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匆匆地回到房里,从箱中取这册子,翻到上次所写的最后一段,呵,天啊!是谁使这段推想挤进我的脑中?是谁使这段文字流出我的笔端?不料我想起的恐怖的事,如今竟真将实现了。 

怪不得莓箴家中的人日来对我都改变了素态!怪不得我每次走下楼时,他母亲总是向我做极冷淡的招呼,他哥哥总是向我微笑,他嫂氏总是向我讲有二重意义和暗示的话哩!原来他们已晓得了我的隐事!他们已获得解启这秘密的锁钥了。爱情的成分虽只有痛苦没有羞愧,然我一见了他们那种锐利的眼光,将我作了鹄的,纷纷投矢于我身上时,我总觉这是莫大的耻辱。我从没有经过这样的窘涩,为了爱情的原故,我什么都尝到了! 

今天是莓箴走后的第四日,早晨我从间壁窑货店中收到他转递来的一封信,这是我们约好的通信地址;他信上说他仓促成行,未能使我预先知道行期,实有他不得已的苦衷。他说他在临行的前夜,曾写好一封信预备留交给我,不料当时因夜深了疲倦异常,竟忘记将信收好便去就寝,哪知竟被他因赴宴迟归,严肃的老父看见;他老父万想不到他轻轻的年岁在暗中竟有这秘密,勃然震怒,立时将他从睡梦中唤醒,严重地申斥了一番,可怜他便不敢再留滞在家中,第二天清晨便匆匆地走了。他又说现今距这事发生已是四天,他父亲定已告诉了他谨默的继母,狡谲的嫂氏知道,他问我日来他们对我的情形可有变动。 

呵,天呀!我还在梦中哩!我真料不到竟有此事发生,怪不得他们这两日以来对我的态度遽变!当我接到信时,我正欢欢喜喜方以为他定有许多的好话对我讲,哪知告诉我的却是这样的一件事!我看了以后,此身真如堕冰洋,什么想念都消灭了!呵,天呵!这令我如何是好?这今后的生涯叫我如何腆颜去承受? 

啊啊!这今后的生涯叫我如何去承受!以前在事情未被他们发觉时,我可以同莓箴整天地守在一起,我可以很自在的从楼上走到楼下,我可以在他们任何的一个口中探问莓箴在外的消息。然而现在呢,我可以向哪一个去询问?当我未走近他们时,他们那锐利沉毒的眼光,已涨满了讥笑两字,使我没有开口的勇气了。他们不向我追诘,已是我莫大的安谥,我还敢再向他们去提及?事变之来,真如迅雷不及掩耳,我不料我们已不幸的关系中,更突出了这意外的变化! 

他们自知道了这事以后,我深知他们除鄙夷我的行动外,还在暗中向我痛恨,在他们的意见,以为莓箴与我的发生关系,完全是出自我的诱惑,没有我这个人,他一个十八岁的青年决不会惹上此事的。呵,天呵!他们若真有这种意见时,这真冤煞我了!我此时虽也有懊悔不该使他一个无辜的青年,惹上了痛苦烦闷的心意,然我的忏悔却完全是在咒诅我自己的不祥之身,我并非惋惜这事的出现。我们的关系,若果真仅是因我的主动它才发现,那我倒也很可简易地将它消灭了。无如又不是这样,这样的一件事,既非我能为力,亦非他能为力,在我们之间,实有不可抵抗的潜力驱策着我们,使我们刻不容缓地互相前进。在我们自己彼此尚未发觉时,这其间已有了不可移的根蒂了。我们现在只好咒诅这翎毒箭怎地射到了我们的心上,我们又哪里有逃避这势力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