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担任了御史台这个官职,由于经常遇到一些案件需要聚在一起研究审理,所以,我住在西宛的时候要多一些。后来,又借了袁家女婿家里的几间屋子,匾额上写着“槐西老屋”四个大字。工作结束后,我就到老屋里吃饭、休息。这里离京城有几十里地,除了所属官员到这里回禀公事以外,其他宾客就很少了。夏日,白天很长,有很多富裕时间,我经常闲坐消磨时光。我过去写的《滦阳消夏录》和《如是我闻》两卷书,已被书店刊印成册。由于亲朋好友经常聚到一起,彼此之间谈论一些异闯轶事,聊以消遣,所以,就在这里放了一个记事册子。每当轮到值班的时候,就回忆大家谈论过的事情,并潦草地把它们记录下来。若不值班,就暂时搁笔。有些事情回忆不起来,也就算了。岁月飞快地流逝,不知不觉中又写了四卷。孙树馨抄录了其中的一册,书名叫作《槐西杂志》,这册书的体例与前两册大体相同。从现在追溯到过去,有时候是因为懒惰而停笔,我觉得《挥尘》之三记载的内容还算说得过去;有时候又觉得虽然年迈但不能闲适,于是又提笔写了一些,我以为《夷坚》篇里的第三章也是可以的。乾隆五十七年六月,观弈道人记。

隋书》记载兰陵公主用死来为后夫殉葬,所以《列女传》把她列在第一篇。这种记载与传统史学相违背。沧州有位名叫张作霖的医生,说有一位少妇,丈夫死了不到一年就嫁人了。过了两年,后夫又兀了,她就赌咒发誓不再改嫁,竟然守了一辈子。有一天她去看望邻居家中一位有病的妇女。那位妇女忽然瞪起眼睛,以少妇前夫的声调喝叱说:“你怎么甘心为后夫守节,竞不为我守节?”她干脆利落地回答:“你不把我当作结发妻子,在一起生活了三年,你却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一句体贴温存的话,我凭什么为你守节?后夫不嫌我是二婚,结婚二年中,夫妻恩爱,情深义重,我怎么能不为他守节呢!你不扪心自问,反倒来责怪我!”鬼魂被问得无话可说。这个故事跟兰陵公主用死来缅怀后夫的故事差不多。这也和豫让曾说过的“你以普通人待我,我也像普通人一样地对待你;你把我当作国宾,我就用国宾的身份来回报你”一个意思。但是,在五常之中,只有朋友是以义相交的,朋友之间不讲报答,这就是厚道。就是讲求报答,也说得过去。兄弟之间的关系是天然的,不能谈报答;更何况君与臣、父与子、夫与妇在三纲之内。渔洋山人在诗《豫让桥》中说:“国士桥边水,千年恨不穷;如闻柱厉叔,死报莒傲公。”他认为这诗可以敦睦世风,这看法倒是不错。然而,柱厉叔因为不被国君了解而被放逐。于是他挺身死难,以使不了解臣下的君主惭愧。他的这个行动含着不满和怨恨,只为与君王计较是非,而不是为了捍卫汪山社稷。他的事迹可以传说,但他的话却不合乎义。也许这是记叙者的过失吧?

江宁王金英,别字菊庄,是壬午年间我当考官时所录取的士子。他喜欢作诗,但才气稍弱。不过诗作清秀,不落俗套,与宋末的四灵派很相近。他曾画过一幅种菊花的画像,我有意按他的风格题辞在画上,其中有“以菊为名字,随花入画图”的句子。菊庄很高兴。由此,他的爱好就可想而知了。他写有谙话几卷,还没有成书。岁月流逝,现在书稿不知流落到何方了。我还记得其中有一条说:江宁有一间废弃的住宅,墙壁上隐约有字迹。扫去灰尘,仔细辨认,原来是五首绝句。第一首说:“新绿渐长残红稀,美人清泪沾罗衣。蝴蝶不管春归否,只趁菜花黄处飞。”第二首说:“六朝燕子年年来,朱雀桥圮花不开。未须惆怅问王谢,刘郎一去何曾回。”第三首说:“荒池废馆芳草多,踏青年少时行歌。谯楼鼓动人去后,回风袅袅吹女萝。”第四首说:“土花漠漠围颓垣,中有桃叶桃根魂。夜深踏遍阶下月,可怜罗袜终无痕。”第五首说:“清明处处啼黄鹂,春风不上枯柳枝。惟应夹双石兽,记汝曾挂黄金丝。”字迹雄健怪异,没有写上作者姓名,不知道是人的诗还是鬼的诗。我想,这是福王被歼灭之后,明朝的遗老所写的诗。

董秋原说:以前他做钜野学官时,有个门役典守节孝祠,也就携带家眷居住在节孝祠旁。一天时值秋祀,门役深夜起身洒扫祠堂,门役妻子仍在睡觉。她梦见有几十批妇女,拉着手进入了节孝祠。心里明白是神降临,也没害怕。忽然看见她所认识的两位贫家婆也在其中,开始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经再三辨认,确实没错。她感到奇怪,问:“你们没有邀请旌表,为何也同她们一起来了?”其中一个贫家婆说:“人世间的旌表,哪能遍及穷乡草房呢?湮没不闻的到处都有。神明同情贞妇苦守,虽然祠中没有设位,也招来享受祭祀。有的人隐藏污垢,冒充贞妇,虽然在祠中没有其位,反不允许进入。因此我们俩今天能够前来。”这件事可谓一大创闻,不过按神的道理推测,似乎应该如此。还有,献县礼房吏魏某,临终时喃喃自语说:“我在轻闲部门任职,自认为没作恶业;想不到对贫家妇前来请旌,按惯例索取小钱,冥司的惩罚是如此严重。”上述二事足以互相证明,可信忠孝节义是能感动天地和鬼神的。

我的本家叔叔行止说,有一位农家妇女和她的小姑子都长得端庄秀丽。二人月夜乘凉,睡在屋檐下。突然,从牛栏后窜出了一个红发青面鬼。旋转蹦跳着好像要吃人。当时,男人们都去看守田园了,姑嫂二人吓得大气不敢出。红发青面鬼便把两人一一摁着奸污了。之后鬼跳上了短墙,却“嗷”地一声怪叫,仰面掉了下来。姑嫂见鬼倒地好久不动,才敢大声呼叫。左邻右舍纷纷赶来察看,原来墙里躺着的鬼是本村的恶少某某,已昏迷不省人事;墙外有一个鬼巍然挺立.原来是土地庙里的泥胎。父老们议论说土地爷显灵,天亮要去祭祀。一位年轻人哑然失笑说:“甲某每天都是五更天起身去挑粪,我把土地庙里的小鬼扛到这儿来,想吓唬他一下,取个笑,不料让这个假鬼给撞上了,倒把他给吓趴下了。土地爷有什么灵?”有位老叟说:“甲某天天挑粪,你为什么别的时候不吓唬他,唯独今天才去吓唬他?开玩笑的方法多得很,为什么忽然扛来这尊泥胎来?这尊泥胎放在哪儿不行,为什么偏偏放在这家人的墙外?这里边一定有鬼神支使啊,你自己不知道罢了。于是大家募集了些钱,祭祀了一番。那个恶少被他的父母抬回家去,昏昏沉沉地睡了好几天,也没有苏醒过来。

太谷县西南十五里的白城村再有一座糊涂神祠。当地人对这位糊涂神敬奉极严。传说稍有不敬,就会遭受大风冰雹的灾祸。然而不知这位糊涂神是哪一代人,也不知为什么得了这个雅号。后来查阅《通志》,才知道是“狐突祠”,是元朝申统三年奉皇帝之旨建造的,本名“利应狐突祠”。“糊”与“狐”同音,当地人读入声和平声相似,所以“突”也就成了“涂”。这又是一个“杜十姨”的故事。

石头中有事物的形象,常常出现。姜绍书《韵石轩笔记》中说,见过一块石头,上面有太极图的纹样。这还是石头纹理呈螺旋形,偶然分为黑白两色而已。颜介子曾经见过一块英德产的石砚,上面有白色线纹,成为“山高月小”四个字,笔画分明。这白色线纹一直透入石砚背后,隐隐约约还像字的反面,只是模糊不清,点折撇捺不很分明而已。仔细地察看,这几个字并非嵌镶也非雕刻,更不是染上去的,真是天然生成,这不是更奇异吗!山岭和大地是共存的,石头与山岭也是共存的,哪里有开天辟地的时候,就预先知道有程邈的隶书呢?兢预先知道有苏东坡的《赤壁赋》呢?即使是山岭孕育了这块石砚,时代在宋以后,那么又是谁模仿了程邈的隶书?又是谁题了苏东坡《赤壁赋》中的字句?可见天然物象的巧妙,真是无所不有!精华汇集,自成文章,并不是常理所能理解的。世间流传的河图洛书,出现在北宋,唐以前没有出现过。河图上有黑白圆圈五十五个,洛书上有黑白圆圈四十五个。据孔安国论语注》说,河图就是八卦。(孔安国《论语注》已经失传,这里引用的是何晏《论语集解》-书中曾引用过的材料。)这是说,孔夫子的学说,本来没有这种五十五点的河图,陈抟又从何处得到呢?至于洛书,既然叫做书,应当有文字,却也是四十五个圈,和河图相同,这应该称为洛图,不能称为洛书。系辞又怎能别称为书呢?刘向、刘歆、班固等人都说洛书有文字,孔颖达尚书正义》还详细地记载了洛书的字数。(<洪范》“初一日五行”一章的注疏说,《五行志》全文记载了这一章,说这六十五字都是洛书本来的文字。估计上天的言语简单扼要,一定没有次序的数目。“初一日”等二十七字,是大禹加上去的;“其敬用农用”等十八字,大刘和顾氏认为龟背先有,共三十八字,小刘认为“敬用”等话都是大禹所解释的,那龟文只有二十字。虽然说酌字数不同,但完全可以看出,从汉代至唐代,洛书没有黑白点的伪图形。)看到这个石砚,知道石头的纹理形成文字,是确凿可信的,不能偏信卢辨晚出的说法(明堂九室法龟文,首先出于北齐卢辨的《大戴礼注》。朱子以为是郑康成的说法,是偶然记错了)。就以为太乙九宫真是大禹神所传授的。(现在的术士所用的洛书,是太乙行九宫法,出于《易纬·乾凿度》,也就是<汉书·艺文志》所说的太乙家,当时本来就不叫洛书。)

表兄刘香畹说:以前在闽中做官时,听说有位少妇素好幽静,死后埋葬在山脚下。每到月明的夜晚,就会遥见她的灵魂被反手捆在树上,逐渐靠近时就什么也看不见了,没人明白其中的缘故。我说:“这是有所表示:人不知道她受惩罚的缘故,却必定要让人看见她受惩罚,表示人所不知道的隐迹,鬼神是知道的。”

太常寺卿陈枫口说,有一个小孩子,约十四、五岁,每当睡熟时便呻吟不止。家里人都怀疑他是有病,问他,他说没有。后来,小孩子又在睡觉时说起了梦话,叫也叫不醒他。梦话很真切,仔细一听,尽是些淫亵的话,他的呻吟声,也是被奸亵的声音。然而问他他始终不说。家里人断定他是魅怪,便到土地庙里告状。这天夜里土地爷托梦说:“鬼魅确实有,但不是我的能耐可以制服的。”于是又告到城隍庙。过了一宿,城隍庙中泥塑的牵马卒的脑袋无缘无故地掉了下来。人们这才意识到土地爷说的“制不了”的缘由。一名小小的牵马卒,不见得就为城隍所钟爱;即使是城隍所钟爱的,以神灵的正直和聪明而言,也不会因所爱枉法而庇护一名牵马卒。状子一呈上去,牵马卒立刻被阴间处死,城隍公怎么想的也就很明白了。那位土地爷却揣摩别人,畏畏缩缩,不敢说真话。他把城隍看成什么了呢?城隍又会怎样看这位土地神呢?

据赵守三说,一个人晚上遇见了狐女,便上前去挑逗,狐女一下子不见了。不一会儿飞来了一块瓦,击落了那人的帽子。第二天早上起床后,他发现窗户纸上写了一首诗:“深院满枝花,只应蝴蝶采,草下虫,尔有蓬蒿在。”诗的语句极为轻薄,但却很别致。人们不喜欢纨裤子弟,看来是有道理的。

田白岩说:曾经和朋友们一起扶乩,请来的神仙自称叫真山民,是宋代末年的隐士。(按:山民有诗集,现今著录崔《四库全书》中。)大家唱和诗歌,正在高兴的时候,仆人从面进来报告,说有某某、某某两位客人来到,乩马上就停下不动了。后来扶乩时,真山民又降临了,大家问他那天突然离开,是什么原因?真山民在沙盘上写乩语说:“那两个人,一个十分世故,应酬方法很熟练,一见面必定有几百句阿谀的话。我是浮云流水般懒散的人,不善于应酬,不如躲开他为好。另一个人心思太细致,礼数太苛刻,他和别人说话,常常一字一句地推敲,要求很多。我像闲云野鹤,怎能忍受这种苛求呢?所以只得避开,还怕跑得不够快呢!”后来,姚安公听说这件事,便说:“这位仙人毕竟是拘束谨慎的读书人,器度胸襟不够开阔。”

从兄懋园说:乾隆丙辰年乡试,他坐在秋字号中。接着有一人入号,号军问了他的姓名籍贯,拱手祝贺说:“昨天我梦见一个女子,手持一枝杏花,将花插在号舍上,并告诉我说:‘明天某县某人报到后,请你转告他,就说杏花在此。,君的姓名籍贯恰与她说的相符,岂不是可喜的佳兆!”这人一听,大惊失色,连随身带来的考试文具都没解下来,就推说有病又走了。有位了解这人的同乡说:“这位书生有个小婢女名叫杏花。他逼迫杏花为他献身,后来又抛弃了杏花。可怜的杏花姑娘孤身流浪,不知落到何处,恐怕是早已饮恨身亡了。”

堂孙纪树森说,山西有个人把家产都托付给弟弟,自己出外经商去了。他旅居在外,娶了妻子,生了一个儿子。过了十多年,妻子有病去世了。商人带着儿子返回老家。他的弟弟害怕他讨还资产,就诬告说哥哥带回来的孩子是抱养的,不能继承父业。兄弟俩为此闹得不可开交,只得告到官府。县令是个昏庸的官,他没有仔细审问商人有关问题的真假,而是依据传统的滴血法来作试。幸好父子的血相合,县令便把商人的弟弟揍了一顿板子,赶走了。商人的弟弟不相信滴血的事,他也有一个儿了,便刺血相验,果然他与儿子的血不相合。于是,他就以此做为证据,说县令的判断是不足为凭的。乡里人都厌恶他贪婪、没有人味儿,便向官府作证说:“他媳妇以前跟某人相好,那儿子根本不是他的,因此血也不舍。”人们说得清清楚楚,而且也验证,终于证实有奸情,拘来他妻子的相好一审,对方也低头认罪。商人的弟弟羞愧无地自容,竟然休了妻子赶走了儿子,自己也弃家外逃,连他的那份家产也一同归了他的哥哥。听说此事的人无不称快。陈业滴血辨认兄长骸骨的故事,见于《汝南先贤传》。可见从汉朝以来就有用滴血法辨认血缘关系的说法。然而我听一位老吏说:“亲骨肉的血必能相合,这是在就一般情况而言。如果在冬天把验血的容器放在冰雪上,冻得使它极凉;或者在夏天用盐醋擦拭容器,使容器有酸成的味道,那么所滴的血一接触容器,就会马上凝结,即使是骨肉至亲的血也不会相合。所以用滴血验亲法断,并不能断得完全正确。但是这位县官如果不使用滴血法,那么商人的弟弟就不会上诉,而他妻子私通生孩子的事就不会败露。也许有什么神秘的原因所驱使,不可完全责备这位县官拘泥于古法。

都察院出现蟒蛇的事,我在<滦阳消夏录》中记载过,并曾经两次见到它蟠踞的痕迹,并非凭空虚构的。衙署中的差役害怕蟒蛇,没有一个人敢走到库房深处的。壬子年二月,我奉旨维修都察院房屋,亲自打开仓库检查,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大概是皇帝命令所到的地方,各种生灵都害怕地躲开了。院长舒穆噜公说,内阁学士札大人的祖坟墓地也有巨蟒,经常远远看到它出来晒太阳。墓前有两株槐树,相距几丈远,大蟒蛇的头和尾各挂在一株树上,蛇身像彩虹一般横挂空中。后来埋葬母亲时,墓地刚好在那个地方,便祭祀祈祷,果然见大蟒蛇带着成千上百的蛇蜿蜒离击。等他母亲葬礼结束,蟒蛇才回来。大蟒蛇行走时,快得像风一样。不过一面行走,一面缩小,最后缩到只有几尺长。这蟒蛇能大能小,已经有神龙的技能了。于是醒悟到都察院的蟒蛇,粗得像柱子一样,却能在窗中出出进进,那缝隙只有一寸来阔,也是神龙的技能啊。这个月,我与副宪汪蕉雪在山西马观察家,遇到内务府的一位官员。据这位官员说,内务府西十库中藏有硫黄的地方,也有两条蟒蛇,头上都长出一只角,全身布满金色的鳞片。为了安全,开库取硫黄时,必先打铃,使蟒蛇听到铃声后躲避。最奇怪的是,每次开库,必见门内硫黄堆积如山,足够取用;用完了又堆得满满的。料想它是不要人进入库房,所以人也不敢随便进去。有人说这就是守库之神,从道理上说,或者是的。《山海经》中记载的许多山神,或蛇身,或鸟首,形状怪异,不必一定像人的样子。

我的兄长晴湖曾说,王震升晚年失去了爱子,痛不欲生。一天夜里他偶尔路过儿子的坟墓,便徘徊留恋不忍离去。忽然他看见儿子独自坐在田陇尽头,便急忙跑过去。鬼也不避他。他想握儿子的手,鬼便后退。他和儿子说话,儿子却非常冷漠,仿佛不爱听。他感到奇怪,便问怎么回事。鬼嘲笑道:“父子之情,不过是宿缘,如今缘份已尽,你就是你,我就是我,何必再来呢?”说完掉头就走了。王震升便不再思念儿子了。有客人说:“如果西河明白这个道理,也不会失明了。”先兄晴湖说:“这是孝子的至情,做这样的变幻,就是要断绝父亲对他的思念之情。这与晋人郗超密信的用意一样,并不是正理。如果每人心中都存有这个念头,那么父子、兄弟、夫妻之间的情谊都被看作萍水相逢,人情不就更加淡薄了吗?”

某公纳得一姬,不但姿貌秀丽,连言谈举止也很迷人,而且十分善解人意。可是,每当她独自静坐时,就会凝神发呆,若有所思。某公司空见惯,也没感到惊讶。一天,她自称有病,关起门户来昼卧在床。某公在室外挖破窗纸向室内窥视,见她涂脂敷粉,戴好钗钏,穿上衫裙,周身上下一一精心打扮妥当,然后陈设酒果,似乎要祭祀什么人的亡灵。某公推门而入,盘问她要干什么。她紧皱眉头,整了整衣袖跪在地上说:“妾原来是某位翰林的宠婢。翰林临终前,揣度身后夫人必定不会容我,担心我会被卖入青楼,于是就提前安排我出了府门。临别时,他情恳意切地私嘱我说:‘你嫁人我毫无怨恨,嫁得其所更是我的欣慰。只是希望每逢我的忌日,你一定要在密室中靓妆私自祭祀我;我的灵魂如果前来,就用香烟缠绕在你的周围,作为验证。,,’某公说:“徐铉不负李后主,宋皇没有怪罪他。我成全你又有何妨。”于是,她开始焚香评祀。想起翰林的深情厚爱,不禁泪水纷纷,落到了供桌上。果然,袅袅香烟围着她的面颊绕了三周,并逐渐蜿蜒向下,一直缠绕到双足。温庭筠的<达摩支曲》说:“捣麝成尘香不灭,拗莲作寸丝难绝。”就是描写的这种情况呀!虽然是琵琶别抱,已负旧恩,但身去心留,不胜于同床异梦吗!

交河县一位守节的寡妇女建了牌坊,亲戚们都来了,有一位表姊妹从小就和她戏谑,开玩笑地说:“如今你是守节到白头,不知在这四十年的岁月中,画对晨花夕月,你能一点不动心吗?”节妇回答:“人不是草木,哪能没情。但我觉得不能越礼,不能负义,因此能够克制自己,不干违背礼义的事。”有一天是清明节,祭扫坟墓完毕,这位节妇忽然感到眩晕,喃喃地说起胡话来。人们将她搀扶回家,到了夜间,才清醒过来。她对儿子说:“刚才恍惚中看见了你父亲。他说不久就要来接我,还说了很多安慰我的话,说人世间的所做所为,鬼神没有不知道的。幸好我这一生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然,有何脸面在九泉之下去与他相见?”过了半年,她果然死去了。这是举人王梅序对我说的。王梅序评论说:“佛教严禁恶念,这是铲除邪恶根本的方法。不是上流人就做不到这一点。一般人忙忙乱乱的,什么念头没有?只因有所畏惧,而不敢干。能做到这一点,也可以算作是贤人了。”节妇的子孙很忌讳这番话,所以我也不敢披露他们的姓名和家族。但是她的话光明磊落,如同白日青天,明明白白地不自欺欺人,又何必隐讳呢?

我的父亲姚安公任南新仓监督时,仓库的后墙无故倒塌了。挖开来一看,发现死鼠足有一石多,其中个儿大的几乎像猫。这是因为老鼠长期在这墙下打洞,繁殖得越来越多,洞也越打越大,以至于这垛墙下全被掏空了。地面承受不了这么大的压力,终于倒塌了。先父的同事福海说:“当老鼠破坏别人房屋,扩大自己的洞穴时,可能忘了自己的洞穴依赖房屋而存在的吧。”我认为,李林甫、杨国忠之流尚且不明白这番道理,又怎么能苛求老鼠呢?

我曾祖父润生公,曾在襄阳遇见一个僧人,本来是明末流寇首领惠登相幕下的僚属,讲述流寇的事相当详细,大家都感叹劫数难逃,僧人说:“按我的看法,劫数是人自己造成的,并非上天所为。明朝末年,杀人奸淫抢掠的残酷,连黄巢那时所谓杀人流血三千里,都不能相比拟。原因是明朝中叶以后,官吏都贪污枉法,地主富豪都残暴横行,社会风气也都是奸诈偷窃欺骗成风,无所不至。所以下面百姓蕴积着怨恨,上面引起天神的愤怒,百多年来积下的冤枉怨愤的怒气,一下子发作起来。从我所见所闻来说,受到最残酷的灾祸的人,都是作恶最多的人。这能说是天命吗?那时我在流寇队伍里,看到他们绑住一个贵族官僚的公子,要他跪在军营帐篷前面,他们却抱着他的妻子姬妾饮酒,还问这个公子:‘你敢生气吗?,公子说:‘不敢。,又问:‘你愿意做奴才吗?,答说:‘愿意。,于是给公子松绑,叫他在旁边斟酒侍候。看到的人申,有人感叹,觉得于心不忍。有一个被困在流寇中的老人说:‘我今天才明白因果报应了。,原来这个公子的祖父曾经调戏仆人的老婆,仆人发牢骚,被主人打了一顿,绑在槐树上,让他在旁边看着主人和自己老婆睡觉。就从这一件事,可以类推其他了。”一位在座的富豪说:“大鱼食小鱼,老鹰抓小鸟,上天都不谴责,为什么光是谴责人呢!”僧人转过头去说:“那些是鱼类、鸟类,难道人是鱼是鸟吗?”富豪生气地站起来走了。第二天,这富豪找了一批打手,冲到僧人寄住的寺院,想羞辱僧人一番。谁知僧人已经带着包裹离开了,只见墙上写有二十个大字:“尔亦不必言,我亦不必说。楼下寂无人,楼上有明月。”大家疑心这是讽刺富豪暗中干的坏事。后来,这个富豪终于出事,被灭了族。

有一位郎官乘坐的船在卫河里翻了,他的一位侍姬溺水而死。把她的尸体打捞上来,发现她的两只手各攥着一把米,人们都感到很奇怪。河岸上的一位老人说:“这可一点儿也不奇怪。凡是沉到水里的人,往上看黑暗,往下看明亮。惊恐慌乱之中,只想从往亮的地方逃生,溺水者都攥着两把泥。所以,检验淹死者,就看十个指甲里有没有污泥来分别是自己投水还是死后弃尸水中。这儿原先沉了一艘运粮船,米还没有完全腐烂。所以死者就攥了两把米。这一分析可以说细致入微。只是上暗下明这一说法,还不能分析出个所以然来。张衡在《灵宪》篇中说:“太阳好比是火,月亮好比是水;火的光芒外露,水则内蕴其中。”刘劭在<人物志》一文中说:“火光向外映时,在里面看不见;水光向内收敛,不能映射在外。”可见上面暗下面亮,是水的本性。

程念伦,名思孝,乾隆癸酉、甲戍年间来到京师,弈技号称国手。如皋人冒祥诛说:“他和我都是二流弈手,因为还没发现一流高手,他只是匆匆忙忙地自我称雄罢了。”一天,我的学生吴惠权等人扶乩招仙,众人问:“仙人善于对弈吗?”乩仙判说:“能。”又问:“肯与凡人对一局吗?”乩仙判说:“可。”当时程念伦住在我家,因此让他去与乩仙对弈。(凡弈谱,以子纪数。象戏谱,以路记数。与乩仙弈,则以象戏法行之。如纵第九路横第三路下子,则判曰:“九三。”馀皆仿此。)刚下几个子的时候,程念伦茫然不解,以为仙机莫测,唯恐失败坏了自己的名声,凝思苦索,汗流夹背,手发着颤,好不容易才敢应落一子,落子后还惴惴不安。时间稍微一长,似乎觉得乩仙并无高深技能,于是放手攻击。乩仙越战越败,竟全局覆灭,满室哗然。虬架忽然大字书写说:“我本是个幽魂,暂来游戏,托名张三丰。因为自己粗知对弈,也就草率答应下来。不料受到这位先生的围困,我从今也就往而不复了。”吴惠叔感叹地说:“长安街上,鬼也会诳人。”我开玩笑说:“一败就吐真情,还不过是长安街上的一个钝鬼。”

景州人申谦居,名诩,是与我父亲姚安公同在康熙五十二年中的举入。申先生天性温和,一生没有发过脾气,但他孤高自赏,一尘不染,具有古君子之风。他穿的必是粗麻袍子,吃的必是粗茶淡饭。偶尔他的学生把祭祀用过的肉送给他,他却把肉拿到市上去换豆腐。他说:“不是我好与众不同,实在是我吃不惯这些东西。”一次他从河间参加岁试归来,叫小童牵着驴。小童疲倦了,他就让小童骑驴,自己牵着走。天色将晚,又下起雨来,他们只好投宿在一所破庙里。这座破庙里只一间房子,屋里什么也没有,地面上污秽不堪。他摘下一扇门板,横躺在门前。半夜醒来,他听到庙里有人轻声说:“我想出去回避您,可您在门口挡着,出不去。”申谦居说:“你在屋里,我在屋外,互不影响,何必回避呢?”呆了一会儿,又听到屋内小声说:“男女有别,还请您放我出去。”申先生说:“一个在屋里,一个在屋外,已经是男女有别了,出来反而不方便。”说完又酣睡起来。天亮后,村民发现申先生睡在这儿,吃惊地说:“这儿有狐仙,经常出来迷惑少年,进庙就会遭到砖头瓦块的袭击。您为什么平安无事呢?”后来他偶然和姚安公谈起这件事,笑道:“狐仙要迷我申谦居,可是一件大奇闻!”姚安公开玩笑说:“狐仙即便媚遍了天下人,也轮不到你申谦居。您这副诡状奇形,狐仙恐怕没右见过,弄不清你到底是什么怪物,所以被吓得逃跑了。”由此可见申谦居先生的为人了。

老前辈董曲江说:乾隆十二年乡试,住在济南一所寺院里。做梦走到一个地方,看到一棵大树下有间破败的屋子,歪歪斜斜,快要倒塌的样子。屋子里坐着一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人,愁眉苦脸,样子十分可怜。他怀疑错进入别人家里,就站住不敢进去。这个女人忽然向董曲江远远地行礼,眼泪滴湿了衣襟,但始终不讲一句话。董曲江一害怕,梦就醒了。过了几夜,又做同样的梦,那女人的神色更加悲伤,行礼叩头一百多次。想靠近去问她,突然梦又醒了。这个疑团一直不理解,告诉同住的朋发,也都解释不出。有一天,他在寺院的园林中散步,看见廊屋下面停放一具旧棺材,都快要烂掉了。忽然间,抬头看那棵大树,好像是梦中所见的一般。向寺院僧人询问,说是这棺材里是某某官员的小老婆,停放在这里,约好以后来运走。从停放到现在,已经几十年了,一点音讯都没有。又不敢送去安葬,想来想去没有办法,已经很长久了。董曲江一下子明白过来。他本来和历城县令是朋友,于是就拿出银子,买了半亩坟地,禀告过县官,把棺材迁葬了。从这件事知道,死人以入土为安,棺材长期停放,并非幽灵的愿望呀!

朱青雷说,高西园(凤翰)曾梦见一位客人来拜访他,名片上写的是“司马相如”。他惊奇地醒来,不知道预示什么。几天以后,高西园无意之中得到司马相如的一枚玉印。玉印古色古香,锈迹斑驳,篆刻极为精妙,真是昆吾刀刻的。高西园佩带着不离身,除非是至亲好友,谁也不让看。他在盐场任职时,德州人卢雅雨任两淮盐运使,听说他有这方玉印,便在宴席间偶然向他索要观看。高西园离席半跪着严肃地说:“我一生结交了很多朋友,我的身外之物无一不可以与朋友共享,唯有两样东西不可割爱:一是这枚玉印,再就是我的妻子。”卢雅雨笑着说:“谁想夺你的东西?怎么痴心到这个样子。”高西园的画艺极高,晚年患了偏瘫,右臂残废,就用左臂作画。画出的画看起来生硬不流畅,却别有一番风趣。他的诗风格也洒脱,虽然他官职低微,坎坷一生,但在近时的士大夫中,也称得上是具有前辈的才气之人了。

杨铁口诗文奇丽,虽然被视为文妖,但并不损害名声。只有鞋杯一事,猥亵淫秽,可说是不雅到了极点,可是却被人赋咏,传为佳话。后来,狂诞少年们竞相模仿,认为是名士风流,真是太不可理解了。听说有家富豪,中元节举行家祭,刚把酒放在供桌上,忽然声如爆竹,酒杯从中裂开,没人能够解释其中的缘故。时间一久,才知道祭祀的前几天,这家富豪的子弟邀了妓女,此杯爆裂是借铁口故事进行警告。

太常寺的仙蝶,国子监的瑞柏,都受到圣上的称赞,无人不知。翰林院的金槐,好几个人才能抱过来,树身上木瘤累累像假山,有些人也知道。但礼部衙门的寿草,却很少有人知道。寿草春天开红花,连缀起来如火齐;秋天结子如珠子。《群芳谱》、《野菜谱》中都没有关于寿草的记载,不知道它的名称。有人说,这种草就是“田埂公道老”。叶子呈锯齿形,和“田埂公道老”大体相像,它的花则不像。所以我认为上述说法不对。这种寿草生长在礼部衙门的穿堂以北,治事处台阶前甬道以西的地方。相传草生长于开国之初,天长日久,渐渐长成藤科植物。如今它分成两支、枝杈繁茂,俨然成了一棵老树。曹地山先生把它称为“长春草”。我任礼部尚书的时候,曾制作木栏杆加以保护。我的门人、知府陈,当时任礼部员外郎,我还请他画了一幅图画。这是因为酝酿精湛,天地之气孕育,即便是一草一虫,也都这么生机勃勃。礼部还有一棵连理槐,在斋戒处的南翼下。邹小山先圭任礼部侍郎的时候,曾为这棵连理槐画了一幅图,并在图上题了诗。这幅画如今还保存在府库中。这不过是大小两棵槐树并列而生,枝干互相缠抱而已,并不是真正的枝杈相连。

道家主张以祈祷免灾,佛家主张以忏悔赎过,儒家则主张以修德来战胜邪魔。道家、佛家是治末,只有儒家才是治本。本家祖父雷阳公养了几只羊,有一只羊忽然像人似的站立起来跳舞。人们都以为不吉利,主张把这只羊杀掉。雷阳公说:“羊怎么能跳舞呢?一定是有什么灵物依凭着它。石头对着晋人魏榆自言自语,《左传》不是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吗?如果灾祸已经形成,杀掉这只羊有何好处?如果灾祸没有形成,那就是鬼神对我提出的警告,这只能去修德,杀羊管什么用?”从此以后,雷阳公的一举一动都像面对着圣人。后来,他在顺治二年成为拔贡。顺治五年考中副榜,最终官至通判,一直没有遭遇过一点灾祸。

堂兄晓东三哥说:雍正五年会试回来,看见一个讨饭妇人,嘴巴生在脖子上,饮食却和常人一样。这是个人妖吗?我说:“这是偶然间感受到奇怪的精气而已,并非妖怪。有人两个脚趾头连生,一手长出第六个手指,也不同于正常人,难道可以叫他为妖怪吗?我见过有两个头的猪,有背上长一只蹄的牛。在闻家庙的祭社赛会上,我见到一个人,右手的手掌大得像畚箕,手指像锤子,但左手却很正常。平日他用右手拿笔写字画画出售。假如谈论谶讳征兆的人见了,一定说那是猪的灾祸,那是牛的灾祸,那是人的怪病了,将会预兆仲么什么;还有人会说,这是某件事的报应。但是,我见到的各种异常的事物,一直毫无因果报应。所以,我对于汉代儒者的学说,最不相信的是《春秋》讲阴阳,以及<洪范五行传》;对于宋代儒者的学说,最不相信河图、洛书、<皇极经世》。”

房师孙端人先生,文章深雅,天性好饮。醉后的作品,与醒时所作没有差别。翰林院诸公,都认为他是继李白之后的第二个斗酒百篇。孙先生督学云南时,一次在月夜的竹丛下独自饮酒,恍惚见一人注视酒杯,好像也在饮酒。他心里明白这是鬼魂,也不恐怖,只是用手按住酒杯说:“今天酒不多,不能相让。”这人一听,就退缩着消失了。他醒后很后悔,说:“能来猎酒,肯定不是俗鬼。肯向我猎酒,是看得起我。怎么当时就辜负了他前来相访的好意呢?”于是买来三大碗好酒,夜晚用小桌陈放在竹丛下。次日一看,酒丝毫也没动用。于是叹息说:“这位先生非但风雅,也很耿直清正。稍微和他开了开玩笑,他便一滴酒都没肯尝。”有个幕客说:“鬼神只是歆享酒食的气味,岂能真饮!”孙先生一听,又感慨地说:“由此看来,应该在成鬼以前抓紧时间痛饮,不要等将来成鬼后空闻酒气。”孙先生的侄子渔珊在福建学幕对我讲了此事。我认为魏晋时期的诸位贤士,与孙先生比较起来,相差不远。

钱塘人俞祺,乾隆二十八年,在我的学署里任职。我偶然看到他的一首名为《野泊不寐》的诗作,写道:“芦获荒寒夜水明,四围唧唧夜虫声。长眠人亦眠难稳,独倚孤松看月明。”我说:“杜甫的诗:‘巴童浑不寝,夜半有行舟,。张继的诗:‘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都是从对面落笔,以半夜听到声音,写出没有入睡,所吟的不是巴童与客船,也不是寒山寺的钟声。您用了这种笔法,真称得上是善于脱胎换骨。然而,杜甫、张继描写的都是眼前景物,您却忽然说起鬼来。不是太唐突了吗!”俞祺说:“这天晚上,我确实遥见一个人倚树而立,看上去是个文士。我想过去与他攀谈解闷,距离他几十步远,他竞慢慢地消失了。所以有了这么几句诗。”钟忻湖开玩笑说:“‘云中鸡犬刘安过,月里笙歌炀帝归。,唐朝人说这是见鬼诗,不过仍然属于假借。您这首诗作,真的不愧为名副其实的见鬼诗了。”

听霍易书老先生说,户部尚书海先生曾告诉他:有一位官宦子弟在看坟园里念书。园外住着几十户人家,都是为人家看坟的。有一天,他在墙缺口处看见一个美女,露出半张脸来。他刚要仔细看看,女子已经避开了。过了几天,这位女子在墙外采野花,并时时往墙里看。有一回竟然爬上墙缺口,露出上半身。他以为这美女对自己有意,但他转念一想,这儿住的都是些粗俗之人,哪来这么漂亮的女人?而且这里女人都衣着朴素,没有人像这样浓牧艳抹,便疑心是狐鬼。所以她虽然眉目传情,他始终没搭一句话。一天晚上,他独自站在树下,听到墙外两个女人窃窃私语。一个女人说:“你的意中人正在月下散步,还不快点儿找他去。”一个女人说:“他正疑心我是狐仙鬼怪,何必让他担惊受怕。”一个又说:“青天白日的哪来的狐仙鬼怪?这家伙怎么傻到这个份上。”他听了这话暗自高兴,提了提衣服就要出去。忽然又猛地醒悟,自称不是狐仙鬼怪,就一定是狐仙鬼怪了。天下的小人没有自称是小人的,不但不自称是小人,还都痛骂小人,以表明自己不是小人。这两个狐狸精玩的也是这套把戏。他一甩胳膊竟回去了。第二天,他秘密查访,果然没有这样两个女人,这两个女人也再没出现过。

吴林塘说,以前游历秦陇一带,听说有一个猎人,在少华山的山脚下,看见有两个人奄奄一息地躺在树下。猎人叫醒他们,还能勉强坐起来。猎人问:“你们为什么累得躺在这里?”其中一个人说:“我们都是被狐狸精迷惑的人。当初,我晚上赶路,走错了路口,到一户山氏家里借宿。这户有一个很漂亮的姑娘,悄悄地和我调情。我把持不住,就和她相爱了。这件事被她父母发现,大骂一顿。我跪下求饶,才免得挨打。不久,听到她的父母反复商量,好像议论什么。第二天,居然招我为女婿。只是山上还有主人,姑娘要轮流去做工,五天上班,五天在家里。我也安下心来。过了半年,我的病越来越沉重,晚上咳嗽得不能睡觉,就起来到树林去散步。我听到那边有谈笑说话的声音,偶然走过去看看。只见有几间屋子,有一个人抱着我妻子,坐在石头上看月亮。我很愤怒,撑着病体要痛打那人一顿。那个人也很生气,说:‘你这小子竟敢偷看我老婆!,也愤然而起和我打起来。幸而那个人也是有病的,我们相互拉扯,都倒在地下。那个女人却安安稳稳地坐在石头上,笑嘻嘻地说:‘你们两个不要打了,我给你们讲明白吧:我实在来往于你们两个人之间,都是借口值班,让你们一次各自有五天休息,养精蓄锐,便于我采补罢了。现在我的行为已经败露了,你们的精力也已枯竭,用不着你们了。我走了!,一下子就不见了。我们两人昏昏沉沉,走不出山,又饿又累,所以躺在这里。幸好碰到你们,我们的命有救了。”另外一个人讲的,内容也相同。猎人给他们吃干粮,然后勉强能行走。叫他们蒂去看看原来住的地方,两人都很奇怪,说:“以前这里的墙壁是泥的,屋梁屋柱是木头的,大门和窗户都可开可关,都是实实在在的,并非虚幻的影子,现在怎么都成了土洞呢?原来院子地面平坦,干净得像洗擦过一样,现在怎么在土洞之外,坑坑洼洼的地面,连人站都站不住呢?土洞不过几尺大小,狐狸自己躲藏没问题,又怎么能容纳我们两个人呢?难道我们两个的形体也被狐狸精变化了吗?”其中一个人看见对面山崖上有几片破磁片,便说:“这是我上楼时失手跌碎的碗,现在悬崖峭壁,路都没有,当时怎能上上下下呢?”四处东张西望,走来走去,觉得迷迷糊糊,像做了一场梦。这两个人十分憎恨那个狐狸精,要求猎人上山追捕。猎人说:“意外的相逢,就成为好夫妻,世界上没有这样便宜的事。事情太便宜了,一定有不便宜的东西在里面。鱼吞食钓钩,是贪吃鱼饵的原故;猩猩被刺流血,是贪喝酒的原故。你们两个应该悔恨自己,又怎能憎恨狐狸精呢!”两个人才愁容满面,不说什么了。

吴林塘又说:有个少年受到狐女迷惑,身体日益赢弱,狐女还时常照来不误。后来他们共寝时,少年已经疲顿得不能与狐女交合。狐女这才披衣起身,要告辞而去。少年流着泪进行挽留,狐女却毫不顾念少年的恋情。少年气愤地指责狐女薄情,狐女也怒形于色地说:“我与君本来就没有夫妻情义,只是为采补才来的。既然君的膏髓已竭,我不走还能采补什么!这好比以权势交往朋友,权势败落朋友就会离开,又好比以钱财交往朋友,钱财用光朋友就会散去。朋友委曲攀附,本来就是为的权势和钱,并不是对人有情义。君对于某家某家,向来都是攀附门墙,为什么至今已经很长时间不通音信了呢?却单单指责我!”狐女声色俱厉,侍疾者听后无不叹息。少年这才反面向内,静默无言。

汪旭初说,我见过一个扶乩的,乩仙自称张紫阳。问他《悟真篇》中内容,乩仙竞不能回答,只是判道:“炼金丹是大道行,不敢轻易传给别人。”恰巧有一位仆人的妻子偷了钱逃跑了,仆人就问乩仙:“还能把她抓回来么?”乩仙下判语说:“你上辈子用钱财诱骗人,把他的妻子买到了手。又引诱他喝酒赌博,把他的钱再赚回来。这人今世相遇,拐骗走你的妻子,是报复你买他的妻子;偷走了你的钱,是对你诈骗人家钱财的报应。气数已经事先定,去追捕也不会抓到,不如罢手。”汪旭初说:“真仙自然不胡说,他说出这种观点,那么凡是奸盗都把责任推到夙因上,无需追捕,这不就等于椎波助澜吗?”乩仙回答不下来。有人怀疑说:“这个扶乩的人常常和一伙狡猾的恶少混在一起,怎么能知道不是他们藏了仆人的妻子,而叫他说这种话?”于是暗地里派人去侦察。天刚擦黑,扶乩人果然往一个曲巷去了。侦察的探子上了屋顶观察,只见一帮人正在赌博,仆人的妻子打扮得花枝招展,在为大家敬酒。探子悄悄地叫来巡逻兵,把房子团团围住,屋里的人俯首就擒。法律禁止巫师、巫婆活动,是因为作奸犯科的往往潜伏其中。蓝道行曾用巫术除掉了严嵩。舆论界并不认为他不对,因为人民太恨严嵩了。然而像杨继盛、沈炼等忠臣,抛头颅、洒热血所办不到的事,一个方士在谈笑之间就置他于死地,那么方士的能量也是很大的。幸亏他所除掉的是严嵩,排挤的是那些清官,恐怕就是韩琦范仲淹、富弼、欧阳修这样的名臣,也很难说是否能相抗衡。所以说,乩仙术只能供士大夫们偶然游戏一下,作诗唱和,把它当作看戏还可以。如果用它来、问吉凶,可要好好考虑一下后果,君子就得小心。

我的堂叔梅庵公说:淮镇有户人家有五间空房,自成院落,用来贮存杂物。儿童常聚集到这里戏耍,蹦跳吵闹。主人把院门锁上,孩子们就跳墙而入。主人挥笔写了一个告示贴在门上,说:“这是狐仙住的地方,请勿干扰”想吓唬那些孩子们。过了几天,夜里听到窗外有人说:“感谢主人召唤,我们已经搬过来住了,今后要为你看守这个院落。”从此以后,只要有人进入这个院落,就会遭到砖瓦的袭击。就连僮仆搬运杂物,也不敢去了。由于长久不修整,房屋竟全部倒塌了,狐仙这才离去。这就是所谓妖由人起。

我有处庄园在沧州南,名叫上河涯,现在已经卖给别人。庄园中过去有五间水明楼,下瞰卫河。卫河中的帆船就在楼下来往,与外祖张雪峰先生家的度帆楼,都是游览远眺的好地方。我的先祖母和太夫人夏季常居住楼上乘凉,儿孙们轮流侍奉。一天,我推窗向南望,见几十名等待渡河的男女登上渡船,船已解去缆绳正在离岸的时候,一位老翁忽然被人奋击一拳,落到岸边的浅水里,衣服鞋子全被淹湿。老翁起身怒骂,渡船已经离开岸边向深水划去。当时卫河正在暴涨,洪波直泻,汹涌湍急。一艘满张双帆的粮船从上游顺流而下,急如快箭,将渡船撞得几乎碎成了烂柿子。船上的几十个人全部丧命,只有在岸边被击落浅水的老翁幸存没死。老翁一见,转怒为喜,合掌高诵佛号。人们问他到何处去。老翁说:“昨天听说有个族弟,以二十金的价格把童养媳卖给人作妾,约定今天书写卖身契。我急忙典质田产,凑足身价,想用这笔钱赎留下来。”众人异口同声地说:“看来这一拳是神灵指使的。”都催促船家立即用另一只渡船快送老翁过河。当时我年甫十岁,只是听说老翁是赵家庄的人,可惜没问他的姓名。这是雍正癸丑年的事。还有,先太夫人说:有个沧州人,逼身弟媳改嫁,并把两个侄女卖到了青楼,邻里都感到愤愤不平。一天,他腰缠重金,乘巨船到天津贩卖绿豆,晚上将船停在河边,坐在船舷上,垂下双足冲洗。忽然西岸的一艘盐船断了纤索,横扫而过,两舷相切,他从两膝以下,筋骨糜碎,如同割截一般,一连嚎叫了几天才死。先外祖的一个仆人听到这件事,急忙奔告外祖说:“某甲遭到这等惨祸,真是一大怪事!”外祖若无其事地说:“这事并不奇怪。如果他不遭此祸,那才反而成了怪事。”这是雍正甲辰、乙已年间的事。

交河县王洪绪说:高川县刘某,有住房七间,自己住中间三间;东厢房两间,因为还没有坟地,停放着亡妻的棺木;西厢房两间,是妹妹带着刘的小儿子住着。一天晚上,他听到小孩高声啼哭,却听不到妹妹的声音,怀疑妹妹在厨房没有回来,就从窗缝中看看西厢房熄灯了没有。在月光下,他看见有一道黑烟,从东厢房门下面蜿蜒飘出,到西厢房的窗户下面,盘来盘去,很久都不飘走。等到妹妹醒来,抚慰小儿子,那道黑烟才慢慢地退入东厢房里去。刘某知道,这是妻子的魂魄。从此以后,每次听到孩子啼哭的月夜,刘某都偷偷爬起来观察,见到的情形都是这样。刘某告诉了妹妹,妹妹感动得哭起来。多悲伤呀,父母的良知,死后还不忘记孩子吧?做子女的想念父母,能够这个样子吗?

我的老师、桂林人吕斋先生说,他的家乡有位任县令的人,上任那天,夜里梦见他的房师某先生。某先生面容憔悴,好像有很深的忧虑。县令急忙迎上前去拜见说:“您的遗体寄居在外,是我们几个弟子的过错。但我心里总惦念着这件事,并没有忘记。如今托您的福得了一官半职,正想方设法在筹备安葬。”原来这位先生死在贬所,遗体还寄存在庙中。这位先生说:“这很好。但是,与其归葬我的骸骨,不如使我的灵魂有所归。休只知道我的遗体在滇南,却不知道我的灵魂仍被拘留在此地。当年,我曾在此地任县令,有人开垦了一些荒地,我误报为升科,百姓纷纷写状子上告。我明知他们有理,却又怕舆论对我不利,就千方百计地阻挠,使他们告不赢,于是至今还使百姓受损失。土地爷报告了东岳神,东岳神认为这是由于工作失误造成的,虽然并非出于自私,但怕被检举影响升迁,所犯过错和自私一样。于是把我的灵魂拘留在此,等租税免除了,才能回去。所受饥寒困苦,我也不忍心再说了。回想起来,一时的爵禄,究竟又得到多少好处?如今业海茫茫,遥无边际,实在令人痛苦万分。今天幸好你来这儿任官,倘若你念着我的知遇之情,呼吁免除不合理的租税,那么我就可以重新进入转轮,脱离鬼界。我的遗体就是去喂蚂蚁,我也毫无怨言。”县令翻阅旧时卷宗,果然有这件事。他通过各种渠道请求废除之后,说是又恍惚梦见老师来告别。

据交河人及方言说,关于鬼的传说,大多荒诞不经,但也有让人觉得可信的。雍正十三年七月,我的船停泊在静海以南的岸边。月色朦胧,我上岸散步,见有两人坐在柳树下聊天。我试探着走近他们,他们热情地让我坐。我仔细听了一会儿,他们讲的全是阴曹地府的事儿。我以为他们是鬼,想转身逃走。那两人拦住我说:“别害怕,我们俩不是鬼,一个是临时为阴间当差,一个能看见鬼。”我问:“怎么能看见鬼呢?”对方回答:“生来就这样,我也说不上为什么。”我又问:“怎么当上走无常的?”回答说:“在梦里突然被逮去担当这个差事,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聊到二更天,大都是因果报应的事。我又问:“阴曹断案是以儒家思想为根据,还是以佛家思想为根据?”能看见鬼的人说:“我能看见鬼,但是不能和鬼说话,所以不知道这事。”走无常说:“你不必问这问题,只要问问自己就行了。能做到问心无愧,就是阴间法律认为的好人;问心有愧,就是阴间法律认足的坏人,何是何非,阳间阴间同一个道理,用不着分什么儒家佛家。”他的道理很平易,并不像巫士那样故弄玄虚。

同乡有个能看到鬼魂的人说:鬼魂也经常忙忙碌碌、心乱神疲,仿佛要干点什么,但是我不知道它们干些什么事;也有喜怒哀乐,但是我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大概鬼与鬼竞争,也和人与人竞争一样。不过,微弱的阴气不能抵挡旺盛的阳气.所以没有不怕人的鬼。那些不怕人的鬼,一是人占领了鬼居住的地方,刺激得鬼日夜不安,因而变出怪样子,把人驱逐出去;一是兴妖作怪,要求人们祭祀;一是强横刚烈的鬼魂,贪暴的脾气还没有消散。就像世间的流氓无赖,横行霸道,他们的鬼魂碰上阳气旺盛的人就躲避,遇到时运困顿的人才敢欺侮另外有些冤魂恶鬼,得到神的批准,向某人报复,发泄心中的愤怨,就不在这个范围内了。人们有淫欲愿望,就有淫鬼去回应;有凶杀的愿望,就有恶鬼去回应;有怨恨.的心思,就有怨鬼去回应。都是因为那些人自己找来的,更不在这个范围内了。我曾经在清明时上坟,看到出来春游的女人,那些装嗲作娇的,鬼魂就跟着她们玩耍嘻笑;那些端庄稳重的,旁边一个鬼也没有。又曾经看到学宫里有几个鬼,教谕鲍先生出来的时候(先生名梓,南宫县人,担任献县的教谕,事迹记载在县志的《循史传》中)。就躲在草丛中发抖;训导某先生出来的时候,就自由自在地蹦蹦跳跳。所以,鬼敢不敢欺侮人,只是看这个人是怎么样的了。

我的侍姬之母沈媪说:盐山有位刘某人,得了癃闭病,小便不通,百药无效。一天夜晚,他梦见神对他说:“将铜头煅为灰沫,用酒服下去,就可流通了。”他问:“铜头是什么?”神说:“就是你们所说的蝼蛄。”刘某人照方试用,果然痊愈。我认为刘某的病是湿热蕴结,以湿热攻湿热,借用了窜利下行的性能而已。若州都之官,气不能化,那么推本求原,就不是此药所能疏导的了。

都察院右都御史梁铁幢说,有个走夜路的人,在竹林边看见一个怪物,样子像人,又不是人,行动很笨,摸索着往前走。大声呵斥它,它也没什么反映。他断定它是个鬼怪,拾起一块石头朝它打去。鬼怪化作一团黑烟,缩进竹林,发出啾啾的声音说:“我因造孽,堕身饿鬼道中。现在又瞎又聋,苦不堪言。您怎能忍心再逼迫我?”这人便丢下鬼走了。我在《滦阳消夏录》中,记叙王菊庄讲的女鬼因喜欢编排别人的坏话,结果遭到做哑巴的报应。这个鬼遭受又聋又瞎的报应,大概是他生前聪明过分了吧。

据先师汪文端先生说,有个人设计害死他的对头,苦于没有好办法。有个狡猾的人了解了他的想法.暗中揣着毒药献给他,说:“这种药一下肚就死,死的情状与病死的没什么两样,即使用蒸骨法检查也无用。”这人非常高兴,就留献药人喝酒。献药人回去,当天晚上就死了。原来这人用所献毒药毒死了献药人,为的是杀人灭口。王文端先生长叹说:“献药人企图通过杀人拍马屁,结果先遭杀身之祸;预谋杀人的人先杀人灭口,而最终还是灭不了口。他们纷纷扰扰地使巧施奸,为的是什么呢?”前辈张樊川当时也在座,说,有个喜欢娈童的人,看上了一个当官人的孩子。他估计弄不到手,就暗中派他的爱姬托媒婆把那个少年招来,在别墅约会,然后抓住他强奸。他听说少年已到,便赶紧去捉拿,却突然失足掉进了荷塘的板桥下,差点儿淹死。待众人把他救上来,那少年已经跑了,而他的爱姬早已披头散发了。原来那少年秀美,这个姬也喜欢上了他。后来,这人无缘无故赶走了这个姬,婢女老妈子们才把这事泄露出来。善于耍弄诡计的人是鬼神所不容许的,此话一点不假。

卖花人顾媪,拿着一个旧磁器出售。这个旧磁器好象笔洗,但是略微浅了一些,四周内外和底部都有釉色;似乎是哥窑,但是没有冰纹,中平如砚,独露磁骨,边线界划分明,出入不差丝毫,绝对不是剥落的。因为不知是何器物,看后认为无用,又还给了顾媪。后来读阅<广异志》中记载嵇胡见石室道士案上的朱笔和杯语,<乾子》中记载何元让所见天狐朱盏笔砚语,还有<逸史》中记载叶法善有持朱钵画符语,才悟出唐代以前本元朱砚,点校文籍时都是在杯盏中研调朱色,大笔濡染时都是把朱色贮放在钵中。杯盏略小,口是张开的,便于掭笔;钵容量大,口是收敛的,便于多注浓汁。顾媪所拿的器物,就是朱盏,只是鉴赏家们向来没有鉴识而已。于是,急呼顾媪前来,问:“那个器物何在?”她说:“本来是三十钱买的,据说是从井中所得。因先生说没有用处,二十钱卖到杂货摊上了。至今快有一年了,已经无从追问现在何处。”我一听,深为惋惜。世人多以高价买赝物,而真正的古器物却往往遭到摈弃。我还不是规方竹漆断纹的人,可是失之交臂尚且如此,可见蓄宝不彰者也就不可胜数了。(我后来又得到一个朱盏,形制与顾媪所拿的相同,被抚军陈望之拿去。于是才知道此物世间还有许多,只是人们没认识而已。)

我去世的老师介野园先生说:他亲戚中有个不怕鬼的人,听到有闹鬼怪的房子,就去住宿。有人说,西山某个寺院的后阁楼,经常出现妖怪。这一年他正好参加乡试,就租了那个地方居住。每天夜里,他都看到有奇形怪状的东西,围着书桌睡床团团转。这个人若无其事地住着,怪物也不能害他。一个月明之夜,他推开窗子观看,看到有个美女站在树下,就笑着说:“吓不了我,就来迷惑我么?你是什么妖怪,走到前面来!”美女也笑着说:“你当然不认识我。我是你的姑奶奶,死后葬在这座山上。听说你天天与鬼争斗,你读了十几年书,只想换来一个不怕鬼的名声吗?还是也想中举人进士,为祖宗争光,光大门庭呢?现在,你每天夜里和鬼斗,白天疲劳得睡大觉,考试日子临近了,学业荒废,难道你父母让你带着食物到山上读书的本意仅仅是这样喝?我虽然在黄泉之下,对娘家却不能无情无义,所以严正地警告你。你再想想吧!”说罢,就不见了。这个人心里想,她所讲的有道理,于是就收拾行李回家去。回到家中,详细地向父母询问,并没有这个姑奶奶。这个人很后悔,跺着脚说:“我竟然被狡猾的鬼暗算了!”于是想再上山去。他的朋友劝他说:“鬼不敢和你斗力,就改变形状,用好话来解决争斗,鬼已经怕了你,你何必穷追不舍呢!”这个人听了朋友的劝告,就不上山了。这位朋友可说是善于调解纠纷了。不过,鬼所讲的是严正的道理,严正的道理不能制止这个人,巧妙的说法却能制止他,从这里可以领悟缓和消解血气之争的道理。

前面记载的内阁学士札公的祖坟里出现巨蟒的事,是根据督察院左都御史舒穆噜先生讲的。乾隆五十七年三月初十,户部侍郎蒋戟门先生邀请我观赏桃花,恰好与札公坐在一起。于是我又详细地询问了这事,得知舒穆噜说的句句是实。札公又说还有一件轶事,舒穆噜先生也不知道:看坟人的老伴刘老太,常与这条巨蟒同床睡觉。巨蟒盘曲几乎占满了床。巨蟒一来,刘老太就给它烧酒喝。把酒倒进大碗里,巨蟒抬头一闻,杯中的酒只减少了几分,剩下的酒就味淡如水了。巨蟒凭附于刘老太身上给人看病,也多有灵验。一天早晨,有人购买这条巨蟒,给刘老太八千钱,趁巨蟒酒醉把它抬走。人走了后,刘老太忽然发病说:“我待你不薄,你竟然把我卖掉,我要了你的命!”并不停地打自己的嘴巴。老太太的弟弟跑去报告札公。札公亲自去看,也没有办法。过了几刻钟,刘老太太竞死了。妖物凭附在巫婆身上这本是常有的事儿;触犯了妖物而遭祸,这事儿也不少见。为了得钱出卖妖物,这事儿很离奇;有人花钱买妖物,这可能更加离奇了。这条巨蟒至今还在,那地方在西直门一带,当地人把那儿叫作“红果园”。

育婴堂、养济院到处都有,可沧州有一个院专门收养盲人,却不隶属于官府。据有个叫刘君瑞的盲人说:有位候补官员陈某,路过沧州,路费用完,进退无路,想投河自尽。有位盲人同情他,解囊相助。陈某赶赴京城,得到官职,后来被举荐为一州之长。陈某一直念念不忘那位盲人,便亲自带了几百两银子,打算像韩信那样报答有恩的漂母。但他四处寻访,始终没有找到那位盲人,而且连盲人的姓名也没查询到。于是就捐钱在沧州修建了这个养瞽院,收养盲人。这个盲人和这位陈某,都称得上是古道热肠的人。刘君瑞又说:盲人们在院里留出一间房子,早晚烧香膜拜陈公。我认为在陈公的座位旁,也应为盲人设一个座位。刘君瑞不安地说:“盲人怎敢与州官平起平坐?”我说:“如果按官位来祭祀,盲人当然不能坐。如果因为‘义,来祭祀,那么盲人的义和官员相等,怎么不能坐呢?”这件事发生在康熙年间,而刘君瑞讲给我听时,是在乾隆二十、二十一年间。当时,刘君瑞还能说出院中许多盲人的名字,如今已经三十多年了,不知养瞽院还在不在。

明朝末年发生兵乱时,我的曾伯祖镇番公年仅十一岁,被掠到了临清。在临清遇到家中以前的佣工李守敬,被他用独轮车送回家来。一路上兵荒马乱,道路崎岖,多次濒临生命危险,可是李守敬一直没有丢下曾伯祖自己逃命。当时宋太夫人在世,向李守敬酬谢重金。李守敬先叩头表示感谢.然后将金钱放在案上说:“目击故主流离,心中不忍,岂是为求赏才来的呢!”流着泪拜别而去。从此再没前来。李守敬性格耿直,同伙有人作奸骗主,他就会奋起进行争辩,因此受到众口攻击,被排挤离去。在患难之际,他也竟如此不对故主负心。

凡事都有先兆,不知是怎么回事。比如太阳将升,云霞放出光明;将要下雨,柱墩础石湿润,那边一动,这边就响应。我从四岁开始到今天,没有一天离开过笔砚。乾隆五十七年三月初三,我在值班房偶然和同事们开玩笑说:“过去陶渊明曾为自己写了一首挽歌,我也为自己题写了一副挽联:‘浮沉宦海如鸥鸟,生死书丛似蠹鱼。,在我百年之后,诸位用这副挽联来悼念我,我就知足了。”刘石庵参知说:“上半联很不像您。假若用来悼念陆耳山先生,更确切些。”过了三天,陆耳山先生的讣音便来了。这不是气机给予的先兆吗?

申苍岭先生说:有个秀才在别墅读书,墙外有座荒废的坟,也不知埋的是什么人。管别墅的人说,晚上有时听到吟诗的声音。这秀才悄悄地听了几个晚上,什么也没听到。一天晚上,忽然听到吟诗声,急忙拿酒前去浇在坟上,说:“在阴间还不停地吟诗,一定是诗人。阴阳虽然间隔,但读书人的气质是没有两样的,愿木愿意出来谈谈呢?”一会儿,有个人影从树荫下慢慢出现,忽然掉转头就走。秀才很有礼貌地再三邀请,远远地听到树荫下的人影说:“很感谢你的赏识,我也不能因为自己是鬼魂就多疑了。我正想和你谈谈,解除我一百年来的孤独寂寞。等到远远看见你的风度神采,衣服华贵精美,潇洒之中有富贵人家的样子,和我这些布衣普通人,并非同一类人。每个人有自己的志趣,我不敢和你亲近,只有请你体谅了。”秀才只好惆怅地回去了,从此吟诗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了。我说:“这是先生您玩世不恭的寓言故事罢了。鬼的话,先生既没有亲自听到,旁边又没有别人听到,难道这个秀才被鬼嘲笑,还肯自己说出来吗?”申苍岭先生摸着胡子笑道:“春秋时口口撞槐树自杀时说的话,卫侯梦中浑良夫的喊叫,谁在旁边听说到了呢?你怎么只是诘难我这个老头子啊!”

举人邱二田说,福建永春县深山里有一座破庙,全是一片焦土。相传当初这里有僧人居住,他善于念咒降妖。他的徒弟夜间偶然看见山魈,请他镇制。僧人说:“人归人,妖归妖,两者毫不相干。人在白天活动,妖在夜间活动,谁也碍不着谁。世上万物并生,各得其所。妖不干预人白天活动,而人为何要管妖夜间活动?”时间长了,山魈在大白天也骚扰起人来,僧舍没有安宁的地方,和尚这才施法术。但是,山魈已成气候,它们广结党羽,竟然制不住了。和尚发怒,云游各地,请来善于镇治的人。他们登坛派将,雷火下击,山魈被歼灭。同时寺庙成了灰烬。僧人捶着胸脯说:“我的罪过呀!当初,我的法术足以治服它们,可我却不管;等我已经无法制服它们时,我却妄想一战求胜。我博得善于度化的虚名,却一败涂地到这地步。养痈遗患,说的不正是我吗?”

飞车刘八是我堂孙纪树珊的车夫。他驾起车来,抖尽威风,用尽全部力气。遇到别人的马车,非要拼命超越过去才算完,因此得了“飞车”这个名称。他不问马的强弱、饥饿,连马的生死也不问。他换了若干家主人,在他手下死了不少马。一天他赶车送纪树珊到伯兄弟家去,空车返回时,路上马忽然惊了。他被车轮压倒在车辙里,看起来伤很轻,竞昏迷不省人事。把他抬回家时,已经断了气。好争强逞能的人,必然殃及自己;不仁不义的人,也必定殃及自己。东野稷因善于驾车驰名全国,但他用尽了马的力气,终于在表演驾车时失败,何况刘八这个普通车夫呢。他自己送了命,并不是什么不幸。

先祖光禄公,有处庄园在沧州卫河东。因为那里常存积水,积水左右斜袤如人字形,所以名为“人字汪”。后来土语把“人字”讹成“银子”,又转“汪”为“洼”,用吹唇声轻呼,发音近似“娃”字,就更失去了原来的名称本义。人字汪土瘠民贫,日益破败。庄南八里是狼儿口。光禄公说:“人对狼口,因此才不兴旺。”于是,改庄门向北。北去五里是木沽口。自从改门以后,人字汪逐渐富腴,而木沽口却日益衰落。是地气转移了呢,还是孤虚之说真有道理?

人字汪的晒场上有一堆多年积聚的柴草(土语叫做垛),当地人说柴堆里面有灵验的妖怪,冒犯了它会有灾祸。有人生病,到柴堆祈祷,有时也灵验。人们都不敢取柴堆上的一枝一叶。雍正三年大饥荒,光禄公捐助六千石粮食,煮粥来赈荒。有一天,柴草不够用,想用这柴堆的柴草,却没有人敢动手。光禄公亲自前往禀告神灵说:“你既然有灵验,一定能通情达理。现在,几千人空着肚子等死,你难道没有恻隐之心吗?我准备把你迁移去看守粮仓,把这柴堆用来煮粥,救活那些饥饿的人,大概你不会拒绝吧?”禀告之后,指挥众人拉取柴草,一点奇异变化也没有。柴草搬光,现出一条秃尾巴的巨蛇,蟠着一动也不动。大家就用大畚箕,把巨蛇抬到粮仓里,一下子就不见了。从此以后,也没有什么灵验。不过,至今六七十年,没有人敢进粮仓偷粮,因为有过叫巨蛇守粮仓的约定。最毒的东西,也不能不被道理所制服,妖怪不能战胜德行,就是抬这种事情了。

堂孙纪树宝说,韩店镇有位史某,家里简直穷透了。史某的父亲病得要死,家里仅有一件青布衣袍,史某要用这件衣服装殓。母亲说:“家里好几天揭不开锅,把它拿去换米,还能活一个多月,为什么把它埋进土里呢?”史某于心不忍,还是用袍子装殓了父亲。这事有很多人知道。有个人丢了一副银手镯,怎么找也没找到。史某忽然在粪堆里发现了这副银手镯。大家都说:“这是老天爷偿还给你的棉袍子钱,用来表彰你的孝心啊。”失主用六千大钱将手镯赎回,恰好是一件棉袍的价。这是最近发生的事。有人说这是偶然的。我说:“如果认为是偶然,那么,王祥再卧冰也不能得鱼,三国的孟宗再流泪,冬天也不会生出笋来。阴阳之间的互相感应,常会通过一件事来显现它的玄机,你们郦里知道?”

据景州人李晴嶙说,有位刘生在古庙中教儿童读书。一天晚上,月色微明,他听到窗外有口口的声音。从窗户缝隙往外一看,见墙缺口处有两个人影。刘生急忙喊:有贼!忽然隔墙有人说:“我们不是贼,是来求您的。”刘生吃惊地问:“求我干什么?”墙外答道:“我们前生罪孽,堕入饿鬼道中,已将近一百年了。每当闻到厨房中的饭香,就饥火如焚。我们觉得您有慈悲心,能否用残羹剩饭祭奠我们呢?”刘生说:“佛教徒们整天诵经忏悔,足以周济阴间的鬼,你们为什么不向和尚求助超度?”饿鬼回答:“鬼逢超度也是前因。我俩前生在官场钻营,谁有势就巴结谁,一旦衰败了,就转脸如同陌路人。我们得意时,也没做过济贫救弱的好事以积下功德,如今又怎能得到善报呢?幸运的是,当初对所得不义之财,还不那么吝惜,对亲朋好友、饥寒孤寡也小有周济。因此,有时也能得到些小小的怜悯,吃上一口残羹剩饭。不然,一定会像目连的母亲一样,被关进大狱,食物到了嘴边都化为猛火,就是神佛之功,也无能为力呵!”刘生可怜这两个饿鬼,就答应了他们的要求。鬼感激地呜咽而去。从此以后,刘生经常把残羹剩酒洒向墙外,也能听到墙外有虫一样的叫声,但见不到形,也听不见说话。过了一年多,衣里听到墙外有人说:“感谢对我们的长期赐予,今天特向您告别。”刘生问:“到哪儿去?”鬼说:“我们俩没办法求得超脱,只想做点好事以求自拔。这片树林里野鸟很多,有来射杀的,我俩先惊吓鸟叫它们高飞;有用网捕捉的,我俩就事先驱赶它们,不叫入网。因为这一心念,感动了神明,已允许我俩转轮托生了。”刘生曾把这段故事讲给别人听,说:“沉沦的鬼尚且能用微薄之力救济生物,为什么人却说力不能及呢?”

族兄中涵任旌德知县时,靠近县城的地方有老虎,咬伤了几名猎手,无法捕捉,这县的人们请求说:除非聘请专门打猎的徽州唐家,否则不能消除虎患。(休宁县戴东原说:“明代有个姓唐的人,刚结婚就被老虎吃了。后来他的妻子生下一个儿子,祈祷说:‘你如果不能杀死老虎,就不是我的儿子。后代子孙如果不能杀死老虎,也都不是我的子孙!,所以唐家世世代代都会捕杀老虎。”)于是派属吏带着银钱前去聘请。属吏回来报告,唐家选派两位武艺最高强的,马上就要来了。等到唐家两个人来到,原来一个是老头子,胡子头发雪白,还经常咯咯地咳嗽;一个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中涵感到很失望,勉强命令手下给这两个猎手准备酒饭。老头子觉察中涵不满意,就行礼报告说:“听说这只老虎在离城不到五里的地方,不如先去捕杀,回来再赏饭也不迟。”中涵就派差役带这两个人去。差役走到山谷入口,不敢再走。老头子轻蔑地笑着说:“右我在这里,你还害怕吗?”进入山谷一半时,老头子回头对少年说:“这只畜生好像还在睡觉,你来喊醒它。”少年就模仿老虎的啸声。老虎果然从树林里冲出,直向老头子扑去。老头子手拿一把短柄的斧头,长八九寸,阔只有四五寸,高举手臂,直挺挺地站着。老虎扑过来,老头子把头一歪,让老虎越过。老虎从老头子的头顶飞跃而过,就流血滚地死去了。仔细一看,老虎从下巴至尾骨,都擦着斧头而过,全身开裂两半了。于是,中涵就重赏两个猎人,送他们回去。老头子说,臂力练了十年,眼力练了十年。他的眼睛,练到用毛扫帚扫也不会眨眼;他的手臂,即使强壮汉子抓住,把身子吊在手臂上,也不会动一动。《庄子》说:“训练能折伏神奇,取巧的人不敢经过素有训练者的门口。”这是可信的。我曾经见过史嗣彪舍人,他可以在黑暗中提笔写条幅,写出的条幅,和在灯光下写的完全一样。又听说静海的砺文恪公,剪一百张一寸正方的纸片,每片都写上一个相同的字,把这些纸片叠在一起,向太阳透视观察,每张纸片的字没有一笔一画有丝毫相差。这些都是练习勤奋而已,并不是另有什么巧妙的作伪。

李庆子说,山东一家百姓,有狐仙居住在他家已经几代了。狐仙不见身形,也听不见声音;有时夜间如果有火警盗警,狐仙就敲门摇窗,让主人知道。屋子漏损,就有银钱铛啷一声落到几案上。用以修缮房屋,所费总是能富裕十分之二,好像是对主人的酬谢。到了过年时,狐仙必定赠送些小礼品,放在窗外。主人有时以礼物答谢,放在狐仙所住屋子的窗外,便转眼不见了。狐仙从来不扰人,有时候小孩子去惹狐仙,往里抛掷砖头瓦块,狐仙也只是再从窗户扔出来。有时小孩子要看里面怎么往外扔,便不停地往里投,狐仙不过不停地往外扔,始终不发怒。有一天,忽然听到房檐上有人说:“您虽说是农家,但是儿女孝敬,兄弟友爱.婆媳、妯娌和睦,常被神保护着,所以我长期居住在您家里,以避雷劫。如今大劫已过,敬谢主人,告辞了。”此后,再也没有狐仙了。狐仙居住在人家,从来也没有这么小心自我约束的,大概他们体会了老子关于“和光同尘”的要旨了吧。他们终于因小心自我约束保全了自己,避开了劾治之祸,他们的见识可以说高人一等了。

我的从侄虞,是从兄懋园的儿子。壬子年三月,他随我在文渊阁校勘书籍,共同在海淀的槐西老屋中休息。他说懋园有个朱漆藤枕,是从崔庄的集市上买的,已经有了年数。一年夏天,每当枕上这介藤枕,就会听到嗡嗡声。起初以为是操劳过度,自己耳呜;十几天后,声音越来越大,好似是飞虫在振动羽翼;又过一个多月,嗡嗡声传出枕外,不等脑袋就枕也能听见了。因疑惑不解,便剖开藤枕察看,结果有一只细腰蜂鼓动着双翼飞了出来。藤枕周围密闭,连针尖大的孔隙都没有,蜂是如何能在里面遗种的呢?如果是没漆以前遗的种子,何以过了几年以后才生出蜂来?有人说:“这是化生的。”可是,蜂向来都是蛹生,从不化生。即使真的是化生,为何不在别处化生而单在枕中化生?为何不在其他枕中化生而单在此枕中化生?蜂在枕中不吃不喝,何以两个多月还能活下来?假设不是剖枕飞出来,岂不死了?这其中的缘故太不可理解了。

虞又说,掖县知州林禹门是他的老师。林禹门曾说,他祖父八十多岁了,年老昏聩,已经不认人了,也不能走路,但是饭量很大。他一个人在屋里干坐着,心里烦闷不适。子孙们经常用椅子把他抬出去,看一看远处的风景,聊以消遣。有一天,老人让侍候他的人进去拿东西,他独自坐在那里等。仆人拿东西出来,老人和椅子全不见了。全家人惊恐悲泣,不知怎么办才好。带上干粮,四处寻找,依然没有踪迹。恰巧有个朋友从崂山来,在路上遇到了林禹门。他说:“你是来找爷爷的吧?他在崂山的一座庙里,一切都很好。”林禹门急忙奔赴崂山,果然老人在那里。崂山与掖县相距几百里,庙里的和尚也不知老人是怎么来的。老人只觉得有两个人抬着他的椅子飞跑,但不知是什么人。这件事可怪又不可怪。也许是山魈、狐仙之类耍弄老人玩吧。

举人戈廷模,字式之,是前辈戈芥舟的长子。戈廷模形貌清俊,诗艺书法,都有他父亲的风格。在他父亲的同辈人中,他唯独把我当作他的老师。我对他也抱着很大的期望,但他直到四十岁,才被选任了个学官。后来得了心脏病,时发时停,竟然早逝了。我深感悲痛,偶然和堂孙纪树珏提起了戈廷模,纪树珏于是说廷模去世之前,读书到深夜,偶然即景写了一句诗:“秋入幽窗灯黯淡。”下联还没写出,忽见他的一位朋友掀帘进来。廷模让坐,告诉他这一句诗。那位朋友说:“你何不以‘魂归故里夜凄清,来对?”廷模吃惊地问:“你怎么说起鬼话来了?”朋友转瞬时就不见了。戈廷模这才醒悟对方不是人。因为他先已出现了衰气,鬼感受到了才来的。这和<灵怪集》里记载的曹唐所作《江陵佛寺》诗中“水底有天春漠漠”一句的事特别相似。

曹慕堂宗丞说:有一个人赶夜路,遇到鬼,就尽力同鬼争斗。不一会,一大群鬼拥过来,有的抛掷沙石,有的拉手拖脚。这个人左挡右防,处处挨打,跌倒爬起几次。这人愈加愤怒,拚死斗争不停。忽然山坡上有个老和尚举着灯笼喊道:“施主不要再打了。这里是鬼的老窝,施主虽然很勇猛,已经陷入重围了。客人和主人形势不同,人数多寡又不对等,用你一个人的勇猛,去对付这些鬼无穷的变化,即使有古代勇士孟贵、夏育的能力,也没有取胜的希望,何况你还不及孟贵、夏育呢!知难而退,才是豪杰。你为什么不暂时忍耐一下,跟老衲去荒凉寺院中住一个晚上呢?”这个人顿时醒悟,奋力脱身,跟着老和尚的灯光而走。鬼群渐渐地落后了,老和尚也不知去向。这人坐下休息,到早晨才找到路回家。这个老和尚不知是人是鬼,但可称为识时务的了。

海淀的人捕捉到一只很大的鸟,外形像只灰鹅,嘴巴又长又尖,两眼突出,直瞪瞪地吓人。这只大鸟不是,不是鹳,不是鸨,不是鸬鹚,没人能说出它的名字,也没人敢买它。当时金海住先生正在澄怀园值班,竞买来杀吃了,味道不怎么样。吃下去一两块,就觉得胸膈之间冷如冰雪,坚硬如铁石。喝了两杯烧酒,仍然没有暖和气。困顿了好几天,才慢慢好了。有人说:张读的《宣室志》中记载,民间传说人无几天之后,就有鸟从灵柩中飞出来,管它叫“杀”。有个姓郑的,在隰川和郡官一起去打猎,网住了一只大鸟,灰色,有五尺多高。把大鸟从网里取出来观察,却忽然不见了。村子里有人说某人死了好几天,l-者说这一天“杀”要离去。家属偷看,果然有一只灰色大鸟从棺材里飞出。又,《原化记》载,韦滂寄宿人家,用箭射落了“杀”鬼,烹做了之后吃了,味道极美。先生所烹食的那只大鸟,大概也是“杀”鬼所幻化的,所以它的阴凝之气才这么冰冷吧?倪余疆先生正与金海住先生一起轮值,听了后,笑着说:“咱们这里又出现了一个终南进士钟馗。”

从黄村到丰宜门,共有四十里。这一带的泉源水脉络带钩连,积雨后道路泥泞,车马行走很不方便。有人名叫李秀的人,驶着空车从固安回家,途中见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漂亮得像一位美女子,艰难地走在泥路上,看样子已经十分疲惫。当时天色已晚,少年见李秀顺路空车,流露出搭车之意,但由于羞愧,没有开口。李秀向来轻薄,主动发言挑逗少年,邀他上车。少年羞答答地上了车。沿途李秀买了一些果品给少年吃,少年也没过于推辞。于是,李秀便逐渐用温柔话与少年款洽起来,并不断进行调戏。少年也只是红着脸微笑而已。走了几里路后,见少年变得貌色稍老起来,一时还没有在意。又走了十几里路,时已暮色昏黄,他觉得少年的眉目似乎也在随着暮色逐渐改变。将近南苑西门的时候,少年变成一副宽脑门,高颧骨,长胡须的相貌。他自惊眼花,没敢多问。等到旅店下车,少年已经是须发皓白,成了一个老翁。老翁与李秀握手告别说:“蒙受君爱,深怀感激。只是老朽已是垂暮之年,颜色衰败,今晚是不堪与君同床了。有负君意,十分惭愧,”朝李秀微微一笑,转身而去,竞不知是何精灵鬼怪。李秀的表弟是我的厨师,曾听李秀亲口讲述这件怪事。李秀自己讲述这件事时,表示很后悔青年时期荒唐,才受到了狐鬼的捉弄。

据文安人王岳芳说,有位杨生长得十分俊秀,他担心因此受侮辱,便精练武艺。十六七岁就已能抵挡几十个人了。他去通州应考,在京城暂住。偶然到陶然亭散步,遇到两个回民,强拉他到酒店喝酒。杨某知道他们不怀好意,姑且与他们吃喝,并故意点贵菜。两个回民非常高兴,把他骗到一座空庙里,一左一右挟他坐着,随即把他拥到怀里。杨生一手一个,将两人按在地上,用脚踏住他们的脊背,解下他们的裤带,反绑了两手,抽出刀说:“谁敢动就要他的命!”他扒下两人的裤子,都给奸污了。并教训他们说:“你们近三十岁了,真不值得玩弄。不过你们欺辱的人太多了,我要为被你们污辱的弱童子们报仇!”说完,从容地给他俩松了绑,扬长而去。后来,杨生与王岳芳同行,碰上了那两个回民中的一个。杨生向他微微一笑,吓得那人抱头鼠窜。杨生便把来龙去脉告诉了王岳芳。王岳芳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就是刑律,这是应该偿还的。只是污辱他人的人,自有法律来治罪,没有让污辱人的人受污辱的法律,这是不该偿还的。你的所为,说是痛快还可以,说它合理就不见得了。”

侄孙树说:南村有个举人戈仲坊,到遵祖庄(土语叫榛子庄,“遵”成“榛”是叠韵的变化,“祖”成“子”是双声的转换。相近地方又有念祖桥,现在也变音为验左。)参加曹家的葬礼。他听说曹家邻居的鸡生一只蛋,到夜晚会发光,就和几位宾客一起去参观。当时已是黄昏,在灯下观察这只蛋,和一般鸡蛋没有不同。拿走炫火后,果然发出荧荧的光芒,在鸡蛋周围围成一圈,仿佛盘子盂钵一般。把它放在房间的一角,站在门外观看,就见光芒把整个房间都照得像白天一样明亮。有个客人说:“这只鸡恐怕是受了蛟龙的孕,所以生下这样奇怪的蛋。只怕以后小鸡破壳而出,对主人有不吉利的事。”仲坊第二天就回家了,不知道最后有什么事情发生。根据木华的《海赋》说:“向阳的冰块不融化,阴火会深深地保存着。”原来阳气潜伏在积累阴气之中,蕴藏容纳到饱和的程度,就要爆发出来。《岭南异物志》说海里产生的鱼蜃,放在暗处会发光。《岭表录异》也说有一种黄蜡鱼头,夜晚能发光,像一只灯笼,它的肉也是一片片会发光。水里的产物,和水的性质相同。一定要是海水才会有火,一定是海中各种海产品才会发光。水积聚的地方,也是阴气积聚之处,所以河流不能够包容阳气,只有海才能包容。至于暑天野草腐烂产生了萤火虫,因为阴云堆积就下雨,阳气蒸腾就化育昆虫。塞外的夜光木,因为有冰山雪峰的阳气聚集依附在树木上,萤火虫很快死亡,夜光木移栽到盆缸中,过一两年也不会发光了。离开潜伏隐蔽的地方,阳气得到伸展,也就渐渐消散了。只是鸡蛋夜里发光的道理,还是不清楚,蛟龙使鸡受孕的说法,也不一定对。段成式的《酉阳杂俎》说到岭南有一种毒菌,晚上能发光,毒死人的速度最快。这是瘴疠之气所聚集,因为温热气候引发为明亮的火焰。这只鸡蛋或者是灾害不样之气偶然地聚集在鸡身上所致,或者是鸡吃的有毒昆虫太多,长期来毒素郁结在蛋上,就像毒菌有光的一样,也不是不可能的。

堂侄虞说,听任丘人刘万宗讲,有位旗人到任丘县来收租,赶上村民夜里演戏。他看到二更天戏才散。返回途中,因酒后口渴,见大树边有个茶馆,于是拴了马进了茶馆。茶馆主人说火已熄灭,只有凉茶了。店主人进去半天,才端出半杯茶。那茶殷红而粘稠,有点腥味几。旗人一饮而尽,还要喝。主人说:“茶壶已经控干了,我再去找找。您坐在这里稍等片刻,别往里边偷看。”等了好久,也不见主人出来,旗人偷偷从门缝往里看,只见悬挂着一个裸体女人,肚子已经开膛,用一支木棍撑着。主人正拿着杯子刮女人肚子里的血。旗人吓得急忙逃出店门,上马拼命奔跑。只听后面有人追赶索要茶钱声,一路不停。等他跑回住处,已昏迷从马上掉了下来。主人听到马声出来,把他搀扶进屋里。第二天他才缓过劲儿来,讲述了始末。大家一起去察看。只见昨天拴马的地方,只有一棵半死不活的老树,到处都是坟丘。在一处荆刺丛中,悬挂着一条蛇,腹部被剖开,有一根草棍横向撑着。这和唐朝裴硎所著《传奇》中殉葬女俑杀蛇取血为酒的故事相似。然而那个女俑留客人是为了寻求配偶。这个鬼以蛇血为茶,为的是什么呢?鬼需要的是纸钱,向人讨茶钱干什么用呢?

田香谷说:景河镇西南有个小村庄,共有三四十户居民。有位邹某半夜听见狗叫,披衣出来察看,在微弱的月光下见屋顶上坐着一个巨人。他十分惊恐地呼喊起来,邻里全被惊醒,起身出门。再稍微仔细地去看巨人,原来是所养的牛昂首蹲在房上,谁也不知是怎么上去的。这个新闻顷刻传遍全村,男女老少都来观看牛上房的怪事。这时,忽然有一家着了火,风狂火猛,全村几乎尽成焦土。人们这才明白牛上房的怪事是牛祸,预兆火灾。姚安公说:“当时正在秋收,豆秸谷草堆积在秫篱茅屋之间,连绵相接。农家白天劳累一天,半夜时家家都在酣睡,这时如果突然遭到焚烧,全村男女老少都会被烧死。天心仁爱,用这头牛惊醒全村人避火,怎么能反说成是牛妖牛祸呢?”

我同郡的一位举人没有考取功名之前,穷困潦倒,放荡不羁,常来往于妓院。然而烟花女子都不怎么搭理他。只有一个叫椒树的妓女赏识他,说:“这位郎君怎会长久地贫穷下去呢?”时常请他来宴饮亲热,并拿出接客钱资助他读书。等到应考时,椒树又出钱为他准备行装,并为他家准备了柴米油盐,这人感激她,拉着椒树的手说:“倘若我得到一官半职,一定娶你。”椒树辞谢说:“我所以器重您,只是怪姐妹们只认识富家儿,我想让人们明白,在脂粉堆里,也有慧眼识贤的人。至于白头偕老的约定,我是不敢想的。我性情放荡,必定当不成良家妇女。如果我成了您的夫人,依然纵情声色,您怎么受得了?如果把我幽禁在闺阁中,对我就像进了监狱,我怎么忍受?与其开始欢合,最终离异,还不如互留相思之情,作为长久的思念。”后来,这位举人果然官居县令,他多次请椒树来,她都没有答应。中年以后的椒树门前车马曰渐稀少。她也没有到县衙去。这也可称得上是一位奇女子了。假如当年淮阴侯韩信能够明白这种心意,也就不会有“飞鸟尽,良弓藏”的慨叹了。

胶州人法南野,流浪飘泊在长安城,十分穷困潦倒。一天,他在御史李符千家中作客时,说他曾在泺口旅馆见过两首诗。第一首说:“流落江湖十四春,徐娘半老尚风尘。西楼一枕鸳鸯梦,明月窥窗也笑人。”第二首说:“含情不忍诉琵琶,几度低头掠口鸦。多谢西川贵公子,肯持红烛赏残花。”诗后没署年月、姓名,不知是谁所作。我说:“这是你自寓坎坷处境的诗。不过这五十六个字,能够抵得上白居易的<琵琶行》了。”

益都的李文渊秀才,是南涧的弟弟,和南涧一样喜好古物,但见识的广博和议论的精到,超过南涧。不幸年纪轻轻就死了,南涧请我写一篇墓志。我在匆忙之间,没有写成,而且连文渊的事迹行状都丢失了,到现在还感到遗憾。以前有一天,在我的生云精舍中讨论古代礼仪,李秀才就谈到听来的一件事:博山有位书生,晚上在树林中经过,看到松树下坐着一位官员,叫他过去说话。仔细一看,这官员是去世的表丈某人。没有办法,书生只好上前行礼。官员详细地询问书生家里的情况,书生就问:“自古以来,人家都说人死后遗骸埋在郊野,灵魂依附在家庙的神主牌位上。表丈本来有家祠,怎么会在这里呢?”官员说:“这是人们拘泥于自古不去坟墓祭祀的说法而已。家庙家祠是祭祀的地方,主要祭祀神主牌位。灵魂的降临,是以祠庙神主作为依附的。如果灵魂经常留在家庙里,附在神主牌位上,那就会使世世代代的祖先们和活着的子孙人鬼杂处。而且,家庙里有神主牌位,是对有封号有官位的人而说的。现在一个地区一个乡村之中,能建造家庙酌,一万家也不到一二家;能建立祠堂的,一千家也不到一二家;能设立神主牌位的,一百家也不到一二家。如果灵魂只是依附牌位而不依附坟墓,那么千千万万贫穷卑贱的人家,他们的祖先都成了无处依附的鬼魂了,有这种道理吗?明鬼神的情形的,再没有比得上圣人的了。墓中放着明器的礼制,从夏后氏以来就有了。假使灵魂在神主牌位,而不在坟墓中,那么明器应当放在家庙里。可是明器都埋在坟墓里,难道是用明器供奉灵魂,却偏偏放到灵魂不到的地方,圣人怎么会胡涂到这个地步呢!卫国人夫妻合葬,两棺之间有东西隔开,是殷代的礼制;鲁国人夫妻合葬,两棺之间不隔开,是周代的礼制。孔子推重周代的礼制。假使灵魂不在坟墓,那么合葬后隔不隔开,都没有什么不同,又有什么推重不推重呢!《礼记》上说:‘父亲死后,不忍心阅读父亲的书籍,因为其中有父亲亲手书写的字迹。母亲死后,不忍心用她的杯碗,因为其中有母亲饮食过的痕迹。,一件那样小的物品,还这样重视,居然对先辈的遗体看得没有什么重要,而另外竖起几寸长的木块,说是父母的神魂所在,不是太不会区别事情的性质吗?寺院的钟声快要响了,我就和你告别了。你今天见到我,今后就不会被那些卑贱的儒生所迷惑了。”书生连忙站起来,天已经亮了。书生一看,原来自己正在那官员坟墓前面的墓道上。

陈裕斋说,有个人租住在道观里,跟一个狐女亲热,狐女没有一夜不来。忽然狐女好几天没来,不知怎么了。一天晚上,狐女掀开门帘含笑进屋。那人问几天没来的缘故。狐女说:“道观里新来了一位道士,众人都把他看成是神仙。我担心他真有神术,所以暂避一时。今天晚上,我变幻成一只小老鼠,从墙洞偷偷地观察他。原来这道士是个说说大话、欺骗世人的人。所以我又来了。”那人问:“你凭什么说他没有道力?”狐女说:“凡是伪仙伪佛,大抵只有两套伎俩:一种是假装沉默,使人揣摩不透;另一种是假装颠狂,使人疑心他真的有所依仗。然而,奥正静默的人,必然表现为淳朴、肃穆、闲适、恬静;凡是表现为矜持的必定是假的。真正颠狂的人,必然游走自如;凡是神色慌张的,一定是假的。比如像您这样的文士,故作高傲,有的迂腐孤僻,使人觉得他耿直;有的使酒骂座,让人觉得他有些颠狂,这是同一种把戏。这道士极为张皇,我断定他没有什么本事。”当时,几个人一起在钱稼轩家里饮酒。钱先生说:“这位狐女眼光明亮如镜,然而她的词锋过于锋利,没有做到留有余地呵。”

我的厨师曹媪的儿子是个僧人。他说曾经见到一位粤东籍的官员,到寺内营斋。这位官员说他的妻子已经死了十九年。一天夜晚,妻子的形象出现在灯下,对他说:“自从前往黄泉,我无时不在思念郎君,还指望郎君百年之后,夫妻得以相见。不料今日被送入转轮投生,从此茫茫万古,再也没有相见之期。因此,我才冒着冥司的禁令,买通了监送我的鬼卒,来与郎君绝别。”他又惊讶又悲伤,正要马妻说话,忽然一个旋风进屋将妻卷走,还隐隐约约地传来了妻子的哭泣声。所以他才来寺院饭僧礼忏,以修来世之福。这对夫妇,可谓两不相负啊!白居易的<长恨歌》说:“但令心如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怎么能知道不因为这一念,又种下来世的姻缘呢!

<桂苑丛谈》记载李德裕把方竹杖赠给甘露寺的老和尚,说这种竹子出自大宛国,质地坚实,呈正方形,竹节枝叉四面都是对称的。这种方竹在福建、广东很多,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大宛就是今天的哈萨克,已隶属兵部职方司。那儿从不产竹子,哪来的什么方竹?晋人崔豹在《古今注》里记载,乌孙国出产一种青田核,有盛六升水的胡芦瓢那么大。把核挖空灌进水,不一会儿,水就会成变酒。据考,乌孙就是今天的伊犁地区。我曾问过当地的额鲁特人,他们都说没有。唐人苏鹗撰写的《杜阳杂编》里记载,唐大臣元载在他的私宅里建造了一座芸晖堂。芸香是一种草,产于于阗国,它洁白如玉,埋入土中,不腐烂。舂成碎末,用来粉刷墙壁,因此取名为芸晖堂。于阗就是现在新疆和阗地区,也没有听说过出产芸香。只有西域有一种名叫玛努的草,根很像中药的苍术。番地的僧人焚烧它来供奉神佛,非常珍贵。然而它的颜色并不洁白,也不可用来涂抹墙壁。这些都是小说的附会之词。

黎荇塘说:有个青年,父亲出外经商,很久不回家了。青年没有人管束,就被赌窝主人引诱,参与赌搏,输去了几百两银子。赌头和青年商量,由他代为出钱还大家的赌债,而逼勒青年写下把住宅卖给他的契约。青年没有办法,只好按赌头所说的去做。青年害怕无法跟母亲、妻子说,就不回家,晚上到树林里去上吊。刚把带子结上,就听到很响的马蹄声音,回头一看,竟然是自己的父亲回来了。父亲惊讶地问:“你怎么这样做?”青年无法隐瞒,就据实把事情说了出来。父亲也不生气,说:“这也是常有的事,何必寻死呢!我这次回家,赚到的钱还可以抵赌债。你自己先回家,我素自去还赌债,并讨还卖房契约就是了。”当时,赌头家的赌场还未散,父亲突然闯进门去。这些人父亲本来都是认识的,于是一一指名道姓,先是骂他们引诱儿子,接着又骂他们追逼赌债不对。赌徒们惊讶万状,都说不出话来。后来,父亲说:“既然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写了卖房契约,我也知道不能以赌债告官处理。现在我还给你银子,你明天去分给其他人,就把卖房契约还给我,行吗?”赌头知道自己没道理,就接受他的意见。青年的父亲把身上带的银子交给赌头,赌头一一检验之后收好。青年的父亲收回卖房契约,就在灯火上烧了,气愤地走了出去。青年回到家,为父亲准备了饭食,可是等到天亮,他的父亲还没有回家。青年到赌头家去探看,说是他父亲已经烧掉卖房契约,走了。青年正担心有其他的原因。第二天,赌头打开银箱,发觉那些银子都是纸钱。但银子是自己亲自点收的,大家也都看到,现在没有办法说清楚,只好拿出自己的银子来还债。赌头心中有点怀疑,大概是碰上鬼了。过了十几天,青年听到了父亲的死讯,原来已经死去几个月了。

李樵风说:杭州涌金门外,有只渔船停在神祠下,听到祠中人声嘈杂。接着听到神祠中的神诃斥说:“你们这些野鬼,怎么能羞辱文士呢?真该打。”又听见野鬼申辩说:“月明人静,我们这些野鬼幽魂到水边暂时闲游,以望稍能解脱一点愁闷。这两个措大却专门讲学谈诗,喋喋不休地吵扰。众鬼都不懂他们说的什么,实在讨厌继续听他们说话,于是便窃相耳语,流露出不满情绪。渐渐离去的倒是有,可并没敢触犯他们二位。”神沉默了片刻,对两位文士说:“谈论诗文本是雅事,不过也应该选择地点和对象。二位先生还是去休息吧。”一会儿,只见荧荧磷火从神祠中出来,裹杂着吃吃笑声,向四处散去。

刘是沧州人。他母亲生于康熙三十一年,到了乾隆五十七年,已经是一百零一岁了,依然身板硬朗,饭量不小。皇上屡次颁布恩诏,乡官想报官府领取粮食布匹,她都坚决辞谢了。去年又要为她请求旌表,建立碑坊,她也坚决不同意。有人问她不愿意的原因,老人慨然说:“我是一个穷人家的寡妇,天生命薄。正因为我这辈子颠沛困苦才为神明怜悯,得以长寿。一求非分之福,那么死期就会来啦。”这老太太的见识非常高明。估计她这一生,绝没有忙忙碌碌地进行份外的争求。她顺和着天,当然就能恬淡静和地颐养天年,才得以能长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