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征君载扬说:一次,他住宿在友人的菜园中,听见窗外有人说话。一人说:“太寒冷了,可到空屋中暂避一下风雪。”另一人说:“后墙已经半塌,夜深以后,小偷进来怎么办?既吃人家的饭,就不可不尽心给人家做事。”他认为是守夜的僮仆。天明以后,他推开门一看,见雪地上没有人的足迹,只有两只狗卧在墙的缺口下,大雪已经没了狗的腹部。嘉祥人曾映华说:“这是王载扬的寓言,用来羞愧对主人负心的僮仆。”我认为狗作为一种义物,不用人驱赶就能忠于守夜的职责,宁可忍饥受冻也留恋主人不肯离去,天下作为僮仆的人,确实万万不及,家犬的行为足以使人惭愧;并不在于能否说话。
堂孙翰清说,南皮赵家的儿子被狐精迷住了。狐精附在他身上,常在衣襟衣袖间和人说话。偶然把钟馗的小画像挂在墙上,夜里听到屋里传来蹦跳声,以为狐精被赶走了。第二天却依然如故。问他可曾看到了钟馗?他说钟馗真是可怕,好在他的躯干仅有一尺来长,他的剑也仅有几寸。他上床我就下床,他下床我就上床,他始终打不着我。看来画像真的有神灵。画像中的神灵,躯体长短都和画一样吗?如果画只是数寸大小,画像中的人拿着缝衣针大小的剑,像虫子那样蠕动着斩杀妖邪吗?这些事真是让人难以理解呀。
乾隆三年的夏天,献县修筑城墙。数百名役夫拆下旧城墙垛口的砖,扔到城墙下面,城墙下面的数百名役夫再用荆条筐把破砖运走。饭做好了就敲木梆子,招呼大家聚拢来,一起吃饭。在吃饭的时候,有个叫辛五的役夫说,刚才运砖时,我忽然听到有人在耳旁大声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知道这件事吗?”我回头想看看是谁说话,却没有看见什么。这件事情真是很奇怪。饭后大家又一起扔砖,砖头像冰雹般落下来。有一块砖正好打在辛五头上。辛五的脑袋被砸破,当场死去了。大家惊慌失措地叫喊着,吵吵嚷嚷,整个工地一片混乱。但查来查去,竟然查不出扔砖的人是谁。案子没法判断,县官只能判罚役夫长出十千文钱,把辛五装了棺材埋掉。于是这才知道,辛五欠打死他的那个人的命,而役夫长则欠辛五的钱,因果报应互相牵连,终于互相偿还了。如果没有鬼神事先通告一声,人们会以为这事纯属偶然吧。
诸桐屿说:他的家乡某大户人家有一书楼,经常锁着门。每次打开,都会看到积尘上有女子足迹,纤细瘦削,才二寸多长,知道屋里有鬼怪。但几十年来从未现形出声,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鬼怪。村里人有个刘生,为人轻佻放达,妄想有王轩那样的际遇。他向主人请求,独自住在书楼上,备好茶果酒菜,焚香祷告,然后不熄灯烛就躺下,屏着呼吸等鬼来。但他既没看到、也没听到什么,只是渐渐觉得有阴森之气直刺肌骨,目能视,耳能听,但口不能说话,四肢不能动。时间长了,觉得寒气渗透肺腑,好像躺在层冰积雪之中,痛苦得难以忍受。直到天亮,才能说话,但已像冻僵了一般。从此就再没有人敢在书楼睡觉了。这个鬼的行踪称得上是幽雅含蓄,从她不动声色地“照料”刘生看,还真有雅人的风致啊!
顾非熊再生一事,见于段成式《酉阳杂俎>,又见于孙光宪《北梦琐言》;他的父亲顾况集中,也载录了该诗,应该不是编造的。近年少宰沈云椒为他母亲陆太夫人撰志,说太夫人结婚才一年,丈夫就去世了,遗腹子出生后刚满三岁,又夭折而死。太夫人哭得万分悲痛,说:“我之所以不死,是因为有你存在;现在你又死了,我不忍心让我家的香烟从此断绝啊!在入殓时,他用红色在殇子的臂上作了标记,祷告说:“老天不绝我家香烟,你转生以后,就以此作为验证。”当时是雍正己酉年十二月。当月,比邻居住的同族人生了一子,臂上清楚地带着陆太夫人所作的红色标记。太夫人也就把婴儿收养过来,作为自己的后人。这个婴儿,就是少宰沈云椒。我做礼部尚书时,与少宰同事。少宰对我亲口讲述了这件事情,讲得很详细。佛家的书籍中,本来就有荒诞妄言的;佛教徒以传宣福罪之说,诱人市施钱财,欺诈伪骗的言论很多。其中只有轮回之说,具有确凿无疑的证明。司命之神常因一人一事,偶尔显示一点踪迹,来彰明神教。少宰这件事,就是借转生的验证,来显示苦守贞节的妇人对神灵的感化效应。儒生们极力主张无鬼,又怎么能够懂得这其中的道理。
艺人方傻官,年轻时以容貌和演技而闻名,为士大夫们所欣赏。年老后,贩卖古玩器具,时常来往于京师。他曾照镜自叹说:“方俊官竟然成了这种样子!谁能相信当年曾舞衫歌扇倾倒一时呢!”倪余疆感旧诗说:“落拓江湖鬓欲丝,红牙按曲记当时。庄生蝴蝶归何处?惆怅残花剩一枝。”就是为方俊官作的。俊官说他本来是儒家子弟,年十三四岁时,在乡塾读书,忽然梦见在笙歌花烛中被拥入洞房。一看自己穿着绣裙,披着锦帔,满头珠翠头饰;低头一看两只脚,也是纤纤细细的一双小脚,俨然是一个新婚少妇。惊疑不定,不知该怎么办好。但他被许多人挟持着,不能自主,竟然被扶进了帷帐里,和一个男子并肩坐在了一起。他又怕又愧,出了一身冷汗,醒了过来。后来他被轻狂之徒引诱,竟然失身于歌舞场中。这才悟出事先都已注定了。倪余疆说:“卫问乐广梦是怎么回事。乐广说这是因心中所想而成的。你大概平时有这种想法,所以才有这个梦。既然有这种想法这种梦,才会有这种堕落。结果产生于原因,原因由心造出的,怎么可以推诿给宿命呢?我觉得这种人沉沦下贱,也是前生罪孽的报应;今生受罪,不能说是全没有冥数。余疆所说的,只不过是正本清源的观点而已。后来苏杏村听说这件事。说:“纪晓岚以三生诠因果报应,以警戒未来。余疆以一念来论因果报应,以警戒现在。”虽然各自表明了一个道理,我还是认为余疆的论点,可以使人不放纵思想。
我的族祖黄图公一次曾到北峰访友,夏夜到村外散步,听到高梁地里有呻吟声。他寻着声音找去,原来是一个少年裸体躺在那里。问他为什么这样,少年说他傍晚时路过这里,遇到一位漂亮的少女,就和她调情。女子说她的父母都外出了,邀请少年到家里。女子把他引到高梁地深处,那儿有三间屋子,寂静无人。女子拿出瓜果和他一起吃,谈笑间越发融洽,两人脱衣上床,待相抱躺下时,女子忽然变成男子,相貌狰狞,施以暴行。少年不敢抗拒,竞被污辱。粗野的蹂躏,使少年昏了过去。许久苏醒过来,方发觉自己卧在荒凉的蔓草丛中,原先的房屋都已不见了。原来是鬼魅喜欢这个少年的美色,变成女人来诱惑他。他以为有利可图,反而被人利用,真是自讨苦吃。
我已故的老师赵横山先生,少年时在西湖畔读书。因寺院楼上幽静,就在楼上设榻而眠。夜里听到室内有口口口口的声音,像是有人走动,就厉声问道:“是鬼还是狐?为什么来骚扰我?”慢慢听到轻声而迟疑的回答:“我既是鬼,又是狐。”又问道:“鬼就是鬼,狐就是狐,怎么会又是鬼又是狐呢?”过了好久,才又回答说:“我原是几百年的老狐,内丹已炼成,不幸被我的同类扼死,盗走了我的丹。我的灵魂滞留在这里,就成狐之鬼了。”又问道:“为何不到阴司告状呢?”答道:“凡是通过吐纳导引而炼成的丹,就如血、气附着于人身一样,融合为一,不是外来之物,别人是盗不走的;而通过采补之术炼成的丹,就像抢劫来的财宝,本来就不是自己的东西,所以别人可以杀死你而把丹吸走。我媚惑人而取其精,被我伤害的人很多。杀人者该杀,我的死是罪有应得,即使向神明告状,神明也不会审理的。因此宁可伤心地住在这里。”又问道:“你住这楼上,有什么打算?”答道:“本打算消声匿迹,修炼‘太阴炼形,之法。因为您阳气很盛,熏烤得我阴魂不宁,所以出来向您哀求,请让我们各自到适合自己的地方吧。”说完,只听到磕头的声音,问它就不再回答了。先生第二天就搬了出来。他曾举这件事为例,告诫学生道:“谋取不该属于你的东西,最终是得不到的,而且正好是自己軎了自己。多么可怕啊!”
从兄万周说:交河有个农家妇,每次回娘家,都骑一驴前往。这头驴很健壮,而且也很温驯,不用人牵引就知道道路。有时丈夫很忙,她就自己骑驴回娘家,从来没出过差错。一天,她又自己骑驴回娘家了。归来时稍微晚了一点儿,又阴云遮月,途中辨不清东西南北。平常很温驯的驴忽然狂奔起来,驮着衣家妇钻入了高梁地里。高梁地枝叶茂密,不见边际,迷失了回家的道路。半夜时,到达了一座破寺,破寺中只有两个乞丐睡在廓庑下。农家妇进退无计,迫不得已,只好留在寺中与两个乞丐共同住宿了一夜。第二天,乞丐送农家妇返回家中。农家妇的丈夫感到很蜥愧,要把驴卖到屠市上杀掉。夜间,他梦见有人对他说:“这驴前生盗了你的钱,你追捕他很急,他逃脱了。你嘱咐捕役捆绑他的媳妇,扣留了一夜。他今生为驴,就是向你偿还前生的盗钱;把你媳妇驮入破庙,是报复你对他媳妇的扣留。你何必又要结来世冤仇呢?”他被惊醒,痛自忏悔。驴当天夜里忽然自己死了。
家奴任玉病危时,守护的人夜里听到窗外传来牛的吼叫声,任玉惊骇得死了。第二天,大家一起谈这件怪事,任玉的媳妇抽泣着说,任玉少年时曾偷盗杀了好几头牛,别人不知道。
余某在衙门中资历很老,负责刑律四十多年。后来患病,在濒临死亡的时候,恍惚中好像有厉鬼作怪。余某感慨地说:“我一生存心忠厚,不敢胡乱杀一个人,这鬼为什么来呢?”夜里他梦到好几个浑身是血的人哭道:“你只知道刻毒严酷能积怨,却不知道忠厚也能积怨。那些孤单孱弱的人,凄惨地被人杀害,死的时候痛苦不堪。孤魂饮泪,含恨九泉,只希望凶手被处死,才能得申积恨。而你只见到活着的人可怜,没看到死了的人的可悲。舞文弄墨,想方设法开脱。于是使凶手漏网,死者含冤。你设身处地想一下,如果你无缘无故地被人屠杀,魂魄有知,看到判这个案子的人改重伤为轻伤,改多伤为少伤,改理曲为理直,改有心为无心,使你切齿的仇人轻易地逃脱,仍然横行于世上,你是感激呢还是怨恨呢?你不这么想,反而欣欣然以放纵恶人作为阴问功德。那些冤死的人,不仇恨你又仇恨谁?”余某惊恐而醒,把梦中的事告诉了儿子,打自己的耳光说:“我真糊涂!”还没躺稳便死了。
沧州刘果实翰林,胸怀旷达,有晋人风度。和饴山老人、莲洋山人都是好朋友,但性格兴趣却各不相同。晚年住在家里,靠教授学生养活自己。但一定要孤苦贫穷的人,才肯收作学生。学生送来的学费、礼物都不多,连最清贫的生活也难以维持,但他却安然处之。曾经买了一斗多米,藏在坛子里,吃了一个多月也没有吃光,觉得非常奇怪。忽然听到屋檐上有声音说道:“我是天狐,尊敬您高尚的品德,就每天偷偷地加了一些米,您不必惊讶。”刘反问道:“你的用意是好的。但你肯定不会耕作,这米是从哪里来的呢?我不能饮盗泉之水,以后不要再这样做了。”那狐感叹而去。
亡侄汝备,字理含。曾梦见有人对他念了首诗,醒后记得其中一联是:“草草莺花春似梦,沉沉风雨夜如年。”他把诗告诉了我,我吃惊这不是好的兆头。果然他在乾隆十三年七月夭逝。后来他的妻子武强人张氏,养着他弟弟的儿子为后嗣,守节终身,计有三十多年,没有一晚脱衣睡觉。至今婢女老妈子还知道她的事迹。这才悟出那两句诗是她守寡独宿的征兆。
雍正丙午、丁未年间,有外地流民讨饭路过崔庄,其中一对夫妇双双得了传染病。临终之前,他们手持卖女契约在街上哀呼,愿把幼女卖身为婢,以身价购买两口木棺。先祖母张太夫人葬了这对夫妇,收养了他们的幼女,给她起名叫连贵。契约上署着她父亲的姓名叫张立,母亲称黄氏,没有注明籍贯住址,因为问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不能说语了。据连贵自己说,她家在山东,门临驿路,时常有大官的车马往来,离崔庄大约要走一个多月,但她说不出县名。连贵还说,去年父母把她许配了对门胡家,已经受了聘礼,可是胡家也到外地讨饭,不知去了何方。过了十多年,因为没有亲戚来找连贵,于是就把她许配了喂马人刘登。刘登自称是山东新泰人,本来姓胡,因父母双亡,有位刘氏收养了他,因此从了刘姓。他小时候听说父母为他订了一门亲事,可是不知道女方的姓氏。既然刘登原来姓胡,新泰又是驿路必经之地,计算流民讨饭的路程也大约需用一个多月,这与连贵提供的情况完全吻合。因此,人们很怀疑他俩的结合就像乐昌公主破镜重圆,只是缺乏明显的证据而已。先叔粟甫公说:“这事如果稍微点缀一下,竟可以成为传奇小说了。可惜这个女子蠢笨的像猪一样,只知道吃饱了闷头酣睡,不配点缀,真可恨也。”边随园徵君说:“‘秦人不死,信符生之受诬;蜀老犹存,知葛亮之多枉。,(四语乃刘知《史通》之文。符生事见<洛阳伽蓝记》,葛亮事见<魏书·毛修之传》。浦二田注《史通》以为未详,盖偶失考。)连史书传记都不免点缀缘饰,更何况是传奇小说呢:《西楼记》称穆素晖貌若天仙,吴林塘说他的祖父幼年时期曾经见过穆素晖,又矮又脬,只是一个寻常女子而已。由此可见,传奇小说中的所谓佳人,一半是虚构出来的。这个婢女虽然粗蠢,倘若好事者按谱填词,登场度曲,他日戏台的红地毯上,何以见得不是一个莺娇花媚,倾城倾国的绝代佳人呢?先生所论,也不免是‘尽信书,了。”
聂松岩说,胶州有一座寺院,后面有一块菜园。有一僧人在一天傍晚开窗乘凉,明月挂在天空,如同一幅美丽的图画。僧人看见有一个人在老树下徘徊,怀疑是偷窃蔬菜的人,便连声呼问他是谁。那人鞠躬回答说:“师父不要惊讶,我是一个鬼。”僧人问:“既然你是鬼,为什么不回到坟墓中去?”回答说:“鬼也是成群结党的,各自投奔同类。我本来是位书生,不幸被埋葬在这片坟地之间。我不能与兽医农夫在一起,他们也讨厌我。既然难以和他们相处,所以我宁愿在这里避开喧嚣。”说完便渐渐消失了。后来僧人也经常远远地看见他,但再叫他便不回答了。
福州学使的官署,原是明朝掌管税收的太监的官署。太监残酷专横,暗中杀害了许多无辜者,所以这个官署到现在还常常出现鬼怪变异。我任福建学使时,仆人们常在夜里被鬼惊吓。乾隆二十九年夏天,先父姚安公到官署来,听到某个房间有鬼,就把床搬进去睡,整夜安然无事。我曾找机会劝告他,请他不要拿宝贵的生命去和鬼作较量。先父教诲我说:“儒家说无鬼,那是迂阔的论调,也是强词夺理。但是鬼肯定怕人,因为阴不能胜阳;有的鬼能害人,是因为那人的阳气不足以抵御阴气。阳气之盛,难道是靠身体的壮实和性格的强悍吗?人存一心,慈祥的为阳,惨毒的为阴;坦诚的为阳,阴险的为阴;公正刚直的为阳,自私卑鄙的为阴。所以《易经》以阳为君子,阴为小人。只要为人心地光明正大,就有纯粹的阳刚之气,虽然有鬼魅,也好像在暗冷的房子里生起大炉子,燃起烈火,阴冷之气自然消失。你读的书也很多了,可曾看到史传中有端方伟大的人而被鬼所害的吗?”我深深下拜,领受教诲。时至今日,每每回忆起先父的教训就受到震动,就好像我站在他老人家身旁一样。
束州邵家的公子行为放荡,他听说淮镇古墓中有很漂亮的狐女,就经常去窥伺。~天,他见一个狐女坐在田埂上,就过去搭话。狐女严正地说:“我服气炼形,已经二百多年了,发誓不媚惑一个人。你不要生妄想。何况那些媚惑人的狐精,果真是出于相爱吗?不过是摄取你的精气罢了;精气衰竭,人就得死,遇上它们没有能幸免的。你又何必自投陷井呢?”说完一挥袖子,凄风扑面,飞尘迷眼,狐女不见了。先父姚安公听了这个故事,说:“这个狐女能说出这种话,日后一定能升天。”
献县李金梁、李金桂两兄弟都是江洋大盗。一天晚上,金梁梦见他的父亲对他说:作强盗的人有的被捕,有的没有被捕,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凡是贪官污吏通过刑罚威逼得来的钱财,老奸巨滑的人通过巧取豪夺得来的钱财,父子兄弟通过隐瞒藏匿得来的钱财,朋友亲戚之间通过强求诈骗得来的钱财,狡猾的奴仆役官通过侵吞渔利得来的钱财;大商人和富足人家通过加重利息剥削得来的钱财,以及一切刻毒薄恩,斤斤计较,损人利己得来的钱财,你可以放心去取而不必担心有什么祸害。那些罪恶深重的人,即使杀了他们也无事,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上天所厌恶的人。如果一个人本来很善良,钱财也是通过正当的方法而得的,是上天所保的。如果你侵犯了他,就冒犯了上天,冒犯上天一定会失败。你们兄弟前不久抢劫了一个节妇,使得她们母子不停冤哭,鬼怪震怒,如不思悔改,那么灾祸不久便会降临。”过了一年多,他们兄弟二人果然被捕了。金梁入狱后,自知不能被赦免,于是对刑房吏史真儒讲述了这件事。真儒是人,曾经把这件事告坼过姚安公,说强盗也有强盗所必须遵循的规矩。又讲述了大盗李志鸿的话:“我当响马三十年,所抢劫的东西算多的,我抢劫的人也算多的。大概失败的有十分之二三,成功的有十分之七八。假若污辱了妇女,没有不失败的。”所以他常用此来训戒他的手下。大概上天惩罚淫乱的人,这些按道理来说都是不错的。
辛卯年的夏天,我从乌鲁木齐军中回来,在珠巢街路东租了一座房子,和按察使龙承祖是邻居。住宅的第二进有五间房,最南的一间,门帘常飘起一尺多高,像是有风吹似的,而其它四间房的帘子则没有飘起,说不清是什么缘故。小孩子到了这房里,马上惊哭,说是床上坐着个胖和尚,朝他嬉笑。和尚变的厉鬼,为什么要占据人家的房屋?更是难以理解。又在三更之后常常听到龙家宅院里有女子哭声,龙家也听到哭声,却说哭声是在我的宅院里。这些疑团难以解开,但知道这确实不是个好地方,就把家搬到了柘南先生的双树斋。后来住这两座房子的人,都很不吉利。刑部尚书白环九,无病而突然死去,就是在龙家宅院里。所谓的“凶宅”,确实不是无根之谈。先师陈白崖先生说:“居吉宅的人未必就吉利,但居凶宅的人则肯定有祸。就好像和风温暖,未必能使人除去疾病;而严寒侵袭,使人一碰上就生病。滋补的好药,未必能使人马上健壮;而药效强烈的毒药,一喝下就崩溃了。”这话也确实有道理,所以不能以为生死有命,而与之抗争。孟子说过:“因此那些知天达命的人,不站在岩墙之下。”
洛阳郭石洲说:他家邻县有户人家,儿子死了,父母接受了富户的二百金,将守寡的儿媳卖给富户做妾。改嫁这天,公婆强迫她披上婚服,挟持上车。寡妇不肯走,公婆就用红巾把她的双手反捆起来,由媒婆抱住坐在了车上。围观的人大都为她叹息,还有的愤愤不平。可是,寡妇的娘家无人,谁也不好首先出面阻拦。车夫扬鞭催马那一刻,寡妇悲伤地高呼了一声,随着呼号突然出现了一个大旋风,三匹马都被惊得狂奔起来,车夫不能控制。三匹马拉着车子,不向富户家中跑去,而是奔往县城。一路上,马车飞渡泥淖如同走在康庄大道上,就是经过危险的小桥也不翻车。到了县衙门口,这才屹然停立。于是,公婆强卖寡媳的事也就失败了。从这件事来看,可以知道文献中所记载的受屈平民女子呼唤上天,雷电下击的各种事情,并不是虚构出来的。
堂舅姚介然说,厉鬼报冤索命的事,在典记中有不少记载,在传闻中也不止一次听到。乾隆二十八年五月,我从盐山耿家庵回崔庄,就亲眼见到了。那人五十来岁,戴草帽,穿麻衣,用一头驴驮着被褥。拴在河边柳树下,他靠树坐着。我也系上马稍事休息。忽然间那人跳了起来,双手做出支撑的样子,说:害你的命,就还你一条命吧。何必这么打我呢?支撑了半天,话语渐渐模糊不清了。他忽然纵身一跳,消失在波浪之中。当时有十来个人都看到了,都合掌念佛。虽然不清楚是报什么冤仇。但是害命偿命则是那人亲口说的。
戊子年夏天,小婢女玉儿得痨病死了。死了一会儿又苏醒过来,说:“冥间鬼卒打发我回来要钱。”家人买来冥镪焚烧,玉儿才死。过了一会儿,她又苏醒了,说:“银子的成色不足,鬼卒不要。”家人又买回金银箔折锭焚烧,她才又死去不再复苏。这事使我想起雍正壬子年,亡弟映谷临危时,也有类似事情发生。这么看来,是冥镪果然有用了?冥间鬼卒这样向鬼魂勒索,冥官又是管什么的呢?
胡牧亭侍御说:他家乡有个活着而做阴司官的人,讲述阴司的事情很详细,虽无法全部回忆起来,但大致和书本的记载相同。只是讲到地狱道、饿鬼道、畜生道、修罗道、人道、天道“六道轮回”,并不需要遣送,都是根据各人平生的善恶,就像水先流向潮湿处,火先烧向干燥处一样,气息相感,以类而分,自然会到他该去的地方。这话很有道理,是讲鬼神的人从来没有谈到过的。
狐精媚人,是为了采阳补阴,并不是喜欢貌美,然而爱色的也有。表兄安滹北说,有个人夜里住在深林里,听到草丛中有人说:“你爱某家的少年,事情妥了吗?这事要受亢阳之气侵伐,消蚀你的真阴,极能败坏你的道行,你怎么动了这个念头呢?”又听另一个人说:“感谢你的规劝。我因为实在爱他的貌美秀丽,于是难以忘情。不过这个少年容貌虽艳丽,但心无邪念。我在他梦中变幻出多种淫态引诱,他竟然丝毫不动心,我没有办法,已经断了这个念头。”那人觉得奇怪,偷偷地过去看,有两只狐狸窜跳着跑了。
泰州人任子田,名大椿,他博闻强记,擅长于三《礼》的注疏和六书的训诂。乾隆三十四年考上二甲一名进士,在郎署上下沉浮,直到晚年才被任命为御史,还没等到上任就死了。自从开国以来,二甲一名进士,没有进入词馆的仅有三人,而任子田就是其中的一人。他自己说,他在十五六岁的时候,偶然为叔父的侍姬在扇子上写了宫词,叔父从而怀疑侍姬,竟使侍姬上吊自尽了。侍姬的阴魂在阴间上告,任子田也病得气息奄奄。他的灵魂被拘捕到阴间拷问,一连拷问了四五天,阴间的判官审讯了七八回,终于辨明他确实是出于无心才那样做的,然而终究因为过失杀人,被削减了官禄,所以仕途才象这般屡屡受挫。贾钝夫舍人说,当初审理这个案子的狱官,就是顾德懋郎中。两人原来并不认识,但有一天见面,彼此都觉得面熟,象老相识一般。我当时也在座,亲眼见到他们追忆阴间发生的那些事,子田回答顾德懋时,还瑟瑟发抖呢。
即墨杨槐亭前辈说,济宁有一个少年被狐精昵爱,毒夜都一同睡觉。到这少年长到二十多岁,仍然一夜也不空着,有人让他留胡须。胡须稍微长些,狐精就在他睡觉时剃去,更给他涂脂抹粉。屡次用符咒驱狐,都没有作用。后来正乙真人■乘船路过济宁,他写信乞求真人镇治。真人往城隍那里发去一公文,狐精便找真人来诉说。看不到它的形状,但旁人都可以听到它的话。狐狸说前生我是女子,这个少年是位僧人。有天夜里路过寺庙,被他劫持,关在窟室中,隐忍受污达十七年,郁郁而死。我告到阴曹,阴曹判这个和尚在地狱受罪完后,来生还要偿债。这时我因犯其他罪投生为狐狸,在山林中过了一百多年,未能和他相遇。现在我修炼成形,正好和尚今世成为这个少年,所以我来报仇。十七年满之后我自己会离开,不必别人驱赶。真人也无可奈何。后来不知道期满后狐精走了没有。不过根据狐狸的话,足以知道人负了债,即使隔了几代也要偿还。
与我同科取中的项廷模说:从前曾在某位翰林家教读。翰林和他一见面就大谈理学。一天,翰林一位在外地做官的同乡,送来一些礼物。翰林说自己平生节俭朴素,根本不需要这些东西。那人见翰林清高严峻,便很尴尬地把礼物拿回去了。翰林送走客人之后,在厅堂里走来走去,满脸失意的表情,好像丢了什么东西似的。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家里人请他入内用午餐,被他怒声叱骂。这时忽然听到有几个人在吃吃地偷笑,环视无人,听那声音是在天花板上,大概是狐精吧。
大理寺少卿陈耕岩做翰林时,被鬼魅所骚扰。他为了躲避而搬家,鬼魅乜随着他一起过来了。鬼魅经常投掷一些小贴子,揭露陈耕岩的隐私,都是些外人所不知道的事情。于是他更加害怕,经常虔诚地祭祀。一天,鬼魅又扔下一个小帖子,责备他对待侄儿太刻薄,并且说如果不多出钱资助侄儿,灾祸就会降临。大家因此而怀疑这一切恐怕是他的侄儿干的,于是偷偷地商量好,一起观察侄儿。晚上听到打坏器物的声音,人们突然闯进去,果然是他的侄儿在捣鬼。耕岩生性宽厚待人,尤其看重骨肉之情,便说:“你如果缺钱用可明白地告诉我,何必要这样做呢?”笑着打发侄儿回去睡觉。从此,他家便安宁了。后来编修吴仆园家突然失火,没有人知道火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于是搬家,但又再失火,我认为这有可能跟陈耕岩家发生的事情相类似。吴朴园说:“我也是这样怀疑的。但是第三次搬到泉州会馆,正与客人坐在大厅里,忽然烈火从顶棚上烧了起来,那是人上不去的地方,也是人进不去的地方,大概真的是鬼魅干的吧。”
舍人程也园,居住在曹竹虚的旧宅中。一天夜晚,由于不慎失火,名贵书画和古器物大都遭到焚毁。其中有褚遂良临摹的一卷《兰亭》,是用五百金典押的。他正担心物主来赎时不好交待,忽然又在灰烬中拣得回来,匣子和包皮都被烧毁,可书卷却没损一字。当时表弟张桂岩住在程也园家中,亲眼看见了这件奇事。难道这就是白香山所谓“在在处处有神物护持”吗?或者还是成毁各有定数,此卷不在这场火的浩劫之中呢?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件奇事,也是日后鉴赏家的一段佳话。
与我同科取中的柯禺峰,在做御史时,曾寄住在内城发人家里。那家有三间书房,东面一间用纱橱隔开,锁着门。他就在外间的南窗下设榻而眠。睡到半夜时,听到东间有鸭叫一样的声音,觉得奇怪,就仔细地观察。当时明亮的月光照着窗户,只见有一道黑烟从东间门缝中钻出,着地而行,大约有一丈多长,蜿蜒着像条巨蟒。黑烟的头部却是一个女子,头髻鬓发清晰可见,抬头仰视,身子盘旋在地上,不停地发出鸭叫的声音。禺峰向来胆大,就拍着床大声呵斥。那黑烟慢慢地退后,仍从门缝中缩了进去。天亮后,禺峰将这事告诉友人。友人说:“以前是有这个妖怪,几年出现一次,不危害人,也没有其他吉凶之事。”有人说:“没买这座住宅之前,老房主有个侍妾在这个房间里被幽禁而死。”不知是否真实。
有个官府差役的头目擅长赌博,赢别人的钱就好像探囊取物,如同不持兵器的抢劫。他和下属同党勾结,在赌场上暗示授意,狡诈万端,配合得就像指挥自己的手臂手指,就像呼吸相通。那些头脑稍笨的有钱人,就像鱼吞饵料,野鸡遇上雉媒。这样干了近十年,他积累了巨万资金,于是派儿子去长芦做买卖,当商人。他的儿子也很狡猾,不过淫荡贪色。有个曾堕入他们的圈套而破家的人,对他们有刻骨的仇恨,于是请求和他一同前去,而暗地里带他去妓院,满眼舞衫歌扇,令他沉溺其中不想归家;他的资财竞耗费了十分之九。他的父亲稍稍听到了一些传闻,亲自去查看,事情已经不可收拾了。人们评论说,这事虽然是人谋,但也有天意。报仇的人动这个念头,大概是神的启发吧。不然,为什么他以前那么傻而后来那么精呢?
据故城人刁万飞说,他的家乡有个人,与狐女生了孩子,他的父母因此而怒骂他。狐女哭着说:“公公婆婆都要赶我走,按道理我实在不应该抗拒。但孩子还小,还需我喂奶,所以我暂时把孩子也一起带走。”过了两年多,狐女忽然抱着孩子来了,她对丈夫说:“儿子现在已经长大了,我把他还给你。”她的丈夫遵从父母的训诫,转过头不和她说话。狐女叹息着把孩子抱走了。这个狐女还真有人性,但把儿子抱走,不知道孩子将来会怎么样?认为人所生的仍然是人,而让他居住在房屋里,吃煮熟的食物,和人群呆在一块呢?还是认为妖所生的仍然是妖,变幻通灵,隐迹在荒郊野外的废墟坟墓之中?或者虽然是妖,但继承了父亲的姓氏,长大后生儿育女,处在非人非妖的境界?还是虽然是人但却依恋母亲,和母亲的同类在一起,来往于洞穴,处在是人是妖之间的境界?只可惜这种事情只知道开头,不知道结尾,竟然不知怎么去打听。
与我同科取中的蒋心余编修说:他家乡有座大户人家废弃的宅院,常常见到有美貌女子打扮得很漂亮,在墙头向外张望。有个姓王的武夫,为人粗野豪放,且有胆量,竟自带了被子一个人到宅院过夜,希望能有艳遇。他等到半夜,还不见动静,就拍着枕头自言自语道:“别人说这房子里有狐女,现在到哪儿去了呢?”只听窗外有人小声答道:“六娘子知道你今天来,避到溪头赏月去了。”王问道:“你是谁?”又听答道:“我是六娘子的丫环。”又问:“为什么单要避我?”答道:“我也不知为什么,只听说是怕见这腹负(少谋略)将军。”王也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恩,后来经常拿这话回别人:“腹负将军是几品武官?”被问的人听后都哈哈大笑。我后来问他的同乡人,答说:“这是真人真事。但王某只是徘徊了一夜,什么也没看到。那些话却是心余虚构的。”心余生性诙谐,可能真是那么回事哩!
先母张太夫人,曾雇了一位姓张的老太太做饭。她是房山人,住在西山深处。她说她乡里有个极穷的人离家外出去找活计,因为没出过门,走了半天便迷了路。石路曲折崎岖,云遮晦阴,不知往哪儿走。他就坐在一棵树底下,等天亮了认清方向再说。忽然一个人从林子里出来,三四个人跟随着。这些人相貌狰狞、身材高大,和平常人不同,他知道这些人不是山神就是妖魅,估计已不能躲藏,就躬身下拜,哭着说了他的苦处。那人同情地说:“你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我是神虎,今天来给老虎们分配吃的。等虎吃了人,你把人的衣物收起来,就可以养活自己了。”于是把他引到一个地方。神虎高声长啸,众虎从各处汇集到了一起。神虎抬手指挥,语声特别,听不懂。一会儿群虎散去,只有一只虎智下来伏在草丛里。不久有个挑担子的人走过树林,虎跳起来要吃他,可忽又避开退下。过一会儿又来了一个妇人,虎便捉住她吃了。神虎捡起妇人的衣物,里面有几两银子,取了给他,告诉他说:“虎不吃人,只吃禽兽。那些被吃的人,是人中的禽兽。一般天良未泯的人,他的头上一定有灵光,虎见了就避开了。那些丧尽天良的人,灵光全消失了,和禽兽没什么差别,虎便抓来吃了。刚才那个男子,虽然凶暴没有人性,但抢夺到东西,还用来抚恤他的寡嫂和孤侄,使他们不受寒挨饿。因此他的灵光莹莹像弹丸大小,虎便不敢吃。后来的那个妇人,抛弃丈夫私嫁,还虐待他丈夫前妻的孩子,打得他体无完肤。又偷后夫的钱给前夫的女儿,就是她怀中携带的那些银子。因为这些罪恶,她的灵光消尽,虎所见的她不再是人身,所以就吃了她。你今天能遇到我,也是因为善待继母,停了妻子的饭来养活她,头顶上的灵光有一尺多高,所以我叫虎来帮助你。并不是因为你叩拜我求我的缘故。好好办善事,还会有后福。”说完指示方向让他回去。他走了一天一夜才到了家。张老太太的父亲和这个人是亲戚,所以知道这些事情。当时一个家奴的妻子虐待她七岁的孤侄,听了张老太太的话,行为有些收敛。圣人用神道设立教化,相信宥他们的理由。
磷为鬼火,《博物志》中说是战场上的血化成的。不对,怎么可能处处都有战场上的血呢。鬼是人的余气,鬼属阴而人的余气属阳,阳气被阴气所抑,便会聚而成光。如同雨气至阴,而化出莹火,海气至阴,就燃起阴火。鬼火多在秋冬出现,春夏隐匿。这是因为秋冬气凝结,春夏气涣散。有人春夏时也见到了鬼火,那不是在幽闭的房子、废弃的宅院,就是在深山幽谷,这都是阴气经常聚在一起的地方。鬼火还多见于平原旷野中的荒沼泽潭。这是因为阳气寄居于阴气中,地属阴类,水也属阴类,物聚于同类的缘故。先兄晴湖曾和沈丰功先生夜行,而磷火高高的崔树顶上,青莹莹的如火炬。这是以前从来没听说过的。李长吉在诗中说:“多年老成木魅,笑声碧火巢中起。”可能他也见过这种怪异现象,所以有这种诗句。先兄见到的,或许是木魅变的。
商人拿着一方巨砚出售,巨砚颜色正碧,有点点红斑,如同血沁。以墨试磨,砚池光滑,不能研成墨汁。巨砚的背面刻着一首长歌:“祖龙奋怒鞭顽石,石上血痕胭脂赤。沧桑变幻几度经,水舂沙蚀存盈尺。飞花点点粘落红,芳草茸茸嫩碧。海人漉得出银涛,鲛客咨嗟龙女惜。云何强遣充砚材,如以嫱施司。凝脂原不任研磨,镇肉翻成遭弃掷。(原注:客问镇肉事,判日:“出《梦溪笔谈》。”)音难见赏古所悲,用弗量才谁之责。案头米老玉蟾蜍,为汝伤心应泪滴。”后题:“康熙已未重九,餐花道人降乩,遇以顽砚请题,立挥长句。因镌诸砚背以记异。”署名“奕”二字,不著姓氏,不知是谁,餐花道人也无可考。诗中的词语感慨忧郁,不似仙人之语,怀疑是个落拓不得志的才鬼。商人索价十金,给他四金他不肯出售。后来再问这个商人,他说那方巨砚已经被四川的一个县令买去。
家奴李福的老婆,非常蛮横暴戾,每天顶撞公婆,不是当面吼骂,就是背后诅咒,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有人委婉地劝告她,不孝是要受阴间的惩罚的,她却转过头去冷笑道:“我定期吃观音斋,念观音的经,菩萨法力很大,能消灾去祸,阎罗王能拿我怎样?”后来得了治不好的病,痛苦不堪,还说:“这是我念经时没漱口,烧香用灶火,所以得到这样的报应,不是因为其他的事。”真是愚蠢啊!
蔡必昌太守曾经判过阴间的案子。一次朱石君中丞问以佛法看,忏悔有没有好处。蔡说:“一般的冤仇,佛祖可以给原告有个好的处理,他得到想要的,怨仇自然就化解了。就如同人世间的调解平息。至于重大的罪孽深刻的冤仇,不是人间可以调解平息的,那也不是在佛祖面前忏悔就可以平息的。释迦牟尼也没有什么办法。”这些话平易而有道理。儒家说佛法肯定没有,佛家说种种罪恶都能消除,两者都有不些之处。
我家离海仅有百里,所以古代称河间为瀛州。这一带地势趋东渐高,因此海岸很陡,潮不能出,水也不能入。九河都在河间,大禹治水导河,不直接使河入海,而是引河北行几百里,从碣石入海,就是由于这个缘故。海上每隔几年或几十年,就会远远望见在弥漫无际的水云中,有红光照亮天空,人们称为“烧海”。烧海之后,就有断椽折栋,随潮漂上海边,人们捞取烧柴。几天后,肯定会互相传言,某某工匠被神召去修建龙宫了。可是并没有谁亲眼目睹修建龙宫的工匠,听他讲述龙宫是什么样子,只是互相传闻罢了。我认为可能是远渡重洋的巨大船舶,因不慎失火,大火经水光映射,空中又没障碍物,因此千百里外都能看见;至于残梁断柱,船舶上都有,也未必就是建筑宫殿的木材。
献县某个捕吏,曾奉令捕捉大盗,把他擒获了。大盗的妻子很漂亮,大盗乞求捕吏把他放了,愿意把妻子献给他,他没有答应。后来捕吏因为贪赃要受斩刑。行刑前两天,监狱的墙塌了,把他压死了。狱卒叶某,因没及早修理狱舍,被判重杖。在这以前,叶某梦见自己立在大堂下,听堂上的官吏议论捕史的案子。一个官员说:“一善不能掩千恶,干恶也不能掩一善。免罪是不能的,减刑就行了。”之后衙吏抱着文牍出来,叶某并不认识,仔细看那个官员,也不认识,这才明白这不是县署。醒后偷偷地向捕吏道贺,认为他可以减刑不死了。不料神以保全他的首级为减刑。人们估算,捕吏一生只干了这一件善事,竟然得以免刑。天理昭昭,何曾不让人补救自己的过失呢!
吴江人吴林塘说,他的表亲中有一个与狐女相好的人,虽然没什么变,但总是怅惘茫然,好象精神不足。他的父母为此而感到忧虑,听说有个云游僧人能镇治狐魅,便前去祈请僧人。僧人说:“这狐女与你家公子有一段姻缘,她没有害人的意思。是你家公子自己沉溺于此,玩乐过度罢了。然而我还是担心,即使狐女不伤害公子,公子也会自己害了自己。所以应当好好地把狐女送走。”于是夜里来到他们家,盘坐着念诵咒语。他们家的人远远地看见烛光下,似乎有一个身穿锦绣衣衫的女子,冉冉地下拜。僧人举起拂尘说:“留下这一段未完的姻缘,来世再结欢情,可以吗?”狐女于是一下子便消失了,以后再没来过。林塘知道僧人是一个奇异的人,便问他能否遇上神仙。僧人说:“自古以来,传记中所记载有关神仙的事,有的是寓言,有的是假冒其名,有的是借此抒发恩怨,有的是喜欢谈论一些诙谐怪异的事情而达到耸人听闻的目的,有的是点缀风流以传为佳话,有的没有别的意图,只不过将感情寄寓在绮丽的语词之中,就象诗人所作的一些艳丽词曲。一般假的占了十分之八九,真的只有十分之一二,而且这十分之一二的真事又大多数是关于才鬼灵狐,花妖木魅,没有一件是关于神仙的,那些说神仙的一定在撒谎。神正直而聪明,仙谦虚而清静,难道他们能列名于丹台,身处于紫府,又和一些放荡的女子搅在一起,轻易地与人去幽会吗?”林塘感叹僧人的见识精辟,是从来没有听过的。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林塘没有说出僧人的名字。后来问林塘的儿子钟侨,钟侨说:“我见到这位僧人时,才有五六岁。当时没有听过谁叫他的名字,现在也没有办法问了。我只记得他的口音,听起来好象是杭州人。”
李芍亭家扶乩降仙,那乩仙自称是邱长春。乩仙悬笔写宇,比风雨还快,字体像张旭、怀素的狂草。有人拜求丹方,乩词称:“神仙有丹诀,没有丹方。丹方是烧炼金石的手段。《参同契》里提到炉鼎铅汞,都是托名,并非讲烧炼。方士们加以附会歪曲,结果贻害无穷。因为金石本身燥烈,加上火力,阳气激荡,使血脉膨胀,所以筋骨气力好像倍加强壮。但这是消耗元气,留下的祸根也深。看那些养花的人,用硫黄培在树的根部,在严寒时能吐蕊开花。但盛开之后,那树肯定枯死。因为热量在下蒸腾,其精华就从上面涌出,精华涌尽就马上枯槁了。你何必为放纵数年之欲,而抛弃千金之躯呢?”那人吓得赶紧起身。后来芍亭将此事告诉田白岩,白岩说:“乩仙大都是托名。这位仙人能说出这样的话,也许真是邱长春吧!”
吴云岩家扶乩召仙,乩仙也自称邱长春。有个客人问:“<西游记》果然是仙师所作,用来发挥金丹奥旨的吗?”乩架批示说:“是的。”客人又闸:“仙师的<西游记》作于元初,而其中祭赛国的锦衣卫,朱紫国的司礼监,灭法国的东城兵马司,唐太宗的大学士以及翰林院中书科,都是明朝官制,这如何解释呢?”乩架忽然停止不动,再怎么问也不回答。于是,人们知道乩仙原来是托名邱长春,已经理屈词穷逃走了。无论如何,<西游记》是明人所作,伪托元人邱长春,这是无疑的。
文安的王氏姨母,是先太夫人的第五个妹妹。她说未嫁以前,坐在度帆楼中,远远地看到河畔停泊的一只船中,有位官宦人家的中年妇女,伏在窗上痛哭,围观的人围得像墙。乳母打开后门去看了看,回来说是某知府的夫人,白天在船中休息,梦到她故去的女儿被人捆绑着宰割,正凄惨她呼号。她惊吓而醒,声音还在耳畔,好像就出自邻船。派丫环过去一看,原来是正在杀一只小猪,往盆里放血,血还没放完。夫人梦中曾见女儿脚上绑着绳子,手上绑着红带子。再看小猪的前足,果然不错,越发悲痛欲绝,加倍出钱把小猪买来葬了。他们家的佣人私下里说,她的女儿十六岁就死了。活着的时候温柔恬静,唯独喜欢吃鸡,每顿饭必须有;有时没有,就不吃饭。每年要杀七八百只鸡。大概是杀孽遭报了吧。
交河有位书生,一天傍晚独自在田野间散步。远远地看到好像有个女子,躲进高梁地里。他怀疑是荡妇来幽会的,便过去看,却什么也没有。他怀疑她可能躲到深处去了,便不再追查了。回来后便大发起冷热病来,一边还说着胡话:“我是饿鬼,因为你有禄相,不敢冲撞,所以躲藏到草中。没恕到你过来查寻,既然你有情谊,我就向你索要吃食,求你祭奠一下,我就从此辞去。”家人准备了纸钱酒菜,书生的病一下就好了。苏语年进士说:“这个书生本来没有邪心,因为偶尔多事,于是被鬼缠住。小人对君子,经常伺机而动。说话行动怎能不慎重呢?”
世态炎凉,转眼间万事已变,即使在鬼魅之中也是如此。程鱼门编修说:“王文庄每次陪同皇上在北郊祭祀,一定借宿在安定门外一个坟园里。坟园本来就一直闹鬼,只是王文庄一直未曾看见过。一年,他灯下看到了鬼魅,过了半年,王文庄就死了。这难道就象人们所说的,山鬼能预知一年的事情么?”
太原申铁蟾说:他曾经从苏州北上,因为船舵碰坏,就停船在兴济的南边。荒郊野外,空无一人,但夜晚能听到草丛中有吟诗声。申铁蟾心知是鬼,就和友人仔细地听。所吟诵的诗共数十篇,声音轻幽呜咽、断断续续,不太听得清楚。铁蟾只听出一句,是“寒星炯炯生芒角”,他的朋友听出两句,是“夜深翁仲语,月黑鬼车来”。
舍人张完质,租借一处房宅居住,有人说宅内有狐妖。搬进去的第二天,书房的笔砚都被移动了,还缺少了一方红柬。大家正在纷纭询问的时候,忽然有一文钱为地一声落在书案上,似乎是在偿还红柬的价值。一会儿,家人喧言丢失的红柬被粘在了宅后的空屋。张完质亲自前往察看,见红柬上用楷书写着“内室止步”四字,写得十分端正。他说:“这个狐妖真狡猾。”因怕孤妖日后搞恶作剧,就搬了出去。听说这处宅院在保安寺街,怀疑可能就是翁覃溪那所住宅。
李又聃先生说,东光县某家的宅子里有狐仙。一天,忽然扔砖瓦砸坏了盆子,这家主人便骂了起来。夜里听到有人叩打窗户说:“主人睡了吗?我有些话要说。邻里乡亲住在一起,我的小儿女有时冒犯,这是平常小事,可以宽恕的就宽恕。不能宽恕的,告诉父兄,也会处置。你却张口就骂,从道理上也说不过去。况且我们狐仙出入没有形踪,往来无法预测,都是你所听不到看不见的,也是无法提防的。你却要伸脚伸胳膊地与我们为难,又有什么好处呢?看情形你肯定胜不过我们。请主人仔细考虑一下。”主人披衣起来道歉,从此彼此便相安无事了。正好他亲戚中有家人因为佣人的一点小事,酿成争斗,几乎弄出大事。李又聃先生叹息说:“这件事让人想起那家的狐仙啊。”
北河总督衙门有楼房五间,被蝙蝠占据多年。大大小小的蝙蝠不知道有多少只,其中有一只白色的蝙蝠,象车轮那么大,是它们的首领,能够变幻成怪。历任总督都锁着楼房不去居住。福建李公清任总督时,请求正乙真人设法镇治,果然众蝙蝠都离开了。不久,李公清死了,众蝙蝠又回来了。从此没有人再去驱赶惊动它们。我认为汤文正驱逐五通神,是为民除害。煸蝠独自居住在一幢楼房里,对人不构成危害,李公的这一举动,实在是不必要的。至于他的猝然死去,则是碰巧罢了。不能认为这是蝙蝠在作怪。人的生命的长短本来有天数,妖魅怎么能够操纵这种权力呢?
我七、八岁时,看到家奴赵平以有胆量自负,老仆人施祥对他摇着手说:“你不要自恃有胆,我已因为自恃有胆而遭殃了。我少年时血气最盛,听说某家凶宅无人敢住,就径自抱了被褥睡在里面。快到半夜时,哗的一声,天花板裂了开来,忽然堕落一条人的手臂,在地上跳来跳去,过了一会儿又掉下一臂,又掉下双腿,又掉下身躯,最后掉下了头,都满屋子像猴子一样跳跃。我吓得不知该怎么办。过了一会儿合成一人,身上都是刀痕杖迹,腥血淋漓,伸手直冲我扑来,要掐我脖子。幸亏夏夜纳凉,挂窗没有关上,我急忙从窗口跳出,拼命奔逃,才得脱免。从此以后我的胆被吓破了,至今还不敢独宿。你还要自恃有胆,可能难免和我一样啊!”赵平很不以为然地说:“老伯当时失误了,为什么不先抓它一段,使它不能凑合成形呢?”后来赵平夜里喝醉酒回家,果然被群鬼拦住,被按到粪坑中,差点丧了命。
我酌同年钟上庭说:他在宁德做官时,有个幕友得了急病。正在服药,恍惚中看见二鬼对他说:“冥司中的某件狱案,一直等君前往对质。可以不用服药了。”幕友说:“这件狱案已经五十多年了,怎么现在还没结束?”鬼说:“冥司的法律最严厉,可是执行起来也最谨慎。一旦涉及疑点,虽然明知事实真相,如果证人不出庭作证,拖多久也不能定案。因此往往一拖就是几十年。”幕友问:“这样的话,那不是拖延时间牵累当事人了吗?”鬼说:“这种情况仅占千万分之一,不是常有的。”当天夜晚,幕友果然死去。由此看来,因果报应有时不灵验,或许是由于这个缘故吧?还有,小说的记载中,有许多生魂前往冥司对质的,或许是定案的迟早,要各自根据案情的轻重缓急吧?总之,定案虽有早晚的差别,神灵却毕竟不会糊涂,这是清楚可信的。
有位姓田的老太太,骗人说她家奉着狐仙,许多妇女都去烧香问吉凶,老太太得了不少钱。不久群狐都来了,要吃要喝,老太太花尽了赚来的钱也不够供应,便被狐狸打破盆罐烧坏衣物,哀求也不走。老太太害怕要投奔他处时,听到屋上大笑说:“你还敢借我们的名声收取钱财吗!从此狐狸再没来。老太太也就不走了。但是连她原有的财产,也损失了一多半了。这是我小时听先母张太夫人讲的。还有一个道士,声称供奉王灵官,用钱占、,常有灵验,去祈祷的人也就多起来。有一次,几个恶少带着妓女进庙,被他给挡住了。于是恶少们就暗中借来戏子衣装,趁这道士夜间做道场,突然从房梁上跳下来,坐坛上责骂他迷惑百姓,命鬼卒绑起他,拿来铁蒺藜要拷问他。道士恐惧得连忙认罪,把他虚骗诳人的真相全说了出来,大家轰然一笑,脱下衣帽高唱着走了出去。第二天去找道士,他已经逃走了。这是雍正十二年七月酌事。这是我和先父姚安公在沙河桥过夜时,听旅店的主人说的。
安邑人宋半塘,曾经在鄞县做官,说鄞县有一位书生很擅长写文章。但却没有考取功名。有一次他病了,梦中来到一座大官署,观察它的形状,知道是到了阴间。他碰上一个小吏,原来是以前的老朋友,因此便问小吏,他得这种病,会不会死。小吏说:“你的寿命还没有到头,但你的禄运到头了,恐怕不久也会来阴间。”书生说他生平只以教书养家糊口,并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为什么禄运就到头了呢?小吏叹息着说:“正是因为你拿了人家的报酬,却不好好给人上课。阴间认为没有功劳白吃饭,就属于浪费。就削减他本来应该得到的禄运,来弥补他所浪费的。所以你的寿运还没有到头,禄运就已经到头了。老师本来是三恩之一,名份是最尊贵的,你却只收人家的学费,而耽误人家的子弟,因此受的惩罚也最重。有官禄的就削减他的官禄,没有官禄的就削减他的食禄。一点一滴,都计算得毫不偏差。世间的人只看见有才能的士人儒生,有的陷于贫赛,有的过早逝去,动不动就说天道不明,却不知道他们是自己耽误了自己一生,大多是触犯了这一条。”书生怅然醒来,病情果然没有起色,临终的时候,他把这件事说出来以告诫亲人,人们才知道了这件事。
道士庞斗枢,雄县人。曾到献县高鸿胪家作客。先父姚安公年幼时,看到他手撮棋子布在桌上,中间横斜连带,看不太清楚;外围有八个门,则井然可数。抓一小鼠,从生门放进去,能曲曲折折地找到缝隙钻出来;从死门放进去,则在里面转一整天也出不来。由此相信鱼腹浦的八阵图,决不是虚构出来的。但斗枢说这只不过是游戏罢了。至于国家的兴亡,因天命而定;战斗的胜败,因人的谋略而定。一切方术,都起不了作用。从古到今,有靠星相之术而成就事业的吗?就是像符咒厌胜之术,世间很流行,也颇有些灵验的时候。但数千年来,战争割据的时代,那时方术难道就失传了吗?也没听说过哪个皇帝、哪个大王、哪个将军、哪个丞相死于敌国的诅咒厌胜,其他就可以推想而知了。姚安公说:“这番话不是方士能说得出的,这个道理也不是方士所能理解的。”
堂舅安介然说,佃户刘子明家稍稍富裕,有个狐仙住在他家的粮屋中几十年,也不打扰他们。只在过年祭祀时,给狐仙供上五杯酒,几枚鸡蛋而已。有时遇到火灾、盗窃等事,狐仙就敲打门窗发出声响,使主人知觉。大家平安相处了很久。一天,刘子明忽然听到吃吃不断的笑声,问也没有回答,笑声反而更大。刘子明生气地呵斥起来,忽听应声道:我笑厚待结义的兄弟,却厌恶亲兄弟;我笑厚待妻子和前夫生的儿子,却痛恨自己和前妻生的孩子。这些事与你何干,又何必如此动怒。刘子明大为惭愧,无话回答。不久又听到屋顶上朗诵《论语》中的话:“严肃而合乎原则的话语,能够不接受吗?改正错误才可贵;顺从自己心意的话,能不高兴吗?分析一下才可贵。”叹息了几声便静了下来。刘子明从此稍稍改变了他的迂去的所为。我把这件事告诉了邵暗谷。邵说:“这是至亲密友也难说出的话,但是狐仙却能说出来。这些话正正经经地说让人难以接受,而狐仙用诙谐的话使他觉悟。东方朔也未必能超过他。倘若我到刘氏的粮仓,一定要向门郑重地作三个揖。”
玛纳斯有个流放犯的妻子,入山樵采野物,突然被强盗劫获。强盗是额鲁特的流民,没有君长,也没部族,或许几十人为一伙,或许几人为一伙。他们出没深山树丛,遇到飞禽吃飞禽,遇到野兽吃野兽,遇到活人则吃人肉。妇人既落盗手,被剥去衣服,捆在了树上。强盗们在一旁点起篝火,打算一块块从妇人身上割肉烤烧,美美饱食一顿。他们才从妇人左股上割下一块肉,忽然听到一声火枪响,顿时人语喧哗,众多的马蹄声像鼓呜一样震动了林谷。强盗们以为大队官兵围追过来,没顾得上烤肉,扔下妇人和火堆,都慌忙逃遁了。原来,军营的士卒放马,偶尔用鸟枪射击野鸡,误中马尾。一匹马横蹦乱跳起来,群马皆惊,纷纷向深山狂奔,士卒高声呐喊着追马,无意中吓跑强盗,救了妇人一命。假设他们迟到片刻,这个妇人就血肉狼藉了,这岂不是好像有什么神灵暗中促使他们这样做的吗?从此以后,这个死里逃生的妇人持了长斋,一次她对人说:“我并非要敬佛求福。天下的痛苦,没有超过割肉的;天下的恐怖,也没有超过被捆起来等待割肉的。我每次见到屠宰动物,就会想起自身曾经受过的痛苦和恐怖;想到那些被宰的众生,痛苦和恐怖也必然像我当初的情景一样。因此,我也就咽不下去了。”这番话,也可以用以告戒世上那些贪婪食肉的人。
家奴刘琪养了一头牛、一只狗。牛看见狗就用角抵,狗看见牛就用牙齿咬,经常斗得头破血流。然而奇怪的是,牛只看见这只狗就用角抵,而看见其他的狗则不这样做,狗也只看见这头牛才用牙齿咬,看见其他的牛也不这样。后来把它们分开,拴在两个不同的地方。牛有时听到狗的声音,狗有时听到牛的声音,都抬头瞪眼的。后来先父姚安公在户部作官,我跟随着他一起到了京城,不知道这两头动物究竟怎么样了。有人说:禽兽不能说话,但都能记得前生。这头牛和这只狗,大概就是佛经里所说的前世冤家今世相逢吧?我认为夙冤的说法是确凿无疑的。但所谓的能记起前生,则不一定。亲戚中有姑嫂三人互相厌恶的。嫂子与其他小姑子都能和睦相处,唯独和这个小姑子仇人一般;小姑子与其他嫂子都能和睦相处,唯独和这个嫂子仇人一般。难道这也是能记得前生的冤仇吗?相互厌恶怨恨的念头,根源在于各自的性情喜恶不同,一旦碰上,就象相反的药,即使是枯根朽草,本身没有知觉,彼此的气味就能激发相斗。因果互相牵连纠缠,没有什么作为不会受到报应的。人的一生也不过眨眼就过去了,何必为一些小事而纠缠不清呢?
堂伯君章公说:明朝青县的张公,是十世祖赞祁公的岳公。他曾和乡人相约,连名控告县里的吏员。张公骑马前往,经过祖坟前,一阵旋风直扑马首,马受惊跳起,他被摔下地,同去的人将他抬回来。回到家中后,寒热病发作,一会儿昏迷,一会儿清醒,迷迷糊糊中好像见到了鬼。家人正要去请巫师来禳解,张公忽然坐了起来,发出他已死去的父亲的声音说:“你不要祈祷,扑你马的就是我。就是打官司都没益处。假如没有道理,有什么可诉讼的呢?假如有道理,是非自有公论,人人都同情你,这就是胜利,何必要打官司呢?况且告差役告吏员,祸患尤其厉害:官司打败了,祸在眼前;侥幸打胜了,做官的有来有去,而这种人根生土长,他们的子孙肯定要报复,祸在日后。因此我来拦住你。”说完,张公又躺下来,汗流如雨。等到再醒来,病一下子就痊了。后来连名上诉的人都遭了殃,才知道这不是说胡话。此事是堂伯从伯祖湛元公那里听来的。湛元公一生没和人打过官司,大概是恪守这个训诫吧。
世上有一种圆光术:把一张白纸贴在墙上,焚烧符口召来神仙,让五六岁的儿童来看。儿童必然会看到纸上突然出现一个大圆镜,镜中人物,一件件地显示未来的事。就像古时的卦影术。不过卦影隐晦地显示形象,这种术则明确显示人物形状。庞斗枢会这种法术。某生和庞关系很密切。他曾觊觎一个妇人,偷偷地请庞使用圆光术,看看他能否得到她。斗枢惊讶地说,这种事怎么可以来亵渎鬼神呢?某生不住地求他。庞不得以勉强烧化符口。儿童注视了半天说:“见到一个亭子,中间有一张床,三娘子和一个少年坐在上面。”三娘子是某生的亡妾。某生正骂儿童瞎说,斗枢大笑说:“我也见到了。亭中还有一个匾,儿童不识字罢了。”某生生气地问是什么字,庞说是“己所不欲”四个字。某生默然不语,拂袖而去。有人说,庞斗枢焚化的不是符,他事先用吃的哄儿童,教他说这些话。大概是这样吧。虽然玩笑过份,但立旨仍不失为规劝朋友改过。
先太夫人说:外祖家常夜间出现一个怪物,在楼前舞蹈,一见人就逃避起来。家人借着月光从窗隙中窥视,见怪物披着惨绿衫,身形粗蠢,就像一只巨鳖,只有手足没有头,不知是个什么怪物。外叔祖紫衡公安排了几名身体强健的仆人,手持刀杖绳索埋伏门外,等怪物一出现,突然捕捉。怪物受到惊吓,踉踉呛呛地逃进了楼梯底下。人们持火把察找,发现墙角有个绿锦包袱,包袱中包着一只银船,左右共有四轮。这是外祖家鼎盛时期的一个儿童坑具。人们这才明白原来是银船作怪,绿衫是包袱,手足是四轮。将银船熔化,得到了三十多金。一位老妇说:“我当婢女时,房中丢失了这件玩具,同伴们都惨遭鞭打。不知当初什么人偷来放到这里,成了精怪。”《搜神记》记载孔子的话说:“家庭饲养的六畜和蛇鱼鳖草木等物,通灵以后都能兴妖作怪,所以称为五酉。五行之中,到处都有这种成精之物。酉的意思是老,物老就能作怪。杀死就没事了,有什么可怕的呢!”由此看来,物久幻形,本来就是事物运动的常理。
两世都成为夫妇的,象韦皋、玉箫那样,大概还是有的。景州人李西崖说,乾隆十年参加会试,看见贵州的一个孝廉,述说他的冢乡有一村民家生了一个孩子,刚会说话,就说前生是某人的女儿,某人的妻子,丈夫名叫某某;死时丈夫年龄多大,现在应当多大;所居住的地方,距离村民家大约有四五天的路程。这些话渐渐地传开了。到她十四五岁的时候,她原来的丈夫就径自找来询问。他们俩人一见面,便痛哭流涕,述说前生的事情都一致,这天晚上,竟然抱了被褥一同就寝。她的母亲不能禁止她,便疑心而偷听他们的谈话。熄灭蜡烛以后,他们俩已经在喃喃地说着一些亲热的情话了。她的母亲勃然大怒,把她原来的丈夫赶了出去。她气愤地吃不下饭,她的故夫也住在旅馆中,迟迟不肯动身。一天防范偶然疏忽,两人竟一起逃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这件事真是奇怪,自古以来就没听说过。这可以说是“发乎情”而不“止乎礼”了。
东光的霍从占说:有个有钱人家的女孩,五六岁时,因晚上外出看戏,被人拐卖。过了五六年,拐卖她的人被捉住,招供出曾用药麻醉这女孩。官府发下布告追查,女孩才得以解救回家。归来时只见她遍体鳞伤,鞭痕、杖痕、剪痕、锥痕、烙痕、烫痕、爪痕、齿痕布满全身,就像刻上去的一样。她母亲抱着她哭了几天,一提起就泪流满襟。女孩说那女主人残酷凶暴,毫无人性,自己年纪小,不知所措,只有胆战心惊地等死。年纪渐大以后,实在受不了毒打,就想到自杀。一次,她夜里梦见一老人对她说:“你不要自寻短见,再被烙两次,打一百鞭,业报就满了。”果然有一天,她被绑在树上鞭打,刚打到一百鞭,县吏就拿着文书到了。原来这女孩的母亲对婢女极其残忍,那些战战兢兢侍立身边的、r头,很少有身上不带血痕的;只要她回眸一看,左右的人就吓得面无人色,所以神明就在她女儿身上显示报应。但她竞然不思悔改,后来脖子上生毒疮而死。她的子孙现在也衰落了。从占又说:有一位官太太,遇到婢女有过失,不加鞭打,只是脱去裤子,让她裸体躺在地上,自称这和“蒲鞭示辱”一样。后来得了癫痫病,家人如看管不严,她就要裸体跳舞。
及孺爱先生说:他的仆人从邻村饮酒归来,醉倒在途中。醒来时感到露水沾衣,月亮已经上了正南。伸懒腰的时候,他见一个人瑟缩着站在树后,便呼问是谁。那人说:“请君不要害怕,我是个鬼。这一带的群鬼喜欢捉弄醉人,我是前来为君防守的。”仆人问:“我们素不相识,为何能蒙受老兄的保护呢?”鬼说:“难道君忘了吗?我死以后,有人给我妻子制造流言蜚语,君因不平,努力辨白这是诬陷,因此我在九泉之下都很感激。”说完话就消失了。仆人没来稃及问他的姓名,也不记得自己曾经为人呜不平。大概无意中的一句话,黄土之中就听到了。可见,对于故意造谣的人,冥冥之中,是难免有握拳切齿的冤家的。
河间献王墓在献县城东八里,墓的前面有座祠堂,祠堂前面有两棵柏树,传说是汉代栽种的,不知真假,怀疑是后人补种的。左右是两座陪葬的墓。县志上说左边的是毛苌,右边的贯长卿。可是任邱县也有毛苌墓,也没有人能说得清。有人说毛苌在宋代被追封为乐寿伯,献县正好是古代的乐寿;任邱的毛公墓是毛亨的墓。按道理说或许是这样。堂舅安五占,说康熙年间有一伙盗墓的人,觊觎墓中的珠宝玉器,于是在墓她前面种瓜,偷偷地在看瓜的小屋中挖地道盗墓。接近墓穴时,他们用长铁锥试探,有道白气随着铁锥喷射出来,声音像雷鸣一般,把盗贼们全冲倒了。于是他们不敢再挖下去了。有人议论此事说,献王墓封闭了二千年,地气长久郁积,所以遇到缝隙便喷涌而出,并非有什么神灵。我觉得献王的功绩在于六经,自然应该有神灵保护。盗古墓的事情多了,怎么别处的地气长久郁积却不喷涌出来呢?
鬼怪在人的肚子里说话,我所看见和听到的,共有三件事。一件是云南的李衣山编修,扶乩时同狐女一起唱和诗歌。狐女姐妹几个,都钻进他肚中,时常在肚中与他讲话。正一真人作法镇治,也没能把她们送走,后来他竞终生患颠痫。我在翰林院亲眼见过他。另一件是宛平张文鹤的朋友,在南汝光道作官时,与一位姓史的幕僚同住在驿站。有一位客人递上自己的名片,请求同史某见面,他们促膝而谈了一个晚上。等到天亮,客人和他的仆人都不见了。忽然从史某的肚子里传来了说话的声音。后来史某对着北斗跪拜,把他们从肚里驱逐了出去,但不久他们又回到了史某的肚里,一直到他死去。怀疑是前生的恩怨所致。这是听吏部侍郎金听涛讲的。还有一件是说平湖有一位尼姑,有一个鬼在她的肚子里,谈吉凶祸福,大多很灵验,施主们也就越来越多。鬼自称前生欠了这位尼姑的钱,所以用这种方式偿还。就象《北梦琐言》所记载的田布的事一样,人们在尼姑的腋下侧着耳朵倾听,可以听到鬼的说话声,怀疑是樟柳神。这是听吏部侍郎沈云椒说的。
晋国杀了秦国的间谍,六天后又活了过来。有人推测是缢杀或杖杀的缘故,所以能活过来。但不知道没复活以前是什么情况。注解经书有体裁限制,不能像写小说、琐记。有个佃户叫张天锡,死过去七天。他母亲听到棺材中有敲击声,打开一看,张天锡已经活过来了。问他死后都见到了什么,回答说没见到什么,也不知道经过了七天。只是好像忽然间睡了过去,忽然间醒了过来。当时有个老儒在我家教课,听这事,拍着大腿高兴地说:“程子朱子真是圣人呀!关于鬼神的事,孔子孟子尚且不敢断定有无,只有二位先生敢于断定。现在死人复活,果然如同他们说的那样。不是圣人能这么明断吗?”我觉得张天锡是气息郁结,昏迷过去不省人事了。他的家人误以为他死了,并不是真的死去了。虢国太子假死的事在《史记》中有记载,这位老先生难道没看过吗?
帝王用赏罚来劝人为善,圣人用褒贬来劝人为善,赏罚有所不及,褒贬有所不周的,佛就用因果来劝人为善,方式不同,目的则是相同的。和尚们拿着因果祸福的说法,诱骗胁迫那些愚民,不是以人品的正邪来区分善恶,而是以布施的有无来区分善恶。自从“福田”之说兴起,佛祖的本旨就不明了。听说有个走无常的人,问冥吏诵《血盆经》有无好处。冥吏说:“没有这样的事。世间男女相交,万物滋生,都是天地间的自然现象,是阴阳相合生生不息。要繁衍就要有生育,要生育就必然有污秽,就是淑女贤母,乜不得不如此,这并不是自己所干下的罪孽。如把这当作罪孽,那么要饮食就不能不大小便,口鼻难免要流口水鼻涕,这也是污秽之物,难道也应该认为是有罪的吗?编造这一说法的人,是因为只有妇女最容易被蛊惑,而妇女免不了都要生育,就以此为有罪,说这罪非要拜佛忏悔不可;于是闺阁里的钱,都充当功德费了。你出入阴司,应该有所见闻,血池真的在哪里?堕入血池的真的有谁?还要犹疑、追问吗?”走无常的人后来以此告诉别人,但没有人相信他的话。这就是所谓的积重难返啊。
释明玉说:西山有个僧人,见游女春游,偶然动了儿女春心。他正徘徊凝想的时候,忽然有位少妇用眼睛给他送来情波,并逐渐情意绵绵地和他述起话来。少妇说:“我家离这里不远,丈夫出门在外,时间已经很久了。今晚我用一盏灯在林外相候,引你前往我家。”叮咛再三,告别而去。晚上,僧人遵嘱前往,果然有一盏灯,荧荧发光,相距不过半里。他穿林渡涧,随灯前进,始终没能追上。后来,灯光时隐时现,忽左忽右,他辗转奔驰,也就迷失了道路。因疲乏得不能再走,便倒在了一棵老树下。天亮时,他仔细观察周围环境,发现自己仍在原来的地方。再看树林里,苍绿的苔藓上,布满了自己重重叠叠的足迹,这才悟出原来自己象牛转磨一样,绕着老树周围走了一夜。他自知心生妄念,才导致魔来,急忙投拜本师忏悔。后来也没发生其他事故。释明玉又说:山东有位僧人,常见藏经阁上有个丽女向下窥视,心知她是鬼魅。可是,他暗想鬼魅也是一种艳遇,便径自前去寻找。上阁以后,一无所见,呼唤丽女也不露面。此僧仍不甘心,每次看见丽女,就去寻找。这样找了一百多次,就迷迷糊糊地成了心病,直到死去。临死时,他才自己说出了这件事。这或许是前世冤家,借以前来索命吧?不过,上述二僧归裉结底都是自己败坏自己,并非妖魔和鬼魅败坏他们。
吴惠叔讲:有一个医生,向来为人谨慎忠厚。一天夜里,有位老太太拿着一对金钏来买堕胎药。医生很惊恐,严辞拒绝。第二天傍晚,老太太又多拿来两枝珠花买药,医生更加惊恐,极力赶走了她。过了半年多,医生忽然梦见冥府把他捉去,说有人告他杀了人。到那后见一个披着头发的女人,脖子上勒着红巾,边哭边陈述着当初买堕胎药医生不给的情形。医生说:“药是用来医治救人的,怎么敢用来杀人赚钱呢?你自己的淫行败露了,与我有什么关系?”女人说:“我向你求药时,所孕胎儿尚未成形,如果能打掉,我可以不死。这等于破坏一个无知觉的血块而保住一条临危的生命。结果我没能得到药,不得已生下孩子,以致孩子被扼死,遭受痛苦,我也被迫上了吊。这样,你本想保全一条性命,反倒害了两条性命。这不是你的罪过又是谁的呢?”冥府判官叹口气说:“你所说的,符合事情的实际情况,他所坚持的是理。自宋朝以来,就固执于一个理;不去考虑事情发展的利害关系的,难道就医生一人吗?你就别追究了。”判官拍案发出声响,医生被吓醒了。
惠叔又说,有个人得瘟疫死了,后来又还魂。在阴间遇到他以前的老朋友。这位老朋友衣衫褴褛,戴着枷锁。他俩相见不觉悲喜交加,他握着老友的手叹息着说:“你一生富贵,财产竞不能带到这儿来。”那人神色悲戚地说:“富贵完全可以带到这儿来,但人不肯带。知果生前做了善事,积了功德,到这儿来怎么会不富贵呢?所以我想奉劝世人一句,早点做好把富贵带到这儿来的打算。”李南涧说:“这句话很对,胜过富贵是一场空的观点。”