命的残花,正不知被人辗转弃掷,已到了什么地方了!屋后的连山,宿草已重披上浅碧的新衣,欣欣地渐侵到蜿曲的山径。我每日坐在房中,从床后的小窗,独对着这盎然的山色,春风挟了花香和土中蒸发出来的气息,不时从窗榻送进我的鼻观,使我想起我心中蕴蓄着的疑难,不禁要咒诅这繁盛耀人的艳景!啊啊!我此时若是个悔教夫婿觅封侯的深闺怨妇,看见这陌头春色,想起了旧日欢情,我倒也可索性整日地紧蹙双蛾,在楼上去长吁短叹,博得众人的怜惜,群来向我慰问。无如我现在的情形又不是这样,我名义上的夫婿正整日地在我身旁;我心中的恋影,只好严居在我的心底,我想起只有在暗中啜泣!我不但不能在光明处向人去诉说,只恐我诉说了众人反要责我的无耻,咄我的狂妄。啊啊!谁没有他的秘密?谁没有她理想中的恋人?我究竟犯了什么罪过!我的事究有什么不能对人言之处!你们怎只是这样地虎虎然伺隙于我侧,想乘间向我狂噬? 

人的嘴真厉害,现在除敬生以外,凡与我们时常晤面的,概都知道我们的事了。我的事本不必隐瞒,尤其对于无关系的他们更不必顾忌,只可惜他们知道了我的事后,不能如我知道的事一般,每要存种种鄙视的心,以为背下丈夫做出这样的事,是可耻的行动,实则我真不知这果有伺耻!礼教中的贞操与Cupid箭镞上的恋爱果有何关系?然敬生现在尚不知道这事,这终是我的幸福。我讲这话,并非我的事独畏被他知道,实因这事尚未届可以使他知道的时候,现在若一旦给他发现,不但我的计划将完全打破,且更累了年轻的莓箴一生,徒增我许多百身莫赎的罪孽,所以我之苟延残喘,我的用心实别有所在。近来有几人向我讽示,说我狡狯,敬生和莓箴都上了我的圈套;说我既在谋一人精神上的恋爱,同时又在享受他人物质上的安乐。啊啊,这是何意!我岂是视爱情如儿戏的巴黎妇人?我岂是鹜于繁华的风流少女?我忍辱含羞,仰息在与我不得不同居的豢养者之下,我实如坐针毡,一刻未能忘怀,我岂是苟安逸乐?不过我想起了羽翼未丰的莓箴,我终不敢轻图妄举,我终只好忍辱吞声暂时忍受罢了。 

莓箴没有信来,实使我什么事都懒于做,我真被他牵住了,我心中简直没有一刻的安宁。他何以没有信来?他不应这样长久没有信的,即使真患病他可以作一简单的信告我,如今这样长久地沓无消息,实使我猜不透他现在究在何种情况。他总不致忘我,他也不致被人禁着不许写信,然我何以这月余以来,每日在间壁的窑货店中,总得不着他的信呢?我为了我们的事被人知道,我已受了很大的打击,现在更因他这样长久的时候没有信给我,我更觉焦灼万状,我的神经已渐渐失了常态:胸中时起阻恶,我虽极力地防御不使人知道,然我有时每会不自知的流露了我的心事。昨日我俯在凉台上闲眺,莓箴的嫂氏从下面拿了一枚朋友送来的红蛋对我说:“你看,好大的一粒红豆呀!”她讲话的用意我深知道,然我的事已至此,我又怕什么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